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莫镀金 番外篇完本——by天痕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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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重祀与梅剑锋虽重美色,那也没有做出荆紫云现下的事情。
荆紫云看他半晌,凑近他:“我不同,五哥把你让给了我……”
殷灼枝握了拳便要再打他,荆紫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搂进怀里。
“我要回梅花庄去!从今以后,我不再见你的面……”顿了顿,低声道:“也不再见你五哥的面……反正……反正我本打算不再见他……”双手一抬一放,拼命挣动道:“放开我!你这个小人!”
荆紫云目中竟有思索之色,除了思索,还有些期待。
“我对你这般,你对我却全无恨意,顶多只是愤怒。灼枝,你那么恨我五哥,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爱上他——”
殷灼枝抓起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就咬下去,用的力道几乎已是普通人的三四倍。便是习武之人,咬别人也未必能使这么多力气。
他不爱荆紫云,便连恨他也懒得,然而荆紫云在对他施暴,他心中却想着荆不镀。
荆紫云分毫没有暴跳如雷的感觉,他反而将殷灼枝更抱紧了一点,眉眼都舒缓下来,温声道:“不管如何,你总是爱的,纵使你看重容貌,贪慕虚荣。这世上的人总有点缺点,我既已看上你,这些缺点也便不算什么了……”虽然,未看上他时殷灼枝若暴露出来,他说不定便看不上他了。
“我要回梅花庄!”殷灼枝深恨自己未学武功,这胡说八道的无耻之人抱他恁地紧密,他如何也挣脱不了。
荆紫云摇头道:“不行,我会把梅花刺偷出来,你不能回梅花庄。”
殷灼枝止住了挣扎,震惊道:“你真的想夺梅花刺——你,你武功已这么高了,为什么还要夺梅花刺?”他不是武林中人,但是毕竟生在武林世家,往来无白丁。看得多了,自然有眼力。荆紫云的武功修为,明显比梅剑锋高。
荆紫云道:“要让梅花庄甘愿把你让给我,也只有拿梅花刺来换……我把梅花刺当聘礼,好不好?”
若不是他说这话语调十分认真,殷灼枝简直都要笑了。如此荒诞,偷别人家的东西,还要让别人家把人嫁给他……“我与你素不相识,纵然容颜华美,时光匆匆几十年,到时候一定变成个糟老头子。你若为容色而来,何必?”
“你会变成糟老头子,我也会变成糟老头子……你若不愿见我年老之貌,我可易容……”
殷灼枝愣了一愣,似没想到他竟这般“痴情”。沉默半晌,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灼枝……”荆紫云目光闪烁,道,“你是想说,我如今的话,便如枕前发愿一般虚假么?”
殷灼枝回头看他,目光灼灼,几乎要盯入他的眼睛。他忽然说这么一首词,若荆紫云不是荆不镀,按理来说,应以为他动容了才是。可是,他第一反应,竟是以为他说他虚假。
荆紫云知道他起了疑心,不然,他不会忽然提这首词。这首词是他最先告诉殷灼枝的,而殷灼枝若要说他此话虚假,也犯不着吟这样一首词。
“你会易容?”
殷灼枝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惶恐。
荆紫云垂眼道:“我会。”
殷灼枝不住往他脸上看,似乎想看看他有没有戴着什么人皮面具。
荆紫云松开了环着他的手,捉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摸。
殷灼枝的手指颤了颤,摸到了温热的肌肤。往鬓侧摸,并未摸到半点痕迹。
不是。
不是……
殷灼枝放下了手,纵然强掩也掩不住失落,很快又瞪他一眼,抿了嘴唇,便想要起身离开。
荆紫云道:“你若真想走,一个月后我送你走。可是,你不能现在走。”
“我留在你这里,干什么?”
荆紫云道:“我五哥会去拜访梅花庄。”
殷灼枝目光一动,立刻道:“为什么?”
荆紫云看他一眼,道:“为了梅花刺。”
殷灼枝捏拳,立刻又移开眼。
“你既不想见他,便留在我这里又如何?”
“我去别的地方呆着……不在你这里。”
“别的地方,会被发现……”荆紫云低声道,看了他一眼,又道,“我怕你耐不住想他,又跑回梅花庄里找他。”
殷灼枝面上一红,又羞又怒,他想说自己不会的,可是话到嘴边,竟也觉得迟疑……
他……他真的不会吗?
可是,他还是想见他一面。虽然他一直说他不想见他的……
“你身体不适,便先留下来吧。而且,我五哥已把你送给我了……”
“别提他!”殷灼枝几乎喊出来。
荆紫云看他这般,走到一边,将一具琴拿了出来,放至桌上。
调弦、燃香……
“你既醒了,便听一听我的琴吧……”
殷灼枝叫了许久,沙哑了嗓音,方才一声呐喊,便不停地咳嗽。咳嗽急了,便也来不及阻他的一时兴起。
荆紫云坐到桌边,缓缓勾弦。
咳嗽声未歇,琴音已响。
琴声低低悠扬,从指间泄露,缓缓的……长长的……
余韵缠绵入骨,悱恻难辩。
殷灼枝本想立刻就走,然而这琴音,竟似有魔力一般,将他留下,怔怔然半晌。
“晨来枝抖厌轻霜……”
荆紫云手下的音迟了一瞬。
殷灼枝垂眼续道:“徒度好春光……”
“……残红铺作夕日,余晖顾影长。”
琴音停了。
“花影淡,自留香,水沧沧……”
“石细溪浅,雾聚云遮,叶怨疏黄……”
荆紫云低声道:“这是……《诉衷情》。”
“……是。”
“如此好的词牌,为何这般吟它?”
殷灼枝自嘲道:“昔日已是残红,如今又雾聚云遮,此间种种……我为何不能这么吟这诉衷情?”
荆紫云重按上琴弦,道:“那你听我的如何?”
殷灼枝抬眼,似乎有些讶异。
荆紫云垂眼道:“云来雨落沁红妆,日照聚崇光。”
“……”
“绝世色艳娇美,意荡吻芬芳……”
殷灼枝面上阵青阵白,揪住被子:“你……你!”
“杨柳畔,杜丽娘,断肝肠。”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限思量。”
“……”
微微怔住,话音还未全落,殷灼枝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杜丽娘涉世未深,因梦而恋人,因而才有此番慨叹。
他殷灼枝并非梦中动情,却又何尝不是一往而深。
听得最后一句,殷灼枝竟是落泪。
荆不镀恁地轻浮,调戏于他,然而,调戏过后,又以诗词哄他。明明知道他不过如轻浮浪子谋他身体,可是心动便是心动,纵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一时之间,也难以磨灭那相思之意。
相思怨!
忍了这么多天,他每日还总要弹几遍相思怨。琴弦弹断了又有谁知,只是咬碎牙齿和血吞。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揉碎了打散,想将相思之怨挤出。
他都这般努力要把荆不镀忘了,他竟冒出个弟弟,又和他哥哥一般作态!先调戏,后用诗词哄!
殷灼枝心头一股火气,不似怒,不似悲,只是想发泄,他恨不得自己已练成了武功,这便去把荆紫云暴打一顿。他纵有子建之才又如何?这种人,便是该打该死!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殷灼枝握拳咬牙,半晌只是忍耐,却不真冲上去与他对打。
荆紫云却是低低叹一口气,知道殷灼枝短时内难为他所动。仍是背对着他,指尖轻动,拨弄琴弦。
“我忆琼山处,画楼争难渡。楼上人如月,楼外将心赋……”
“月如人上楼,光寒穿暗户,树静风凉冷,残香透帘幕……”
“冷凉风静树,槛栏独倚处,故人送旧影,鱼雁绝尺素……”
“影旧送人故,渺渺来时路,云紫绕枝灼,便把相思入……”
琴音伴着诗词。一圈一圈,气韵荡开涟漪。
除却低沉缠绵,竟又平静安宁。
殷灼枝心绪不知不觉地平定下来,先前的悲愤怨怼慢慢消散,最后,竟在缠绵之中觉出困意。
“你……你弹的是清心咒……”殷灼枝趴在床上,眼睛半合半开,强行睁眼。
“是,我弹的是清心咒。很困么?睡吧……”
“我……我不想睡……”
荆紫云拨弄琴弦的手指并未停下,低声道:“为什么不睡?你睡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点穴终究伤身,让他沉睡,便是更好的法子。殷灼枝不愿意和他走,他也只好让他睡过去。
“什么……什么地方?”
“秦淮。”
“不……不去……我想回梅花庄……”
“为什么,梅花庄又不是你的家,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那里……”
“我……好……我想见他……”
迷糊了神智之语传入耳中,荆紫云手指忽顿,琴音便止了。他起身,转身走到殷灼枝的身旁,似乎想要问他一些问题,殷灼枝闭着眼睛,却已睡了过去。
他趴在床上,他替他换的衣裳微乱,整个人被圈在柔软的衣服里,安宁而睡。
荆紫云微微笑了,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限思量……”
“……无限思量啊……灼枝……”
话音未落,便俯下身,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第十章
“灼枝不见了!”
梅花庄内,梅剑锋愤愤拍了一掌茶几,未控制好的真气外泄,令那厚重的红木小几发出酸牙的折扭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他们竟然三天才发现!若不是殷灼枝从前的童子去他住处找他,只怕花的时间更久!他以为荆紫云前来为的是梅若兰,想不到,他盯上的却是殷灼枝……
梅剑锋深恨自己自持不前,人就这么被人掳走他也不知道!他儿子本也对殷灼枝有意,日日相访,没想到,这样也能让人掳了去。
梅若兰担忧道:“表哥不会武功,他……他带他走有什么目的?”
“目的?”梅剑锋沉声道,“不是为了美色,就是为了梅花刺!他……他便是想着,把灼枝制住,而后让我们拿梅花刺去换!”
梅若兰低声道:“梅花刺本是舅母的东西,他既制住了表哥,我们便把梅花刺交出去吧……”
梅剑锋道:“糊涂!交了梅花刺,他便能将灼枝放回来吗?灼枝现在那副模样……只怕早被那衣冠禽兽吃干抹净了。如此容色,荆紫云得了梅花刺便可带着灼枝远走高飞,我们又去往何处相寻?”
梅若兰闻言已是震惊。她虽看出荆紫云对殷灼枝的表现怪怪的,但到底没往那方面想过,而且,梅花刺何等东西,便是让人用嫦娥之丽来换,那也大多甘愿。梅剑锋这般肯定荆紫云不会交换。是舍不得梅花刺?还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梅剑锋好男色一事,早便不是秘密,底下孩子对他花心均有些意见,因而竟是想歪。
梅重祀道:“爹,不如我去找找灼枝,灼枝原先的侍童现在是我身边的人,想必,他会忌惮几分。”
“灼枝忌惮有什么用?那荆紫云不忌惮,引狼入室!”
梅剑锋甩袖,坐下,半晌眉峰仍蹙,似是被此事严重乱了心绪。
梅若兰暗自惭愧自己想差,低声道:“那梅花刺毕竟在娘亲那里,爹,表哥是娘亲的侄子,这事不如和娘她——”
“妇人之见!她若是心软,哼……”
梅若兰道:“无论娘做错了什么,她为爹求药,受了伤痛苦累,若兰知道往事有娘的过错,可是,爹,你因姨妈的事情一直怪罪她,如今姨妈的孩儿因梅花刺受累,我们不交出梅花刺,既无情无义,又落了个贪人宝贝的坏名。此物本属于表哥,连娘都不该决定它的去处,现在表哥如此,难道爹不和娘说一声,也……也不愿救表哥么?”
梅剑锋闻言沉默许久,半晌后,道:“若兰,你知道此物一出,梅花庄会惹出多大的事情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此物不好,给荆紫云就是了,梅花庄没有了它,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梅剑锋道:“那若他编出个谎言,说咱们交的是假的呢?七种武器哪样没经过类似的事情,这……这……唉……”
梅若兰垂眼道:“爹爹既惧其声威,何必要娶娘亲,将这梅花刺纳入怀中……”
她此话像是质问,质疑梅剑锋贪图宝物。
“你!”梅剑锋拍了把手,“放肆!”
“若兰知罪。”
“爹,莫怪五妹,五妹涉世未深,不知这梅花刺有多少人觊觎……”顿了顿,梅重祀捂唇咳嗽,嗓子有些沙哑,“不如咱们先照梅花刺的样子,仿制一个,能救出灼枝固然是好,救不出,再想想用真的梅花刺……”
梅剑锋闻言,心念一转,便是一舒,“老四说的有理。”
“那么,爹——?”
梅剑锋沉吟道:“为父先去看看梅花刺,将图样画下来,找庄里的工匠打了……重祀,你准备准备,去寻那荆紫云。”
梅重祀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而后,又缓缓走了,一步一步,十分缓慢。
梅若兰垂首道:“女儿也先告退。”
梅剑锋冷声道:“去吧。”
梅若兰行了一礼,便也出了门去。
梅剑锋等了许久,等他们走远,这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房,而后,打开重重机关,开那盒子。
“玉兰遗物,物归原主。主不省自,自寻绝路。”
四行字龙飞凤舞,躺在盒内,似是嘲讽。
梅花刺毫无踪影,只有纸条而已。
“!”拿出那张旭笔意的狂草,梅剑锋将盒子摔了,“荆紫云,荆紫云?!”
狂怒不止,一下子把纸撕成两半:“来人,重祀!为父有话要说!”
一把将卧房的门推了,大踏步走了出去。
秦淮河微摇的画舫,半暗的天色,河水一路涟漪,将长天尽头都飘荡出水浪的韵味。
殷灼枝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物什,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梅花刺,去来自。
长钺自短轻如丝。
武林中盛传的七种武器,他一直知道和自己家有关。因为,他母亲用的随身兵器就是梅花刺。武林第一美人用武林第一短兵,这事原本曾传遍了大江南北,还传出了许多佳话。
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长大过了太久,就忘了。在白素素去求药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梅花刺已丢了。虽然曾到梅花庄的手上,但毕竟已丢了……白素素那般对笑医说,该是诈他而已……
竟是真的。
“……你真的去偷了?”殷灼枝忽地开口,令那倚靠在画舫小门处吹奏横箫的人止了声息。
“此物原不该他所有,因而,便去偷了,又如何?”荆紫云说罢,又将横箫凑近唇边。
笛子的音色往往比洞箫高昂,可是,荆紫云吹那笛音时,竟也如长箫一般厚重空灵。一曲梅花三弄,吹得人心都乱了。
殷灼枝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摸上去。“你这般,也许会惹祸……”
纵他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拥护者数不胜数,多人怜香惜玉,看见她容貌就对她下不了手。然而,便是那般,都免不了有人觊觎梅花刺,荆紫云长得再好,毕竟是男子,他便不怕么?
荆紫云吹完,才将横箫放下,回头看殷灼枝,道:“你担心我?”
殷灼枝抿唇皱眉,显然不喜欢他这般说话。
荆紫云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殷灼枝忍不住紧张起来,“你别过来!”
荆紫云站在了那里,知他因先前强迫之事隔阂:“好,我不过去。”
殷灼枝垂下眼,道:“你把梅花刺还回去吧,好不容易梅花刺的风波平息了十几年,如今风波再起——当初魔教的人也掺和过这梅花刺的事情,梅花刺重出江湖,于中原武林不是什么好事。”
荆紫云道:“我本来改变了主意,准备直接带走你,不去管梅花刺。”
殷灼枝微微一笑,自嘲道:“我何德何能,能与这梅花刺相提并论?”
荆紫云和声道:“梅花刺是死物,你是活人,在我心中,你自比这梅花刺好上千倍百倍。”
有一瞬间,殷灼枝以为在对自己说这话的人是荆不镀,勉力回神,登时盯着他硬声道:“你都已将梅花刺偷了出来,还敢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