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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春风完本——by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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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翁,生活在海上,忘了是谁曾经和他说过,这种禽鸟由故去的亲友幻化而成……
生活在海上——
可他不是在京城郊外的枫叶林中吗?
尹辗摇着头,在原地打起转来。
他闻到一阵腥咸的海风。
“阮岚!”
尹辗大喊一声从梦中醒来,惊坐而起。
他感觉背脊和额头上湿漉漉的,似乎流了满身的冷汗。
一滴汗水滑落在金丝云锦被上。
怎会梦见如此久远之事……
他苦笑一声,阮岚明明已经不在了,他竟然还在梦中呼喊阮岚的名字。
他长叹一口气,转而喊道:“云笙。”
喊完便又“哎”了一声。
他今天怎么如此糊涂。
云笙明明也不在了……
“陛下!”一个小太监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走到尹辗面前跪下,“奴才方才听陛下叫张总管的名字,心想陛下可能是唤奴才有事……”
“没什么,你退下吧。”
“是、是——”
“等等。替朕更衣,朕要去碧华宫看看贵妃。”
“是……”

第84章 节同时异

一场冬雪初霁,午后暖阳投射在这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地上,让人颇觉舒适惬意。
假山石旁有一株四季常青的白骨松,它倾斜弯折的枝干轻松托起落在它身上的雪花——那些并不算茂密的松针,与一颗颗通透晶莹的雪花交融在一起,一阵风吹拂而过,树梢欲静未止。碧绿的针尖似露未露,却好似散发着星星点点的柔润光泽,就犹如夜?0 罩凶钇恋男亲右话闳侨俗⒛俊?br /> 伫立于石亭中的何蔚霎时看得移不开眼,文人墨客自古喜爱观赏雪中劲松,他亦如是。连忙唤身旁的下人:“去拿一只小火炉,再搬一小坛元红来。”
何蔚身披一件玄黑色的貂裘,独自在后花园的石亭中坐下。下人们随后纷纷搬来了温酒的火炉与铜壶,却迟迟不见那坛他此时最想品味的那坛元红。
正待他准备开口催促下人时,忽然远远地望见曲径通幽间缓缓走来一个俊朗的人影,那人一只手中握着一坛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十分自信潇洒的模样。
何蔚恍惚回神,正欲起身下跪,就听那人高声说道:“无需多礼,你看朕今日身着常服,正想找你一起饮酒,你可倒好,自己闷在府中偷偷喝了不是?”
尹辗身穿一件朴素平常的青蓝外袍,但肩上亦是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玄色貂裘披风,丝毫不见朴素平常的影子。他将手上的酒倒入桌上的铜壶中,并向何蔚的肩头瞄了一眼,淡淡笑道:“朕赏你的貂裘可还用的舒服?”
“舒服,陛下赏的东西自然是舒服。”
何蔚半垂着首,避开尹辗的目光——哪怕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也不能逾矩,坏了尊卑之礼。
他一边铺张起桌上的酒盏,一边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想起光临寒舍,竟还亲自为微臣送酒来,臣可是受宠若惊啊。那些下人臣一会儿便罚,他们怎能如此怠慢陛下。”
“欸不行,你要罚便将朕一起罚了吧,是朕让他们将这坛元红交给朕的,还不让他们给你通报,非要独自一人走过来。何蔚,你该不会因此和朕置气了吧?”
何蔚道:“臣哪敢啊,臣不过就是说个玩笑话罢了,哈哈。”
尹辗撇开目光,向四周的旖丽景色望去:“刚下完雪便是这样一道艳阳天,朕就猜到你这个酸腐文人会在大冷天里跑到假山旁看雪,看看被朕猜到了不是。喏,还有这些弯弯折折的松树梅花,你最是喜爱了。”
何蔚转身将小火炉燃起,那一壶酒便也跟着温热起来。
“臣自年少起便跟随陛下左右,陛下自当十分了解臣的喜好。”
尹辗依然淡淡笑着:“不啊何蔚……直到最近,朕才发现,朕并不了解你。”
何蔚拿着杯盏的手忽地一抖。
尹辗却没有接着这句话说下去,而是伸手指向那棵白骨松:“这一株松树确实美丽,是朕之前赏赐你的吧。”
何蔚点头:“是的陛下。”
尹辗道:“这一株松朕记得,原先虽然还是棵小树苗,但长得又直又挺,怎么了现在养在你的府邸中,枝干却拗折歪斜起来,着实不像朕之前送你的那一棵呢?”
何蔚听完,双手更加颤抖。
尹辗又转了一个话头:“忘了是多少年前,我们一同出宫前往太原,路上救下奄奄一息的张云笙……那个时候,朕真以为,你同朕一般,不知晓张云笙的真实身份。”
何蔚听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从石凳旁站起,接着跪了下来:“陛下,那时臣真的不知张云笙的家世与来历,后来,后来才……”
尹辗打断道:“后来你才终于调查清楚,张云笙原本姓岑名崆,岑家被灭了满门,但你又查清,凶手是自己的远房表弟,虽然血脉相隔数代,但得知那表弟极有可能成为皇后嫡女的驸马,而你又不希望这件事败露,影响了自己扶摇直上的仕途,于是便隐瞒下来……朕推断的可有错误之处?”
何蔚朝向的方位背光,面色是一片晦暗不清。两扇弯曲的睫毛打着颤,已经被从额上流下的汗水洇湿了。
“陛下……陛下果然才智过人。”
“欸,你先别急着夸朕,朕还有一半未来得及说完:你曾和朕说,你有一个远方兄弟在为尹成做事,由此得知了尹成在丘芒山上犯下的滔天大罪,并且将它告知于朕,后来,你说那表弟又被尹成给杀了。可是,你当时就不怕朕知晓以后,顺藤摸瓜查出张云笙的家人是被你的远房兄弟害死的?”
何蔚自知如今是再也隐瞒不了,只好全盘托出:“当时,驸马告诉臣,他偷偷听见尹成说,过不了多久,您……您就会遗忘与阮大人相关联之事,那么,丘芒山的血案,以及陛下在此事上为阮大人做的加害冯比知一事,也会跟着一起忘去。因而驸马让臣只需对陛下说,臣的远方表兄弟没过多久便被尹成灭口了,陛下便不会再追究。”
尹辗从桌前站起,踱至石亭的台阶下,接着又踱了回来。
“原来你早就知晓朕会失忆……原来你早就知道……”平静地说完这两句话,尹辗突然怒气冲冲地厉喝一声,“何蔚!朕真是看错了你!”
何蔚额上顿时汗如雨下,头不断朝地上磕去:“陛下!……臣,臣都是为了您好啊陛下……”
尹辗好奇道:“哦?为了朕好?你是想说,怕朕为了情爱冲昏头脑?”
何蔚闭上眼睛:“正是如此。”
尹辗道:“你以为朕后来积极争夺皇位,是因为忘记了阮岚?你错了,何蔚。”
何蔚睁眼,像是对尹辗的话倍感茫然。
尹辗用石桌旁的钩子挑起炉上的酒,裹了一道湿布覆在把手上,握着把手将温热的元红酒倒入两盏酒杯之中。
“先皇早就发现太子的反心,想传位于朕。但为了磨练朕,他吩咐朕寻找出太子企图谋反的证据。为防遭来杀身之祸,这些话朕从未和其他人说起,包括亲信在内,可是……何蔚啊,你方才说的「遗忘」”与朕说的「失忆」,恐怕也不是一回事吧?”
何蔚顺着尹辗的话稍加思考,便立即明白尹辗这一问为何意。
除了失忆之外,还有一种情况,会永远遗忘。
——死人,会遗忘所有。
陈垂凌正是拿捏住了何蔚心里最担忧的问题——害怕尹辗因为尹成的亲信阮岚而放弃争夺皇位。因此陈垂凌才对他说,过不了多久,尹辗便会忘记阮岚。而真实的意思其实是——尹成已经察觉到了先皇对他的猜忌,转而要对尹辗痛下杀手。
那么,陈垂凌偷偷听见尹成说的,不是尹辗会失忆,而是尹成即将派人暗杀尹辗。
而不久之后,尹辗果然在狩猎途中遭遇刺客偷袭。
思虑至此,何蔚接连重重磕了几头,神色慌张道,“陛下,臣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加害陛下之意,臣自小跟随陛下左右,陛下应当最是了解臣,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朕是否了解你,只有上天知晓,你起来吧。”尹辗用扇子将两杯酒向何蔚那边移去,道,“这两杯酒中,一杯是纯正的元红,另一杯则被朕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见血封喉,你自己选一杯喝下,若是没事,朕便相信你对朕从无二心。”
何蔚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从地上麻木地站起,右手手指颤抖着张了开来,手臂半抬。
“选吧。“尹辗握着扇柄,轻轻将扇尖敲了敲桌子,“若何爱卿一直对朕忠心耿耿,上天又怎会忍心让你选那盏带着剧毒的鸠酒呢。”
何蔚的手指倍加颤抖起来,从手心中晕出细密而源源不断的汗水,他先是向左边的杯子靠近,接着手指一顿,转向右边的杯子,来回迟疑着……
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指骨的棱角猛地分明起来,他拿起一杯,仰头一口喝下。
在之后的一瞬,他闭着双眼,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一颗豆大的汗珠穿过睫毛流入他的眼睛。
他才反应过来,没有……没有见血封喉。
他活下来了!
尹辗笑了:“这两杯都是纯正的元红,朕哪里会恶毒到随身携带见血封喉的剧毒,若是传出去,史官非得在史书上狠狠记朕一笔不可。还愣着干什么,爱卿,坐呀。”
何蔚就感觉好似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道,脸上满是湿漉漉的冷汗,连声音都还在心有余悸地打着颤:“多……多谢陛下,不知陛下为何不处决臣……臣毕竟犯下了欺君之罪。”
尹辗重新倒了一杯酒,仰面一饮而尽。
“朕方才去碧华宫里看了贵妃,并和她说,朕准备封她为后,让她入主中宫。爱卿啊,你可知这么多年,朕为何一直未将她封后?有些人说朕是为了阮岚,何蔚。你该不会也以为朕如此昏庸吧。”
“当然不会。”何蔚沉思片刻,答道,“陛下是怕丞相一脉独大,于是一直将皇后之位悬而不立,希望丞相的势力能因此而收敛。”
“不错。因此朕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监视王贵妃,稍有风吹草动暗卫便会向朕禀报。出乎朕的意料,王贵妃不但性情温顺,而且从不结交其他官宦,哪怕是对莲华王氏一族,也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何蔚点头道:“看来贵妃娘娘对陛下十分忠心。”
尹辗则露出一道轻蔑的神色:“她哪里是为了朕……她是为了保住她那一对儿女。”
何蔚不解:“微臣驽钝。”
尹辗道:“何蔚,这件事朕便与你明说了吧,贵妃不但不是长公主的生身母亲,就连大皇子也并非由她所出。大皇子看上去比长公主年幼一两岁,实则二人是一胎,尹玄生来便比长公主小半头。”
何蔚大惊:“怎、怎会如此?!”
尹辗摇头:“这些细节朕便不与你说了。”
他原本娶了卫将军之女,便是担忧王丞相一族独大,希望以卫将军的军中权威能够牵制王丞相。可现今卫嫔已死,后宫中也再无能与贵妃抗衡的女人。
卫将军年事已高,没了在后宫的女儿的支撑,待他故去之后,军中势力很快便会烟消云散,被其他人所代替。
哪怕现在丞相并无反心,贵妃也温良贤淑,可人的野心是会随着权势滔天而改变的……他不能任由丞相在朝中一手遮天。
尹辗必须换一计。
尹辗道:“等册立皇后的第二日,朕便会封你为太子师,今后你定要用毕生所学精心教导尹玄,让他成为一代明君。”
如今,朝堂之上只剩下尹辗多年的心腹何蔚能与王丞相分庭抗礼,何蔚虽家中并无女眷可以送入后宫,但稍长点脑筋的达官贵人们都知晓,何蔚比其他任何人更加受尹辗宠信,倘若何蔚无法成为国舅,那么便成为太子的老师吧,日后便是受人敬仰的太傅,哪怕尊贵如丞相也轻易动不得。
何蔚跪地,心中十分动容,没料到陛下不但对他所犯下的欺君之罪既往不咎,反而要将此大任放在他肩上,他叩首道:“多谢陛下厚爱,臣为今后了陛下与殿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尹辗负手而立,望着在阳光下渐渐消融的一层冰雪,眼眸之中闪烁着傲人的光亮:“不……何蔚,你必须牢记在心,你教导尹玄,不是为了朕,也不是为了尹玄,而是为了整个天下。”
何蔚悄悄握紧双拳:“是。微臣定当铭记在心。”
尹辗道:“朕会从你族中择选一名与玄儿年纪相当的少女与玄儿定下婚约,等他一至成年,便迎娶她为正妃。”
“谢主隆恩!”
二人相谈完正事,便继续坐在一道饮酒。
尹辗手拿酒盏,低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从芜县回来整整三年,朕派人在五湖四海寻找,依然不知阮岚去了何处。”
“陛下,臣听说您会一种法术,说是不论阮大人在哪里,您都能寻找到他的身影。”
“哦?”尹辗眼神忽地晶亮,“何爱卿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
何蔚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铁青。
看来今天真是被尹辗吓怕了。
尹辗道:“从芜县回来之后,玄墨道长便说朕的这个法术用多了会折寿,所以他在阮岚消失之前便抹去了他身上的烙印。”
何蔚当然知晓阮岚身上被尹辗烙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花儿,但这次他不敢说出口了,毕竟尹辗方才还在“夸奖”他消息灵通。
没想到这个烙印竟然是这种用途。
天下也就只有陛下会做出此等心狠手辣之事。
“所以,朕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他。”尹辗又饮下一杯酒,脸上似是泛起了醉酒的红晕,可说出口的话分明依然如清醒时那般清晰流畅:“朕不信他和芜县一起沉入海底……朕不信。”
“陛下——”
说起阮岚,何蔚确实对不起他。当时,尹辗只将他失去部分记忆之事告知于张云笙与他二人,张云笙一向是话不多言,更不可能在情爱上面与尹辗嚼舌根,而且,张云笙那时刚来不久,有许多秘密之事并不知晓;而作为唯一知情人的他,又不愿让尹辗想起阮岚,连多年以后尹辗问起他丘芒山与陈垂凌之事,他也装作一概不知的模样。
现在,他不但害了阮大人,还连带着害了张总管。
这等弥天大错,何蔚实在是悔不当初。如今,也只能用余生效忠陛下来偿还了。
尹辗起身道:“何爱卿,朕要回宫了。”
何蔚也跟着站起:“臣送您出去!”
尹辗出府后,便乘上了马车,他撩起车帘,与何蔚告别。
晚霞稀疏落在何蔚眼中,荡漾着一丝涟漪。尹辗看着他,竟仿佛看见了何蔚年少时的模样。
不……早就不是了……
那不是何蔚年少时的眼睛。
他不但失去多年的爱人,也早就失去了多年的朋友。
作为帝王,他就该永生孤独。
这是权力的代价。

第85章 一览春风(上)

早春的西湖着实有些凉。
去年冬天,极少降雪的故都临安竟然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大雪,漫天雪花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放眼望去,整片土地尽是一片白雪皑皑。那一层薄薄的积雪,愣是挺到前日才化。
杨柳似乎还未抽枝发芽,西湖旁的草木全都是一副凄惨的光秃秃模样。飘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寒风,将那些不见花叶的枝干吹的颤了几颤。
刚开春,远在京城的皇帝便携着他的三位皇子来到了这一带江南水乡,美名其曰“亲自视察南方民情”,其实是想让他的三位皇子前来历练历练,顺便游山玩水一番罢了。
尚年少的尹辗被关在湖边的一处院子里,被迎面刮来的冷风那么一吹,两手连忙裹紧衣袖,头也朝领子里缩了缩,全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他本不该呆在这里的。
他那样样都好的大皇兄,将父皇赏赐的西域白玉鹰雕拿给他的二皇兄尹成把玩了两下,熟料尹成玩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竟将那白玉做的雕塑摔在地上,而且还磕坏一个角。尹成畏惧于父皇和大皇兄,不敢主动认错,便将那白玉鹰雕丢在了原处。
尹辗路过时,看见桌上摆着那只鹰雕,却缺了一个口子,往地上一瞄,又寻见地上躺着一块破碎的玉料。刚俯身捡起,就看见父皇和太子哥哥朝他这里走来。尹辗这下是有口难言,有理说不清,父皇和太子都当是他摔坏了这只玉雕,所以罚他来此处,面壁思过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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