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我如梦浮生 番外篇完本——by一起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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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结账的时候,顾家臣耳朵里听到的那个数字夸张得近乎虚幻。他愣了那么一两秒,心说这人呐,还真是不能活太奢侈了!稍不注意就容易沦陷啊!这要是突然没了钱,以后该怎么办?
这一两秒把店员也紧张了一回。
虽说现在上面都警告过,人不可貌相,你们可不要因为人家穿得简单朴素就断定人家是土包子穷光蛋。可真要到了结账时候才发现买不起的,那也是相当的尴尬。毕竟有很多人,他们进来也不是为了过瘾逞能,而是真的不知道这里头东西贵。
好在顾家臣回神之后马上拿出了钱包,翻找了半天抽出一张卡来。
店员正等着他说那句“麻烦你帮我办三十二次的分期付款”,眼睛就被顾家臣递过来那张明晃晃的白金卡给闪到了。
店员有些吃惊地接过那张卡递到柜台。收银员倒是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把卡一刷,打印出票据,递上笔来请顾家臣签字。顾家臣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单子递回去,在店员的吃惊中拎起那十来个口袋,像个被使唤出去买咖啡的实习生那样毫无气势地出去了。
还好带着那张卡!顾家臣心想。
那张卡是任啸徐给他的,因为明晃晃的太过闪耀,顾家臣只能藏在钱包的最里面,生怕被人发现了不知道怎么解释。听说这种白金卡年费高昂,信用额度最低五万最高一百万,透支范围是国际性的。当然他的这张卡是任啸徐的附属卡,但是在西南范围内还是可以随便刷。以前顾家臣都是只能接受人家看小白脸那样不屑的目光,而刚刚购物刷卡的那一瞬间,他充分体会到了当小白脸的快感。
做人果然是有失必有得啊!只是大部分情况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顾家臣就那样提着东西往家走。
现在他的家就是牡丹城。任啸徐今晚不回家,他提着这么多名牌不好意思去路边摊吃饭,于是索性去了一家高档西餐厅,点了一桌法国菜,一个人磨磨唧唧吃到夜幕降临,才结了帐,又拿起他的东西准备回家。顾家臣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任啸徐不在他旁边,无论他去哪个高档的地方,都会被人家误认为是不小心闯入的乡下人,处处是担心他没钱结账的目光。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他还不信了,难道任啸徐脑门上就写着“我是富豪”吗?
晚霞已经收起了最后一点瑰丽的色彩,天空是纯净的深蓝色,半透明,那质地好像一种奇妙的果冻。天空无星无月,连最明亮的北极星都被隐藏在一层深蓝色的云雾里。
顾家臣打了卡进到三区,刚刚走到自家楼下,就看见一个背影远远地站在那里抽烟,那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看见顾家臣走过来,那抽烟的人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履轻盈,如同莲花盛开;身段委婉,好似青云出岫。
他张扬的眉目下凝着一层青黑色,神色疲惫,好像很久都没有休息的,倦归的旅人。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发财啦?”季泽同扫了他一眼,挑着眼睛问。
第128章 绝爱
“啊?”顾家臣被季泽同的目光瞬间钉住,好像一个垂死的犯人那样动弹不得。他尴尬地看了看自己两手奢华的袋子,苦笑一声说:“我……刷的是任啸徐的卡。”
季泽同冷哼一声道:“你终于舍得刷他的卡了,不怕他把你卖了?”
“别开玩笑了……”顾家臣不由得低下头,心说他在季泽同面前怎么就是这么弱势呢?
“别开玩笑了,我能值几个钱啊。”顾家臣自嘲地说。
他一向深谙此道,知道在一个嚣张而高傲的人面前应该适当贬低自己,以免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
顾家臣有点恍惚,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季泽同了。自从任啸怀回来之后,季泽同变得很乖,乖得几乎就要淡出他的视线,乖的好像之前那些混账事都是别人做出来的一样。
现在是怎么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家楼下呢?任啸怀不是给他买了房子吗?他应该有自己的家。还有他名下的季家园子,如果要度假散心,那么大的园子不去,来这牡丹城做什么?难道他是来走亲访友的?
而出乎顾家臣意料之外的,季泽同并没有接话继续挖苦他,而是沉默地站着,站在笔直地路灯下,缓缓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说:
“去开门吧,我上去坐坐。”
顾家臣带着一肚子疑问,乖乖地在前面走。这是第一次,他走在前面,而季泽同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他一路上默默地抽着烟,那样安静,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仿旧伤里欲断魂,无音重现玉楼人。
顾家臣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以为他不会在看到季泽同黯然失魂的模样。这个男人在黑暗的孤寂和等待的监牢里承受了八年,就是老天也会为他动容。本来以为他等到心爱的人归来,那心中的累累伤痕能够迎来痊愈的那一天。谁知道那人回来才半年的时间,季泽同这种模样竟然会卷土重来。
顾家臣觉得背上沉沉地压着一块板子,因为在背后,不是在胸口,所以他无能为力,也无所适从。
电梯门在一声脆响之后缓然开启,顾家臣走到门前打指纹,在门口换下鞋子,灯光和空调在红外线感应之下自动运转。
季泽同甩着疲惫的身子步入客厅,灰色的外套之下是一身洁白的西装,只在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袜子。季泽同把外套甩在一旁,整个人扑倒在沙发上,好像刚刚被榨尽了最后一丝油水的豆荚。疲惫,乏力,毫无生机。
顾家臣不敢说话,默默地把自己买那一堆东西抱进衣帽间放着,出来之后又转身进厨房打算烧水泡茶。
虽然季泽同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喝茶的样子。但是顾家臣了解他。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从初中就认识,到现在也十年了。认识这么久,就算是仇人也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彼此的子女都能爱上对方,仇家变亲家。何况他们俩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严格算起来季泽同还是顾家臣的媒人。
顾家臣了解这个人,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其实什么人对他好,他都会记在心里。而且这个人在自己冷的时候,并不懂得索取温暖,所以一定要在他看起来最不想喝茶的时候,给他泡好一杯热茶端上去。然后,让它在他身边慢慢变冷。因为知道,那些茶水失掉的温度,刚刚好能够进入他冰冷的心底。对于冻伤的人而言,哪怕一根火柴的温暖也是好的。
屋子里异常安静,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没有门。季泽同听到咕嘟咕嘟煮水的声音,突然像一个孩子那样说:“我想喝咖啡。”
顾家臣答应了一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咖啡豆。这玩意儿还要现磨,顾家臣在厨房搞了半天,才顺利从咖啡机里面接出一杯浓黑香润冒着白气的液体来。他找到方糖和奶精,放在杯子下面的小盘子里,再找了一个小勺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季泽同面前去,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他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季泽同调暗了,整个房间如同黑夜。沙发正对着落地窗,华灯初上点缀着玻璃,像璀璨的星河,迷住了归家之人的眼睛。季泽同没有去拿咖啡。他把纤长的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在空气中,好像想要抓住什么。
顾家臣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季泽同眼色如琉璃,眼底里藏着一抹浓墨,像要随时画出一幅泼墨山水那般。
夜色如水,夜空的蓝色是深深的忧郁,蔓延出来覆盖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像华丽的锦缎那样,紧紧地裹住他,裹住他……直到不能呼吸。
好像有什么事情。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顾家臣不能问,他必须等,等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开口跟他述说,把那些破事儿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季泽同有时候会这样做,把他当成一个正经的朋友,向他倾诉一些事情。之后又用眼神示意他忘掉。
这次顾家臣等了很久。
他就那样站在灯光黯淡的客厅里,站在季泽同躺着的沙发旁边,一直站到咖啡都冷掉,站到顾家臣觉得腰腿都酸软。
时空仿佛凝滞,他像被静置在凝胶里,清晰可见,却又动弹不得。时间将故事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而他的躯壳浸在里面,在多年之后被人拿起观赏。有谁知道时光背后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华丽的作者!可惜生命走过,往往不留痕迹。曾经的爱情都消失在风雨里,消失在夜色里,而珍贵的书稿遗落在风中。
等待是久了一些,就像来不及实现的梦想。季泽同在细腻的沙发上回想过去,他们的回忆好像咖啡一样,慢慢变冷。是什么让爱情改变了味道?是什么带走了那个他深爱的人?他又是为了什么,苦苦等待到今天……
顾家臣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因为他担心自己再等下去会睡着。而季泽同就像一个乖巧的婴儿,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柔润的嗓音划过空气,摇摇晃晃飘进季泽同的耳朵里,像是温水划过他的耳膜:“怎么了?”
他轻轻地动了动,沙发和衣服摩擦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小虫爬过一样沙沙作响。什么东西在偷渡,而他的心渐渐留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嘶哑,然而清脆悦耳,好像质量上乘的留声机,划过古老的黑胶唱片,悠悠扬扬牵扯出一段旧上海绮靡的歌曲。
“吵架了。”季泽同说,那语气有点像在自嘲。回忆像剧场拉开了帷幕,一个个主角配角粉墨登场,而他不再站在舞台的中央。
灯光照在一团粉嫩的小肉块上。褶皱的脸,分明的五官,眼睛紧紧闭着,而眼皮在灯光下近乎透明,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哦?”远处传来询问的语气,现实和回忆交叠,让人分不清楚。
季泽同听见自己轻声地说:“孩子。”
顾家臣不说话了,那两个字对他,对他们而言,冲击力都太过强大,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表情来面对。
“孩子三招的时候……你去了吗?”(注:三招,汉族习惯,在孩子出生三天的时候宴请宾客,通知大家家中添丁,并且为孩子招福、招禄、招寿。)
顾家臣摇摇头:“没有……那天我上庭。”
“我去了。”
季泽同的声音波澜不惊。
“他很开心。”
季泽同说。
回忆突然变得像海浪,铺天盖地而来。咸重冷湿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拍打在海滩上,拍打在他的身体上。巨大的力量像要把他撕碎,卷入海底,而大海的底部是那样深冷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只有无尽的压抑和窒息。
看着季泽同的目光骤然凝住,顾家臣也冻住了,只能试探性地说:“有了孩子……当然会很开心。”
季泽同张开的手指突然在黑暗中收拢,声音也从远方飘回来,变得冰冷如铁,掷地有声。他的手指像莲花那样旋转,然后狠狠捏紧。
“我不想要那个孩子。”季泽同冷冷道。
顾家臣愣住,如同被雷击中一般。
“不应该是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我不想要那个孩子,他怎么能有个孩子!他怎么能结婚!他怎么能……怎么能在我面前,抱着孩子笑得那么开心!他为什么要叫我去孩子的三招宴?他存心要让我难过是不是?!他怎么可以……”
季泽同的声音一开始沉静如水,仿佛他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然而他很快开始喘息,开始颤抖。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表情愤怒。他转身,把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沙发上低声嘶吼。
他的声音从沙发里传来,嗡然似有绝望之态。管弦呕哑,难为人听,座中泣下,司马青衫。
顾家臣感觉手脚冰凉,好像空调失去了作用,而十一月的寒冷雾气般渗透骨髓。顾家臣几乎是本能地捡起沙发上那件灰色的大衣,裹在季泽同身上,想要温暖他的身体,也想温暖他的回忆。
四下空旷如同荒野,季泽同的呼吸在耳边起伏。顾家臣收回手的时候偶然碰到桌上的咖啡杯,杯子透心凉,他神使鬼差地端起来啜了一口,液体苦涩难以入喉。
“给我整瓶酒吧,”季泽同说,“我要伏特加。”
顾家臣于是起身去拿。
还好任啸徐今天不在,顾家臣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想。伏特加,低度,淡雅,纯净,没有杂质的酒。爱情也应当纯粹没有杂质吗?还是说我们必须包容爱人的一切,包括他的缺点和肮脏?到底什么样的举动才叫做背叛,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懂得包容?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顾家臣心想。如果是我,看见心爱的人抱着他和别人生的孩子,那样开心的笑。大概早就落荒而逃。
顾家臣去酒窖抱来了无色无味的伏特加,把酒瓶和杯子放在季泽同面前。冰色的酒杯里倒入纯净的酒水,季泽同面无表情,神色寂然如同破碎的冰花。顾家臣正琢磨着把咖啡端进去换一杯,陪着他喝一点东西也好。他端起洁白的瓷杯来,正要转身,季泽同突然悠悠地说:
“我打算……和他分开一段时间。”
第129章 明天
夜已深沉,空气静谧,季泽同能够听到他手上腕表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动。手上光影诡谲的酒瓶已经见底,然而头脑还是清醒的,只是夹杂着一丝生理上的昏沉。
季泽同这次喝得极慢。一瓶伏特加被他干完的时候,顾家臣已经在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了。他瘦弱的身体卷成一团,像一只猫。
地上躺着一只破碎的咖啡杯,是顾家臣不小心打碎的。雪白的瓷片如同盛开在暗夜的雪莲花,绽放在色泽低调而华丽的地板上,孤零零地四分五裂。也没有人去收拾。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只是三言两语的简单交流,述说的是幽幽情意,他对任啸怀,顾家臣对任啸徐。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搭话。然而他们这样答非所问的话题着实缓解了季泽同心中的积郁。
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倾诉,而不管对方能不能懂。至于顾家臣,季泽同觉得,他应该是懂的,只是他插不进来。他的胆子太小,他的世界太狭隘,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一段等待了八年的感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他只会小心翼翼地询问,“哦?是这样吗?怎么会是这样?”
灰色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空调的温度控制得挺好,季泽同出了一层汗,然而并不觉得热。他已经有点不知冷热,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闭上眼睛,任啸怀的笑容是那么刺眼。那孩子太小,宴会的时候都呆在保暖箱里,任啸怀只在敬酒的时候抱他出来晃了一晃。
季泽同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任啸怀跟他讲“我想让你看看孩子”,他就着了魔一样地去了。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春风满面的大少爷,笨拙地抱着那个小婴儿,在一群家老之中穿梭。他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听说这个孩子命很好,财运极旺,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看着任啸怀开心的模样,只觉得一瞬间天地都远了。他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仿佛世间所有的幸福尽归他所有,而那样满足的表情并不是自己给的。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遥远。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八年的时间隔绝了一切,他的一去杳无音信,而自己沉浸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企图抓住那一缕模糊的身影。每一夜的拥衾独眠,季泽同都会幻想他们的未来。假如他们没有分开,假如任啸怀没有走,又或者是他很快就回来了,那么他们会怎么样呢?
像季泽同这样一个风花雪月的人,对未来的幻想竟然非常简单。他们在一起,他们有的是钱,他们结伴环游世界,直到不能动,直到老死,最后葬在一起。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季泽同幻想的全部。
季家园子写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东南角的红豆树,假山的太湖石,花溪边的芍药……婉转的唱腔和曼妙的身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是他的戏子,他是他的观众。一个表演,一个欣赏,两厢情愿,你侬我侬。
而现实却一味的背离。
他的回归,携着娇妻美眷。如今又能膝下承欢。他似乎过上了一种别样的生活,他们之间隔着时间的长河。季泽同幻想过的二人世界完全成为泡影,周游世界那样简单的愿望竟然化作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