公主本纪完本——by妖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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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将军这封军报一则报告这个好消息,二则请示是否要立刻出兵收服残余势力,与匈奴正面对抗。最后,他还继续夸了魏楚和桓昱一番,说是没有这两人当初的好计策,如今伪陈也不会如此顺利地不攻自破。
这最后一段话虽然说得是事实,但是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军报上,还和两件如此重要的事并列提出,就不得不让人暗自捉摸。裴询拢手站在文臣之首,他垂着眸子,唇边的纹路都深了些,裴氏一系的心腹也暗自相觑,不知道魏家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世家这边,反倒是韦竣山兴致高些,毕竟他儿子可是能从里面分一杯羹的,自然与别的束手无策的世家不同。
魏覃依旧抱着笏板,一动不动。
隆庆帝听完这军报,惊天动地地一阵咳,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憋出一句:“众卿以为,此时是否应该出兵?”
裴询身形一顿,正想迈步出列,却被人抢了先,韦竣山第一个站了出来:“臣以为,如此良机,我凉州军当乘胜追击,收复失地,以全陛下万世之功!”
韦竣山这话一出,魏覃依旧垂着眸,一动不动,魏玄却出了列:“臣以为,韦大人说得极是,伪陈和匈奴大战,此刻正是两败俱伤之际,我凉州军养精蓄锐多时,正是出兵的好时候!”
魏覃虽然没有说话,但魏玄出了声,那自然就是武将系的意思了。裴询眉宇间的川字皱得极深,连他向来端正的面容都显出了几分苦相。萧幕更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恨,眼神跟刀子一样往韦竣山的身上戳,可以说在场许多世家对韦竣山都微妙了起来。
这也难怪,原先,韦家和大家都一样,经过几朝几代的削弱,都只能在文臣这行列里分一杯羹的,已然是与兵权无缘了。然而现在韦家那个儿子却封了将军,吃着武将的俸禄,更重要的这些蛮横粗鲁的勋贵竟然不排斥他,更别说最近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韦魏两家议亲之事,韦家重新摸兵权的日子几乎指日可待!这让江河日下的其它人如何能忍,尤其是萧幕,他身上可还背着叛国的罪呢,指不定哪天就步了陆家的后尘,当初病急乱投医送出去一个女儿,可魏覃却连他女儿的院子都没迈进去过!
可恨韦家表面上光风霁月,私底下却肯豁出去求娶魏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儿!萧幕越想越恨,若不是还记得在上早朝,他都能直接和韦竣山动手了。
裴询显然比萧幕冷静得多,他站出来,朝着隆庆帝一拱手,正义凛然:“韦大人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我军一旦得渔翁之利,必然与匈奴正面冲突,匈奴兵强马壮,就荆州目前的形式,恐怕不适合和匈奴正面对上。毕竟蝗灾恶果,尚且没缓过来。”
裴询一说,也有不少人认同地点头,宇文大人和崔大人倒也出来附和。隆庆帝正倚靠着龙椅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此刻也强撑着精神,出声道:“魏爱卿,此事,你如何看?”
听到皇帝点自己名,魏覃自然恭恭敬敬地站出来:“臣以为,以凉州军目前的兵势,未必逊于匈奴。匈奴与伪陈大战,本就伤了根基,况且不是草原草肥马壮的时节,他们未必有那么多粮草来应战。”
魏覃提到了粮草二字,但却没说匈奴和伪陈曾做过的那个粮草交易,但是裴询的眼皮跳了跳,心下十分犹豫,不敢确定魏家到底值不值裴睢的事,他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再反驳了。
无人反驳,这事便定了,隆庆帝松了口气,歪歪靠在龙椅上的身子也直了几分:“既然如此,就拟旨,快马传旨凉州军。”
“是。”
隆庆帝对着身边的大太监挥了挥手,身子又往边上歪了歪:“还有什么军报,一并说了吧。”
大太监开始念剩下的几个,巧的是,这剩下的竟是来自东、南、西方向的三州的军报,全是关于祥瑞的。
扬州河畔竟有一只数百年的巨龟从岸边爬上来,彼时正是捕鱼之时,岸边所有的渔民都看到了这只自己爬上岸的巨龟。后杨州州牧着人小心将其捕获,一看那大如磐石的龟甲上,竟然写着一行字“七杀临世,天下无祸”。
此句一出,朝堂上皆是一静,七杀何意?将星,天下何祸?兵祸。在场的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指向,然而谁都不知道这样的祥瑞到底是应和了哪方的意思,故而一个个都装聋作哑,一句话都不说。
隆庆帝浑浑噩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白着一张脸,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好!扬州州牧献上祥瑞,有赏。”
大太监又开始念蜀地送来的军报,同样是祥瑞,说是在岐山之上听见凤鸣之声,最重要的整个郡的百姓都看到天降异彩,群鸟集结,三天三夜都未散去,竟真有九天玄女下界,百年朝凤集结的架势。
隆庆帝继续扬了扬手,说了一声赏。朝堂之上已经静得能闻落针之声,凤鸣岐山,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不明白吗?
第三个祥瑞,倒是好些,不似前一个这般让人心惊肉跳,说得在蜀地捉到了一只貔貅,貔貅者,瑞兽也。原本倒确确实实是个能够用来恭维皇帝的祥瑞征兆,可是加上前面两个,那就怎么看怎么不对了。圣人出世,这说的是哪个圣人?
连献了三次祥瑞,朝堂之上却连一个歌功颂德的人都没有,大家都像是没听到,一个两个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唯恐被上座的人注意到。
魏覃依旧八风不动,裴询的脸虽然被美髯挡着,却也能看出脸色的僵硬。
倒是隆庆帝呵呵一笑:“好,都有赏,有赏。”
这话落在朝上,像是在死寂中扔下了一个闷雷,谁也不知道隆庆帝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像大家都不知道这一切是魏覃自己弄出来的,还是谁出手想把魏家放在火上烤。
底下没声,隆庆帝又咳了两声:“如果无事,就退朝吧。”
众人巴不得早些退朝,可以让他们回去谋划谋划,随着大太监尖利的声音,众人忙不迭地快步出了正殿。
魏氏父子走在前面,身边尽是匆匆走过的大臣,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竟比上一次少了许多。魏玄凝眉,似有不解。魏覃看了看儿子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轻声一笑,也没说话,同样大步向着宫门走去。
当天下午,朝堂上这四状事,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昨日马蹄纷飞的军报本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如今一听到这军报的内容,便如水滴入沸油,街头小巷讨论地非常热烈,连妇孺都能说出几句。
茶馆之中,这次倒用不着说书人拍案,许多听故事听出习惯来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各自高谈阔论,热情高涨。
昨天那个提出让魏国公退兵的人今天越发激动,扯着嗓子喊:“俺说什么来着,俺说声来着!国公爷那就是战神临世啊!七杀是什么,这大梁除了国公也,还有谁当得上七杀星!俺虽然识不得几个字,但七杀星俺还是听算命的说过的!”
另有一个穿着宽袍,隐隐透出几分读书人样子的男子倒也跟着一笑:“在下不才,倒是读过几年书,这位兄台说得极是,七杀破军贪狼,均是将星,且这七杀星最为勇毅,擅征伐,重义气,恰正是魏将军的性格啊!七杀临世,天下无祸,这说的就是这天下兵祸都会终结在魏将军手里!”
最先说话的人立刻一拍案,朝着读书人拱手:“兄台说得好!俺就是这个意思,俺就说,管他什么匈奴、乱党、叛军,肯定都打不过俺们魏将军!”
“说的是!”
“没错,连老天爷都这么说!还能不准!”
一时之间,茶馆中讨论声顿起。
说书先生也姗姗来迟,他一见茶馆中已经人满为患,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站在他惯用的台子前面,用惊堂木一拍案,道:“今日诸位来得早呀!”
底下的人都纷纷朝他道:“先生来得迟了!”
却说这茶馆中虽往日都有唱曲儿、说故事的,但是从来没有人一个人像这位说书人一样说了一个如此长,如此详尽,同样如此真实的故事,这故事受众广,引起了大众的共鸣,这位说书人的学问也好,故而一时之间,倒是有识些字的尊称他为先生,而普通庶民也跟着有样学样,称起了先生。
这说书人正了正帽子,笑道:“是迟了,当罚!今天,我不讲老将军的传奇了,今儿,我要讲讲大家都知道的这四桩祥瑞!”
“好!”
底下呼声热烈。
说书人摆好架势,轻咳一下,开了口:“刚刚听到有兄台提到七杀破军贪狼,兄台说得极是,这杀破狼三星古来就是将星,遇帝则权……”
魏楚带着斗笠坐在对面酒楼的二层,开着窗,喝着茶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说书人激动处拔高的声音:“却说这凤鸣岐山,那来历更是不凡,那是要追溯到文王时期!大家都听说过封神榜吧?”
底下立刻有人高声应和:“听过,听过,姜太公,纣王和狐狸精对不对!”
说书人立刻答:“没错,说得就是那个时候。这凤鸣岐山是谁?那是周文王,文王那是什么人呀!那就是……”
魏楚听着底下民众一声声地欢呼,她喝了口水,笑着对对面的人道:“这人倒是有些能耐,不知马六是哪里找来的。”
阮梦婷将茶盏往面纱里送:“却是了得,便是放到我们那里,也是个玩舆论玩营销的好手。”
魏楚点头:“若不是你,我倒确实想不到此事还能这么做。”
阮梦婷摇摇头,放下茶盏,对上魏楚的视线,眼神很是真诚:“从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谁该天生低人一等,近来我才发现,当今的世道,士庶相隔是何等的严重。我虽然不是个多有才学的人,但也知道阶级固化是社会动荡的开始,如今,您想要做这样一件造福万民的大事,我能为您出力,是我之幸,也当是我为自己曾享受过的那些公平付出努力。”
魏楚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要看着魏家君临天下,便是现在,我也说不清更希望做成哪件事。好在,目前而言,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阮梦婷喝了口茶,很是淡定:“如今的世道与我那时截然不同,您不完全不必为君权担心,那还早得很。我虽然不懂,但照搬书上言,就是生产力还不够。”
撼恍Γ圆璐贫宰湃蠲捂靡痪矗骸熬颂齑椭恕H缃窨蠢矗捣俏冶踊つ悖悄憷粗遥 ?br /> 阮梦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凄然一笑:“不敢当,如果不是遭此大劫,我恐怕还陷在情情爱爱里。若不是有您在前面,此事之后,我恐怕也一蹶不振了。若读了那些书的人是您,也许这天下早就除尽旧疾了。”
魏楚看她摩挲着脸,叹了口气:“你的脸,我着人去问过华大夫了,他还没有给我回复,但华大夫连我表哥的腿伤都能治好,这点疤必然不在话下。”
阮梦婷听到这话,倒是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我也是自己看着难受罢了。再说反正也不打算要男人了,何必管他们怎么说。”
阮梦婷这话说得糙,魏楚却听得顺耳,顿时又向她敬了一杯:“你说的话,真是句句都对我胃口,理当再喝一杯。”
阮梦婷倒是笑了,秦国公主开了华夏大地的女权先河,听这话自然是很对胃口,若不是去得太早,说不得女子早就解放了。不若如今历史走向已经截然不同了,谁也不知道这之后的世界会如何,她竟也生出了七分期待。
两人又谈了几句,直到说书的时间结束,底下的人群慢慢散去,魏楚才转头望窗外看了一眼:“今日这记响雷,不知道效果如何,且看明朝吧。”
阮梦婷看了看天色:“我也该回去了。”
魏楚点头:“我让人送你回去,如今裴家还有威胁,你那边的人手还需多些。”
阮梦婷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魏楚却强硬道:“你如今并不是受我庇护之人,而是我名下的谋士,这点待遇我还是给得起的。”
阮梦婷听着这话,心里倒很是激荡,笑着告辞。
送走阮梦婷,魏楚才慢慢地踱步出酒楼,她一路走,一路听着众人谈论着魏府、凤鸣、七杀,甚至谈论着圣人出世,这长安城里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是民意沸腾,她知道,时机已然是成熟了。
魏府这边胜券在握,裴家却是乌云盖顶。
四项祥瑞一出,裴家就算再不关注底层声音,这下也不可能忽视得了了,可惜,此时此刻,魏家大势已成。
裴夫人握紧了手杖,那手杖上的红宝石都嵌入她的掌心,原本温和的面容因怨恨显得狰狞,连对着亲身女儿都不假辞色:“你不是说留言一出,魏家二娘子再难翻身了吗?如今呢,这长安城就差将她传成九天玄女了!你们散步流言,却给了魏家造势的机会!”
裴家二娘子站在一旁,眼眶红红,往常这样的流言几乎是沾之必死,可谁知道魏家二娘子却……却……
裴夫人发完了脾气,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你哥哥已经去了,我们母女如今已是完了。”
裴二娘子泣不成声。
裴询那边比闺阁女子自然是冷静得多,他站在书房中,看着墙上了的字,冷声对着身后的嫡长子道:“魏家的大势,不能再拦了。”
裴霂静了片刻,才颔首:“儿子明白。”
裴询转了个身,扶着书桌,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裴家能有如今的传承,就是因为活得比谁都久,争一时之气,非裴家立身之道。”
裴霂这下才摆正了几分心态,躬身:“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确实急躁了。”
裴询往前走了两步:“你明白就好。这天下已经不止换过多少姓了,只有裴家依旧屹立不倒,魏家也不能免俗!有些帐,咱们慢慢地算!”
裴霂对于裴睢的死,其实没有多少心痛,甚至还送了口气,但他不能在自己父亲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遂恭敬地应声:“是。”
事情发酵了十天,就在整个长安城的势力默认的默认,妥协的妥协之后,病中的隆庆帝终于颁布了一罪己诏,或者说禅位诏书。
第86章 位比亲王逾祖制
“……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魏氏……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国公。”
魏楚一字一句地念着这罪己诏,念罢,方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体可还好?”
魏覃沉吟片刻:“周家人来传过话,怕是不太好。”
魏楚一皱眉:“必须好好的。”
魏覃捋了捋须:“周家必是会尽全力的。”
“那父亲可要推辞一番呢?”魏宪轻声询问。
魏楚点头:“自是要的,总归是全了礼数,父亲以为如何?”
魏覃认可地点了点头。
是以第二日早朝,魏覃在文武百官面前跪拜,再三推辞了隆庆帝禅位的意思,双方僵持不下,朝会不尴不尬地结束了。
魏覃固辞,少不得让萧幕之辈背后唾骂两句:“惺惺作态。”然而,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自从各地驿站的驿丞不负众望地将魏家的故事广为宣传之后,魏家的崇拜者就从长安扩展到了天下——这是魏国公高风亮节的又一证明。
魏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不过想想她也从来没标榜过自己白莲花。循吏才是国家的基石,而不是一两个清官,同样的,为君者必通晓人心,而又高于人性,当用阳谋而非阴谋,如此方得大格局。
古有尧舜禹行禅让之制,舜“三辞”乃受尧之位,禹“三辞”乃受舜之位,而隆庆帝的这次禅位,魏覃也三辞方才受之。
魏覃继位大典那天,日头很毒,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魏楚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情很是奇怪,像是踌躇满志,又像是乍然空了,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桓昱看着面前的女子,伸手缓缓搂住她的腰,将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怎么了?外头日头毒,莫要晒中暑了。”
魏楚垂眸,握住桓昱放在她腰间的手,轻声道:“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不得劲。”
桓昱轻笑了一下:“这两三年都习惯动荡了,如今尘埃落定,反倒不习惯了?”
魏楚转了个身,抬头看桓昱,颇有些怅然若失:“也许有这方面原因吧,可是……更多的是,我竟然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