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春风完本——by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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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间散出淡淡的绿叶清香。
尹辗道:“如此说来,想必那名善于隐匿行踪的高手,也跟着我们一起登上了岛。”
而那两名周氏兄弟,则被人杀了。
“正是如此,陛下,我方才也是和张公公这么说的——说岛上可能还有其他人。”
“哦?你见到了云笙吧?”尹辗瞬间丢了手里的叶子,向四周看了看,“那他人现在在何处?”
既然崔泓口中提到“张公公”,便说明云笙在他昏迷不醒之时的某段时间里,一直和崔泓在一起,然而眼下竟然能看见崔泓,却不见云笙的身影。真是奇哉怪也,云笙在他身边侍奉他多年,他当然知晓这不像是张云笙会做之事。
他定然还有其他顾虑。
崔泓抓抓耳朵,双唇贴合在一起向下抿了抿,道:“他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我跟他说很有可能那人就藏在之前的山洞中,结果张公公一听,立刻跪了下来给陛下您磕了砰砰砰三个响头,让我照顾好你,随即转身离开,临走前还说……”
尹辗心中渐渐升起一片疑云,扬起一道眉:“说了什么?”
“他说——他去去就回。”
尹辗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崔泓显然没料到尹辗如此关心一个小太监,连忙思索了一下,道:“就在前不久,大概是半柱香之前吧。哦!对了,他还说他原来是岑家的人,叫岑崆,不叫张云笙,张云笙这个名字,是陛下为他起的。”
尹辗身体蓦地一顿。
若是不说,他都快忘了。
原来——张云笙这个名字竟是自己为他起的。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来着?
只听崔泓又道:“张公公说,他十分感谢陛下你十余年前的救命之恩,现在,他要去报恩了。”
十余年前的救命之恩——
……
尹辗想起来。
就在十二年前。
某日,尚未受封豫王位的尹辗,看着窗外青翠茂盛的夏日景色,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出京远游。于是,便以心情不畅的缘故,向父皇与授书的老师告了长假。第二日,他带上伴读何蔚,二人驾着一辆马车,前往太原。
其实他这么做也并非完全是想要出游,而是因为他的大皇兄不久前离世,二皇兄尹成顿时对他虎视眈眈起来,生怕弟弟抢了他唾手可得的太子位。
“暂时避一避吧,莫要惹来皇兄无端的猜忌。”他心想。
谁曾想,这一路上,他竟然救下一名全家被人暗害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昏倒在一屋子的血泊之中,左手握着一支断箭的箭尾……而那羽箭的箭簇的部分则刺在——
尹辗与何蔚向下望去,然后叹了口气。
看来这名年轻人是在混乱中被人用暗箭射中,但他反应极快将箭挡了开来,一把劈断了羽箭,而那箭簇却没有停下,而是转了势头。
他也因祸得福,丢了自己的命根子,确保住了性命。
——其实,倒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尹辗十分心疼,问他叫什么名字。尹辗想着他全家人都被仇人杀了,干脆就把他带回宫吧。否则他的仇人要是知晓他没死,定然还会杀回来。
这青年却不答,而是神情恍惚,思绪飘渺,哆嗦着嘴唇,似是若有若无地喊着什么声音。
“殿下,他在说什么?”何蔚问。
尹辗将一只耳朵靠在年轻人的嘴边,好不容易才听清。
“张……云……生……”
“张云生?”何蔚也听见了。
“嗯。”尹辗道,“若留你在这里,定然是十分危险,我是当朝三皇子,你跟我回宫吧,他们便没胆子来取你性命。”
那时的尹辗正是骨子里流淌着一腔热血的年纪,心地善良,城府不深,胆子也极大,对自己是当今三皇子这一身份十分自豪,因而丝毫不怕那些乡野地头蛇的报复,擅自将张云生带回了宫。
只是,张云生从不愿主动开口跟尹辗诉说他的家世,尹辗也怕揭人伤疤,所以从不询问。
某日,尹辗正照着窗前的竹林作画,忽然有一阵劲风吹拂而来,桌上的墨玉镇纸都快被吹跑了,可眼前那些竹子却屹立不倒,铁骨铮铮地迎着风。
张云生正在一旁为他安心研磨,他已经蹲在那里研了一下午的墨,脸上丝毫未有烦躁埋怨之色。研磨时不可过于用力,也不可不用力,须得拿捏住三分力道,最是累人。要是搁在别的宫人身上,半日下来早就腰酸背痛了,虽然嘴上不敢喊,脸色绝对比苦瓜还要难看。
尹辗瞧了瞧窗前的竹子,又用余光瞥了瞥旁边镇定自若的张云生,心血来潮道:“世人都说竹是澹泊文雅的林中君子,我看云生你正好符合。”
一向淡定自如的张云生听完殿下对他的评价,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砚台,他红着脸道:“殿下谬赞。”
“哪里,我看云生的品性就如同窗前的竹子一般坚韧淡泊,无论遭遇多大的风雨也依然屹立不倒。我便帮你改个名字吧,张云生的生字上面再加个竹头,如何?也算寄予我对你此生的期待。”
“多谢殿下!”已被改了名的张云笙连忙叩首谢恩。
他一边磕了三个响头,一边谢道:“殿下的恩情,云笙永世难忘。”
永世难忘。
……
十二三年前的昔日往事,尹辗如今回想起来,竟觉恍如隔日一般。
如今他与云笙都已是而立之年,比不得那时年轻。那时还是有血有肉的年纪,心里装不下城府,着实不如现在稳重成熟。
“走吧。”尹辗对崔泓道,“朕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公主,然后再去寻找云笙,相信他会为我们留下线索。”
他说……去去就回。
那么便一定会回来。
不会食言的。
第81章 偷梁换柱
周围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重,阮岚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他盯着地上的信函,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岑崆他之前……仍活着呢?”
章雨深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被撩起的袖口——那上面还留着张总管留下的血指印。
“不可能。”
章雨深答得似是非常轻松:“他已经死了。”
章雨深说完,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的张总管。
他举止恍惚,黑洞洞的双眼中不知怎么多了些似有似无的水光,道:“不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
章雨深跳了起来,刚想胡乱将张总管的尸身挪到一边去,突然就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陆婆婆,你干嘛拉着我不让我进去啊……阮岚是不是在里面?”
是齐莫的声音。
阮岚暗暗吃了一惊,竟没想到齐莫还留在这里。
眼下他手足皆被捆绑,周围又没有利器,无法独自脱身,而这下终于来了一名帮手,他自是十分欣喜,连忙对着齐莫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齐莫!我在这里!”
那边的齐莫听闻之后,果然喊道:“哎哎,陆婆婆,你听到没!我都听见阮岚的声音了,快让我进去!”
“轰隆”一声响,山洞中的一块石壁被分离推开。
齐莫径直走了进来,他依然身着一身墨绿衣衫。后面紧跟着一位白发老人,那老人阮岚见过,是一直抚养齐氏兄弟长大的陆婆婆。
阮岚心里不禁狐疑:为何陆婆婆也在岛上?
齐莫看到山洞里的二人后,立刻便被毁容的章雨深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长得这么可怕。”他的目光转眼间便落在张总管的尸身上,“这不是张总管吗?他怎么、他怎么死了……?”
被大火烧毁面庞的章雨深只剩下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在光照微弱的山洞中自然是恐怖无比。
“哼。死有余辜。”章雨深轻蔑地朝地上的张总管看去。
齐莫正欲跑到阮岚身边帮他解开绑在身上捆缚的绳子,就听那章雨深对他喝道:“齐莫!不许碰他。”
“你是从何处知晓我的名字的?”齐莫停下步伐,皱着眉头,看着前方模样怪异的男人,又回过头去瞥了两眼陆婆婆,接着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是你把陆婆婆带上岛来的对不对?不然为何她会在此处。你……你究竟是谁?”
阮岚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由于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他的背脊与后腰愈发酸痛起来,只好将后背肩膀斜倚着一面石壁。他仰着头,目光投向眼前的三人,心中开始变得惴惴不安。
旁边吊着一只硕大的鸟笼,章雨深豢养的那只禽鸟此时便一声不吭地呆在里面。
“我究竟是谁?你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好。”章雨深向齐莫走来,那张越来越大的肉团鬼脸也随之靠近。
齐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听出来了。
“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我听过。你是,你是……玉公公。”
章雨深则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告诉你,我不仅是玉公公,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现在这条命,就是我给的!”
“雨深!别说了。”陆婆婆打断他,“你和我说好的,永远也不告诉他——”
章雨深伸手一把揪住齐莫的衣领,然后转头对陆婆婆说:“姨娘!你别再装傻了。你看看他,哪里还有留迟人的影子,也没有我们章家人的影子,哪家都不像,他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陆婆婆苍老沙哑的嗓音忽然高声扬起,撕心裂肺地喊道:“雨深!不要再说了!”
齐莫听得云里雾里,他猛地拍掉章雨深抓着他的右手,大步走到陆婆婆面前,问:“陆婆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您不是因为齐汶落水才结识我们的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玉公公方才说的,您就像很早很早就认识我了一般……不会……不会的。”
“岂止是认识。”章雨深冷哼一声,道,“她是你母亲的生母,也就是你的外婆。”
齐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齐莫摇头:“怎么可能!陆婆婆之前分明说过,她只有一个女儿,嫁出去了,她女儿还常常回来看她。”
“哦?”章雨深则装作十分吃惊的模样,“那你亲眼见过她的女儿吗?”
齐莫加重了语调,眼中神色慌张:“我、我是没有见过!可陆婆婆时常会下山,说她的女儿回来省亲了,她要去准备饭食。”
“她当然是去看她的女儿了——毕竟山下有一片墓地,她的女儿,也就是你的母亲,便埋在那里。”
“不可能!”齐莫额上青筋暴起,赶紧拉着陆婆婆的手道,“陆婆婆,您说话呀,您快跟他说,您和我的母亲没有关系,您只是在数年前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无意间救下从上游漂下的齐汶,所以才结识了我们……”
陆婆婆却默默不语,为难地回握住齐莫的手,用粗糙干枯的五根手指拍了拍齐莫的手掌心,过了半响才说:“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齐莫顿时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全身僵直着愣在那里。
虽说这是别人的家事,阮岚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章雨深道:“你难道忘了,当年坠落河谷时,你的弟弟就已经奄奄一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陆婆婆给你一只陶鱼,让你放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才能保住一命。可是你怎么让他送人了?!”
说到陶鱼,阮岚便知道和自己有关。毕竟齐汶当初送了他一只陶鱼,而且这只陶鱼曾救过他两次,因而阮岚印象极其深刻。
“我……”齐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所有的村人都是因为随身携带一只陶鱼才能保住性命,是啊,其实他们都已经死了,不——是已快死了,尚存一缕魂魄,须得用这一条陶鱼才能勉强苟活于世,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可我一看见阮岚,就不知怎么——”
章雨深发出一声冷笑:“一看见他,就不知怎么对他颇有好感,不知怎么想带他回来,不知怎么心里开始喜欢他,是不是?”
阮岚听后,立即向齐莫看去。
章雨深接着道:“一看到他,就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就忘了同村的人还有谁,亲人一个个都不管不顾了,是不是?!”
齐莫眼神茫然,伫立良久,末了,才点了点头。
阮岚瞬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章雨深嗤笑一声:“是我的错……我当初便不该让犀尘大人救你。哪怕这数年不让你出门,让你老老实实呆在丘芒山耳濡目染留迟风俗,你的骨子里依然有皇城里的影子。对了,还有你背上的伤,也越来越严重了吧?”
齐莫再次悻悻点头。
阮岚当然记得,每次遇见齐莫,齐莫都说自己受了重伤,让阮岚帮他擦药,可那些伤非常严重,像是烂进了骨子,一开始阮岚还以为是被人打的,现在想来又不大可能——毕竟,实在是太过严重。
陆婆婆慈祥地安抚着齐莫的臂膀:“自打雨深救你回来的那一日起,你的后背便开始慢慢溃烂,到了现在……依然未见好转。你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雨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章雨深道:“不,姨娘,我已经知道了。”
陆婆婆急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救回来的根本不是齐莫!”
“什么?!”
“那一日……”
那一日,陆姨娘救下了从留迟逃难而来的女婿宣克齐一族,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
陆姨娘是当时少数几个仍活着的章家族人,因灭族时出门远游才逃过一命。所以对于陆姨娘,他很是看重珍惜。
面对早已奄奄一息的宣克齐族人,他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犀尘大人,央求犀尘大人救救他们,他不想宣克齐族人重蹈章家覆辙。
犀尘赏赐给每人一片陶鱼,让他们贴身佩戴,却对已经没了气息的齐莫摇了摇头:“其他人都尚存一缕魂魄,只有他魂魄全无,我恐怕救不了他……”
齐莫是陆姨娘的亲外孙,陆姨娘定无法接受这个噩耗,思及此,章雨深连忙跪地磕头道:“求您了犀尘大人,救救他吧。我……我这就答应您之前说的条件,与京城中的那棵青檀结契,从此侍奉您左右,永生永世都甘愿做您座下奴仆。”
“好。好。”齐莫听完非常满意,哈哈大笑,“若要我救他,就必须要有魂魄附在他身上,可魂魄是地府才有的,别处没有……让我想想……嗯,我之前正巧取走了一个人的记忆,可以照着他的记忆捏出一缕魂魄来,勉强续命,只是——”
“只是什么?犀尘大人尽管吩咐。”
“只是,到时若他不小心长成了你厌恶的模样,千万不要怪我啊。”
……
厌恶的模样。
章雨深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犀尘大人所说的“厌恶的模样”是指什么。
这厌恶的模样,便是京成里那些王公贵族的丑恶嘴脸!
他快步冲到齐莫面前,狠狠抓住齐莫的脖子:“难怪,你一直学的是留迟的内功,却会在不知不觉间使出皇家内功!”
用记忆捏出的魂魄……
章雨深的脸变得愈发诡异:“你是谁!”
“我、我是……”
哪怕被扼制住了喉颈,齐莫也在断断续续地思考,自己究竟是谁。
“你干什么啊雨深!快放开他!”陆婆婆立刻着急起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脸上年迈的褶皱一丝一丝团在一起,她颤颤巍巍地抓着章雨深的手臂道:“快放开齐莫,有话好好说……”
“姨娘,你看清楚了!他根本不是齐莫!”章雨深大吼一声,接着着一把将陆婆婆挥开,“他是我们的仇人啊姨娘!”
他记得犀尘大人曾经说过,尹辗被窃取记忆之时,便是这般模样——身穿墨绿衣衫,背后溃烂……
没料想,他用永生永世的自由向犀尘大人换来的性命,竟只是暗藏着尹辗记忆的一缕魂魄……
他不甘心!
章雨深将五指迅速收紧,齐莫的眼白便开始向上翻。
“呃……!”齐莫看起来十分痛苦,涨红了一张脸。
“你去死吧!”章雨深愈加用力。
“雨深——”陆婆婆跌倒在地,仍不忘喊。
阮岚则道:“不——”
他听见齐莫唇间慢慢挤出最后两个字眼。
“阿……岚……”
随后,他的头颅便垂了下来,再无其他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