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完本——by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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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置了好久的礼物终于能送出手,两人洗漱完毕,仝则为裴谨穿戴起新衣。
裴谨没有摊着手等人服侍的习惯,自己束紧了腰带,看样子平日里很多事都会亲力亲为。
那是件箭袖戎衣,款式方便骑马射箭,天青色的面料,上头金线交错出暗纹,在阳光下行走时,会显出熠熠生辉之感。至于肩部、腰身、臂长皆分毫不差,勾勒出镜中人清朗素净的容颜。
一身立于天地间,风姿飘逸,美得无可挑剔。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睡觉居然会抢被子……醒来时还会大言不惭,赞美这番行为乃是人生真谛……
仝则想着,抿嘴笑了,“我约了金悦两天后去他店里,这期间有什么事会让游恒通知你。我不逞强,你也不用担心。成或不成,尽力而为就是。”
裴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用过早饭,仝则送他出去,望着他挺秀傲岸的背影,不知什么缘故,胸口蓦地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
“筹备军机再忙,不能操之过急,记得注意身体。”
前面走着的人倏然回眸,阳光映在他脸上,眉宇间顿生一股跋扈的英气,眼底笑意冶艳又妖娆,他颔首,说知道了,之后再道,“你也一样。”
感伤随着这四个字,霎时间烟消云散。
裴谨像一棵参天大树,从容不迫,稳稳地站立在那里,如同引路灯塔。那根基又足够深,深到能够让人心安。
安定踏实下来,仝则也开始要去准备,打那场属于他的战事了。
金悦在三日头上,如期而至。买卖人深谙周到二字,他又存了别的心思,更兼天生有一种风情小意。言谈间,透露出将一天的时间悉数留给仝则,转脸却又不以为意,明摆着提过就罢。一路相陪谈笑风生,曲意迎合,他模样生得不错,打扮又偏干净清爽,连带那份刻意的温存也让人丝毫挑不出暧昧的痕迹。
俗话说潘驴邓小闲,女人大抵都难拒绝这一款,男人又何尝不是。除却貌不能比潘安,其余几样,金悦差不多已是占全了。
所谓看货进货当然还在其次,不到两个时辰,俩人已签订了半年内的货源协议。
其后金悦请仝则去厅上吃茶,此人对茶很有研究,沏最磨人的功夫茶,不厌其烦。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花似的拈起杯盏,直递到仝则手边,其后指尖似不经意般轻巧地划过他的手背。
然后低垂下眼帘,露出不动声色的浅笑。
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仝则的眼去,暗示要做在无声处,却又务必让对方能体会得出。对付这种风月场中老手,仝则不吝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只作沉吟不语。
“签了协议,佟老板以后就是我的主顾。希望很快可以有和佟老板成为朋友的一天。”
仝则轻轻一笑,长眉斜飞入鬓,“要做朋友,可还得先从称谓上说起,如何还那么客气呢。叫什么佟老板,我不是也有名字的一个人?”
这话说得半含嗔意,倘若是别人做起来,不免显得娘气。可仝则没有,他太明澈,英挺而精致,整张脸彰显着纯粹的属于男人的俊美。眉梢眼角暗藏风情,可看人的眼神偏又正派的不得了,和他对视一刻,金悦便恍惚觉得其人像是个小太阳,目光不觉灼人,却温暖得足以穿透人心。
“那么我就失礼了,也请你叫我一声名字。在家时我也有个表字,叫做虞方,你若不嫌弃可以如此称呼我。”
仝则笑着颔首,“听说金是朝鲜大姓,虞方想必出身望族吧。”
“我先祖确曾做过两班之臣,只是朝鲜有出身从母的规矩,我不过是一介平民。要不是开放通商,只怕这会儿还在本国守着那点田产。哪里能得见天朝大国风仪。大燕幅员辽阔,能在这里生活,真是不枉此生了。”
所以才要心心念念地觊觎,找准时机拖垮这个大国,好蚕食之瓜分之?
食腐动物,令人作呕。
仝则深藏起内心厌恶,笑容越显迷人,露出俏皮酒窝来,“那就一直在这里好了,说不准将来要入籍也是可以的,你就没想过长久留在此地?”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只是过阵子还要去日本谈几桩买卖,全是俗事,我自己也厌烦得很。”金悦说着拍掌,有仆从进来,手捧一支长长的盒子。他接过来,双手奉给仝则,“聊表寸心,不知你会不会喜欢,权当玩物,博君一笑罢了。”
仝则皱眉踌躇,“是什么?若是太贵重之物,恐怕我受之有愧。”
金悦摇头,轻声道,“怎会有愧,我只怕……它配不上你。”
仝则一笑,展开来看时,是一卷山水画。仝则懂画,却不懂旧时代这些文人画作,仅凭自己的审美,不由也赞了句好。
“这是北宋郭熙的四时山水,所谓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算得上意境悠远,是不错的佳品。”
仝则惊讶,“如此贵重,叫我如何敢收。”
“我说了,只是小巧玩物,只要你喜欢,就算金山奉上也是应该的,只是那东西却又太过伧俗,没得玷污了你。”
说到这份上,俩人相视一笑,有些话便无须再说出口。
都是同道中人,试探至此,很快也就明朗起来。仝则假装对那幅画爱不释手,抚卷良久,方才装进盒中,灿然笑道,“多谢你,我却无以回报,只好多进些货物了。此外还想和你学些别的生意,可不可以让我见识见识。”
如此上道,金悦自是大喜,连说求之不得。此后数日,仝则交代了店里,一般的裁剪订制统统交给心灵手巧的伙计,他自己随着金悦一道交际应酬,很快两个人便已形影不离。
金悦借机邀约道,“要是能带你去朝鲜,或是日本走走就好了,我在那里都有小买卖,当然这不急,小国风光比不上这里,不过胜在小巧而已。”
仝则立时显出感兴趣的模样,“我早想出洋看看,奈何俗物缠身,倘若能的话,我是一定要去的。”
这感慨倒是半真半假,他的确想过要出去看看,见识下不同前世的种种风光,但要说到陪伴的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金悦。
不到三五天功夫,金悦陪着仝则已玩遍了京都,连京郊偏远的山寺都去踏了青。
仝则假装自己是虔诚佛,在殿中进过香。自去后院转了转,站在回廊上,眺望远处青山如黛,渺渺雾气涳濛,偶尔有一声鸟鸣,更显清幽。
此间幽静,但凡有一声絮语便听得十分真切。他一个人踱步出去,正要寻金悦,却见来时的车上帘子低垂,车旁站着几个眼生之人。车中传来低低笑声,除此之外一句都听不清。
是金悦在这里私会什么人?
仝则知道自己不能近前,心下着急,四下里乱看,蓦然瞧见一树开到荼靡的不知名野花。灼灼艳艳,粉白色惹人怜爱,他顺手折了几枝,再配上青嫩色官柳,搭配出足以插瓶的清艳。
调整表情,他脸上现出简单干净的欢喜,捧着花,一步步往车前走。渐渐靠近,他屏住呼吸,一面竖着耳朵捕捉零星的一句半句。
“这是几个水军将士在宏兴票号的户头,这一期分红快些存进去……老板已打点好,只说是印子钱收回的利息。要快,近期要翻出此事来……”
“军中不让经营矿产,小人明白的。大人您尽管放心,小人一定会办得稳妥。”
脚下未停,突然间只听一声喝问,“站住,什么人在此偷听偷看!”
第53章
帘子唰地撩开来一角,金悦满脸怒容,相较之前的温柔体贴全然不同,好似变换了一个人。
不过看清楚是仝则,他还是略微敛了敛愠色,再看一眼仝则手上拿着的花柳,和脸上受了惊吓的表情,更兼那微微垂着眼的委屈模样,心头顿时生出点不忍,耳听仝则慌乱地在解释着,“我不知道你在此会客,贸然出来,打扰了,真是抱歉……”
那语气甚是惶恐,金悦听得心里一动,微微一笑,安抚道,“我是偶遇旧友,闲话两句罢了。你先去殿中喝茶等我,待这里的事一了,我便去接你。”
说话间,刚才出声呵斥的大汉已举步逼近,仝则知道时间有限,忙微微抬眸,眼神仍是颤悠悠地,将歉然和惶惑演绎得逼真到位,然而眼神飘忽间,却一个劲儿只向车内望去。
金悦身旁正坐着个中年男人,可惜被遮挡住了,只能隐约瞧见半张侧脸。
不过没关系,仝则盯住片刻,已将其人样貌牢牢记住,随后才低下头说了声好,再转过身,带着满身的懊丧往大殿上去了。
车中人,仝则从前没有见过。他心里想,凭借记忆,他可以惟妙惟肖将人像画出来,再拿去给裴谨辨认,应该很快就会知晓答案。
至于方才偷听到的两句话,显然是那人将户头写给了金悦,而这份东西,此刻就在金悦身上。
这是个机会不错,但除非他等下和金悦做出亲密接触,于那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兴许还能趁机摸到藏在金悦身上的“证据”。
然而仔细掂量过,就为这一点线索,牺牲色相是小,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却是得不偿失。
坐在香烟缭绕的偏殿里,仝则决定还是先将画像和听到的内容呈给裴谨,接下来再去小心寻觅,关于金悦和大燕户部,还有那些个卖国官吏勾结的明证。
他要一击即中。
仝则想清楚了,便不惜牙碜自己,继续装出受了委屈,一腔衷肠不得人知的惨淡。
眼见素日多么明朗的人,如今撒起娇来,直把金悦看得欲罢不能,心道这模样当真可怜可爱,一路上只恨不得变着法的哄他开心。
作为风月场中的积年,金悦很懂温柔曲意,同时也自有一种洋洋得意。他下意哄着骗着,不过是希望仝则能够自投罗网。毕竟真弄到手,也就离结束不远了,反而不如迷惑对方,以及两下里欲望来得更具诱惑。
犹是两个人各怀鬼胎,一个努力演,一个着意骗,至于过程倒也没什么不堪的狎弄。
金悦为表诚意,亲自将仝则送回店里,还没下车,便即笑说,“不请我进去吃杯茶么?”
看见吴峰林婉二人迎出来,仝则忙嘘了一声,“你知道的,我这里人虽不多,偏那两个伙计年纪小,嘴巴碎,我怕……”
金悦摇头打断,笑他道,“这两个难道不都是你的人,做雇主的,反倒怕他们不成?”
“我拿什么比你!你也晓得是雇佣,我拿钱,他们出力罢了,又算不上什么心腹。”仝则边解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少年人,这时候最敏感,万一乱说两句,我的名声不要紧,带累你可就不值当了。倒是你调理人是把好手,何时也教教我。不如,改天我登门求教如何?”
玩了这许多天,他终于肯提到这一句。
金悦想了想,连连笑着说好,“后日我正要宴请几个朋友,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物儿,你若有兴趣,也请一道来吧,顺带替我张罗张罗。其实何必计较那些呢,大燕民风自由,你又是这么个洒脱人,居然还在意无聊人的闲话,说起来,好像谁敢管咱们似的。”
仝则按下心头泛起的恶心,佯装考虑一刻,才欣然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席上,你可要好好为我引荐那些个大人物才行。”
金悦自觉得手,亲昵热络地下车送他,道别时,仝则余光瞥见身边一个精瘦的男人,朝他投来两道审慎幽冷的注目。他记得,那人名叫金盛,是日常陪侍金悦的一名心腹侍从。
成日装模作样、眉来眼去煞是累人,仝则送走金悦,回屋换过衣裳。凝神画人像,写就今日见闻,交给了游恒,跟着就往床上瘫倒了去。
不到晚饭时分,游恒已迈着方步进来,劈面便道,“少保回复,你画像中的人是户部左侍郎的亲信,户部给事中许冕。”
仝则犹在床上赖着,听见这话,立马翻身坐起来,“这人也是三爷的政敌了?”
游恒哼了一声,“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反对军机成立,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伙人。”
顿了下,他冷笑着又道,“一旦有了军机,兵饷会由军机直接和商贾去借款,不再通过户部。这可是挡了有些人的财路,没得贪没得伸手,这些人自然要拼死阻挠。可少保就是要一手握兵权,一手反贪腐。吏治走到今天,朝中这帮禄蠹是赚得盆满钵满,个人手底下全都经营有产业,造战船、水师出征,打着借款的名义给朝廷放贷。动不动还撺掇着打仗,哪个肯管前线战士流血牺牲。前阵子还有人提议,说要再出洋,干脆把天竺一并打下来,那地方有人又有地,足够大燕一百年繁盛兴盛不发愁,真他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仝则听着,也禁不住冷笑——和那种致力于把名字刻在别人领土上,野心勃勃的战争狂人不同,这些人不过是为一己私利。
诚然,战争说穿了无非抢人、抢钱、抢地盘三样而已。
仝则问,“那三爷什么主张?”
“什么主张,自然是先休养为上,且把大燕自己的事搞搞清爽。”
游恒脸上写满嘲讽,“一口吃得下那么多?如今这局面是多少好儿郎打拼下来的,形式却和百年前不同了。海域彻底放开,外头夷人也都有自己的势力。要守好疆土,更要革新帝制,势必先从自己人开始。发展军力不能停,规划内部商贸民生,建立法案也不能落下。大燕不能总靠战争财,掠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这话仝则深以为然,点点头道,“那三爷有没有说,要我接下来如何做?”
游恒愣住了,迟疑着说,“好像没有,只说让你注意自身安全,剩下的便没交代。”
心头倏忽失落了一秒,不过仝则也明白,裴谨应该是相信他能处理好。
接触金悦已有半个月,金悦为人虽谨慎,然而百密一疏,且色欲熏心,少不得会有过于自信的时候,反倒是他身边那群不言不语的仆从,个个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充满了警戒防备。
仝则将后日去金悦府上的事说给游恒听,听罢他的计划,游恒陷入沉默,良久一拍大腿,“我即刻报与少保知道,让他在姓金的宅子外头安排人手。后天我陪着你去。”
说着嗐了一声,“你小子这胆量是有了,不过千万别轻敌,更别指望一下子就能成事。就当先了解地形,回头龙潭虎穴自有我去闯。”
“何必弄那么大。”仝则眨眼笑笑,“兵不血刃不是更好?不是我不信你的能耐,可眼下我在旁人眼里,是既市侩又想在金悦身上捞一笔的小买卖人,正好教别人不设防。”
游恒撇嘴摇头,半晌忽然感慨起来,“你呀,要真肯贪财就好了。从前我还以为你不过是擅长投机,现在看来,真还是少保会识人,这点上头我远不如他。喏,这话就当是哥哥我,向你道个歉吧。”
仝则一笑,挑了挑眉道,“真是受宠若惊了。你也别说那么大,我这人,还是图钱图好日子的,老话说背后大树好乘凉,我这么做也是不想那棵大树哪天突然倒了。”
“说着说着就没正行。”游恒伸手指着他笑道,“甭管你小子怎么想,哥哥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不为别的,就为小敏姑娘,我也绝对不会放任你出事。”
仝则心口涌上一阵暖意,嘴上却在调笑,“得,我承情!游大侠有情有义,就只这人情嘛,却不是真心用在我身上……”
游恒懒得理他这幅疲沓相,飞了一记白眼,笑骂着大步出屋去了。
能再收获一段友情,得到关注和关怀,仝则此时此刻一颗老心,其实相当熨帖。
对于属于男人的纯粹情谊,他以前并没什么特别感觉。自己待人接物温和周到,从不会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可那只是假象,看上去似乎和谁都不错,实则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任何人都不曾真正进到他心里去。
他可以逐利,也可以讲义,生命中唯独缺少一样,便是情。
可谁能想到,在这个异世,他竟然得到了上辈子不曾想,也不屑去用心体会的,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
到了宴请当日,金悦亲自打发人来接他前去。那个叫金盛的仆人态度依然冷淡,偷眼打量他的目光里,十分漠然中还带了有七分轻蔑。
仝则不以为意,只装看不见,将自己刻意打扮一番,一袭玉色窄袖亮地纱衣,两肩、袖口、衣摆皆纹有拈金线,腰身收紧,裁剪得体,愈发出翩翩公子模样,矜贵而奢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