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完本——by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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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那么多讨好的事,我扒心扒肺追了你那么长时间,至今也没讨到什么好不是?”
裴谨说完,伸手招唤过一个小校,却是借了人家头上的大檐帽,随手给仝则戴上,又替他系好带子,“海水反光,别老盯着看。”
仝则被他弄得下颌一阵发痒,想着刚才的话不觉失笑,干巴巴的哼了一嗓子道,“追我?少保您老姿态那么高,原来也叫追,真是抬举我了。”
裴谨睨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嫌弃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服?不服你表演一个什么叫追?”
仝则抬了抬眉,无话可说的同时,惊觉自打登上这战舰,裴谨好像就自然而然切换成了某种职业军人模式,原本偶尔露峥嵘的痞气在和众兵痞对上之后,发挥得是愈发酣畅自如了,嘴角时常挂着一抹斜斜的笑,除了暂时还没怎么骂脏话,其人已和在京都时那个优雅堂皇的裴谨,相去甚远了。
不过是人大概都会有两面吧,或许,这样的裴谨,才更接近那真实的一面?
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映出山海间一片绚烂的赤红。
仝则眼睛舒服多了,看裴谨的侧脸越发清楚,只见那长长的睫毛也被镀上一层幽幽暗红,犹是更生出几分妖艳之感。
心里没来由一紧,开口问出一句老生常谈的废话,“这场仗一定能打赢吧?”
裴谨转头看看他,倒没觉得他啰嗦,只是负着手,一脸悠哉悠哉,“天底下哪有一定会赢的仗。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要看枪炮给不给劲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幕府的一艘主力战舰,是年初我们卖给他的,不是最新一代,上头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很清楚。但还有一艘,是从英国人那里买的,不逊于大燕最新一代的战舰。这还只是初步了解,要弄清楚,须得下水才能见真章。”
“你也看见了,军需不尽如人意,我要真打到江户,要到足够多的赔款,朝中人的口径才会有变化。如果不能,即便赢了也还是算失利。”
仝则听着不那么乐观,忙转过话峰,“我现在觉得你肯带我来,是不是也想让我见识见识,你其实并非看上去那么万能。”
裴谨挑眉,“才知道啊,我当然不是万能的。受制于人的地方多了去了。譬如管军需的那位可是皇亲国戚,皇后的亲哥哥。国舅老爷嘛,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仝则一个没忍住,四下看看,知道左近无人,方低声道,“你有兵权,振臂一呼,万人响应,就当真没想过,干脆自己去坐那个位子。”
“没有,”裴谨毫不含糊的回答,再眨眨眼,“真的没有。”
略微收敛笑意,他又慢慢说道,“明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所谓革皇权、革吏治,我革的已经够温和了,有时候就是太温和,利益牵动又多,还要保全自身才不得不打折扣。但打自己脸这种事,我是没有兴趣做的。”
“我心里想着未来的大燕,是要各部、法司各安其职,互相约束互相制衡,内阁班组,能者居之。可就算是内阁领袖也不能一人决定所有事务。国家不再是一姓天下,而是所有大燕人的天下。到了那时候,有可能连大燕这个国号都不复存在了,建立的会是一个全新的国家。”
仝则心念一动,带着一丝迷惑问道,“那你呢?届时是否会把军权一并交出来?”
“军权当然也需要制衡,我自己的命也是要革的。”裴谨轻快一笑,语气却很坚定。
仝则自觉了然,“所以你肯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这场战事的意义,你如何打掉幕府的野心,维护东洋安定,才能在接下来平稳的推进改革。”
裴谨眼望着远处的山海,淡淡道,“攘外必先安内,然则安内之前,我要尽量争取把四邻都收拾利索。”
扭头再看仝则,他笑了笑,“至于让你来,可没那么多想法,只为你在京都不安全。但说到打仗一样危险,主舰可能遭遇的危险更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死在炮火连天里,也好过不明不白死在一群夷人手里。”
仝则对这话很以为然,不过并没接下去,只笑着冲他调侃,“原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不喜欢?”裴谨笑问,一刹那,笑出了满脸大义凛然,紧接着就开始满嘴大言不惭,“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哭着喊着希望能和我同生共死,我还不惜得搭理呢。”
仝则啧了一声,至此方觉察出此人厚脸皮的程度,其实也称得上相当惊人。
“当然,你是为将者,或许就该死于阵前。”他无奈地笑笑,试图把这没谱的对话往正常的路子上拽一拽,“我虽不挑地方,但能陪你一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句应该够感人了吧,仝则说完,恨不得自己都被感动了一把。跟着畅想起,接下来彼此至少该来个深情对望,不料裴谨压根不中招,反其道行之,破坏气氛的大笑道,“少扯淡,还当真了。我叫你来,就是为随军慰劳本帅的。”
他顺势凑过去,轻轻搂了一下仝则的腰,正要为他把帽子解下来,便被有脚步声近前,跟着有人打断道,“丰将军到了。”
这位前来面见主帅的丰将军,正是镇守辽东的主将,裴谨派其人主力部队在仁川一代严防死守,幕府军试图几次登陆,皆被阻击了回来。
不过眼下事态在这位丰平丰将军看来,该算是相当的棘手。
“小鬼子是真狠,早前就渗透了不少人入朝,策反了当地人,如今还全民武装上了。”他蒲扇大的手在腰间一笔画,又觉得不对,往下挪了几分,“也就这么大点高的崽子,上来先和你好好说话,说燕军是来保护我们的,一转脸就掏枪,把我那一队全没防备的人全突突光了。还有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全民皆兵啊,丰将军至今说起来,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裴谨听得面色很是深沉,“仁川道的长官和他们国君不对付,早想投靠幕府。既然窝里反了,你们务必提高警惕,暂时不必深入。幕府这阵子还有再偷运兵力和细作过去么?”
“都是靠商船,昨日才截获的战报,说要借英国人的商船,偷运两千人从牙山口港登陆。”
裴谨的手指头本来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此刻倏地一停,“确定什么时间了?”
“就在明晚,我们抓了一个探子,严刑用尽他才吐口,确凿是在明晚十一时左右。”
“我知道了。”裴谨长长舒口气,拍了拍丰平的肩膀,“给你三个时辰休息,先去吧。”
他在瞬息间却已做了决定,明夜突袭,换句话说,也就是要不宣而战。
然则此令传达下去,当即有耿直的将领质疑,“炮击商船,好似不大占理……”
“能讲理,还动什么刀枪?”裴谨看看那人,目光讥诮,“难不成你要下个帖子,到对方主力战舰山狼号上,和颜悦色告诉他们,请你们准备好,我们要开炮了?”
言罢,他下令道,“叫辽东号待命,弹药装足,明晚太阳落山后启锚。”
一通吩咐完毕,天色已不早,裴谨仍是回驻地歇息。进了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阵阵饥肠辘辘,回想晚饭,好像也不过是随意扒拉了两口。
“伙食房的也累了,别叫他们。”裴谨一向体恤部将,只道,“咱们自己弄点吃的去。”
军营的伙房里最多的就是馒头,堆在一起表皮都风干了。裴谨自己动手,先做了两碗蛋花汤,再点缀上几片干瘪的菜叶子,就堂而皇之的端了上来。
仝则这时不觉又有了新发现,裴谨确实一点都不挑,拿起硬邦邦的馒头,撕下外皮就开始咬。反倒是他自己,就着蛋花汤,还差点没被噎个半死。
“你得适应。”裴谨看着他笑道,“这是我的战前动员,动员自己的肠胃,告诉它要开打了,没有能挑嘴的机会,给什么就得吃什么。”
他嚼得眉飞色舞,忽然又顿了顿,“委屈你了。”
什么狗屁废话?!仝则忍不住想骂句扯淡,可转念再想,自己上辈子打从继承遗产,还真没过过这么凑合的日子,然而看看裴谨,却是一点没有就合的感觉,那架势,好像手里的干巴馒头,才是世间最极品的美味。
“行瞻,”仝则咽了咽吐沫,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我看你也是没事找罪受,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吹这又咸又腥的海风。”
裴谨慢悠悠点头,像是挺满意他这说法,“习惯了,一开始是为证明给别人看,到后来是没办法,再后来就适应了。要说舒坦,有时候还真觉得比在京都自在。”
说着一气干了那半碗汤,再耸耸肩,语气甚为随意的道,“我经常有种预感,外头人要不了我的命,我的命,或者说运,早晚是要折在自己人手里的。”
那态度,显见是并不把自己的“下场”放在心上,甚至还有种玩笑似的洒脱,可教人听着,心里便觉得不大舒服。
“不说这些了。”仝则收了两只碗,洗刷干净,回眸冲着他一笑,“今晚犒军,我专职伺候主帅。”
是夜,军港海风轻缓,薄雾弥漫,七艘战舰被包裹在层层云雾中,藏身于一片虚假的安稳宁静背后。
翌日,裴谨连发两道军令,命马六甲亲燕派组战队,出海阻击停靠在其近海的英国舰船,后一道钧令上用的八个字是,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而天色再一次暗下来时,牙山口的海面毫无预兆地响起了炮击声,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下,数千藏身于商船内的东瀛士兵被炸死炸伤,有的弃船跳海,旋即也被辽东号上的长枪手击毙泰半。
不宣而战,就此打响了这场在黄海上,注定要发生的战事。
第80章
仝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战场上也能有用武之地。
自开战以来近一个月时间,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拉回营地,有的在被抬下担架时就已咽气,有的陷入重度昏迷,更多的则是在断肢血污中痛苦呻吟。
军医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永远都不够用,连同从内地紧急抽调过来的医官一起,忙得是晕头转向。
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当然也是仝则自愿为之,见此情形,他没什么可犹豫的,当即毅然决然加入了抢救伤患的行列。
满眼都是断肢和鲜血,他看见了流淌出一半的肠子,也看见了被炸掉一半的身体,触目惊心,惨烈非常。
饶是他不晕血,也在初见这满目疮痍的瞬间,被震撼得三魂去了有七魄。
救人如救火,仝则根本没有时间去压制自己胃里的翻涌,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止血、包扎,处理一个又一个洞开的流血流脓的伤口。
人的适应力或许真是无限的,没逼到那个份上,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接受度可以有多宽广。
每晚都去照料伤患,他逐渐习惯了各种令人不悦的味道,变得游刃有余,而随军医官们也很快发觉,大帅的这个亲卫不光反应快、手脚麻利,缝合伤口的技术还特别出众,堪称效率奇高。
只有仝则知道,这是因为他有缝纫功底,这会儿倒是很能排上用场,只不过对象不再是华美的布料,而是千疮百孔的皮肤。
“嗬,这皮瓣对的是真齐整,手底下还够麻利,小子,从前学过医?”老军医郑乐师一辈子见多识广,对此等场面早已免疫,略闲下来便半开玩笑式的冲他问道。
仝则正给一个腹部被炸开的伤兵处置伤口,那创面太大,缝合之前必须先清理脓疮。用小剪子剪开脓芽,那躺着的人便疼得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他顾不上回答郑乐师的话,嘴里只管安抚道,“马上就好,你再忍一下,就剩最后一个了……”
好容易清完疮,自己先出了一头汗,看着那面无血色的年轻面孔,好像也就和他差不多年纪。
忽然莫名奇妙的,他好像对这个伤兵产生了某种共情之感。
胸腹一阵抽痛,跟着想起裴谨说过的话——武器再好,还是要靠人去拼杀。如果不把邻国的野心彻底打垮,未来三五十年,甚至百年,中原大地迟早还会面临更惨烈的战事。
仝则深吸口气,学着老医官气定神闲的口吻回答,“家里原先有人开医馆,我去帮过一阵子忙,略有点经验而已。”
“手巧心细,难得胆子也够大。”郑乐师笑赞道,“你别看这些个人敢上战场,流血牺牲他们不怕,可让他们处理个伤口,未必人人都有这胆量。”
可惜老军医闲聊式的自得不过维持了几秒,紧接着,便脚不沾地的赶去治疗新送来的伤员了。
这场仗在东海海面上持续了有月余,双方始终胶着不下,燕军胜在战术和经验上,东瀛人则占据了舰船数量多,以及弹药略胜一筹两个优势。
白天在主舰上,仝则亲眼看着敌军十一艘战舰排成纵队全速袭来,自裴谨不宣而战炸死他们两千精兵,东瀛人几乎是携带着复仇的狠绝,日日对着燕军七舰展开疯狂的火力攻势。
平静的海面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鱼雷在水底炸开了花,战船上一阵地动山摇,钢铁铸造而成的巨轮此时化作一叶扁舟,飘摇脆弱得让人不敢相信,它原本曾是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从敌军发动进攻开始,裴谨就一直站在甲板上指挥。
起初东瀛人集中火力,重点针对两艘新下水的二代主舰。
他们一直没有停止猜测,裴谨究竟会在哪一艘舰船上指挥战事。当然为满足对方的好奇,裴谨也乐得十分配合,不厌其烦的和敌军玩着捉迷藏,不定期改换他的指挥场地。
这日在折损两艘前锋快舰,主力被围困得抓狂之后,山狼号上的主帅终于派出敢死队深入燕军包围圈,方才惊讶得悉,原来裴谨竟是藏身在不起眼的僚舰登莱号上。
透过望远镜仔细确认,终于看清裴谨的一刻,东瀛主舰山狼号下达了全体全速前进,集中炮火,不惜代价突围冲锋的命令,意在擒贼先擒王。
这时鱼雷的速度就显出了优势,东瀛人因不敢轻敌,拼尽血本用的全是最先进的装备。没过多久,登莱号右翼中弹,船身起火,桅杆也被炸得倾斜在一边。
火焰借风势四起,很快形成了一片不小的火海。
仝则业已加入了救火人群,一头忙乎着,余光瞧见主帅大人不过略略向后撤了两步。尽管纷乱的人影不断在他眼前晃动,他还是能准确的捕捉到裴谨身形微微晃了晃,旋即才站稳,开始向传令官布置战术。
及至火被扑面,敌我两方依然僵持不下,谁也没从对方手里讨到好处……
索性夜晚还算平静,只要习惯了,对于空气中硝烟和烽火的味道,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仝则处理完伤员,返回驻地,这厢众将的会议才刚结束。传令官领命火速上马四散而去,一秒钟都不敢耽搁。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他听到靳晟在说,“阻击还算成功,英舰远洋号暂时被困,不过南洋人只敢扰敌,不敢深入,毕竟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这边没了远洋号护航,英国商队已连续数日不敢再进入东海领域,小鬼子的补给眼看就要成问题了。”
“那就是时候出动利器了,再不亮剑,等着弹尽粮绝被围歼么?”裴谨双目充溢血丝,眼神依然烁烁放光,“嗯,刚忘了说了,再传令下去,今晚全体将士枕戈待旦,主将每人轮流睡一个时辰,随时准备上舰作战。”
靳晟神情一凛,“你怀疑他们会夜袭?”
“很有可能啊。”裴谨表情如常,多少还带了点兴奋,“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就是英国人卖给他们那大家伙,到现在还没露过面,不是号称有五千吨位,我还真挺想见识见识。”
靳晟嗤地笑了下,“别说,名字起得吓人道怪,叫日不落,意思就是永远都不可能沉没。”
他说完,立马感受到来自对面满含讥讽的小眼神,心知裴谨下一句绝没好话,还不定要怎么挤兑英国佬和小鬼子,当即一笑,“我先去传令了,你也眯一会儿,小心熬红了眼,大晚上再瞧不清楚你那心心念念的巨轮。”
开过玩笑,他一溜烟出了门,仝则等他走远,方推门进去,见裴谨居然还挺听话,真靠在椅子上闭目假寐。
仝则先去洗了手,打了三遍胰子还觉得指缝里全是脓血味,却也顾不上那么多,绕到裴谨背后,向上回一样,自然而然地为他揉捏起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