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春风完本——by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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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大约沉默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阮岚终于稳住了心绪,率先开了口:“还有一事,我想禀告陛下与道长。”
尹辗问:“何事?”
阮岚便将昨日与齐莫相遇以及齐莫表现出来的异样之处全部说了出来。
玄墨道长难得皱了一皱眉头:“都说尘犀最善于操控人心,但他一向不屑于亲自抹去凡人的爱恨,而是喜欢洞悉人心中的脆弱之处,一点一点将这些弱点放大,最后将他们变成为自己祸乱人世的奴仆。可眼下听阮大人所言,贫道倒是觉得,这齐莫定是被他抹去了一部分爱恨与记忆。否则,又怎会对亲生兄弟的死而熟视无睹呢?”
“道长所言极是。”阮岚思索了半天都找不出比玄墨道长更加合理的解释,随即偏头向尹辗望去,“陛下如何看?”
尹辗已经将那一扇“否极泰来”收在了左手中,轻轻将那扇骨敲打着右手食指的指腹。他思考了一番,然后说:“依道长方才所言,想必那些与尘犀定了誓约的人,之后都必死无疑吧?”
阮岚听完,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那尘犀是想保齐莫一命了?”可又想着不对,“那为何齐莫一直被追杀,更何况他全身遍体鳞伤……”
玄墨道长说:“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不论如何,这棵树周围的生灵,贫道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他们幸免于难,”
“有劳道长。”尹辗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饶是被那大树遮住了大半光线,他也看出有一道火红的晚霞出现在了天边,他道:“天色已晚,朕与阮岚便不打扰道长了。”
“等一等。”玄墨道长却说,“陛下,贫道与阮大人有话要说。”
尹辗将目光挪到阮岚身上,道:“既然如此,朕便走了。一会朕让人送你回府。”
“微臣恭送陛下。”
尹辗走后,玄墨道长关上了大门。
他转过身来,脸沉在了背光的阴影中,可那眸子却在微微发亮。
“大人,有一件事,贫道想告知于你。”
“什么?”
有什么事非得避开尹辗才能说的?
“你可还记得,那次在密道中,贫道发动法力,将你们救了出来,但贫道自己却消失了?”
“当然记得。”
“其实那是因为,贫道并非神州大陆之人,不能随便运用法力更改你们的命数,若是用了,可能会遭受反噬。因此,那一次,贫道因用了法力,被遣送到了万里之外,耗费数日才赶了回来。”
阮岚听闻此言,更是对道长无比钦佩,刚要鞠躬一拜以表敬意,便被道长拦住了:“唉,你先别急着谢贫道,贫道要和你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阮岚有种预感,玄墨道长要对他说的事情可能会无比严重。
“贫道曾授予过陛下一些有关鬼怪的知识,也教过他一些法术,但陛下不可能知晓如何破除丘芒山的结界——丘芒山上有一道尘犀设下的结界,若是没有丘芒山中的人带他进去,陛下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但陛下进去了。”他回忆道,“而且是只身一人。”
玄墨道长伸出手,用两只手指轻轻点住了阮岚的腰腹处,忽然有一朵花纹在阮岚的肌肤之上亮了起来,这花纹穿透衣衫,五光十色般地显现在二人面前。
玄墨道长笑了一声:“果然如此。烙下了这朵印,不论阮大人你跑到天涯海角或是刀山火海,他都能寻得到你。”
阮岚低头一看。
这枚花纹,便是九年前他身陷牢狱中时,尹辗用一块烧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晋地陨铁,亲自烙给他的。
第61章 抵足而眠
“我说阮岚,今天回来之后你怎么魂不守舍的?”齐莫转着手里的筷子,然后夹了一口盘中的鱼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神游天外的阮岚终于回了神,他的额头顿了一下,暗淡无光的眼神恢复清明。他抬眼向齐莫望去,见到对方依然如以往那般没心没肺,不禁想起玄墨道长提起齐莫之事时说的那些话,便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吃完早些睡吧。”阮岚道。
齐莫问:“你那兄长怎么不来看你?”
阮岚一时没反应过来齐莫说的是谁,后来才想起尹辗之前在齐莫面前谎称是他的兄长“阮林”,于是在心里打一道圆谎的草稿,答:“家兄最近繁忙,抽不开空前来看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熟料齐莫又问,“那他现在住在哪儿?既然他抽不开身,我便去他家拜访他嘛。”
阮岚当然不可能让齐莫到皇宫去找尹辗,便说:“你的伤还没好,要多加休息。”
齐莫则?0 荒头常骸鞍パ桨パ剑叶荚诖采咸闪艘惶炝恕:貌蝗菀椎鹊侥慊乩矗隼赐缚谄!?br /> 阮岚用筷子在糖醋鱼肉间挑出一根尖细的鱼刺,装作在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出来的时候,丘芒山上的人都怎么样了?
眼角的余光朝齐莫的脸上瞟去。
“还能怎么样。”齐莫更加不耐烦了,口中的话仿若与己无关,“都死了呗。”
阮岚的手一抖,刚挑好刺的鲜鱼肉就这么从那盏陶碟中被扫到了地上。
看着齐莫眼中那些奕奕神采,阮岚忽然觉得眼前的菜肴让人反胃不止,仿佛有一道气息在从腹中向喉间上涌。他登时从桌前站起,忍着那道呕吐的感觉,对齐莫说道:“我今日有些不适……先回房歇息了。齐兄请自便。”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屋外大步走去。
阮岚回房间干呕了好一会儿,后命玉公公打了些热水沐浴。待他坐进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时,身上的不适感才终于少了一点。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齐莫为什么被人恶毒地抹去了和同族人甚至是亲兄弟间的爱恨。
他曾经无比钦佩的太子尹成,又为什么会亲手屠戮众多无辜平民百姓的生命。
他有……什么苦衷吗?
还有,倘若这件事有一天结束了,带着腰腹处那道烙印,他又能逃到那里去。
玄墨道长说:不论他跑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陛下都能找得到他。
永远都能找得到他。
阮岚轻笑一声。他想起,之前他还和尹辗说,等到整件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等到凶手伏法,他便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现在看来,真是奢望啊……
阮岚将后脑枕在桶壁的边缘,闭上眼睛。一开始还在想心中的那些烦心事,后来想着想着便意识不清——在一片弥漫着的湿热的雾气中,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后背刚贴到一片温暖的区域,阮岚便被惊醒。
甫一入耳的是水珠淅淅沥沥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他看见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黄色外袍,整个人悬在浴桶之上,如果说方才还未完全醒转,那么这下是该真的清醒了。
明黄色的服饰,哪里是普通人可以穿的?
而他现在整个人被人抱在怀里——
阮岚连忙抬头,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陛、陛下……”
“嘘——”尹辗将唇凑到他颈边,用极轻极轻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耳朵:“玉公公在外面睡着,我们千万不要打搅他。”
阮岚霎时羞红了脸,玉公公现在要是进来看到他们这个动作,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尹辗抱着他,慢慢走到床边,却没有半分要放他下来的样子。
“陛下……”
阮岚此时虽被尹辗窘得头昏脑胀,但仍然还保持着三分理智清明,他将右臂向外一伸,便勾到了被子的一角,手掌向下按去,然后再用足尖一撑,借力从尹辗的双臂上掉到了床上。阮岚趁尹辗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疾手快在身上盖好了棉被。
“陛下,臣想先穿衣服,所以,陛下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先出去是吧?”尹辗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双臂,又看到阮岚被子下露出的明黄色的衣角,心里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滋味溢了出来,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对着眼前这只“惊慌失措”的小白兔子说道:“我不看你就是,若是出去,保不好便会把公公吵醒了,那到时就……”
阮岚当然怕玉公公忽然进来,只好朝尹辗点了点头。
尹辗背过身去,轻声道:“今日玄墨道长说的,我怕你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便来瞧瞧你。”
阮岚边掀开被子穿衣服边道:“谢陛下。”
尹辗听不出阮岚语气中的情绪,便问:“你回来之后,有和齐莫聊了一聊么。”
阮岚不知是低头在系带子还是怎么,久久都未答话。尹辗试探地问:“阿岚?”
这次阮岚终于开口了:“……嗯。”
尹辗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儿,连忙回头看他。阮岚此时已经穿好了里衣,红着眼眶看向别处,那样子像是悲伤又像是愤懑,眼中的水光被房中的红烛燃得通亮。
尹辗走上前,拉住了阮岚的双臂:“你怎么了?”
阮岚摇头,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陛下、陛下,丘芒山上的人都死了,就在我们走后。我们……一定是我们,如果不是我们去了那里,他们就不会死了。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逃出皇宫——”
“阮岚!”尹辗扯住他的肩膀,大声喝止了他的自我谴责:“这不怪你,事情都还没有调查清楚,你先不要这么快下定论。不怪你,要怪也只能那名凶手。”
“我、我——”阮岚的胸膛不断起伏,显然是还没有镇定下来。尹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抱在了怀里,“你忘了么,道长说那邪物最善于利用人心,千万不要自己乱了阵脚,顺了他的意……”
“大人啊,你房间里怎么这么吵,可是出了什么事……”这时,玉公公揉着惺忪睡眼推开了门,映着微弱的烛火看见了灰戚戚的屋内正紧紧抱作一团的皇帝陛下和阮大人,皇帝陛下一记眼刀向他射来,十分凌厉,在那一片灰戚戚中显得无比瘆人,玉公公吓得又把门合上。
“陛下,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玉公公喊道。
阮岚原本正沉浸在丘芒山齐莫族人遭遇的事情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阮岚登时向后退了一步,从尹辗的怀抱中窜了出来。
他恢复了以往一般彬彬有礼的态度:“陛下,是臣方才唐突了。”只是言辞之间还多了一些轻微的鼻音。
谁知尹辗忽然挥灭烛灯,拉着阮岚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今夜不回宫了,想同你说会儿话。”
阮岚挣开了尹辗的手,身体向床的另一侧挪了挪。
“陛下想说什么?”非要在床上说。
黑夜中只有扇窗子斜漏了半寸月光下来,还有,就是尹辗那双反着些许月光的眼。
尹辗翻了个身,朝窗户旁那寸月光望去,眼神迷蒙:“你我二人上一次这般抵足而眠,便是在丘芒山上吧。”
“是。”
二人静静躺了许久许久,久到尹辗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
尹辗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一弯溪流那般清澈静谧。
“那夜你与我说,等到这件事了结之后,便会离开京城,到一处世外桃源隐居。”
阮岚并未答话。
“等再过几年,等到玄儿大了,我便去陪你,可好?”
阮岚仍然不回。
尹辗抬眼朝阮岚望去。
身边的人呼吸安稳平静,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尹辗在阮岚脸上落下一吻,离开时却忽然感觉不舍得,又将嘴唇缓缓移动到对方的唇上,亲了上去。
“睡吧。”
尹辗替阮岚掖好了被角后,合目而眠。
阮岚悄悄睁开眼睛。
月色无比寂静。
第62章 雨疏风骤
是夜雨疏风骤。
阮岚醒来时,尹辗已经走了。
推开屋门,凉风入襟。门边的银杏叶洒了一地,洇着雨水贴在地面上,叶中的部分还是淡绿色,但边缘已然枯黄。
阮岚抬头一望,天空中不见朝阳,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大部分日光。
天阴,微凉。大约已经见到了秋日的光景。
阮岚看见玉公公从不远处小跑了过来,便问:“公公,陛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玉公公先是脸红地“嘿嘿”了一声,才道:“陛下昨夜三更天就走啦,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嗯。”他又问,“齐莫齐公子起了吗?”
玉公公摇头:“还没有。”
阮岚走下台阶,被积洼的雨水顷刻之间打湿了一个鞋尖。
“问一问廷近廷远兄弟,若是他们想离开阮府,便让他们走吧。”
“好的大人。”
饭后,阮岚迎着初秋凉风溜达到了皇宫,刚到门口,就看见李全峰李大人风尘仆仆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李全峰并未穿着朝服,而是一身铠甲,应当是才从哪里赶回来,未来得及回家换衣服。他一见到阮岚便双手作揖和他行了个礼:“大人早。”
阮岚回礼:“李大人许久不见。不知今日这般匆忙,是要去哪里?”
“阮大人,我们边走边说。”李全峰迈开了步子,阮岚跟上。只听那李全峰道:“驻扎于靖国边境的傅将军昨日被人刺杀了,在京城的众将领都接到了陛下的消息,让我们今早进宫面圣。”
“哦?刺杀。”阮岚在心里吃了一惊。
“不错。”
驻扎在边境的将军意外死亡可不是一件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但关乎两国关系,甚至会影响到本国政权的稳固以及将士百姓的生死。
“那是否有人看到是谁刺杀的?”
李全峰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道充满怒气的光芒。他口气狠戾地答道:“有将士看到,是靖国的三将军带了一支精兵铁骑偷袭了当时正在临州与靖国交界处巡视的傅将军。他们使诈让傅将军惨死,破坏了两国盟约。我们必然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靖国在名义上是本国的附属国,依附于尹家生存。但若是杀了尹家皇朝的驻边将军……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阮岚道:“那靖国方面,现在可有什么消息?”
李全峰道:“暂时没有。”末了又接了一句,“也许陛下那里有什么消息,正待我们去商议。”
阮岚点了点头,联想起那副靖国进贡的春风卷,道:“看来靖国早有不臣之心。”
李全峰道:“那是自然。此番我定会请命前去镇守临州边境,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不让那群北夷践踏我华夏一分一毫的领土。”
阮岚对李全峰这一番话心生敬佩,拍了一拍李全峰的臂膀以示鼓励:“天下有李全峰大人这般得力衷心的将领,必然能迎来安定太平盛世。”
李全峰笑了:“大人谬赞。这是李某为了陛下应该做的……不说了,这便要到御书房了,大人也一同进去吗?”
原来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到了御书房门前的长廊。
“不了。”阮岚抬眼向御书房外密密麻麻的人群望去,除了太监宫女之外,还有一些穿着朝服的大臣以及身着铠甲的将士。
看来尹辗为了这件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暂时先不要打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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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雨已经下了半宿,第二日天上仍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到了下午,果然又开始下起小雨来。
微雨落至傍晚,忙碌了一整天的尹辗总算召见完最后一位来御书房找他议事的大臣,有了片刻休憩的机会。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清咳两声,对旁边的张总管吩咐道:“云笙,帮朕泡些清喉润嗓的茶水来。”
“是。”张总管走到一半,又回过头,看着陛下拿起龙案上的一本奏折:“陛下,天色已晚,不用膳吗?”
尹辗道:“待朕批完堆积在桌上的奏折再用。”
“是。”
尹辗手握起他那杆御用朱笔,翻阅着桌子上堆成小山高的奏折。这一整日他都没有空闲看这一处的奏折,若要看完,可真是要费些功夫了。
窗外的世界渐渐归于混沌,那些明亮的光线火红的云,都尽数消失在寂静无边的黑夜之中。清风穿过半开的窗,徐徐吹来,屋内的火光便扑簌扑簌抖个不停。
张总管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将泡好的茶水端到尹辗桌前,放下,又将茶壶拎起,将滚烫的茶水倒进杯中。
尹辗在翻转奏折时瞄了一眼那置放茶水的手,以及那只手上秀气好看的手指甲,便再也挪不开眼。
抬头一看,果然——
“阿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