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旅行完本——by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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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一片儿都非常有钱啊,男的女的全都穿丝绸,而且越贵越好。如果你穿得不好,去参加聚会,不止被人笑,可能连位置都没有。不管是多么不入流的人, 肯定也有几件体面又昂贵的衣服,人人都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章晓脱了外套,打量着直缀打算穿上去,“有些人哪怕家里穷,但面子不能丢,大家都穿好衣服,你也得穿好衣服,甚至家里没钱了也要穷讲究。男的有财到手立刻去买好衣服,女的就立刻去钻研珠钗翠环,要是不好好打扮,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高穹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热诚的钦佩:“你怎么那么厉害?这么多事情,你怎么记下来的?”
“随任务派遣表过来的不是还有几本书吗?”高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样突兀地夸过人了,章晓被他这样一说顿时脸红,“你不看么?”
说到看书,又是这种枯燥的历史书,高穹立刻就没兴趣了。
”有什么书说万历年间食物的吗?“他问。
这次本馆送过来的并没有。章晓抖开直缀,苦口婆心,“你本来基础就差……不是,你根本没有文史基础。想想看啊,你现在在文管委这儿工作,不学点儿这些东西,说不过去。你不能光摸摸文物擦擦架子就完了,文史类的常识是一定要有的。即便你过去不知道,现在不是个学这些的好机会么?”
高穹“嗯嗯”地敷衍点头,看他换衣服:“不看,你给我讲。”
本馆送来的衣服里有两件直缀,一件沉香色,一件淡玉色,高穹喜欢沉香色那件,打算穿在自己身上。但他不知道这些衣服到底怎么才能上身,于是先盯着章晓。
“别看我。”章晓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穿你自己的。”
“不懂怎么穿。”高穹神情认真,抖开自己那件沉香色直缀,“就这样围在身上吗?”
章晓只好放下了自己那件,转而去帮高穹穿。直缀里头还有裤子,颜色都是一样的。原本不是多么鲜亮的色彩,但偏偏配了一条浅色腰带,顿时将这身衣服的颜色给衬托出来了。
章晓帮他穿完,觉得很遗憾:本馆应该再送几块佩玉或两把扇子来的,腰上系着玉,手里拿着扇,何其风流。
他现在对高穹有一种相当盲目的崇敬和喜爱。
这两件衣服的衣袖都非常宽大,高穹觉得有趣,扑着衣袖画圈圈。
章晓正在研究假发套的使用方法,没提防一下被他拽进了怀里,衣袖蒲头盖脸地罩下来,把他的脑袋给掩住了。
高穹的手藏在衣袖里,揉了揉章晓的脑袋。
“还没玩够吗?!”章晓有些紧张,是因为太害羞了,手忙脚乱地要从高穹的肥衣袖里逃脱,“这里是单位,不是我们家……”
他终于摆脱了衣袖,还没喘口气,高穹低头就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换衣服的地方是没人使用的办公室,高穹亲了一口还不够,色胆包天地要把自己舌头钻进去。章晓想咬他,没咬成,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怎么能咬人?”高穹捏他的脸,“你咬我,我会出血,会疼。”
“不要在单位里这样做!”章晓恼羞成怒,凶巴巴地训斥,“你再这样做,别回家了。”
但他脸仍红着,训斥的话语显得力度不足,反倒让人觉得很有趣。
高穹就是这样想的。
“不在单位里就可以?”他兴致勃勃,“那……”
章晓连忙强调:“地铁里不行,天桥上也不行,小区花园想都不用想。”
“那阳台可以吧?”高穹说,“阳台在家里。我想一边亲你一边看星星。”
章晓:“……”
这人学坏了,会绕大弯子了!昨晚上高穹在阳台晾衣服,他在一边给那盆杜奇伟留下来的小菊花浇水。小菊花渴了,叶片和花都半死不活地软在花盆里。他正想着是否要加点肥,高穹晒完衣服拉他起身,兴高采烈地就要吻上来。
章晓生怕被人看到,急急忙忙把他推回室内,结果高穹今天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是想实现自己的这个想法。
“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高穹问他,“行的吧?”
章晓把假发套塞进他手里:“干完这一票再说!”
关于《补彩》,欧庆的笔记里记录不多。通过对比查找同时期的资料,他们查到了最有可能编撰这本书的人。
她是一名女子,顾绣传人韩希孟。
顾绣也叫“露香园顾绣”,露香园正是顾绣创始人缪氏的家。缪氏是露香园主人顾明世之子顾箕英的妾,从小擅长刺绣,嫁到露香园之后广采众长,最终创作出了亦画亦绣的顾绣。而缪氏之后,顾绣另一位鼎鼎有名的传人便是韩希孟了。她是顾明世孙子的夫人,描龙刺凤,无一不精。
“韩希孟的绣品,本馆收藏着一件。”章晓看着自己写下的笔记跟高穹说,“很珍贵,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奇怪了,韩希孟到顾明玉,顾绣的工艺更加精妙,想学习的人也应当更多。这本书既然来之不易,为什么又没有妥善保管呢?非但不妥善保管,还让它丢掉了。太可惜,太可惜……”
高穹没回应他的话,只是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
章晓穿了那套淡玉色的衣裳,束着不宽不窄的鸦青色腰带,头上戴着儒巾,完全是一副公子哥的派头。
这架势高穹只在电视剧上看过。电视剧上的人穿着也就是穿着了,但章晓穿着,给他的感觉便异常的新鲜:好看,特别好看,说不出来如何好看,总之让他生出一种很想扒掉的劲儿。
他对自己的容貌没有自觉,就是越看章晓越喜欢,那些怪里怪气的儒巾啊、假发套啊、腰带布鞋啊,穿在章晓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发着光的,他能看到。
章晓拿出自己的陈氏仪和高穹的,然后察觉高穹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
高穹这一身也可以说是倜傥风流了,相比较之下,自己倒像是个跟着富贵人家少爷出门的随从。
“高少爷,走了啊。”章晓拎起陈氏仪在他面前晃动,“别看了,老子脸上没长花儿。”
高穹接过陈氏仪,嘿嘿一笑,把它戴上了。衣袖宽大,正好能遮住手腕上的仪器,也不显得特别奇怪。
露香园位于上海老城厢,就在豫园东边的露香园路上,这儿是露香园的遗址。文管委出外勤的人都很喜欢这种落点明确的任务,这意味着他们落地之后直接可以寻找线索,而不必四处搜寻准确的位置了。
两人都没去过上海,这又是一次毫无难度的任务,心情都非常轻松。高穹把章晓抱在怀中,趁着他俩都闭着眼睛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章晓身上的气味。
映刻效应说的都对。高穹心想,强烈的依赖,强烈的占有欲。他乐于看到自己成为现在这样子。
两人的落点位于露香园附近,此时正值清晨,露水垂坠在叶片上,滴溜一声滚落到高穹的头发里。
章晓看着陈氏仪:“时间是两小时,先尽量靠近露香园,如果能找到韩希孟就更好了。”
高穹抹去头上的水:“咱俩口音不对。”
“北方来的高少爷和他家里的小厮呗,有啥不对的。”章晓说,“你就拿出《盛世王孙》里男主角的派头,能蒙混过去。”
这是高穹最近很喜欢看的一部电视剧。他立刻就懂了,马上挺直腰,故作矜持地微笑起来。
此时一位身着细褶月华裙的妇人正步出露香园。
“那位从北京来的高大人要求可多。”随在她身后的一位姑娘低声说,“这绣样都是夫人的珍藏,怎能随意示于人前?”
“若不给他瞧瞧,恐他不信。”另一人低笑道,“只怕是从未瞧过这么好的绣品,见了就脱不了手。”
妇人回头瞧了她俩一眼,两人立刻噤声。
“非礼勿言。”妇人说,“走罢。”
三人上了马车,行进方向恰是高穹与章晓落地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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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中与明朝服饰相关内容参考《明代民间服饰的流变及其成因》(作者:王云,《北方论丛》1996年第5期);
*本故事中与露香园、顾绣及顾绣传人相关内容参考自《露香园顾绣:濒临消失的上海古典珍宝》(作者:鲁克龄,《海派文化》,广西师大出版社,2006年3月出版)。
作者有话要说: 顾绣是真实存在的,露香园也是,遗址就在上海。韩希孟确有其人,是顾绣最出名的传人,她有一幅绣品现在保存于故宫博物院,但史上并没有《补彩》也没有文里的那种针法。故事是基于真实历史而虚构的,如冒犯先人,请一定告知,我会修改。
第56章 《补彩》(2)
高穹和章晓一路紧走慢走, 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这路上本来没人, 但斜刺里跑出来一群孩子,一下便挡住了马车。高穹和章晓正要绕过马车前行, 那个在后头追赶孩子的妇人突然上前敲了敲马车, 大声问:“车里可是顾夫人?”
韩希孟正看着手中的绣品, 闻言连忙掀开了车帘子:“是我,牛嫂。”
妇人见了韩希孟, 十分高兴, 趴着车窗子和她说话:“顾夫人,你甚时候再开班教课?许多女子等着学哩。”
“不开了, 以后都不开了。”韩希孟抱歉地笑道, “顾绣不外传, 当时开堂设班,是我鲁莽了。”
高穹和章晓已走过了车尾,听到这句话立刻又折了回来。
那妇人十分遗憾,小声道:“多好的绣法呀, 若是我们能学上一二, 便不愁吃穿了。夫人虽只教了我们两回, 但着实有用,是我们这些粗人想也想不到的妙法。”
韩希孟只能跟她再三解释,自己确实无法继续再教。
章晓走到了车边,不知为什么,突然开了口:“这位可是顾绣传人顾夫人?”
韩希孟与那妇人都是一愣。妇人见开口询问的是个油光水滑的俊俏公子,便笑着应了:“正是。”
韩希孟倒是微微皱眉。她脸庞圆润, 细眉长目,神情温和,双眼不住地在高穹与章晓身上打转。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北方官话,韩希孟虽然没去过北方,但见过一些北方的官爷,留着很深的印象。
在章晓开口的时候高穹就知道不好了。他连忙拉了拉章晓的腰带,章晓心里全是“完了又违规了可是既然都违规了那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的想法。他正要开口赞扬韩希孟几句,韩希孟先问道:“二位公子从北方来?”
为免章晓再继续乱讲,高穹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已经和韩希孟说上话了,只能继续顶着:“从北京来。”
韩希孟点了点头:“两位公子这样的人品,我们这儿也是少见的。”
她的声音很软,高穹一下没听清楚,也不理解韩希孟这话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硬邦邦应了句:“你什么意思?”
“高穹!”章晓哭笑不得,小声说,“夸你呢!”
韩希孟一听,立刻直起身子:“你是从北京来的高大人?”
高穹稀里糊涂就应了:“是。”
章晓:“……”
两人不愿失去这个机会,反正已经说上话了,再撤也来不及,干脆厚脸皮跟着韩希孟,冒充那位“从北京来的高大人”,聊上了。
从北京来的这位大人是专程来找韩希孟看绣样的。顾绣的名气已经传到北京,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高大人听闻韩希孟手中还有不少珍奇绣样,特意前来,在品鉴之外估计还得谈大生意。
高穹假冒“高大人”,把《盛世王孙》里男主角的派头学得十足十相似,很能唬人。韩希孟请他在茶楼里坐下了,见他举止不大流畅,心里不免生出些怀疑。
时间已经过了不少,章晓连忙开口:“顾夫人手里头,可是有一本《补彩》?”
韩希孟顿时吃了一惊:“这位公子如何得知?”
《补彩》确实是她写的,但此时刚刚书成,还未修缮,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韩希孟想到北京的大人来头果真不小,连这种事情也知道,心中疑窦消了大半。
这茶楼的茶水质量上乘,点心也精致美味。高穹说话前先抿了一口茶,吃了一个梅花糕,在桌下拽章晓的衣袖催促他赶快尝尝。章晓无心品尝,也不敢品尝,只认真听高穹吹牛。
他现在发现,高穹其实是个很会吹牛的人,那些谎言一套接着一套,故事一个接着一个,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漏洞。他说自己带着身边这位小厮从北京过来,现在在驿馆里住着,正想上门拜访韩希孟的丈夫,谁料就在街上遇到了韩希孟。
韩希孟问他:“但我夫君已与高大人约定于驿馆见面?”
高穹面不改色:“驿馆气味不好,我与小厮出来走走,正要回去,便遇见了夫人。”
韩希孟想到那路确实就在出城往驿馆的方向上,又见这两个人提起了《补彩》,便没有再怀疑了。
“高大人原来是为《补彩》而来?”
高穹继续厚着脸皮点头:“是的。”
韩希孟犹豫再三,命婢女到车上取来了一个小木盒子。开启木盒之后,里面便放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高穹看不懂里头的字,翻了两页便给了章晓。
书一到章晓手里,章晓就不敢翻了。他甚至很紧张,生怕自己随意翻动,会令这有百年历史之久的书册受了损伤。韩希孟见他双目发亮地盯着册子,还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心中忐忑:“册子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没有没有。”章晓连忙小心翻开了,“这本书太珍贵了。”
韩希孟忍不住笑了:“也没什么珍贵的。顾绣到我这儿是这样子,等到了以后,再过几十年,那又是另一副模样,会越来越好,越来越精巧。”
没有越来越精巧了。章晓心想,你手里的顾绣便是巅峰,此后就再也没有现在的兴盛了。
他翻了几页,果真见到了那位瑞蚨祥老师傅心心念念的“银桥飞渡”绣法。这绣法讲究线与线穿插排布的技巧,章晓不理解其中各种术语,看得迷迷糊糊,但“银桥飞渡”韩希孟竟一口气写了六页纸,这应该是她非常得意的绣法。
“这银桥飞渡,可有绣品?”章晓问。
韩希孟拿出了一方手帕给他瞧:“只有这一处小品,更大的绣品在家中,不便于携带。”
淡蓝色的丝帕角落上绣着一只扑动翅膀的百灵鸟。百灵体态活跃,神态逼真,身上的羽毛一根根一缕缕,都精细无比,确实栩栩如生。韩希孟在这只百灵身上绣了七八种颜色,每种颜色之间过渡自然流畅,使用了自己染就的间色,不同颜色的绣线密密穿插,往返游梭,少了刻板,多了许多灵动光泽。
章晓看得呆了。
“好看,太好看了……”他喃喃道,“要是能传下来就好了。”
韩希孟听到了他的话,奇道:“传下来?”
章晓连忙改口:“要是能传到更多地方去就好了。”
韩希孟笑了笑:“我也有这样想法,但家中长辈与夫君皆不同意。”
章晓理解顾家人的顾忌。
顾绣这样的名气,这样的高妙绣法,是决不可被人偷去的。韩希孟开设绣堂授课,很快就停了,才稍稍见识到顾绣妙处的人,便遗憾地再次与露香园高墙内的顾绣道了别。
但时间再往后推一段,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
顾绣的第三位有名气的传人叫顾兰玉,是清朝初年生人。那时正值顾家落败,手工绣品因价格昂贵,越来越少人问津,眼见顾绣几乎没了传下去的希望,顾兰玉便做了一件以前从没人做过、或有人做过但并未成功的事情:她开设了绣堂,一针一线地把顾绣的绣法交给顾家之外的人。
顾绣从顾兰玉这儿开始,走出露香园,进入了更广阔的世界。
章晓看着韩希孟,真心诚意地说:“顾夫人,您的想法是对的。”
只是因时势不同,同样的选择并未收获同样的结果。
韩希孟以为他只是说客气话,不以为意地笑笑。
“这本书也不能留。”韩希孟低声说,“高大人,现在连你都晓得了《补彩》之名,只怕以后会有更多人会因这书而找上顾家。顾家传顾绣,从来都是口口相传,不留纸面上一言片语,就是担心会被有心人拾取。”
章晓和高穹都吃了一惊:“这怎么行!”
“我写成这本书,反倒遭了许多批评。”韩希孟低声说,“但要我亲手毁去,我不舍得。里头所有东西都是顾绣的关窍,是我与婆婆姨娘们年年月月积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