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雨季完本——by长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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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有一个门,我们又不能穿墙进来。”常徊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问,“Anne说听声音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是新来的客座教授,你们聊什么聊这么久?”
陶郁总算回过神来,不禁怒由心生道:“你在我们的实验室里偷情,还有脸问我跟人聊什么?!我们聊的都是工作的事,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还能干什么?”常徊无所谓道,“我又没有女朋友,这不能算偷情。倒是你,背着我哥和别人喝酒,别欺负我中文不好,我听见你叫他师兄……”
“你给我滚回家去!”陶郁怒气冲冲地打断他。
常徊走到窗边拿了一瓶酒,绕过陶郁时嘻笑道:“放心,我不会向我哥乱说!”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随便说!”陶郁心想我还没说打小报告,这混账居然倒打一耙!
眼瞅常徊离开,陶郁到储藏室检查一下,还好没有一地狼藉。他独自站在实验室里生了会儿闷气,抓过一张纸刷刷写了一张大标语贴在储藏室门上:
No Sex!
第四十八章
感恩节这天上午,常征送弟弟去机场回纽约,陶郁留在家对着一只没脖子的秃毛火鸡较劲。以往过节总是从店里买烤好的火鸡腿,常医生嫌没有节日气氛,今年陶郁一狠心买了只整鸡回来准备自己烤。一只火鸡少说也有二十磅,家里就两口人,这一顿饭能从感恩节吃到圣诞节了。
常徊来电话时,陶郁正对着YouTube教程往火鸡肚子里刷油,按下免提键,常小弟的咆哮声迫不及待地响起来:“陶郁,你绝对想不到我哥刚对我做了什么!他把我踢下车,让我自己坐地铁去机场!”
陶郁见多了这两兄弟的战争,见怪不怪道:“你又怎么惹他了?”
“我惹他?!”常徊气愤道,“他半路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有急事不能送我,把我扔在地铁站口就走了!”
又是医院的事,陶郁停下手里的活,看看表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早,问常徊:“你知道坐哪趟地铁去机场吗?”
“我哥说蓝线坐到终点。”
“蓝线是去Ohare机场,你要去的是Midway!”陶郁真服了这对不靠谱和没头脑,问清楚常徊所在位置,在电话里指挥他换乘地铁。
“……你说有这样当哥的吗,以前我爸我妈还知道给我打车钱,他说我现在是active military,乘公共交通免费,所以让我坐!地!铁!你能想象生活在医生家庭多不幸吗?我的不幸还要乘以三!他们都把病人当亲人,就我是捡来的!当初我爸还想让我学医,我坚决不同意……”
常徊不肯挂电话,一路喋喋不休地抱怨,听得陶郁恨不得把头塞进火鸡肚子里,最终忍无可忍打断道:“令尊没坚持那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都想象不出病人落到你手里,那得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
一直到那小子坐上前往Midway机场的桔线,陶郁才松口气挂了电话。语音信箱里有一条十分钟前的留言,常征解释说55号高速发生连环车祸,医院值班人手不足,让所有留在市内的外科医生回去帮忙接伤员。陶郁正要回拨,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Sorry honey, will be back home for dinner. Don’t call back.”(译:对不起亲爱的,晚饭回家。不用回电话。)
陶郁把手机扔在一边,打开电视,芝加哥熊队和绿湾包装工的橄榄球比赛刚刚开始。从几天前常征就惦记这场球,说好了今天一起烤火鸡,一起看比赛,无论医院有什么事都不回去——每次都这么说,从来做不到!
对着火鸡生闷气也没用,这兄弟已经够惨了,陶郁无奈地撸起袖子往火鸡身上撒满作料,整只包起来塞进烤箱。教程里说一磅肉烤二十分钟,一只火鸡至少需要六七个小时。眼下除了等待无事可做,他无聊地带着耳机听相声,电视依旧开着,显得屋子里不那么冷清,至于比赛进程他完全不关心。
下午陶郁在沙发上被手机来电震醒,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被郭德纲说睡着了。电视里熊队和绿湾的比赛早已结束——芝加哥的球迷本来申请了游行许可,计划熊队赢了这场比赛,就要把感恩节升级到全市狂欢派对。现在街上静悄悄的,估计熊粉们都老实回家过节了。
手机震动停止,一条语音留言跳出来,是唐海南邀请他和常征去家里吃晚饭。陶郁翻了翻下午的通讯记录,除了几个朋友发的过节短信再无其他,拨常征的手机依旧无人接听。无奈地叹口气,他回拨了唐老师的电话,毫不意外地听说陈立也在。
“……绿湾赢了,这家伙得意了一下午,快让常医生来,我一个人镇不住他!”唐海南在电话里说。
陶郁苦笑,心想就算常医生没去加班,恐怕也不太愿意见到陈立。他找了个理由婉拒了唐老师的邀请,想了想,又单独给陈立发了一条短信,感谢对方昨晚给自己提的建议。那不只是简单地更改实验方案,而是帮助他的研究跳出Case Study的小框架,转向微生物处理技术研发。陈立是Gruca教授请来的,对自己本没有指导义务,也没有因此提过任何要求。越是如此陶郁越是不安,对方什么都不说,他却没法心安理得地对那背后的深意视而不见。
几分钟后陈立发来两只啤酒杯相碰的小图标,跟着一句话:“有几本微生物的书,想着有时间找我要。”
陶郁回了个微笑。
天色渐晚,常征却没有任何消息,陶郁试着打医院电话,在被迫听了十分钟音乐后终于有外科的值班护士接起电话,可惜人家不提供帮家属找人这项业务,只能答应陶郁见到Dr. Jason Chung会通知他给家里打电话。
“……six units of blood……tell Dr. Web to send an anesthetist to OR3……” (译:……六个单位血浆……告诉Dr. Web派一个麻醉师到三号手术室……)
陶郁原本失望地要挂电话,突然听到背景音里熟悉的说话声,立刻喊住值班护士:“Was that Dr. Chung?Please ask him to answer this phone!” (译:刚才那是常医生吗?请让他接这个电话!)
“He is heading to an OR……” 护士犹豫道。(译:他正要进手术室……)
“Grab him please!I need no more than 30 seconds!” (译:请让他过来!我只需要不超过三十秒!)
陶郁听到护士在电话那边喊常征,对方问了几句,五秒钟后接了电话。
“This is Dr. Chung……” (译:我是常医生……)
陶郁废话短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常征的声音变了语调,带了点讨好和抱歉的意味快速道:“对不起亲爱的,我现在真没时间,这是最后一个手术,做完就回家,拜……”
陶郁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真是高估自己,这他妈连十秒都不到!对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他抓过旁边的电视遥控器摔在地上。
“叮。”
烤箱恰好在这时到了预设时间,他泄愤般拽开烤箱门,有心把那只烹制了六个多小时的烤鸡直接倒进垃圾桶!好在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外皮金黄的火鸡在周围一圈佐菜的映衬下实在诱人,陶郁改了主意,切下半只火鸡装进食盒,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唐老师,你们开饭了吗……马上?正好,我带火鸡过去!”
第四十九章
十一月底的芝加哥染上了冬天的萧瑟,风飘叶卷,寒意袭人。陶郁出门时灌了几口冷风,一路咳嗽不止。两年前那次意外造成的伤害远不只一道伤疤那么简单,当时差点要了命的是脾破裂引起的大出血。脾脏组织脆弱、藏血丰富,抢救时主刀医生不得已采取了全脾摘除才控制住出血。尽管后来又做了自脾移植手术,移植的脾组织免疫机能大打折扣,这两年陶郁虽然没少锻炼,体质却始终恢复不到从前。
捂紧大衣的领口,他快步往唐老师家走,路上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一个人都看不到。感恩节是美国人重要的团圆节,这个时候还在加班的恐怕就剩下警察和医生了。陶郁叹口气,他习惯了休假时常征被一个电话叫走,留下自己吃完剩下的晚餐、看完下半场电影、从超市独自回家。他承认对方的工作重要,可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生老病死,医生又不是上帝,一年里总要留几天和家人度过吧!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陶郁看到在唐老师家楼下抽烟的陈立,一点星火在寒风里若隐若现。陶郁的火气降了温,远远喊了声“师兄”。
陈立掐灭烟尾,微笑着看他走近说:“听说有人烤了火鸡,我特意来迎接。”
“迎接我还是迎接火鸡?”陶郁提着食盒一笑,见对方没有要回屋的意思,便问,“一起进去吗?”
陈立掸掸落在衣服上的烟灰说:“你先去吧,他家里有孩子,我再站一会儿把烟味散掉。”
陶郁没有挪步,随他站在街边,目光被对面院子里提前摆出的圣诞装饰所吸引。对面的房主是一对老夫妇,以前陶郁住在这时经常遇到他们。每逢节日那栋房子外面就会多出好几辆车,老两口在外州的儿女们带着孙辈回来,全家一起过节。这几年陶郁岁数见长,在国外远离亲戚朋友,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过节,心里也觉得向往。
“晏钊以前住在这。”陈立忽然开口道。
陶郁转头看他,有些惊讶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住唐老师家?”
“住在对面,租了那对夫妇的一间客房。”陈立解释说,“那时唐海南打算买房,这房子之前的主人还不起贷款房子被银行收回,晏钊听他房东说起,推荐给唐海南。我陪老唐来看房时他也在,就认识了。”
见陈立望着对街,陶郁猜测此时此刻他心里也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和遗憾,算算那时他还不到三十,晏钊大概和自己现在一样年纪,一转眼再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一个已近不惑,另一个则没了音信。
“你们怎么会分手?”陶郁问。
陈立笑了笑,目光从对面收回,看向陶郁说:“那么多离婚夫妻,每对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性格不合、理想不一致、生活习惯差异……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激情被磨没了,不愿意再迁就对方。两个人走到那一步,没有婚姻的约束也没有下一代的牵绊,还有什么理由在一起?”
陶郁答不上来,对方的话戳进他心里,他和常征是不是也正沿这个方向走下去,无论一起经历过多少事,生活照样归于琐碎平淡,被掩盖的矛盾逐渐凸出,他不敢想他们将来会不会也对彼此感到麻木。
冷风勾得陶郁又咳嗽起来,带得左肋隐隐作痛。陈立侧身为他挡住风,接过食盒,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你这么干咳有段时间了,去检查过没有?”
陶郁缓过一口气,还没回答,就听唐海南在楼上喊:“你们两个在外面偷吃火鸡吗?陶郁你那个破身体自己还不注意,不生场大病不舒服是不是!”
“唐老师这乌鸦嘴。”陶郁嘟囔着,跟在陈立身后进了唐海南家。
陈立问:“你年纪轻轻的身体怎么回事?”
陶郁打马虎眼道:“别听唐老师瞎说,就是今年发过两次烧。”
“就发过两次烧?”唐海南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春节时大家一起吃饭,别人都没事,就你闹肠炎烧了一星期;刚好了两天,又传染流感发烧;夏天从国内回来还得过胃炎。脾被切除了免疫力差,自己还不好好保养……”
“行了,唐老师,以后我一定注意。”陶郁打断道,“快开饭吧,火鸡放在保温袋里,应该还是热乎的。”
趁唐海南两口子在餐厅忙活,陶郁闪身进了卫生间,掀起上衣在左肋上按了按有种胀痛的感觉,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上半年去做常规复查时没发现问题,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牵动了旧伤。下半年的复查约在十二月中,他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提前。
从卫生间出来,陈立靠在门外看着他,自责道:“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以前找你喝过好几次酒,你得胃炎是不是因为在国内……”
陶郁摆摆手:“脾切除不算大事,就是容易发烧。医生说稍微喝点酒没关系,现在到哪都有人管着我,你可别学他们。”
“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管着你。”陈立说这话时语气自然随意,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陶郁一时拿不准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怔了片刻,避重就轻道:“我身体其实没那么差,我……”
“你不用紧张。”陈立微微一笑,“我比你大了十岁,现在又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我对你其实没有志在必得的心思。不过有时你让我想起晏钊,你和他一样敏感,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让人忍不住想发掘你的真实想法。”
“师兄……”陶郁不知该如何接话,对方坦然说出了对他的态度,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如释重负——事实上他真觉得心脏下面堵得慌。
陈立并没有指望陶郁对自己的话有什么回应,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了。陶郁在原地站了两三秒,跟在陈立身后走向餐厅。
吃完饭陶郁觉得左上腹的胀痛感越发明显,甚至还有点恶心,他向唐海南告辞回家,陈立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提出开车送他回去,陶郁没有拒绝。一路上两人没怎么交谈,陈立只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陶郁勉强笑了笑说家里就有个医生,陈立于是没再多说。
回到家,陶郁发现车钥匙挂在门口,常征已经回来了。客厅桌上的菜原封未动,半只火鸡也好端端的待在烤盘里,然而仅剩的那只鸡腿不翼而飞。他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偷鸡腿的贼靠在床头,手机掉在一边,人已经睡着了。
陶郁俯身捡起手机,摁了摁没有电。对于常医生这种到家倒头就睡的状态他早已见怪不怪,外科住院医一周平均工作八十到九十小时,最疯狂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百一十小时的纪录。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常征就出门,晚上回到家说不了几句话又梦周公去了,两人哪有机会交流,明明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却像隔着时区。
“Scaple……”
常征在梦里语速很快地说了一串英文,陶郁只依稀听懂“手术刀”,这怎么做梦还在做手术呢?他试图调整对方别扭的睡姿,却把人推醒了。
“你去哪了?”常征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
“在唐老师家吃晚饭。”
常征“唔”了一声,合上眼。
“我带了半只烤鸡过去。”
“好……”
“今天Bears比赛输了。”
“……”
“晚上陈立也在唐老师家。”
“……”
对方的鼾声宣告今天的对话结束,加起来还没有刚才的梦话多。陶郁失落地坐了半分钟,忽然探身吻上对方,不理会常征因为困倦而不自觉地躲闪,不肯罢休地掀起他的上衣。
“你怎么了?”常征被彻底搞醒,迎合着他莫名其妙的热情。
陶郁扯掉衣服扔在一边,赌气道:“我做得不够明白?”
常征打着哈欠翻身,鼻音浓重道:“我今天四台手术……”
卧室里没有开灯,对方的面孔变得模糊,陶郁感到胸口发堵,并不比精疲力14 尽的常征更有兴致,可除此之外他悲哀地发现他找不出其它的交流方式。
左上腹的胀痛弥漫到整个腹部,掩盖了身体的其它感觉,陶郁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似乎听到常征在耳边喊他的名字,却无法回应……
感恩节的当晚陶郁被送进手术室,移植的脾组织吻合口形成血栓,造成移植脾梗死,无法重建血运,最终被彻底切除。
第五十章
答完最后一道题,陶郁合上笔帽,收拾起桌上的草稿和计算器,朝沙发上的人喊了声“师兄”。陈立走过来拿起试卷看了看几道大题,见答题步骤清晰没有明显的错误,便将卷子叠好放进密封袋里,帮陶郁挪开病床上的小桌。
“今天精神比前几天好,刀口愈合得怎么样了?”陈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还好,下周就出院了。”陶郁扯动嘴角一笑说,“要不是住院费太贵,我真想在这租个房间,不用自己打扫卫生,护士还把饭菜送到跟前。”
陈立没有被他的自嘲逗笑,认真道:“出院以后也要注意休息,不想做饭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多做些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