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完本——by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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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陆续有人收拾起身,不过10分钟,律所的灯就关了一半。
但会议室里的律师们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何辛洋自然不会走,一边等程洲桓,一边坐在露台的藤椅上跟着APP背单词。
阴冷的寒冬已经过去,山城的天黑得晚,太阳挂在西边,仿佛舍不得坠入地平线。
被晒了一下午的藤椅干燥而温暖,他舒舒服服地靠着,老半天却只记住了三五个新单词。
心猿意马,总是忍不住往会议室里看。
目光好似被程洲桓的专注黏住了,一眼望去,就怎也收不回来。
直到太阳终于沉下,漫长的会议才告一段落。
程洲桓合上笔记本,不经意地朝窗外一扫,何辛洋正看得出神,恁是没来得及躲闪。
那略显惊慌,又带着些憧憬的眼神撞进程洲桓心底,令冷面律师绷了许久的唇角顿时扬起,锋利的眉眼再次变得温和,一如何辛洋熟悉的模样。
但何辛洋已经没心思细细品味了,偷看老板开会被发现,心头的窘迫在脸颊上染出一片忐忑的红。
程洲桓朝他招手,用口型说:“下班了。”
晚饭是在金融中心附近的餐馆解决的。何辛洋本以为会回家开伙,还准备交几百块钱伙食水电费。程洲桓却说,以后都回家吃,今天不行。
因为今天,律师头子得给律所的“门面”购置新衣。
何辛洋被带去一处购物中心,偷瞄一眼标牌上的价格,震惊得手都抖了一下。
程洲桓就像自带雷达一般,将他的所有微小反应收入眼底,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沿着衣架悉心挑选。
拿出一套正式却不呆板的小西装时,程洲桓说,刘姐已经批了“置装费”,今儿的所有开支都由律所埋单。
何辛洋换上小西装出来,神情稍显局促,走路也不太自在,一双不搭调的运动鞋踩在脚上,被他走出了鸭脚板的感觉。
程洲桓虚起眼,眼角狭长,眸光幽深。右手撑着下巴,手指覆在唇上,轻而易举地遮住唇角的笑意。
何辛洋紧张地问:“程哥,怎么样?”
他往等身镜一瞥,“自己看看。”
何辛洋拖着鸭脚板走至等身镜前,两眼突然睁大,一道光从眸底溜过,生动万分的眼前一亮。
程洲桓踱上前来,为他理了理衣领,又扯下自己的领带,从他颈后挽过,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何辛洋托起领带,看看程洲桓又看看等身镜,总觉得镜子里那挺拔帅气的青年不是自己。程洲桓兀自摇摇头,又将领带摘下来,自言自语道:“不合适,太老成了。”
系之前他就知道这条与洋洋不搭,抬手一试,只是为了满足“给洋洋系领带”的跃跃心思。
何辛洋又在等身镜前转了两圈,左看右看,这才确认镜子里的帅哥真是自己。
程洲桓刷卡付款,他站在一旁小声问:“有没有超过预算?”
“没。还有多。”程洲桓笑,“鞋也换一双,运动鞋和西装不搭。”
何辛洋低头看自己虽然干净但旧得厉害的鞋,嘴角轻轻往下撇。
这鞋是刚到主城区时买的,100多块钱,才穿上时觉得特别柔软,如今却已经被踩得干瘪瘪的,冬天脚趾头都冻得发木。
早就想另买一双鞋了,但稍好的运动鞋动辄五六百,他一看就打退堂鼓,仍旧穿着旧鞋,想着冬天过了就好,最冷时套了两双袜子,也勉勉强强扛过来了。
幸好他不生冻疮,晚上用热水烫一烫又冷又木的脚趾头,第二天照样能将三轮车蹬出风火轮的气势。
程哥说要用“公款”给他买鞋,他特别想说“买运动鞋行吗”。
不过这种无理要求自然只能在心中想想。
程洲桓给他挑的皮鞋价格上了四位数,他穿上试了试,看着总觉得别扭,不过脚背与脚掌的确十分舒服。
他这个年纪的半大男子,尚欣赏不了正装皮鞋的好,一心念着的都是那容易跑容易跳的运动鞋。
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打折的Nike就好了。
程洲桓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提着装好的皮鞋,又带他去了专卖运动休闲品的店。
他问:“还买?”
程洲桓说:“你不能老穿一套衣服一双鞋吧?前台也不是必须每天穿正装,偶尔也可以换换青春休闲风。”
回家时已是晚上10点,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进门,黑哥跑来一看,还以为是给自己买的狗粮。
何辛洋拿着衣服去过水,顺带将程洲桓换下来的衬衣一并洗了。
程洲桓正蹲在阳台上逗黑哥,见他提着一件被拧得皱巴巴的衬衣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衬衣。
洋洋帮他洗了衣服,却全程使用蛮力,恁是将那精贵的布料搓成了麻布。
他嘴角微微一抽,心想罢了,麻布就麻布。
年轻人精力充沛,何辛洋上了一天班,还逛了几个小时街,回家整理完毕后竟然不关灯睡觉,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做试卷。
程洲桓看得心头痒,跑去储藏柜边一通翻找,拿出以前商场送的双人牙刷架放在梳洗池上,自己的洗漱用具放在左,洋洋的放在右。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书房处理工作邮件。
书房不大,两人各占一隅,互不影响。亮度适中的灯撑出一片温柔的光亮,悄无声息地将太阳落山后的黑暗阻挡在外。
就像程洲桓之于他的洋洋。
两天后,新买的衣服都晾干了,何辛洋也适应了杂工的工作。同事们待他不错,不算十分亲昵,但也没谁在背后指指点点。
每天中午,他都会提前半小时跟大伙儿收集菜单,一个人跑上跑下好几趟,将全所的外卖都提回来,免去大家苦等口粮的焦灼。
午休时,他会去程洲桓办公室看书做题。自他来了以后,程洲桓那全是大部头案件资料的书架上赫然多出几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也算是一股清流。
程洲桓亦是体力充沛的主儿,从不睡午觉,以前是埋首工作,如今时常三心二意,看一看手上的文件,又看一看认真的何辛洋。
律所跑腿的工作比较多,助理有时忙不过来,活儿就落到了何辛洋头上。
一周五天,除了周一入职那天,周四到周五他天天都出去跑过一趟。
送取资料和以前送快递差不多,只不过送快递的路线是固定的,而取送资料得全城跑,几乎每一次都是新地方。
周五下午,袁东将一份文件交给他,他一看地址,是从未去过的北城区。
袁东说:“有点远,但地铁直达,到了问一问应该就能找到。”
他点点头,打包票道:“没问题!”
而地铁到站,他站在一栋接着一栋的写字楼前顿时傻眼——哪一栋是火星?
前些年山城规划互联网产业园,在偏远的北城区以宇宙群星为主题,建了几十栋写字楼,每一栋写字楼都有一个星辰的名字,比如金木水火土,再比如双鱼双子麒麟座。
何辛洋要去的公司就在火星写字楼里。
他拿出手机,开了导航,但地图在山城这种立体城市经常失效,他跟着箭头在太阳系的行星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火星在哪里。
眼看快到约好的时间,他急了,拦住一名迎面走来的中年女士问:“姐,请问火星在哪?”
不巧的是,这名女士不是本地人,上午刚到山城,这会儿只是途经群星产业园,一听何辛洋的话,当即愣了一下,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字正腔圆地说:“你要去火星?”
何辛洋以为她知道火星在哪个方向,猛点头道:“是啊!”
大姐迈开腿就走,还嫌弃地瞥他一眼,指了指头顶青天,“小伙子,上天去吧!”
晚上回家后,何辛洋把这“找火星”的插曲说给程洲桓听,程洲桓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中是关不住的温柔,“你啊,小孩儿似的。”
工作大半个月后,何辛洋第一次替感冒请假的曾惜守前台。
他穿着熨帖的小西装,端端正正地坐着,两眼平视前方,连眼珠子都不肯轻易转动。袁东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过来,摆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肩,打趣道:“放松放松,背挺这么直不累吗?”
他拒绝了咖啡,说喝了口气会不清新。
程洲桓也觉得好笑,接连好几次以去卫生间为由从前台经过,每次都不说话,看看就走。
中午,何辛洋照例去程洲桓办公室看书。程洲桓这几日忙一个案子,睡眠有些不足,午休时十分难得地关了门,蜷在沙发上补觉。
何辛洋回头看了看,果断脱下自己的小西装,盖在他身上。
3月,山城已经热起来了,晌午气温正高,多搭一层布料倒显得燥热。
但程洲桓十分享受,还捏住小西装的袖口,悄悄捂在胸前。
感觉就像牵着洋洋的手。
何辛洋拉上窗帘,小屋里立即暗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又起身拉开小半边窗帘,让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程洲桓身上,半明半暗。
明与暗以肩膀分界,程哥的眉眼在阴影中,身子却在灿阳下。
温暖又不晃眼。
何辛洋十分满意,这才坐回座位,认真地研究试题。
程洲桓却睡不着了,心脏像被一张由阳光织成的网捕获,柔软纤细,挣脱不开——也不愿挣脱开来。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何辛洋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声响,沙沙沙,每一次都像狗尾巴草一样刷在程洲桓心脏上,绒绒的,带起一阵惬意的痒。
午休时间快结束时,何辛洋轻手轻脚地收好书本,见程洲桓还闭着眼,犹豫片刻,没拿走小西装,穿着衬衣悄声出门。
门锁“咔哒”一声响,程洲桓立即坐起来,将小西装抱在怀里,出了好一会儿神。
下午,何辛洋还是以两眼直视前方的姿势坐在门口,程洲桓中途来还他小西装,他却不肯穿了,说穿着背脊发热,不穿正好。
这段时间所里一连接了好几个案子,下班时间已到,离开的人却寥寥无几。刘姐只管人事,不用因为案子而加班,打卡离开时告诉何辛洋不用再绷着了。他这才松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探着身子往大厅里看。
恰好程洲桓快步走来,叫他早点回去。
“我等着你。”他说,“反正我带了卷子。”
程洲桓心中窃喜,却并不表露,“等我干什么,我事儿多,还得忙一阵子,你先回去,给黑哥喂点食,有时间就带他出去遛遛。”
何辛洋想起独自守着狗房子的黑哥,立即勾起放在一旁的小西装,拐出前台道:“那我回去了。”
程洲桓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从金融中心回岁荣苑得转两趟地铁,还需步行一段不短的路。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车厢必定拥挤得跟罐头似的。程洲桓脑子里闪过给洋洋配辆车的想法,很快又自行否定。
送衣服都得前思百虑想出个“置装费”,送车哪还能交待过去?
而且若是真送了车,那就有包养的意思在里面了,别说洋洋不会接受,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低头苦笑,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洋洋连群租房都住过,偶尔下班挤挤地铁又有什么大不了。
洋洋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想给洋洋更好的生活与顺利的人生,却无意将洋洋“包养”起来。
包养与培养,一字之差里,是温柔入骨的宠爱。
就在他完成一场思想辩论时,何辛洋去而复返,急匆匆地说:“程哥,你晚饭想吃什么?”
他心下一喜,以为洋洋要为他做一顿爱心晚餐。人家却翻出中午订餐专用的本子,粗着嗓音说:“差点忘了!我得给你们把外卖取回来再走!”
……
所以洋洋惦记的是大家的晚饭,而不是他程大律师一个人的口粮。
程洲桓眉头一收,叹了口气道:“看着点吧,家里没菜了,你吃了再回去。”
半小时后,何辛洋和外卖小哥一起,将四提盒饭放在前台上。
大伙纷纷取走自己的一份,程洲桓拖来一张椅子,和何辛洋一块儿凑在前台。
“程哥,你不回办公室吃?”
“懒得收拾,就在这里吃。”
“哦。”何辛洋快速扒拉饭,没有与律师头子闲聊的意思。律师头子知道他急着回去喂黑哥,却偏想多说几句话,随意一扯,就说到了“坐台”上。
何辛洋抹干净嘴,忽然说:“程哥,你是不是肾虚?”
日!
程洲桓太阳穴抽得厉害,如果没有记错,这已是洋洋第二次问他是否肾虚。
见他不答,何辛洋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上午3小时工作时间,你去了7趟厕所……”
程洲桓无力地扶住额头,掉入辩无可辩的窘境。
说那7次其实不是去厕所尿尿吧,洋洋会问不去尿尿是去干什么?
18岁的讨嫌男孩儿,应该会往不太纯洁的方向想。
承认的确是去尿尿吧,好像就坐实了“肾虚”,毕竟3小时尿7次怎么都不算正常。
程洲桓忽然不想和洋洋说话了,撵他赶紧走,他却坐着不动,低声说:“你还没吃完。”
陪我吃完?
真贴心啊……程洲桓正美着,何辛洋又说:“前台代表律所形象,现在被弄得到处是油,我得打扫干净再回去。”
律师头子低头一看,自己盒饭底下正渗着一滩油,这才明白洋洋不是贴心,是嫌他糟蹋了律所形象。
这家伙,刚守了一天前台,就把这方寸之地当宝贝了。
袁东嗓着开小会,他赶紧消灭掉剩下的饭菜,召集相关人员去会议室。
何辛洋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子,偷偷往会议室看了一眼,隔着百叶窗看不到他的脸,耸了耸肩,这才回家伺候单身狗黑哥。
程洲桓10点多时回家,刚好在小区里看见牵着黑哥遛弯的何辛洋。
黑哥长得快,已经有了混血德牧的样子,但如兽医所料,它那两只耳朵始终无法像纯正德牧一样威风地竖立起来,软软地趴在脑袋上,像姑娘的双马尾。
滑稽的是黑哥本为猛犬,看脸看身材都是妥妥的汉子,唯有那耳朵像软妹,合在一起分外搞笑,用人来形容的话,就是扎着双马尾,动不动就黏人撒娇的胸肌壮男。
很是雷人。
何辛洋牵着这雷人的家伙走走停停,嘴上絮絮叨叨,不知道的以为他正进行着天人对话,只有程洲桓明白他其实是抓紧遛狗的时间,梳理近来遇到的难题与解题思路。
这阵子洋洋也像以前一样拿题来问他,他却发现高中理化生丢得太久,如今的考题又越来越深,已经无法轻易解出来了。
可是曾经夸下海口,跟洋洋说“有难题,找程哥”,现下只能硬着头皮琢磨,偶尔还得打打拖延战术,将题拍下来发给当高中教师的朋友。
至今洋洋还认定他是无所不知、门门精通的学霸来着。
他十分庆幸地想,幸好提前约了补习班,只要扛到夏天,等洋洋去上课了,他的学霸面具就能保全。
每次给洋洋讲完题,他都会在洋洋眼中捕捉到佩服的目光。他十分享受这目光,甚至会有自己其实是个超人的错觉。
黑哥看见他了,晃着双马尾汪汪直叫,何辛洋一转身,脸上的严肃立即被干净的笑容取代,挥手道:“程哥!”
这一刻,程洲桓的内心是幸福的。
拥有是幸福的一种,而拥有这一细水流长的过程又何尝不是。
何辛洋性格好,做事勤快,力所能及的抢着做,做不来的绝不掺和,年龄又小,从不因为走了程洲桓的关系而装腔作势,没过几个月,就成了律所里最受欢迎的员工。
而程洲桓对他的照顾虽然显而易见,但丝毫没有“潜规则”般的龌龊。久而久之,大家相信了他是“老大朋友的弟弟”,除了袁东。
“开`房”这话当时是袁东亲自告诉何辛洋的,程洲桓的大尾巴在别人面前藏得很好,在他这儿却是露了馅儿。
不过他虽是笔挺挺的直男,深知程洲桓心怀不轨,却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捅翻老大的好事,于是也装得屁事没有,甚至跟同事们科普,说小何的哥哥和老大关系匪浅,所以老大才会对小何如此上心。
职场复杂,关系户不惹人厌已属不易,让所有同事喜欢更是难能可贵。
程洲桓蓦地有了危机意识,庆幸自己慧眼识珠,发现得早,否则洋洋一定会被别人拐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