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完本——by零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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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不听劝,就早点离开。”广心月没想到在这个理应合家团聚的日子里,会将难得回来的广陵赶走。“还是你想等你爷爷回来气死他?”
广陵沉默不语。
符修见相持不下,站起来:“我先回去好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广陵拽住他胳膊下楼,符修跟在后面发急:“广陵,你留下!好歹吃个晚饭,别耍小孩子脾气!”
广陵仍是执拗。
不能妥协。有了这次就会有下次。这种侥幸心理于己于人都是可怕的——他们怀抱希望期待第二次第三次,终了才会发现所谓希望,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希望;而广陵和符修会在一次次的逼迫与让步中心力交瘁。
广瑶在房里“数金子”时听到响动,开门出来:“要走啦?”然而没人睬她。因为客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广瑶瞪圆眼睛看清局势后瞬间从栏杆上弹了回去。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爷爷怎么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第 46 章
广建远本笑着同身后的肖管家说话,看见广陵,立刻把脸上的轻松掩去,换上故作的深沉严肃,朝后仰了仰:“老肖,今天什么日子?年三十了吗?”例行的嘲讽。
“今天是元旦,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哦……”老爷子清了两嗓子,“少见啊。”
老人撑着手杖,挺胸拔背,衣着考究,身形较之肖伯魁梧,虽白发苍苍,但神情倨傲,眼似苍鹰。对视时符修面上无波无澜,心里难免有些发怵。广陵察觉到他的紧张,拉住他胳膊的手圈了圈力,符修稍稍定下心来。
旁边的广心月正手脚冰凉地想着怎么蒙混过关,就听老爷子问广陵:“你身边是谁?”
“符修,我——”
“朋友!”广心月高声截断,“是广陵朋友。关系挺不错的,今天就来拜访一下……”
“我爱人。”
广心月眼一闭,恨不能泼妇般掐死这头倔驴。
符修弯腰问候之后,气氛一下死僵了。
许久,广建远沉着嗓子发声。
“我不催你结婚,你不必拿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我。”
“我从不开玩笑。”
老人的脸僵硬着没有任何波动,喉间像破了的风箱呼哧几声。
“爸……”广心月心都揪起来,生怕老人转眼就倒下了。
广建远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老肖,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说的?”
符修模糊想起那个夏日肖伯在庭院接电话时的恭敬模样。
肖伯垂首不答。
“你早知道。瞒着我。”
“是……”
“‘没有女朋友’……哼,你说的也没错。”
广建远一下一下点着手杖,一触即发的空间里敲在地板上的声响宛如某种倒计时。广瑶躲在楼上扶栏后面,全身汗毛竖起等待弦崩断的那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而老人暴跳起来,将手杖狠掼于地,面色铁青声若奔雷:“你们一个个当我是死了吗?!!”
符修心惊肉跳,被广陵搂住肩。透过肩头力度,他能感觉到,广陵也在紧张。
“爸……”广心月眼泪已经下来。
“闭嘴!!”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广瑶心里滚屏似的闪过这些字眼。
突然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闯进来:“爸爸快点啊!”广麦冬推门而入,身后是拎着画集、各色颜料的梁伦。小孩没注意到气氛的诡异,一心想跟他妈妈炫耀:“妈妈妈妈,快看爸爸给我买的新画册!可好看了!”广心月匆匆抹了把眼泪,蹲下身子抱住小孩儿。“妈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广麦冬用手笨拙地擦去他妈妈脸上新鲜的泪痕,仰头向他爸爸求救。梁伦一进屋就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走到妻子身边询问怎么回事,广心月只流泪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与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
二十年前,她哥梗着脖子和老爷子对抗,二十年后,换成了他儿子。造化多弄人。
小孩子的出现让广建远不得不收敛怒气。
“到书房来。”
广心月闻言睁大泪眼,眼里惊恐毕现:“爸!”
“还想护着他?!看看他被你惯成了什么样!!”
“爸……”
符修见广心月如此乞求,心里的惧怕忧虑更浓。盛怒之下,万一老人喝骂仍不能解其恨……他攥紧广陵的手。广陵安抚性地摸了摸符修的头发,跟着老人上楼。
身后是爱人担忧的目光、亲人的嘤泣。他反而平静下来,无所畏惧。
上次进老人的书房还是在他母亲去世的一年后,出来时进了医院。此后,是长达十来年的两相对峙。
门关上的那刻,他想,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广建远站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广陵,鼻子里缓而重地呼出两口气。
“多久了?”
“两年。”
“知道后果吗?”
“知道。”
广建远慢慢转过身。
“知道?知道……你知道个屁!你要知道就不会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知道就不会反以为荣地把人带回来!知道就不会理?0 老人双眼充血,“哐哐”拍案。
广陵看见老人酝酿在每块苍老肌肉下的暴怒:“还以为这是十四年前么?”
“混账!混账!!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不肖子孙,我当年就该打死你!”
“现在还有机会。”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没错?!啊?不要命?你不要命你爷爷我还要这张老脸!!整个广家还要脸!你恬不知耻,丢的是整个广家的人!!”
“面子和我,竟是面子重要么?”
“别的也就算了,咱们冷战这么些年,别人笑我,说我被唯一的孙子视作仇人,我跟你闹过吗?可是你现在瞧瞧,你干的那叫正常事儿吗?!男人!!你和男人搞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他能给你孩子吗?没孩子怎么传宗接代?!!你别忘了你姓什么!!”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只要我没死!只要你在广家一天!只要你身上还流着广家的血!和他、和男人,你想、都、别、想!”
“我不是父亲。”
广建远心口一凉:“你什么意思?!”
“父亲向您屈服了,我不会。抛弃自己爱的人,娶自己不爱的人,害人害己。这种事,我绝不会做。”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对你爹指手画脚?!”
“是,最该谴责的不是父亲的懦弱,是您,是您的独断专行。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一年后也死了——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广易文的死一直是广建远心上一条长而深的疤,此刻被捅了一刀,他吊起虎睛:“拜我所赐?!!不是我,你爸你妈能结婚?!!没有你爸你妈,哪来的你?!你现在跟我说什么?!拜我所赐?!!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站在我跟前大言不惭的吗?!!”
“我宁愿没有出生在这个家。那么丧父丧母的这份苦、这份痛势必有人代我承受。养我?这就是您养育我的方式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毁了我的前半生,现在又要逼我步父亲的后尘么?!”
“孽障!!还不给我住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你!!好,既然你不要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尽管来。十四年前我挺住没死,十四年后我依然受得了。”
广建远脑袋里嗡嗡直响,骤然暴起操起桌上的烟灰缸往广陵砸去。
早早让广瑶带着弟弟上楼,整个客厅就只剩广心月的啜泣和她丈夫的柔声安慰。林深载着孙长永十万火急地赶到广陵家,刚一踏进门槛,广心月抬起核桃似的双眼:“孙叔……您快劝劝我爸……”
孙长永和林深看见符修,双方的讶然和震惊转瞬即逝,随即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也在这儿。但眼下显然不是拉着坐下来感慨缘分的时候,老中医拍拍广心月的肩:“怎么回事?好好说。”
“爸他……把广陵叫去书房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要是再剩半条命出来……”
“孙叔,也就您还说得上话,您劝劝他,啊?那可是他唯一的孙子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符修只觉心里发紧,快喘不过气来。
孙长永刚要沉声说什么,只听楼上“咚”一声巨响。众人面面相觑,符修首先反应过来,往楼上冲。
只一眼,符修错觉自己完全窒息了。广陵摇摇欲坠地站着,满头是血。广心月失声尖叫:“爸!你干什么!!干什么!!广陵……广陵?怎么都是血啊……啊?都是血啊……”惊惶到极致,已然连不成句。
孙长永一面快速止血,一面问:“广陵小子,还看得清我是谁吗?知道这是哪儿吗?感觉头晕或者恶心吗?”广陵眼睛被血糊住,满视界一片赤色,但意识尚清,动嘴欲要回答,孙长永疾声吼:“快!送医院!一刻也不能耽搁!”
广心月一听面如死灰,差点晕过去。符修搀起广陵下楼。
“符修,我没事……”
“嗯我知道,马上就去医院了……我知道的……”
“别怕。”
“不怕,我不怕的……”
“别哭。”
“不哭。”
泪已滂沱。
苍天为何如此待他。失而复得,如今竟又要得而复失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广陵卒。
全文完。
谢谢观看。
☆、第 47 章
广心月夫妇紧跟着下了楼,孙长永瞄了眼瘫坐在沙发里的广建远,朝林深摆手:“你也跟去看看,是死是活回来好告诉我。”禁忌的字眼让广建远身躯一颤。林深一愣,随即点头去了。
广建远两眼发直,等幢幢人影散去,抖着嗓子问:“阿陵他……”
孙长永把那沾了血的烟灰缸捡起来,放手里掂量了会儿扔回桌上。
“你说话。”
孙长永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
“你他娘的吭一声!!”
“大不了一死,有什么的。”
广建远一听,眼睛像被生剜了似的扑上来,孙长永张口啐了他一脸:“你冲我发什么急?!冲我发什么急?!你刚才不就是想弄死他吗?!这么重一块玻璃缸,你朝你孙子脑袋上砸!!脑袋上!!你不是想杀了他是想干嘛?!啊?!广建远,也真亏得你,下手再重一点,不是当场要了他的命,就是颅内大出血!你回头要么落具尸体,要么守着个植物人!我看你到时候冲谁吼!!那可是脑袋!!知道吗!脑袋!!”
“我、我当时…………我脑子一热……我不知道……你不明白我当时多气,他和男人搞在一起还振振有词……我、我简直……”
孙长永缓了会儿气,欣赏够了老冤家老泪纵横的丑态,叼着烟讥笑道:“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说我徒弟同性恋不要脸。”
“你是没听到他怎么顶撞我的,句句戳在我心窝子上啊……他做出这种荒唐事,以后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广家?!我们一家老小还抬得起头来吗?!”
“和男人?……荒唐!荒唐!和男人能生孩子吗?!易文早早地走了,我就剩他这么一个孙子!他为广家想过吗?!断了香火我到地底下怎么跟我爹妈、跟燕子交代?!”
孙长永静静听着,隔一会吸一口香烟,直到广建远的哀鸣在烟雾中渐渐淡去。
“广建远,我年轻的时候挺钦佩你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时真觉得你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很有男子气概,所以燕子选择你,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是后来,易文死了。我发现你的说一不二只是独断专横,你的男子气概成了□□主义。易文成了你一意孤行的牺牲品。我本以为,经过丧子之痛,你会改变,但没想到,你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和男人处怎么了?和不女人不一样吗?孩子?代孕不就好了。是谁生的对你而言有差别吗?反正你在乎的只是那娃娃身上有没有淌着广家的血,广陵的另一半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就像当年易文的婚姻,只要满足了你达成利益的必要条件,其余都可以将就甚至替换,所以你替易文选择了婉婷。孩子?后代?不过是你的幌子罢了。你真正愤怒的是,广陵忤逆了你,挑战你的权威。”
“放屁!这种狗屁理由——”
“广陵和易文不同,他不屈服于你。你统治这个家数十年,一直高高在上,说什么是什么,没人敢反驳。但是现在广陵跟你反了,你的自尊怎么受得了呢?广陵和男人在一起,你面上挂不住,觉着多丢人啊,别人肯定会嘲讽你:‘瞧,你孙子是同性恋,怎么教养的?’你想想都觉得怒火中烧。”
“全他娘放屁!广陵是我唯一的血脉,没人比我更盼着广陵好!孙长永你别嘴上没把门,以为仗着我们几十年交情就能胡说八道!”
“哼,我胡说?那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作的孽?!易文怎么死的?!被你逼死的!他当初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你态度可曾软过一分?!他是谁?!你儿子!你和燕子的儿子!!搁别人家,会这么对自己儿子?别说不会拿他的婚姻当自己事业的筹码,就是因此倾家荡产也不会埋怨半分!你呢?!你干的什么事儿?!你!你被金钱蚀了心!为了保住那几个臭钱,葬送了自己儿子的一生!”
“退一万步说,当年形势当真危急到除了商业联姻无路可走吗?!你只是自私地选择了最快最省心的方法,不光害了自己惟一的儿子,还害了别人的女儿!因为你的□□□□,一段婚姻两条人命,还搭上了广陵的前半辈子!现在死性不改,非要再毁了广陵的后半辈子、非要他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吗?!”
“十五年!十五年!!这十五年你改变过一分吗?每每想起被自己害死的儿子儿媳愧疚吗?!没法跟燕子交代?我倒想问问,你到了九泉之下,打算怎么个交代法!!就说,我害死了你的儿子!如今又逼死了你的孙子!咱们一家倒是在阴曹地府团聚了!你高兴吗?!!高兴吗?!!!”
“闭嘴————!!!!”广建远目眦欲裂,竭声嘶吼。
“做做得,说就说不得么?!!广建远,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被戳到痛脚的模样!别把自己标榜得多高尚多为这个家着想,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死犟着不承认有意思吗?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广建远死盯着孙长永的眼睛赤红地似要滴下豆大的血珠子来。
老中医一时吼了这么多句,也有些晕眩。他把烟屁股扼死在烟灰缸里,与广建远一同吭哧吭哧地喘气。
老年机这时锣鼓喧天地响起来。
“师父,我快到了,你下楼吧,我接你回去。”
“行。”
孙长永喘足气了,把老年机往兜里一揣,潇洒出门。
“老广,咱都是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也就是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今天才冒着三高上头的风险跟你说这么多。易文已经折在你手里了,我实在不想他儿子也折在你手里。这年岁啊,晚上睡个安稳觉多不容易,何必自添烦恼……”
出了大门,天已擦黑,寒风能把人脸刮下一层皮来。老中医打了个连环喷嚏:“臭小子不是说到了吗,人呢!”正嘀咕着,林深的车前灯突然闪现,晃得老中医眼冒金星。
“师父,你吸烟了。”
老中医一咂嘴:“干什么?不就今儿吸了一根,少大惊小怪。”嘴上这么说,肺里却在闹着火灾。“医生怎么说?拍CT了吗?”
“拍了,暂时还没有颅内出血症状。我看广先生就是脸色苍白些,意识还很清楚。不过还是要住院观察,符先生和广先生家里人都在那儿守着呢。”
“嗯……”
“师父你当时那么紧张,我还以为真出事了。”
老中医打了个呵欠:“那个老东西不吓不长教训。”
两个小时前的混乱景象在林深眼前掠过,他沉默了片刻,说:“师父……我觉得我还是挺幸运的。谢谢……”
老中医嗤笑一声:“懂得感恩就好,平时别总跟我吵吵。”
“师父!我这儿跟你说正经话呢。”
“我一生无所出,你就是我的孩子。谁不希望自己孩子能一生平安喜乐呢。人活在世已经愁丝万尺,我再给你找不痛快,你找谁哭去?我就盼,你争点气,别总一个人。我这把老骨头陪不了你多久了。”
“别说丧气话!你好着呢。”
老中医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