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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情史完本——by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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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逐在孤岛,被打发到海角天涯,那时候好像都没觉得惊慌过,因为他心里有数,裴谨怎么安排是一回事,拦不住他有手有脚。可时间长了,大概还是留下有阴影,彼此都这么喜欢自作主张,都喜欢一声招呼都不打,现在窗户纸又没捅破,万一裴谨眼睛好不了,会不会又偷着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
这么想着,仝则反手握住裴谨,恨不得压下那手腕,裴谨被他牵着身子往前一带,感觉像是教人用手铐锁住了似的。
“嗯?”裴谨的视力在黑暗中仍不大好,能寻摸着仝则的额头擦干净汗就不错了,这会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猜测他是被梦魇吓住了。
再坚强再勇敢,午夜梦回还是会有脆弱的时候。仝则一直以来都做得够好了,裴谨心里一软,忍住没挣脱开他的禁锢。
“魇住了而已,别慌。”裴谨轻描淡写的道,“梁坤不是什么劲敌,虽说你有点倒霉,不过足够机灵,也和我配合默契。都过去了,姓梁的早死得透透的了。”
仝则觉得这番安慰根本没在点上,他是怕梁坤么?开玩笑,他一个人穿越大半个国家,绕经莽莽荒原,生了一场差点夺去性命的重病,被劫掠到土匪窝和人玩俄罗斯轮盘赌,他都不曾怕过,能让他觉得恐惧的,永远都不是这些危及他生命的人或是物。
他是怕有生之年来不及好好去爱,怕还没感受过细水长流就匆匆离开,怕眼前的人从此再看不见光明,看不见自己,心境沉郁下去,不再有昔日的壮志豪情。
然而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究竟该从何说起。
裴谨伸出另一只手,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读心术一点没发挥,细腻的人忽然就变得特别大条,“你刚才喊了一句,嗯,什么拿我换?你要换谁?”
仝则,“……”
非要明知故问,简直让人无语凝噎。裴谨自从眼睛瞎了,比从前更多了一种玩世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他对此有一星半点的在乎,强大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可仝则知道不是的,这人不过是太会装样而已。
他想,用不着试探,就是换你,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偷着乐去吧。
可说出口,味道就变了,“还是怕,这辈子没让人拿枪指过呢,吓得腿都软了,要我拿多少钱换都行。三爷还满不在乎,真伤人心,我当时差点以为你打算放弃了,反正我只是个半路跟过来的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四个字咬得格外重,裴谨听得眉心一跳,这是在变着法撒娇吗?还学会拿话戳他的肺管子了?
他可不会为一个无名小卒塌湿一整片后背,那时候他甚至想过放虎归山,只要能保住仝则的命,他在所不惜。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十足无能,连被人算计那会儿都没这么气馁过。说到底,是他先招惹的仝则,可自从跟了他,仝则就没过什么安稳日子,他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呢?!
能演又能贫的裴侯忽然沉默不语,接不上话了。
仝则看他神色,猜测自己说重了,何必呢,他其实一点不介意那四个字,何况别说是他,就算任何一个亲卫遇险,裴谨都会尽全力去营救。
正预备化解尴尬,却见裴谨眨了眨眼,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带了点类似长辈宽慰晚辈的劲头,满脸慈爱的说道,“睡吧,接茬梦,就能梦见我英勇救人的一幕了。”
仝则没脾气的笑了下,真想问他演的累不累?直觉裴谨似乎想要抽出手,忙又一把按住,声调委委屈屈的道,“吓得睡不着,三爷陪陪我,行么?”
这家伙什么时候练就了一身磨人功夫?裴谨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没回忆出结果。
于是在耽搁的片刻间,已然错过了花言巧语拒绝的好时机。
仝则节操全弃,双手齐上拽住裴谨那条胳膊,“又不是没在一个炕上睡过,我睡品好,三爷知道的。”
知道……还会给人盖被子,会偷偷看他睡得实不实,会对着他的睡相研究好久,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成天见,难道还能从他脸上看出花来不成?
倒是他好久没看过小裁缝的模样了,想想确实有点怀念,现在人在身边,样子在他心里,长夜漫漫的,要不就彼此满足一回得了。
裴谨甩掉外衣,上了榻,觉得仝则特别乖顺的往里挪,可榻不比床,并没那么大地方,凭空让出一大片空间,他直觉仝则的胳膊都该紧紧贴在榻沿上了。
裴谨没多话,只牵着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扽了扽,“我挺苗条的,占不了多大地方。”顿了顿又说,“你这是在家憋得时间太长,前些日子忙着收拾行署那群人,招兵练兵,和俄国人签边贸协订,管朝廷要修铁路的钱,事赶事,一时没顾得上你,明天就带你出门转转。”
这话倒是不虚,仝则在家养伤期间,裴谨一刻也没耽搁,先派人把符春花往京里一送,顺势把张迁一干人等全抖落了出来。
没人想到裴谨居然选择“蛮干”,以千金之躯深入贼窝,连个替身都不带找,仅用几十人就挑了号称千人的大青山,还活捉下一个证人。
京里的家伙全傻眼了,曹薰果断放弃废物点心姻亲,忙着撇清干系,顺带大肆吹捧起裴侯实乃孤胆英雄,为民除害值得朝廷隆重褒奖。
逮住褒奖两个字,裴谨半点没客气,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漫天要价。
符春花不光是曹薰的软肋,也是投放在俄国贵族间的一枚小型炸弹,能炸开不大不小的一滩水花。那位指望搞垮裴谨的亚历山大事发后被打发回了克山老家,毛子的亲燕派由此冒头,裴谨借机派人和他们谈边贸协议,双方承诺两年之内将一条跨国铁路建好,日后俄国人的货物便可以从牡丹江源源不断进入内地。
把边境小城镇打造成贸易货运集散地,对当地百姓自然是好消息。加上裴谨不用造舆论,大青山剿匪记已经被编成话本在坊间茶馆演绎,官府多年不作为,裴侯来了没多久却能成功剿匪,在老百姓眼里,这才是实打实的功绩。
剿匪队伍从五十一路减少,恨不得被展开成了十几个,裴侯亲兵如同天将,智取上加力敌,最后成功颠覆土匪巢穴……足见世间那些口口相传的传奇事迹,大抵都少不了夸张的成分。
招兵因此特别顺畅,裴谨的事迹成功点燃了年轻人的英雄梦,连土匪也有的龟缩,有的动了别样心思,解散队伍下山投诚——好比高云朗,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官军一员了。
裴谨忙忙碌碌,便时常顾不上正点吃药,李明修惆怅的头发都白了一片,成天和仝则埋怨裴谨不爱惜身体,叹气叹得整个人都快断气了。
“这么下去不成,你看看,贼窝里瞎折腾一回,我是拦不住,可不能不好好吃药,我把他交给你,原本是放心的,没想到你居然一点都不上心。”
仝则被数落的好生冤枉,赶紧汇报,“按时吃着一顿不差,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捏着鼻子喝进去的。”
李明修这才缓过点气色,“那就好,量你小子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可都服药了,怎么还不见好?你觉得他有什么起色没?”
仝则前阵子觉得裴谨似乎能看清光亮,没顾上细问,回来一忙乎便忘了,现在再想,多半还是装出来的,那天漆黑的夜里比划瞄准虽然像模像样,可他还记得自己被扑倒之后,裴谨连马都没下,睁着俩眼问周围的人,“打中了?一个还是两个?”
足见还是没好,如此顽疾,真是让人莫可奈何。
只是当事人不怎么急,除了忙乎国计民生,不知道又从哪弄来只大田鼠。继八哥之后,裴侯又养上了耗子,而且看精心程度似乎不养成硕鼠不肯罢休。
现在转头再看看这人,黑漆漆的眼不见什么神采,正望着屋顶大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仝则问,“铁路的拨款到位了?前两天不是还差着一大笔。”
“指望他们呢,没俩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裴谨不咸不淡的奚落完,话锋一转,“明天约了商人谈买卖,不谈借贷,专聊聊出钱修铁路的好处,往后货运三年内免税。”
仝则点头笑了笑,“那肯定有的是人愿意出钱,只要能变成商贸港口,繁荣昌盛是迟早的,以后这儿就不再是土匪盘踞的落后小村镇了。”
“还早。”裴谨枕着手臂一笑,“我打算在辽东建几个学堂,基础教育太薄弱,都是旧式的家学私塾,学的也是老掉牙的东西。得找让人来督学,要招些会演算、懂精算、物理、洋文的先生,从一代人开始培养。有了人,才能不愁发展。”
听上去如同在打造一个小型的理想国,这片荒凉苦寒的地方成了他的试验田,仝则内心小澎湃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点歉然感,他还是小瞧裴谨了,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人眼睛真好不起来了,也不会一蹶不振。
“明天带你去看看学堂选址,回头你帮着督办,等闲下来再帮我喂喂八哥,还有那只田鼠,别让他们给养瘦了。”
仝则,“……”
分他的精力的事和人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再加上小动物……
仝则觉得裴谨之所以能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失明,八成是因为他太能给自己找分心解闷的消遣。
只是这话要问裴谨,他一定打心眼里不赞成,明明是因为心里有寄托,手边还有人。想了想,他虽没去牵仝则的手,却很是温柔的说,“睡吧,有我在,一准能做个好梦。”
第123章
春暖花开时节, 宁安学堂招生工作已落停,隔着院墙,每日都能听见琅琅读书声。
繁复的四书五经被简化了, 年幼的学童更多是通过这些典籍学习古代文法。课业偏重科学技术类,语言也分得更细——这一点,是仝则这个所谓督学, 在充分领会裴谨精神之后想出来的主意。
自从被裴谨打发来做督学, 仝则一连几个月就没闲下来过, 朝廷的专项教育拨款非常有限,少不得还要游说当地士绅大族出钱, 好在借着承恩侯人气正旺,教育又是百年大计,财主们就算再抠门, 为了下一代大多也还是肯掏腰包。
招生不难, 招好老师却不易。起初还是从关内引进,燕京学堂到底是裴谨的大本营, 愿意派有理想、肯吃苦的年轻人前来支援关外教育, 有了榜样做带动,慢慢地才招揽上了一批人才。
仝则自己并没闲着,做督导的同时兼任了西语先生,不比在刘财主家打发时间, 这一回他得认真对待下一代了,每天备课讲学、批改作业、没时没晌回答学生问题,忙得是不亦乐乎。
忙得他连裴谨都快无暇顾及了。
裴侯自然也有他的忙法, 眼睛看不见至今还瞒得滴水不漏,于是不耽误人家天天去练兵场看训练新军,本地以陆军为主,虽不临海,却有两条大河,于是组建了一支龙江水师,日常会在江面上排兵操练。
说来也奇怪,裴谨每天巡视营房驻地,居然没被看出眼睛有问题,该说那些行伍中人太糙,还是他积威过重,弄得下面人根本不大敢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日子忙中有序,倏忽一闪过得极快,到了盛夏时节,才让人惊觉原来关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快。
耳边蝉鸣声不断,晌午过后,仝则坐在学堂里正教法语文法,余光瞄见月洞门上有人,再一看正是裴谨。
他身边没跟什么扈从,只带着一个老钱,两个人低调而随意的溜达了进来。
裴谨没什么正行的半倚在窗台边,眼神微微有些凝滞,反正转来转去也没用,不过视线落向仝则这边,感觉像专门盯着仝则在瞧,半晌听着几个好学的问问题,嘴角便微微扬上一扬。
模样带着点和学堂不大相符的风流,表情又隐隐含着一点点慈爱,难得笑容显得特别真心实意,他人站在树荫底下,绿油油的叶子衬着乌黑的头发,看得人说不出的惬意,仿佛连外头的蝉鸣鼓噪都不存在了。
赶上差不多该休息,仝则干脆宣布下课,起身迎了出去。
顺手递了两杯茶那两个人,他问,“三爷怎么来了,视察一圈,观感如何?”
裴谨吹着热气一笑,“没观,就是听听。顺便琢磨下,我够不够格来当个先生。”
仝则觉得他心情不错,也顺嘴和他闲扯,“抢我饭碗?三爷还是督办厂房吧,铁架子都搭好了,听说年底前就完成运转的托盘?”
裴谨嗯了一声,顾着喝茶没说话。
老钱才陪着从厂房回来,跟着道,“快,是真快!一片热火朝天,工人们上劲,着急赶在冬天之前完工,怕一入冬工期会延长。毕竟是通商的大事,谁不上心啊?要想富得修路,如今人人嘴里都会说上这么一句了。”
仝则点点头,“这趟线算解决了,什么时候再能联通关外往江南的路就更好了,也不知道关内现在什么情况。”
“情况不大妙。”老钱不吝讥讽的笑道,“内阁要把粤汉铁路的管理权租给洋人,一次性偿还民间借贷,后续使用归英、德几大商行。老百姓都不干了,摆明是被内阁给坑了嘛。各方就此事或上疏,或见报大造舆论,迄今为止,内阁连个屁都没放呢。”
裴谨听着,把茶杯子往仝则跟前一送,“好处都收了,当然不吭声。我那都堆了有两天的邸报,前阵子两湖都督府兴办了新报,比朝报内容更新更快,等会回去给我好好念念。”
合着他是来交代任务的,仝则才要说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先生”,只见一个小少年跑过来,正是当日和他有过短暂师生缘分的小石头。
这孩子长高了,神情憨头憨脑,之前招生来报名,看见仝则自是激动的了不得。仝则心里有谱,现在很多事还没摆在明面上,当时就吩咐了石头,以后只称呼他张先生就好。
小石头是来请假的,他有些嚅嗫道,“我家里现放着两亩地,别人家壮劳力都去厂房了,有活干还有薪资报酬,家里人手少,壮丁一个没有,地里麦子没人收不成,所以想跟先生请两天假。”
“农忙时节应该放假。”裴谨站在一边,俨然一副指点江山的闲人派头。
只听闲人接着道,“关外地广人稀,像是家里有田产忙不过来的就该给假,包括厂子里也一样,有不愿意歇的再酌情补偿工酬。”
仝则想想说好,见石头一脸懵懂的打量裴谨,不觉摸了摸他的头,“去吧,等忙完再回来上课,有不懂的就直接来问我,下课之后我再给你补。”
“还像从前那会似的?”石头一高兴忘了仝则嘱咐的话,带出幌子道,“仝先生真好,我奶奶说了,什么时候你有空,一定去家里吃饺子。”
仝则先是惊了一下,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没法再收回了,随即心里一动,这样也好,且看看裴某人还能怎么个装法。
仝则现在对相认这事,并不存在特别的执着,两个人不过是没有最亲密的那一步,日常生活却是在一起的,些许小事点点滴滴,反而比从前更多了份自然亲近,至于偶尔露出的身份疑云,倒成了他猜测裴谨会如何反应的一类小游戏。
裴谨扭头做东张西望状,眼神往天边飘了飘,恰好两个小孩追逐着跑过他身边,吵吵闹闹间,他便顺理成章的来了个什么都没听见。
老钱在旁边看得有点无语,直和仝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说李管家这一手“偷梁换柱”玩的可有点糟心,这是要瞒到哪一天呢,越瞒越没法再拆穿,而要说侯爷的心事,实在是有些让人搞不明白。
仝则对此没多大所谓,傍晚放学回去,见裴谨刚沐浴过,披散着头发坐在书房,缎面似的乌发被仝则修剪成齐肩长,洗过之后格外顺滑,散发着清爽的皂角香。
听见动静,裴谨朝他招了招手,“您受累念报,先润润喉咙。”
一面推过来一个提篮,里头放着犹带水珠的新鲜黄瓜、番茄,一看就知道又是哪个他的民间崇拜者强塞进府里来的。
“味儿不错,”裴谨道,“旱黄瓜清香,还有点发甜。”
但凡是个吃食带点甜,他总能觉得不错,仝则笑了下,此时挨近了细看,他忽然觉得裴谨脸色有点发白,嘴唇的颜色也显得惨淡。
这些日子白天各有各忙,晚上时间又有限,仝则觉得自己是疏忽了,这会儿认认真真凝视一番,更确认裴谨是瘦了,两颊都微微有些凹陷。
本来还觉得忙起来挺好,现在又不禁质疑忙这些都是为什么,那些当权的人依旧在位子上捞好处,他裴谨就是把自己鞠躬尽瘁到形销骨立又有几个人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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