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旅行完本——by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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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晓并没有很伤心,只是有些许的怅然,像这初春天里头的细雨,断不了,但也不激烈。他喜欢高穹,先是喜欢他的模样,然后被他的信息素引发强烈的反应——但这些似乎还没能让他对高穹产生占有欲。
两人变装完毕,把原本的衣服裹成个包裹,高穹背在了身上。
从东吉祥胡同走到西吉祥胡同不需要多远。但一走出东吉祥胡同的路口,立马就感觉不一样了:各样的人,各样的人,熙熙攘攘的,在这黏糊糊的雨天里显得尤为热闹。
吉祥胡同在旧皇城的范围里,皇城里头的人,吃穿住行是要比外头的讲究一些。被红色棉袄包得又圆又实的孩子咬着馒头看过路的两人,他娘亲则在他身后弯了腰,给他拍背上的脏东西,骂骂咧咧的。但看到高穹和章晓之后,那妇人便立刻红着脸掩了嘴,不出声了。
章晓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她看到了,连忙按了按帽子,跟那妇人笑了一下。
高穹在前面催促他:“别笑了,她是说了脏话被你听到,不好意思。”
两人的说话速度很快,那妇人不太理解,但叽里咕噜的,不是这儿的人。她把孩子抱回家了,紧紧关了院门。
“你看你,把人吓走了。”高穹对章晓说。
章晓傻笑两声。
谭齐英的宅子很好找,因为太显眼了。光看那宅门的大小与门前两尊石狮子的气魄,就知道与别人大不一样。
高穹上前敲门,久久都无人来应。两人面面相觑,高穹指了指墙头:“你,翻墙进去。”
章晓:“……你咋不翻?”
高穹:“我给你放风。”
章晓:“去你的。”
他抓抓脸,转身去看墙头的高低了。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似乎高穹在很努力地活跃气氛。方才欧庆那件事对章晓的冲击仍旧还在,但他已经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反复跟自己说“是工作”。不过能得到高穹的关心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只有一点点,而且还是方向完全错误的一点点。
章晓转头跳下台阶准备寻找翻墙位置,却看到路对面站着个老人,正吸着旱烟眯着眼睛,盯紧了他。
章晓觉得这老人看上去就充满故事,连忙过去问他:“老丈,你晓得这宅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么?”
“我就是这里的人。”老人上下打量章晓,“你们要做什么?”
章晓心想现在是不是又要开始编故事了?于是连忙回头看高穹。高穹也已经走了下来,在老人面前又换了套说辞:他俩是欧庆旧友的孩子,今天去欧庆家里探望他,谁知欧庆病得很重了,遂嘱咐二人来这儿找一位叫谭齐英的,说时日无多,想见见自己朋友。
这位谭齐英,是欧庆从未在笔记里提及的人。但欧庆既然能将笔记交给这人保管,可见两人的关系匪浅。来路上高穹与章晓也简单讨论过,两人都觉得欧庆是在保护谭齐英:这本笔记觊觎的人太多了,谭齐英为他保管,所以他不可将谭齐英暴露于这位大帅或那位大帅的眼睛里。
也因此,欧庆确实是信了高穹的话,信了他说会把外头的宝贝一件件找回来的话。
老人听到两人问起谭齐英的事情,忙收起了旱烟。“老爷早就走咯。”他说,“这事儿欧老爷也是不晓得的,我家老爷说,不要跟欧老爷讲,也别告诉欧老爷自己去了哪儿。”
高穹和章晓都是一愣:“那你家老爷现在去了哪儿?”
老人笑了笑:“就西边儿,西边儿一个洋人的国家。叫啥……大英……”
高穹吃了一惊,正想再问,章晓却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只见那老人又说:“欧老爷找我家老爷,是不是想看看他的笔记呀?吉祥胡同啥的。”
章晓也吃惊了:“你知道这笔记?”
“知道。”老人说,“笔记在我家里,不过不完整,只有半本。”
两人立刻随着老人去了他家。这老人是谭齐英家的老仆,谭齐英一家子人都走了,只留下几个仆人打理宅子。而这位老仆从他爷爷那辈就是谭家的奴仆,年岁大了,不便长途跋涉,便留了下来看管。
他手中确实有半本《吉祥胡同笔记》,但只是上卷的后半本。
跟老人道谢之后,两人没有取走笔记,而是直接告辞了。
欧庆的《吉祥胡同笔记》分上下两卷,其中上卷的前半本写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余下的一本半,则是他这么多年来倒卖各类文物的记录。
据那老人所说,欧庆自己留着上卷的前半本,但之后的一本半全托给谭齐英保管,并且嘱咐谭齐英,在安葬他的时候切记将笔记一起放入棺材之中。
欧庆已经料到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将这最珍贵的手稿交托到挚友手中,生怕被觊觎的军阀等人抢走。他临死前写完了自己一生的事情,等候着谭齐英带着剩下的手稿赶到自己身边,便拼合起来一起葬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谭齐英悄悄地走了,而且带走了笔记的下卷。
目前文管委拥有的半本《吉祥胡同笔记》是原一苇逛文物市场时偶然发现的。他买下笔记之后回家研究,发现笔记里有大量珍贵的讯息,于是立刻把笔记交给了本馆进行分析。原一苇和周沙随后到文物市场进行调查,最后发现那个旧书摊摊主的祖父,以前是在北京城里专门收尸的。
高穹和章晓因此推断,笔记的前半本也没有随着欧庆一起下葬。收尸的人上门清理的时候,顺便将他家中的财物也一并搜刮走了,包括他身边的半本笔记。随后谭齐英的老仆领回他尸体安葬,把自己手中的下半本放入了欧庆的棺材。这是笔记上卷的下落,而下卷则随着谭齐英一起消失了。
“可以说下卷才是最有价值的。”高穹带着章晓快步离开吉祥胡同,往外头走去,“上卷一半是欧庆的身世,剩下的一半内容并不太多。谭齐英拿走的是下卷,下卷的信息太多太重要了……他去了英国,他也许会把手稿卖……”
“他去的肯定不是英国。”章晓突然说,“他从这儿逃走,去一个更乱的地方?不可能。或者是他骗了自己的老仆,或者是他指使自己老仆骗别人。”
高穹停了脚步:“你怎么知道?”
“你不上历史课吗?……你真的没学过思修?”章晓诧异了,“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才结束,现在是第三阶段。”
高穹盯了他片刻:“我不知道。”
章晓:“……你大学到底在哪儿读的?你高中会考过了么?”
“听不懂。”高穹没理他,“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回去,把这个情况跟应长河汇报。那老东西会把欧庆葬在哪里他刚刚已经告诉我们了,回去立刻找出来。”
“我们要去挖坟吗?”
“不是我们去挖。”高穹拉着他走到一个隐蔽处,伸出手上的陈氏仪,“快,调节,我们回去。”
章晓嗯嗯几声,也拿出了自己的陈氏仪。表盘上的黑色墨字再次随着他的注视而分崩开来,很快凝聚出了“2017”的字样和文管委的经纬度。
高穹见他做得利落干净,脸上的紧张表情稍稍放松。
数字变化完毕之后,章晓抬头看高穹:“行了吗?”
高穹:“看我做什么?快回去。”
章晓:“……所以,怎么回啊?”
高穹:“???”
静置片刻的陈氏仪又动了起来。墨字分散又聚拢,仍旧是1918.03.16。
高穹沉默片刻:“章晓,你当时是怎么启动陈氏仪的?”
章晓想了想:“我对这个经纬度很好奇,不知道你出外勤做的什么,想跟着去看看……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高穹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问他:“所以你现在不想回去是吗?”
章晓转转眼睛,咽了口唾沫,试图发出些声音来缓解这安静的尴尬。
第10章 家(1)
这尴尬没有持续很久,高穹离开章晓身边,在不远处绕着树走来走去。
两人所在这地方比较僻静,周围没什么人,此时已经将近傍晚,雨停了,炊烟四起,似乎有模糊的香气勾了过来。
高穹在树那边转圈,越转越烦躁。他知道章晓喜欢看他,不然也不会老是死守在咖啡馆的窗边死盯自己。但是他没想到这种情绪居然会影响到两个人是否能顺利回到他们真正在的时间线上。
应长河让原一苇去教章晓是有道理的。文管委除了陈宜之外,只有原一苇出勤的次数最多,经验最丰富。章晓是一个没有经过这一类培训的向导,他根本不懂得把工作上的事务和个人情绪剥离开,所以会冲动地试图阻止别人殴打欧庆,或者是因为自己不想回去而无法启动陈氏仪。
回头看到章晓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自己,高穹觉得愈加烦躁。
他绝对不愿意跟章晓搭档。
但原一苇和周沙已经是极有默契的搭档,周沙最近还搬到了原一苇家里住,估计今年内两人就会提出伴侣申请,所以让周沙和章晓搭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和章晓搭档的只可能是自己——高穹更觉头大。
“你先坐下来,冷静冷静。”高穹走回去,按着章晓肩膀让他坐在断了一截的石墙上,“我们先聊聊天。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或者想去玩儿的地方么?”
高穹非常严肃认真,这不是聊天的口吻,而是“聊完这个天请你一定要让我们回去不然我会弄死你”的口吻。
章晓倒是挺高兴的。他还以为高穹生气了,结果转了半天的圈还是回来跟自己聊天。
“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他高高兴兴地说,“想去玩儿的地方……其实跟你出外勤就挺好玩儿的。”
高穹:“……”
谈话简直继续不下去了,高穹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墙角上,一字字开口问:“你必须想出来,不然我们都回不去,只能在这里老死了。”
章晓愣了一下,连忙点点头:“我想,我努力想。”
他真的开始认真想了。
在沉默之中,高穹看看渐暗的天色,又扭头看看章晓。
这晚风与未来某一刻的晚风并无任何不同。它吹起了章晓额前的头发,那些柔软的发丝翘了起来,在风里一弹一弹的。章晓想事情的时候有些呆滞,右手握拳抵着自己的嘴巴,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高穹足足盯着他看了有几分钟,他愣是没眨过一次眼。
“……没有什么自己觉得呆着很舒服、很高兴的地方吗?”高穹开口问他。
章晓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高穹这是正儿八经地要聊天了,连忙从石墙上溜下来坐到地上,和高穹隔着些距离。“有的,就我毕业之后,跟我室友一起住。我俩在清华小区租了套房子,房子不大,就两室一厅。不过他工作特别忙,常常不回家,所以就像是我自己一个人住一样,很自在。”
他生怕这难得的话题中断了,不停地搜刮出有趣的事情想跟高穹分享。
“厨房里有微波炉,我上个月就试着用了。冬天么,吃栗子挺好的,我在外头买了些栗子,还问了老板能不能放微波炉里叮,老板说可以。”
高穹:“……不可以。”
章晓:“是的……总之就炸了。把我吓坏了,那天我室友不在家,我……”
他想了片刻都没说出自己怎么了,末了只补充一句“反正我挺害怕那种声音的”。
高穹点点头。
现在的进展非常棒。他似乎能看到回去的希望了。快说,快说,继续说,老子听你说——他殷切又热情地看着章晓。
结果章晓不聊了。? 惶改切┍ǖ睦踝樱挚挤⒋簦习胩觳琶俺龈鲂碌奈侍猓骸笆闶巧诒陨诒苌伲胬骱Α!?br /> 章晓的话题跳跃性太强了,为了让他说多点儿,高穹只好继续顺着聊下去:“她确实很厉害。”
“你知道她的精神体是什么吗?”
“蛇。”高穹说,“而且有毒。”
章晓来了兴趣:“什么蛇?你怎么知道有毒?”
高穹皱眉回忆。周沙跟他说过自己精神体的种类,但他没记住。
“想不起来了。”他说,“但我跟她打过,所以知道她的蛇有毒。”
哨兵和向导的引领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绝对一对一的,一个向导可以引领数个哨兵,但一个哨兵只能接受一个向导的引领。
正因为如此,在就业市场上,哨兵远比向导更抢手。几乎每一个进入特殊人才市场进行招聘的企业都会在招聘启事上写一句“哨兵优先”,有个别企业在已经拥有一个向导的情况下,甚至会注明“本次招聘只限哨兵”。用人单位普遍认为哨兵比向导重要,向导只要够用就行,数量不必太多。
至于是否会因为过度劳累而引起向导本身的情绪失控,这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事情。
这种情况在十几年前特别普遍。很快,在就业市场上遭遇歧视的向导们坐不住了。毕业季原本是最佳的应聘时机,但无论校园招聘还是社会招聘,哨兵与向导的招聘比例一直维持在30比1,1996年的时候甚至达到了50比1:当年毕业的654名哨兵全都找到了工作,而应届的321名向导之中,只有13人签订了就业意向书。
由向导发起的维权和反歧视活动很快在各处举办,声势渐渐浩大。
这些事情章晓知道,但没有很深的体会,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从事怎样的工作。在向导歧视还未平息的时候,另一种情况悄悄发生了:由于社会上需要哨兵的岗位在这么多年的人才吸收之后渐渐呈现出饱和状态,哨兵找工作越来越难。而因为向导的情绪和能力稳定性比哨兵更高,大量无法在特殊人才岗位就业的向导转而寻求普通人才岗位,和普通人在职场上进行竞争。哨兵被自身条件限制,反倒成了“就业难”这个名词的新生代言人。
于是哨兵面临了一个新的挑战:在进入新岗位之前,他们都必须先进行一次激烈的竞争淘汰。
淘汰的规则十分简单,绝大部分单位都是这样做的:让来应聘的哨兵和本单位原有的哨兵来一次实战练习。
打得过,留下来。打不过,说拜拜。
高穹和周沙就是这样打起来的。两人用精神体进行战斗,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周沙的蛇咬了高穹的精神体一口,结束了。
“她那蛇很毒,特别毒,据说一点儿毒液就能毒死一百人。”高穹说,“我其实打得过,但没提防被咬了一口,不行了。”
章晓想听故事,结果高穹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话,完毕。
他十分失望:“说详细点儿呗?”
高穹看他:“我说详细点儿,你能回去了么?”
章晓:“……你精神体是啥玩意儿?”
高穹只好继续配合他的新话题:“你的精神体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章晓老实说,“我没见过它。”
高穹愣了愣:“不可能。”
“真的。”章晓不愿意把话题纠缠在自己身上,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啊?”
他反复地问,高穹脑中突地一亮。
没必要问章晓对什么地方、什么东西感兴趣,章晓目前对他怀着最强烈的兴趣。
高穹把章晓拉了起来。
“章晓,等回去之后,我请你去我家玩儿。”高穹低声说,“就请你,别人都不要。”
章晓:“!”
他顿时就晕了,连忙确认:“你家在哪儿?”
“回去就告诉你。”高穹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又添了一句,“给你烤栗子吃,我有办法,绝对不会炸。”
他话音刚落,立刻看到手上的陈氏仪有了变化。
墨字瞬间分散,又瞬间聚拢,新的时间和坐标出现在表盘上。
两人周围的温度再次下降。
“进行空间迁跃的时候不能放开你的哨兵,必须和他连结在一起……”高穹抓紧时间提醒章晓,章晓抓住了他的手,“闭上眼睛,别看。”
章晓的手很热,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高穹摸到了他的头发,软的,凉的,很舒服。
细小的冰粒消失了,尖促的风声渐渐远去,两人还未睁开眼睛,耳边突然炸开了刺耳的警报声。
高穹把章晓推开,章晓晃了一下,扶着身边的东西站稳。手底下是黑色的铁柜子,抬头再看,面前是应长河和原一苇。
“主任……”章晓连忙堆起笑意,“好久不见。”
应长河按停报警器,他似乎连眉毛都稀疏了许多:“废话少说!滚去我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