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殇四部曲 出版番外篇完本——by壹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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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还说,日后阿斯提阿格斯王还会请您去到卡帕多西亚调停战事……”
语毕,尼布甲尼撒忽然安静下来,半刻后,他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真是如此么”,底下诸随从各个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踌躇了一番,正欲开口,狂王忽然被一声急促的禀报打断了话头!“陛下!”驿馆守卫的士官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脸的大惊失色,冲着狂王喊道:“不好了!”
“怎么了?!”
“陛下,我……我也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士官结巴地答,显得局促不安。
闻讯,尼布甲尼撒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外,三甲尼波和撒西金也紧随其后。
众人看到,外面前一刻还是日间的光景,却在弹指的片刻,如房廷预言的那般——白天化作了黑夜!宛如神示般的奇观。
“竟然是真的……”
只听得户外街市上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尼布甲尼撒望着日轮边缘未被黑影遮蔽的金光,喃喃地说,一边直直地往外走。
惹得他周遭的侍从急忙拉住他劝道:“陛下,这是不祥的天象!请您赶快回避!”
天幕就像被神祇掩盖,阳光普照的人间如同蒙上了阴影。
那一刻,几乎所有双目能视者都望着东方隐去的太阳,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不过日蚀非常短暂,混乱的时间也很快过去。当骚动平息,日光重现时,狂王冷静了下来。
听着将军和侍臣们的谏言,他前后思量,过了很久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安善吧。”
这个决定出乎人意料,而但以理乍一听闻这话更是心头一沉,以为他是畏惧天象,所以才会放弃索人。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质疑。
好在三甲尼波此时适时地替自己问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放弃宰相大人和公主了么?”
“不。”尼布甲尼撒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要他顺理成章地回到我身边,而不是以那么狼狈的方式。”言毕,长吁了一口气,就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以理听着他的回答,忧喜参半,喜的是,暴戾的君王是如此重视房廷;忧的是,他一点都没有把对于安美依迪丝应有的关心表露出来,这让人不得不感到疑惑,狂王究竟将自己未来的妻子置于何地?
但以理自谙位卑言轻,也不便出言不逊,所以就这样一直保持缄默。
出安善城之前,尼布甲尼撒又下达了一道去到卡帕多西亚的命令。
“‘那个’出现了,你果然拥有不可思议的预知能力……”
这边亲眼目睹了日蚀过程的居鲁士回到宫室中,当他看到一脸惶惑的房廷仰望自己的时候,忍不住这般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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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廷惊慌地侧开脸,道:“我说过,我不是先知,那也根本不是什么预言……”
“不是先知也好,不是预言也好……重要的是,你知道别人无法预先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一边说,少年的脸上堆着如获至宝般的兴奋表情,这使得房廷的心情更加沉重!挣扎派不上用场,居鲁士强势地拥着他,放肆地抚摸他的后脊和已然垂肩的乌发。
此时的少年无比亢奋,动作渐渐有升级的趋势,房廷一脸惨白。越是抗拒,对方的响应越是超乎寻常地热情。
直到——“殿下……”未经通报,便兀自进入内室的希曼撞见这暧昧的一幕,尴尬不已,可是事情紧急,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
“怎么了?”撑离房廷,居鲁士正了正脸色这般问。
希曼立即回道:“已经缉捕了尼甲沙利薛,但是那个小鬼却没有捉到……”
“小鬼?”
希曼的赛姆语带着一点口音,所以过了一会儿房廷才反应过来那是指但以理——心中一喜!想到出逃的三人之中,竟然有人能躲过居鲁士的搜捕,这下回巴比伦便有望了!可,他的这种喜悦没能维持太久,便在下一刻化作乌有。
“另外……”
“另外什么?”居鲁士一脸严峻地追问。
希曼把头压得低低,道:“巴比伦的使者已经出城了……”
此话一出,居鲁士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而房廷则感觉自己的心脏彷佛猛地跃至咽口。
“……看来巴比伦的使者并没有想将你要回去的意思呢。”
半晌,居鲁士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好似一道冰锥狠狠刺进了房廷的心窝。
他……真的离开了么?
还是说那时仅仅是自己的错觉,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一瞬间房廷感到眼前一阵恍惚,一切都变得模糊,他开始怀疑日蚀之前蓦然回首的那一瞥,自己看到的是否真的就是尼布甲尼撒?
可惜,再如何骗自己,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错。
知道在古代西亚,日蚀对于王者的他影响颇大,如果按常理推断,他因为要回避这种不吉的天象而离开异地也是无可厚非,但……
他千里迢迢赶至安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是为了迎接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等我接你回来。”
因为这句承诺,狂王的到来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惊喜,可匆匆离去却来不及携走他的烦恼与无奈。
房廷并没有责怪他,可是不知为何,两道细细的径流却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刻,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第九章
二月的尾梢,雪融的时节,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即将迎来两条河流的泛滥。
而在此时,正于卡帕多西亚激战的米底人和吕底亚人,共同见证了一桩百年难遇的天文异象。
正如泰利斯预言,希罗多德《历史》所描述那般——“日蚀”出现了!光明被影子渐渐吞噬,直到暗无天日,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一声“这是神明的愤怒啊”,双方军士皆惊恐万状,纷纷停止了争斗!虽然日蚀持续了不过两个小时,可迷信的阿斯提阿格斯还是被这毫无预警的异象震慑住了,他急忙鸣金收兵,并郑重其事地唤来巫师占卜。
“陛下,这是战神马度克的旨意,祂希望看到米底与吕底亚和平相处!”
原本争强好胜的米底王,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丧失了斗志,而巫师的这番话更使其萌生了怯意。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己方攻陷的土地,于是召集大臣们商议。
“陛下,如果您不想战斗,又要获得充分的利益,不如同吕底亚联成姻亲。”
“听说已故的克罗伊芳斯王尚有几位公主尚未婚配,您何不在王室子弟中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迎娶她们其中的一个?”
“吕底亚人现在一定是巴不得赶快撤回萨底斯,到时候,您再请您的盟友尼布甲尼撒王出面调停,相信这样,他们便无法拒绝您的要求了。”
听到这样的建议,阿斯提阿格斯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问:“如果这方法行得通的话,我到底要派什么人去和吕底亚人联姻?”
诸臣商量了一会儿,这般回道:“陛下,难道您忘记了?您不是还有个优秀的外孙么?”
帕苏斯,安善。
日蚀过后的几天内,不光是卡帕多西亚,就连爱克巴坦那,还有整个波斯行省之中,各处皆是人心惶惶。
因为居鲁士的命令,房廷被特许进入议事的殿堂,诸臣商议的时候,居鲁士还吩咐他们使用房廷听得懂的赛姆语交谈。
可是,在一位朝臣慷慨激昂的陈词,提出举兵西进,趁着日蚀的风波未定,前去攻占米底首都的建议后,房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般谏言:“殿下,您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四下立刻鸦雀无声。
虽说之前众人因为他的“预言”实现,都对其刮目相看,可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说出这种话来,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的。
“外国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就算是王子宠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静默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恶声恶气地出言提醒他,“伯提沙撒”现在不再是风光的巴比伦使者,而是波斯的“虏臣”!他是无权干涉波斯的内政!又被数落了。
虽说自己目前身在安善,可是,这种尴尬的气氛彷佛又回到了巴比伦的朝会之上,房廷回想起当时人们注视自己的目光,多是怀疑而又忌惮的神情,突然觉得血液一阵凝固。
因为以往的逆来顺受,躲避在尼布甲尼撒的庇护之下,房廷总是会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他越是小心翼翼,想作为旁观者静静观看历史的轨迹运行,越是适得其反。如今果真被搅进历史的漩涡,难以自拔……
可光是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迎接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了安善,事到如今,想要倚靠他人营救自己的念头化作了齑粉。
要重新回到狂王的身边,就不能继续浑浑噩噩。与日夜思念之人擦肩而过的经历,他可不想再体验一回。
一切只得靠自己。
“……就算殿下听不进我的话,我还是得说。”
“你——”座下的臣属们见他这般放肆,有正欲发作的,却被居鲁士阻断了。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此话一出,就算有人心存不满,也纷纷噤声。上位的少年眼看房廷昂起头,直直望向自己,不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表情同前几日还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认真的模样,自巴比伦的农祭结束之后,已是好久未曾得见。
“殿下急欲攻陷爱克巴坦那,是确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做到这一点么?”房廷问。
居鲁士回道:“我的亲兵加上安善王的旧部有逾万的士卒,再加上帕苏斯行省内贵族们的支持,共三万人,米底首都驻扎的军士却不过两万。”
“三万……”重复着居鲁士报出的那个数字,房廷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原来殿下是相信这三万人能在短期之内,完全听从您的调派么?”
“什么意思?”居鲁士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反问。
“殿下笃信贵族们能在战时予以支持,可实际上,我想您未必能劝服他们动用一兵一卒。”
“胡说!”座下有人听他这么说,嗤之以鼻,“难道你不知道各族的家长们,都已经发誓效忠王子了么!”
居鲁士挥挥手教属下住口,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房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如果没有第一个人愿意跟随您,那其它人也会跟着摇摆不定……您不相信的话,可以去试探一下族长们。”
“就算是这样,也总会有诚心光复波斯荣耀的人愿意追随我。更何况,我现在拥有的,是足以动摇一个王朝的军权。”
居鲁士淡淡地说,那种不像是同人争辩的口吻让房廷很不舒服。而且明知他此时正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诱导自己说出那些僭越历史的话来,可自己还是不得不说。
这般房廷忽然站直了身子,朝着内室的一角走去。
房廷的动作突兀,引得众人侧目,直到他摘下挂在墙上的“洛勒斯坦”铠甲边的箭筒,这番异动惹得骚动四起。
“你要做什么?!”
诸臣们大声质问,甚至还有人夸张地拔出了佩刀。房廷没有理会,径自从箭筒里取出了一枝箭。
“请殿下折断这枝箭。”
听他这么说,人人皆是一头雾水,无人明白房廷的此举为何。而居鲁士不动声色,取过那枝箭,一手握着箭镞的部分,一手攥着箭羽,依言用力一折。
“啪!”箭杆应声而断了。
接着,房廷又给居鲁士几枝箭,教他如方才那样把箭折断。少年按照他的意思做了,然后房廷把箭筒里剩下的所有箭枝拢在一道,一齐递予他。
“现在,请殿下一口气折断它们吧。”
居鲁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愣了一下,并没有动作。
“我做不到,”他一边说着,蓝眸流转着把视线凝聚到房廷的面上,“大人到底想藉此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殿下少年英雄,就像一枝锋芒毕露的箭。可若只有您一人的话,是很容易折断的。
“殿下年纪尚轻,要举大事不急于一时。目前您的军事实力单薄,要执掌波斯行省内的军权就得与贵族们合作,成为一束折不断的箭,如果做不到这点,您要复兴波斯的希望,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言毕,诸臣之中越发骚动,可是忽然而至的一通掌声,使得众人安静下来,大家望向掌声的源头,发觉鼓掌的正是居鲁士本人。
“大人睿智,我果然没有看错您。”居鲁士把箭搁在几上,这般赞许道。
底下立时应和一片。
居鲁士走到跟前执起房廷的手,冲着他微微一笑。
努力缩了缩手,却挣不开少年的钳制,房廷蹙了蹙眉,看着居鲁士的笑脸,心中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和吕底亚停战后,又过了几日。
米底王的使者快马加鞭赶到安善,请居鲁士速速去到卡帕多西亚。
诸臣自然是极力阻挠,居鲁士未置一词,良久,他唤房廷近前,问:“卡帕多西亚这一行吉凶未卜,大人,您怎么看?”
“殿下是识时务的俊杰,去不去,您应该知道怎样决断。”
房廷这般不愠不火的回答,惹得居鲁士挑了挑眉,道:“恭维就不必了。大人有没有听说,外公大张旗鼓地将尼布甲尼撒王也邀去了那里?”
在这里突然提到“他”,绝对是故意的!居鲁士的语气平淡,可在房廷听来却多了一道嘲弄的意味。
始终无法抵御那相思之苦,所以乍一听狂王之名,房廷便不由自主地心旌摇曳起来。
浑身微颤,欲言又止,就连起初酝酿好的应对之词,也统统被思绪搅得混乱!见到他踟蹰的模样,上位的少年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房廷却忽然冲着他道:“殿下,请您务必尽快前往卡帕多西亚!”
居鲁士还来不及应对,臣属们又纷纷谏言。
“胡说什么!那种地方,米底王一定是设计了陷阱再让殿下跳进去,你是要殿下送死么?”
“殿下,请您慎行!不要听伯提沙撒的片面之词!”
“殿下……”
居鲁士没有吱声,众人反对的声音则越来越大,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房廷屈下了膝盖,朝着他施行跪拜大礼,“请您……
也带我一同去。”
相识以来,房廷还没有在自己面前做出这么卑微的姿态,居鲁士愣了一下,连忙站立欲搀扶他起身,房廷却执拗地推开他探过来的手掌,道:“这次,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见状,居鲁士的态度冷淡下来,他把头扭向一边,不看房廷惊惶的表情,道:“卡帕多西亚危险重重,我为什么要去?就算真的涉险过去,我又凭什么带上你呢?”
言语间,就连称谓也发生了改变。房廷听出了其中的不悦,也明白要居鲁士放过自己断然不容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努力尝试。
“阿斯提阿格斯王只是为了试探您的‘忠诚’,才会召唤您去前方,如果您不去的话,只会引起他的猜忌。”
居鲁士回过头来,又听房廷接道:“而且因为日蚀的关系,吕底亚和米底已经停战了,这种时候唤您过去,我想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就是‘联姻’。”
廷会最后是以居鲁士的沉默告终的。
群臣散去,去留安善的问题仍旧未决断。
一想到自己那般恳求还是没有结果,房廷有点心灰意懒地,由着侍卫们押回软禁的居所。
自从那次出逃后,居鲁士已经不再准许他同迦勒底的使者们往来,而每每在人前打听沙利薛的处境时,都会遭到白眼。
“你还有闲情逸致顾及别人的安危么?”
作为“人质”,房廷的身分的确尴尬,可是他总惦记着沙利薛毕竟是为了自己才会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如此关心。
偏偏居鲁士不应允自己与其相见,心中郁郁,再加上与尼布甲尼撒的离开,打击实在是不小。短短几日,整个人都显憔悴起来。
回到内庭,又是空旷旷的宫室。房廷赤脚走在柔软的绣制地毯上,听得过长的衣摆在上面拖曳,发出窸窣响动。想挨到格子窗边看看中庭的风光,幕帷却因为天寒的关系被全部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