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完本——by白首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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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涤尘和千白鹤果然如期而至,三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时缄默。过了半刻,风涤尘哼了一声,拂袖道:“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说完吧。师父真是麻烦,何必让我们非聚在一起呢?”
千白鹤笑里藏刀、绵里带针地应道:“啊呀,不比你啊,什么事都插一脚,忙得很呢。”
她的言下之意夹刀带棍,直指风涤尘无所作为,惹得对方冷笑一声,讥讽道:“千白鹤,你让一个阶下囚都看不好,有何资格说我?”
千白鹤俏脸一蹦,眼珠微动,脸色变作青白:“还不都是你故意为之!若不是你缠住我,我又怎么会让他有机可乘?”
真正的罪魁祸首脸不红心不跳地淡淡道:“你们俩还是暂时别吵了,今日起码是要给足师父面子。吵来吵去又有什么意思?”
两人这才勉强坐下,却是面同心异,不约而同地避开话锋,冷冰冰地杵着,气氛又一次僵持下来。好容易心平气和聊了一阵武学上的事情,风涤尘偏偏没事寻事地说千白鹤武功低微,当下就让千白鹤踢翻了桌子,举鞭就打。
叶少思在底下听得一知半解,他背过的胡语也就一本斩月剑法的内功口诀,知道几人谈论的似乎与武学有关,却因不通胡语语义,猜得牛头不对马尾,心里焦急不已。这般能刺探地方深浅的机会,怎么能这般错过!
当下,他拼命开始背两人所说的胡语,能记多少算多少。
上方脚步一响,空气被鞭声划开,噼啪一声炸裂之音不觉,千白鹤秀眉高高竖起,低叱道:“风涤尘,你不要狂过头!三年之期马上结束,我倒看谁会先成为第一个死的人!”
贺长风镇定无比:“师父立三年之期,本意绝非是要我们之间你死我活。”说罢,退出战局,毫不留恋地退至一旁:“我不想当什么少主,你们继续,少来牵扯我。”
风涤尘亦是回击,与她大打出手,使用的正是斩月剑法。千白鹤大怒,她的称谓“阿依敏罕”中,“阿依”二字正是月亮之意,风涤尘一出手便是此套功夫,斩月,斩杀月亮,摆明了就是挑衅!
叶少思这下听得分明,风涤尘的身法威猛至极,剑意激扬,破空时发出阵阵鸣啸,其中招式间变幻极快,积蓄真气的“碎月”一招过后后紧接“水中窥月”,袭向千白鹤前胸,看似是要取她心脏;但剑招即将结束时突地手腕一转,掩耳盗铃地转了个弯,对准了她的后颈,却是半招的“奔雷”。
原来变幻还可以这般机敏。他得到贺长风指点,此时不禁反思自己之前的剑法,几乎都是按照先前贺长风所说的顺序,一板一眼地使出,却未想过,原来可以将招式拆散成半个,依照这种方法使出。
若是碎月后直接奔雷,再使一次碎月,或许也行得通。
他越听越是心惊,风涤尘和那妖女几乎是不死不休地互相过招,根本不是普通切磋。他们真的是师兄妹么?
回想贺长风和千白鹤的种种不合,不难猜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风涤尘大笑一声,飘飘然道:“阿依敏罕,下次见。”
看来是风涤尘赢了。
第18章 峰回3
千白鹤鞭子绕回腕上,毫不在意地抚摸腰侧伤口,对贺长风冷笑道:“看够了没有?”
贺长风并未负剑,目光流动,闲然飞跃于屋顶,稳稳坐在砖瓦之上:“从这里眺望日月山,风景正好。”
无情岭上日光下斜,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人影,院墙处花树丛绕,翠白两色交相辉映,熏风染满绿意。
千白鹤却是一上山来,就发觉了他的异样。贺长风还是那个贺长风,可第一刻的直觉在内心深处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适才与风涤尘打斗,已暗中窥视院中构造,并无任何异常。可越是这样平常,越是古怪。
千白鹤复又笑了起来,甜美的脸庞如同绽放的玫瑰,令人心驰神眩,却藏满了冰冷的花刺,盈盈双眼不怀好意地一扫紧闭的房门,高声道:“就是这里罢!”
声音炸开的同一秒,她身形闪动,如同一只极快的白鸟,直接破开房门撞了进去!
贺长风反应极快,登时以内力在房顶击开一个洞,坠落而下。
千白鹤认定其中定有猫腻,在他还来不及缠住她的时候,九天仙子般的身姿一晃,鞭子怒卷,照着那间客房而去!
师门建筑构造形制,大都大同小异。更何况贺长风独居于此,几乎不用什么奇门遁甲的机关术,所设置的暗示机关也极为简陋,聪明如千白鹤,一对火眼明慧如炬,登时就明晓何处才是破绽。
贺长风双手已经追上了她,内力如虹,排山倒海地贴近她的背后。而此刻鞭子指的,却是机关所在,人力所限,再回撤护住自身早就来不及!
她暗叫不妙,却又不肯放弃,手中长鞭一甩,击中地面,同时后心一阵剧痛袭来,当即支撑不住,重重掉下地面。
机关在此时打开,露出底下的暗室。
千白鹤顺着梯子,顿时沉沉滚了下去,拖出一道惨烈的血痕,唇边一抹血红,衬着纸白的面色。
她实实在在受下了贺长风饱含内力的一掌,身上虽未皮开肉绽,但胸内气海翻腾,几乎被他击碎经脉,积满了淤血。
可她却也借着稀疏的日光,看到了一个靠在墙边,眉眼温淡如昔的一个人:——那个人黑发净用根金色带子扎起,正中缀着粒圆润珍珠,端端正正地穿着一领黑衣,那劲衣大抵不是他自己的,领口部分空荡荡的,灌进去不少风来。
她虽怀疑过贺长风带走了叶少思,却从未想过贺长风竟敢如斯大胆,直接将人养在居所之内。
这样一个质子对武林盟确实不算什么,但叶少思分明是她走眼抓错人,被风涤尘讥笑的的? 镏ぃ置骶透帽凰媾谡菩闹希置骶透檬芫∏У锻蚬泻廖拮鹧系乇凰ぁ?br /> 可此时,他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浑身上下没有少一点皮毛,甚至还穿着精致的衣裳,打量着狼狈的她。
扭曲的不甘和病态的愤恨如一只十八爪的蜈蚣,疯狂啮咬她的骨肉,让她恨得几乎捏碎了手骨。
千白鹤恨意十足地看着他,美而狰狞的脸几乎扭曲变形,尖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叶少思朝她遥遥一点头,慢条斯理地整理鬓角的发丝,“被你发现了啊。”
千白鹤猛然转头,眼睛里射出无数把寒芒抖动的利刃,声带若风炉般喑哑嘶扯:“贺长风!居然是你将他藏在这里!”
她用的是地地道道的波斯语,显然是气急败坏。
贺长风堵在她身后,遮住了从暗室入口洒下的光,回敬道:“不敢比你。这人本来就归我处置,现在在我这里有什么可稀奇的。”
千白鹤眼前一花,惊惶叫道:“是你让我处置他,别弄死他的!”
她这句话换成了中原话,眼角余光瞥向叶少思。叶少思听得分明,轻眨眼睛,啼笑皆非地点头:“继续呀。”
她便继续道:“…贺长风道随便让我处罚,从你嘴里套出情报,但不要把你杀死。他才是你该恨的人!”
她背后冷汗重重落下,惊疑不定地转起眼珠,小指几不可查地一抖。
叶少思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翘非翘:“他说别让你弄死我,可没说,让我连死都不如。事到临头,你这时候提此时,想离间我们,怕是太晚了吧?”
千白鹤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贺长风皱眉:“教规有令,本门不得自相残杀。当然指的是在门内不得互相出手,无情岭亦算门内,因此我不杀你。”
“而且,你若在我无情岭消失,任谁都知道,是我下的杀手,我还不至于如此蠢。”
贺长风早料到虽放过她,她却未必甘愿吃暗亏,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饶了你,你一出此门,便会立刻将此事暴露。所以,你得先服下这粒‘塞姑’,这样我们就算扯平。”
千白鹤还未来得及反应,口唇已被他强行掰开,弹入一枚朱红丹丸,正是贺长风所持毒.药“塞姑”。
丹丸既已入肚,千白鹤眼中恨意更甚,指着叶少思尖声骂道:“贺长风!你养虎为患,迟早会后悔的!!”
贺长风面不改色,风轻云淡道:“我心甘情愿,哪有后悔一说?阿依敏罕,还是想想怎么打败风涤尘罢,你这么惜命,可别被他杀了。”
“不,我不服……!”她大叫一声:“那么多的化情香,他怎么会好端端做在这里?不可能……”千白鹤口中喃喃,突然明白了什么,甩头看向穿戴整齐的叶少思,狂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贺长风,你不可一世……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贺长风站在她身后,百思不得其解,冷冷道:“什么这个如此、那个如此的,你又胡乱说些什么?”
千白鹤俏俏地绽开一个狞恶的笑:“哈哈哈哈!你自然不懂……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
她声音渐歇,竟是一时之间太过欣喜,笑得气息难以支撑,晕了过去。
叶少思见她惨况,眼中火苗跳跃,体内的浊气好似化去许多,轻松得四肢百骸都飘了起来。
他本该欢喜得炸开的,可他却没有。
他的心口沉甸甸地如压了一块巨石,一点也没有预想中的快活。相反,那处还在隐隐跳动,像是极为疼痛的样子,一下一下,慢慢地、略带迟钝地跳着。
这股感觉是什么呢?几乎让他想要落泪,又酸又痛。
不知过了多久,贺长风已悄然处理完毕,带着一丝疑惑的深蓝双目停留在他的脸上,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看上去没想象的高兴?不开心么?不开心我可以再教你写最简单的西域文字。”
叶少思抬起头,三魂七魄好似都直直撞进了那双如海的眼睛里,一时荡出无数光华,如碎月的倒影。
他略微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极低极低地说:“没有…我……很欢喜。”
第19章 峰回4
贺长风若有所思地扭动手腕,道:“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
叶少思抬头,这个动作不自觉地令他露出劲衣包裹下的一段皮肤,衬着黑衣,白得如玉。贺长风下意识移开眼睛,遥遥望着远处。
叶少思沉静而温和地抚弄头上发带,有些干涩地开口:“…你…为甚么对我这么好?”他本想用“这般帮我”,却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话到嘴边,改了口。说完,不禁痴愣:他这是心虚什么呢?
岂料贺长风竟是好一阵思索,慎之又慎地摇摇头,怔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嗯…你长得好看。”
他有着流水桃花的双眼,有着挺翘的鼻,有着漆黑的发,有着修长的身躯,有着让人一眼便难以忘却的神情。
这样的叶少思,和他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们就算有再好看的眼睛、再挺拔的鼻梁、再浓黑的头发、再匀称的身体,却都不及叶少思的万分之一。叶少思的五官分明不是极美的,可他立在那里,就成了一道难以忘怀的景色。
他是独特的,神秘的,是那么地好看。
叶少思指着自己,轻轻地勾着嘴角:“好看?原来……我是这样的么…?!”
贺长风不疑有他:“我不知道,你在你们中原人眼里如何。”
“呼——”叶少思长长吁出一口气,走至他面前,拢起额角滑落的碎发,几乎发笑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贺长风哑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喜欢?师父教导严厉、师门不和,他又独来独往习惯了,怎么会知道喜欢这种东西?
他皱眉,第一次苦恼无比地反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呢?”
叶少思道:“你若特别喜欢某件事,就会重复去做它。”
贺长风的长眉展开,似是懂了,天真道:“那杀人放火也算喜欢吧……八年前的十一月,关外下着大雪,我杀死一个判教的男人,他实在烦得很,我就将他一刀解决了,顺带把他身边叽叽喳喳叫着要报仇的小孩也给杀了;”
“五年前,忘记了哪一天,有人偷偷来刺杀我,可惜被我震碎了心脉,当时我也受了重伤,不过看到鲜血,我觉得似乎自己还不算吃亏;”
“三年前,师父命我下山办事,于是我就烧了那个小门派的居所,杀了不听话的人;两年前,我西入大漠,杀了当地一个驼队,夺回了教内失落的‘塞姑’秘方,一年前……”
他一件一件事慢慢说来,苦思冥想地掰着指头。
“够了!!”叶少思大叫一声,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如铁锯割木一般,呕哑嘲哳:“不要再说了!”
他捂着耳朵,颤声:“…别……别说了!”
贺长风眼珠发出淡淡的蓝色,目光中夹杂着懵懂,道:“为什么,你不是说重复干这些事就是喜欢吗?那我喜欢的,理应是杀人啊,我有说错吗?”
叶少思退后一步,脚步软得犹如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不知不觉语气变得十分虚弱:“…够了……前面那些人若说是罪有应得,可后面那些人又何其无辜?!你为什么如此残忍?”
“我残忍?”贺长风毫无反悔之意,反而肯定道:“我很利索地结果了他们,没让他们受很多痛苦啊。再说了,斩草除根,何必给自己增加不快呢?……你没见过千白鹤和风涤尘他们,直接点人穴道,放一把火,然后让他们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烧死。我怎么能叫残忍。”
他说话的语气,就和平时吃了个饭差不多平淡,半点也不含糊,将件件沾满血腥、罪孽深重的过往,都说得和饮茶一般轻松。叶少思便连嘴唇也在哆嗦,这个魔头,怎么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住口!住口!住口!”叶少思睫毛颤动,无助地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
贺长风脸上神情不以为然,走上前亲亲他的额角:“我不杀你就是了。别害怕。”
他心胆欲裂,浑身密密麻麻起了层鸡皮疙瘩,捂着脸不让他再稳下来,咬着牙保持静默。
贺长风发觉他不高兴,便稍稍收敛了些,放下身段道:“好吧,我不说了。叶律之,我错了。”
“……”叶少思齿间不知说了句什么,听得不太分明,笼在手掌下的眼神好似深渊般沉寂。
你怎么会实心实意地认错呢,贺长风…你根本没有人性……是只披着人皮的野狼罢了。
叶少思最后是被贺长风连抱带拖弄回房的。他以为贺长风会趁机对他做些什么,但贺长风没有,反倒不停地玩捻他的一头黑发。一想到这张俊美的脸下,长着一颗不通人性、冰凉无比的心,叶少思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可怖的平淡神情,绷直了全身肌肉抗拒着他。
贺长风不在意地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用波斯语慢慢数时间。几乎久到叶少思快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怀地道:“叶律之,你听懂了没有?”
“啊?”叶少思在朦胧的睡意中应了一声:“什么?”
“一千零七、一千零八……”贺长风一点一点数着:“你能听懂我所说的西域语吗?”
叶少思打了个呵欠:“听懂了。”
贺长风枕着手臂,道:“那现在你能听懂吗?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站在一棵奇怪的树下,那棵树上结满了黄色的花,像是鸟的绒毛一样。月亮又大又圆,仿佛就在树上挂着……”
“那是生长了一定岁数的桂花树,品类众多。不过我最爱杭州黄,开花时最为好看。你身处西域,自然未见过这种树。”叶少思敷衍地应付他,默认了自己听懂这句话的事实:“在中原,八月十五仲秋夜,年年都是个重要的节日,这一天人们都要团聚的。”
叶少思说完,闭着眼睛,放下心防地睡着了。
贺长风眨了眨眼睛,见他睡得熟了,才喃喃道:“仲秋?”
他模仿那天叶少思发烧时的口型,自己试着做了一次:“…娘”
第20章 峰回5
一切如昔,千白鹤既未来敢再寻事,亦未将叶少思之事宣扬。因此给了贺长风足够的时间去找叶少思剑法中的不足。
叶少思的斩月剑法近来进境不错,居然能得到贺长风不吝口舌的两句赞扬。
贺长风在树上躺着,见他使完十五招剑法,目光一亮,比划道:“等到了月亮最圆的时候,在月下舞剑,应该会又漂亮又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