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春风完本——by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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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送你一份大礼。”那人低低一笑,声音别处散去,“尹成,你过来。”
阮岚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犀尘竟然在唤太子的名字!
“磕哒磕哒……”
三丈远外,那声响再次响了起来。
“磕哒磕哒——”
声响慢慢靠近。
离他越来越近……
阮岚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那光亮又再次消失了。
可是,已经足够。
透过仅仅那一束光,阮岚就已经足够看清,他的眼前,正站着一具颤颤巍巍的白骨。
“磕哒磕哒——”
阮岚瘫坐在地。
“太子……太子……你竟真的……”
你竟真的被犀尘变成了一具白骨。
阮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呼吸愈加不稳。
有什么东西滑上了他的太阳穴。
——似乎是骷髅的一只指节。
那指节有些粗糙,慢慢顺着他脸颊往嘴角移动。
“阿岚——”那骷髅发出了尹成的声音,却远比他活着的时候要沙哑许多,它用那无比沧桑的声音,开始慢慢诉说前尘往事。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犀尘大人,大皇兄刚病逝不久,我被父皇封为太子,正是最为意气风发之时。可那时,犀尘大人却对我说,我没有帝王之相,这太子之位,注定是坐不久的。”
阮岚坐在地上,一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被尹成的骨头抓了起来。
尹成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当然没有相信,毕竟大皇兄死后,我就是嫡长子,我理应成为储君,待父皇百年之后,我必定会成为坐拥江山的天子!更何况,当时我已经与丞相最疼爱的小女儿有了婚约,六部中有超过七成的大臣支持我;而我们这一派的人,也早就在京城中四处放言,将阮岚你描绘成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京城中人人皆知阮尚书有一位德才兼备玉树临风的小公子。如此,我在朝中权势滔天,父皇又看我将来有良臣辅佐,又怎会不传位于我?”
“可是……”
“是啊,你也知道「可是」。”尹成轻笑一声,“可是——父皇却开始猜忌我,轻视我,对我不屑一顾,慢慢疏远我,反而对那尹辗宠爱有加。狩猎时,我和尹辗明明打死了相同数目的猎物,父皇对那尹辗赞赏连连,可对我却不闻不问;切磋剑术时,明明是我胜过了尹辗,父皇夸奖的却是他,那尹辗究竟有什么好?!究竟有什么好?!就连你也——竟连你都……”
听着尹成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声音,阮岚连忙道:“太子,你听我说——”
尹成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听你说?那你说说——呵呵,那次丞相大寿,我偷偷跟着你,看到了什么来着?”
阮岚没想到尹成还记得。前任丞相五十大寿时,阮岚跟随尹成前去庆贺,酒宴进行到一半,他便离开去解手了,谁知回来的路上,被等候多时的尹辗逮个正着。
那一次,尹成亲眼看见阮岚被尹辗逼到角落,狠狠地亲了一通。
阮岚摇头,眼眶里有雾气在氤氲:“我——那次是他醉酒,不是的,后来我也和您解释了——”
尹成无视了他的说辞,指骨开始用力,它紧紧握住阮岚的一只手,随后继续道:“后来……后来有一天,我又遇见了犀尘大人。他告诉我,我身上的帝王之气,已经越来越少,眼看着所剩无几了,除非,除非我帮他杀尽皖南丘芒山上一户立早章姓的商贾人家,犀尘大人便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登上皇位。”
阮岚心中了然:“所以,殿下您就答应犀尘的要求,与他定下了契约。”
“是啊,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为何不答应,只不过是要了那一山贱民的性命罢了,怎可与高贵的皇位相提并论?!我是太子,未来就是天子!他们凭什么阻挠我登上九五之位!凭什么!”
“可您不止要大开杀戒,您从此以后就成了这个邪物的仆人了!”
玄墨道长曾说,与犀尘结下契约的人,永生永世都会服从犀尘,成为它祸乱天下的奴仆。
“闭嘴!不许你将犀尘大人称为邪物!”那骷髅的声音尖细起来,“活着的时候成不了大事,死了以后还不是照样会下地狱!阮岚,你还不懂我吗!”
阮岚摇头:“我原以为我是最懂殿下的那个人,可现在,我发现我早就不懂您了……”
“呵,你不懂我……”尹成将阮岚的手松开,“磕哒磕哒”走到一旁,悠悠说道:“但是,冯比知懂我,他知晓我的心事,他助我杀了章家。但犀尘大人却说,我还未杀尽章家的所有人,所以他暂时不能助我登上皇位。不但如此,我万万没料到的是,冯比知竟因尹辗的陷害而被父皇下令处死。阮岚!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唯一理解我知晓我心声的人,被尹辗害死了!”
“不,陛下曾对我说,冯比知不是他害死的。”
这一声“陛下”更是戳中了尹成心底的痛楚,他挥着只有骨头的手一把朝阮岚脸上抽去:“他算什么陛下!我才应该是你口中的陛下!”
“呃!——”阮岚被挥倒在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此时的尹成喜怒无常,他忽然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接着道:“经过我一番搜寻,才知道章家有一女眷嫁给了留迟国的权贵,我便想法子用手中太子的权力,逼迫留迟国将他们驱赶出留迟,可是还未等到杀光他们的那一天,没料到啊,我竟然被人告密,说我每日供奉一种邪物,想要蛊惑父皇,最后,我便因巫蛊之罪入狱。可供奉犀尘大人,能算供奉邪物吗?”
阮岚原以为尹成的巫蛊之罪,是遭人陷害,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尹成自己做下的孽。
这具骷髅,早就不是他认识的太子了。
尹成的话中饱含愤恨与怒火,他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晰,但那咬牙切齿之时的摩擦声却清晰到让人不寒而栗:“我朝几代帝王历来厌恶巫蛊,寻常臣民稍一沾上,便死无葬身之地。就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可登上皇位,却是再也不能了。阮岚!你知晓我心中有多么不甘吗!”
阮岚闭上眼睛,叹息道:“所以,殿下您……跳下城楼,轻生了。”
“与其低贱一生,不如为犀尘大人效命。犀尘大人想要寻找出更多能与他借契的人,而我则希望祸乱尹辗的江山,哈哈哈哈……然后,再将它夺过来。”
“夺过来?”阮岚诧异,“可殿下您已经死了。”
尹成咆哮道:“死了又怎样!这天下本就是我的!”他抓住阮岚的双臂,顿时将阮岚整个人扯了过去,言语中溢满了莫须有的希冀,“阿岚,你不是说你没有背叛我吗?那你帮我去把尹辗带过来,替我杀了他,他与我是同胞兄弟,他可以代替我做犀尘大人的奴仆,到时……到时我做了皇帝,让你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相,让你子孙世世代代都受到天子的恩泽。”
“不——”阮岚挣扎,“如今天下太平,国势昌盛,陛……尹辗是一位开明的君王,他为了天下尽职尽责,殿下您不能——噗——”
就在这时,阮岚双目一晕,喉中喷出一口脓血来。
“阿岚啊……你说什么?”尹成的口气阴狠起来,“难道我还是太子时,尹辗他就不尽职尽责了吗?怎么短短几年过去,你便向着他了?!”
阮岚不知尹成对他做了什么,他只感觉胸腔刺疼,身体被硬物挤压,又吐出一口血,他道:“陛下治理国家有方,阮岚不会允许殿下做下此种罪孽之事。臣……不会答应殿下……呃啊!”
刹那之间,肺腑胀痛难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中胀了开来,每一寸肌肤都有一种即将要被撕裂的痛感。
可口中却依然是:“陛下,陛下是一位尽责的君主,阮岚不会允许陛下——”
眼前似乎都有血气上溢。阮岚头疼欲裂,身体又如割裂般剧痛无比。
——好似一场五马分尸的刑罚。
尹成怒不可遏,一字一句道:“阮岚,你背叛我!我决不饶恕你。”他松开阮岚的臂膀,身体早已乏力的阮岚立即摔倒在地。
“噗——”顷刻之间,阮岚狼狈地趴在地上,口中又是一股鲜血涌了上来。他喉中满是甜腥味,用尚能些许动弹的双臂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
“不会……我不答应……”
阮岚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便不能再呼吸。
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连原先的一片漆黑也快看不清了。
“陛下……”阮岚闭着眼轻声呼唤。
尹成冷笑:“阮岚——我送你你下地狱吧——”
“咳咳……”阮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道,“殿下……殿下,先皇他,从未亏待过殿下,也从未曾想要将皇位传于……尹,尹辗,先皇召见过我,说,说,让我好好辅佐太子……待他百年之后,辅佐您登上帝位,成为一代明君。”
“不可能!”尹成吼道,“你还想骗我!”
阮岚忍住继续咳血的冲动,道:“殿下,先皇他,对您严格,是因为想历练您,宠溺其他皇子,是因为,因为并不当他们为继承人,先皇他……最信赖的一直是殿下啊!咳……”
“真的吗!真的吗?”尹成那“磕哒磕哒”的脚步声慌乱起来,声音已经不再想方才那样震怒,“真的?父皇他真的没有猜疑我?”
阮岚感觉到身体忽然轻松许多,体内的压迫感也消失殆尽,便知晓尹成已将他的话全部听了进去,于是继续说:“殿下,您难道忘了,忘了……先皇他曾经对我说的这些话……我都完完整整说给您听过,您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么……”
“……说给我听过……是吗?“尹成开始支吾着自言自语,怔怔道,“我……我忘了?……”
听着尹成如此语无伦次的状态,阮岚不禁想起玄墨道长曾和他说,犀尘最善于寻找人心中的脆弱点,然后将那一点不断扩大。
——最后落入心中那道无底、罪恶、不可回头的深渊中。
尹成忘记了先皇对他的好,只记得自己遭受的冷落与不公;他忘记了阮岚对他的忠心与坦诚,只记得那日看到的误会。
他只记得自己的皇位,却不顾天下苍生的性命。
从尹成答应犀尘杀遍章家人时起。
不,不——应当是犀尘察觉到他心中最不愿失去的太子之位时起,尹成便已将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犀尘面前。
“没有帝王之相,这太子之位,注定是坐不久的。”
尹成将犀尘的话潜移默化记在了心里。
哪怕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愿相信。
从此,再也没能回头。
第67章 挑拨离间
阮岚转头咳出一口淤血。他能感觉22 到,有几滴血,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四周依然弥漫着一片混沌之色,阮岚无法看见周遭事物,他看不清面前那句具正在原地打转的白骨,只能听见那白骨踏在地面上“磕哒磕哒“的声音,以及声音的主人语无伦次地叹息着:“父皇他……哎,他想传位于我,阮岚,阮岚也没有背叛我……而那尹辗……”
阮岚沉沉地呼吸着,虽然之前那种生不如死般的刑罚已然被正陷于迷惘之中的尹成撤去,但深入五脏六腑的疼痛感仍然持续,并未消失。似乎是因失血过多,阮岚此时此刻的神志有些不清不楚,他晃了晃头,费劲力气勉强从地上爬起,然后对着尹成的方向,道:“殿下,您不要再如此堕落下去了,离开犀尘,之后,之后……”
“之后……之后怎样?”尹成声音急迫,快速向阮岚靠近,他抓住阮岚手臂,言语之间好似充满着可以逃脱的希望,“阮岚,你会助我?”
阮岚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快慢,来减轻身体中那些痛苦与负担:“殿下,若,若殿下迷途知返,阮岚定会助殿下除掉那只邪物,让你今后永生永世都摆脱他的束缚。”
“阮岚。”尹成仍然在焦急地询问者,“阮岚,你当真没有背叛我?”
“阮岚从未背弃过殿下,殿,殿下……你莫要听那犀尘的挑拨……殿下您回头吧,陛下和我,都在京城等着你回去,你回来吧……”说到最后一句时,阮岚的声音哽咽,那尹成似乎也有些动容,他握住阮岚的胳膊,正要开口时,忽然听见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犀尘说:“阮岚啊,你可知晓,我从来都未曾精通过什么易容?”
阮岚蹙眉:“犀尘,你说什么?”,想到犀尘口中的“精通易容”,他心中蓦地一惊,“你——那个之前帮我易容成阿山的沈椿容止,竟然是你……”
“不错。沈椿容止便是我。可我确实不大会什么易容。我只胡乱易容过一次,便是用法术将你易容成阿山的模样,看上去其实也并非与阿山完全想象,不过,骗过那些愚蠢的士兵和戏班伙计,到是绰绰有余了——”
阮岚问:“犀尘,你究竟想说什么?”
犀尘幽幽地在阮岚耳边吹了一口气,用着低魅、沙哑、不可一世的声音道:“我原本并无实体,若四周黑暗,除非我有意运用术法触碰你,否则,你只能感受到我的声音。若四周光明,你看到的我,便是你此时此刻最期望看到的人。”
“此时此刻最期望看到的人……”阮岚伫立于混沌之中,跟着轻轻重复了一遍。
犀尘道:“那一次,我告诉你我会易容,可以让我易容成你的样子,所以你便从心底里开始迫切地希望在我身上看见你自己,是不是?”
阮岚沉默。
他想说他不相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日,在聚集着戏班伙计的翠蝶宫内,他如约踏入一间屋子。那屋子里有正在等他的沈椿容止。在最开始,沈椿容止扮作的是阿山的模样,他对阮岚说,他精通易容,且善于察言观色与模仿声音,能够先易容成阮岚的样子代替阮岚以躲避暗卫,助他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却逃脱。
可接着,阮岚竟然在转瞬之间看见沈椿容止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那容貌与自己简直如出一辙,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得清。
那时,他看着变成了自己模样的沈椿容止,顿时有种他已然灵魂出窍的不真实感,他仿佛离身魂魄一般正漂浮在空中,窥视着自己的肉身。
可现在一想,世上哪里会有如此精妙绝伦的易容术。
犀尘则步步紧逼,不给阮岚一丝喘息的契机:“尹辗生辰当日,你最初在那个房间里看到我时,心里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前来救你出宫的人,那人长成什么样子,你自然都觉得无所谓。其实,你原本连他脸上长了几只鼻子几只眼都记不清楚吧。但到后来,当你得知了我将你易容成的模样,便将一开始见到的我,直接想象成了阿山的模样,是不是?由此,你脑中原本的记忆,便慢慢被你最为希望的事态的发展方向代替,是不是?”
犀尘话音刚落,阮岚便张唇轻笑一声,露出几颗沾着血迹的牙齿。
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顺着犀尘的话回想起那天的事,阮岚才明白自己有多么自私、伪善、自欺欺人。
如今回忆起来,好像他一开始见到的沈椿容止,真的和阿山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不……
其实他根本不记得沈椿容止一开始时的样貌,连几只眼睛几只鼻子竟也记不得。
记忆是模糊的。
那张脸也是模糊的。
他根本不记得。
阮岚失神。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光芒大盛。
周遭的漆黑与混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岚将手放在眼前,遮住那些强烈、刺眼的光线,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面前的事物。
他似乎正站在一个狭长的山洞里。
左手边,是一具拼凑完整的白骨,它正站在他的面前,那头骨上还攀爬着、环绕着、蠕动着几条长而滑腻的蛆虫。
这想必就是尹成了。
而另一边——
就在阮岚五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男子眉眼之间流露着只属于帝王的高傲,脸上的神态犹如天上神祇一般泰然自若,镇定从容。他身穿一袭镶嵌着金线的玄紫色龙袍,全身向外散发着一种熠熠夺目的光芒,让阮岚挪不开眼。
只见他拿出一把折扇,抬眼看向阮岚。那双明亮的眼中,是一片春风般的温柔之色。
“阿岚,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尹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