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完本——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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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实在拉不住,只能向阿谷使眼色。此时此刻,随行的健仆正好派上用场。
不得不佩服自己,当真有先见之明。
庾攸之仍嫌不够乱,连续口出恶语。谢玄出面将他拦住,单手按住庾攸之的肩膀,后者当即脸色煞白。
秦璟放下酒盏,拿起一枚沙果,咔嚓一声咬去半个。扫过庾攸之的眼神活似在看一个小丑。
如此人品,也配定品士族?
“从兄定是喝醉了,容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庾宣唤来婢仆,令其过岸看住庾攸之,“如从兄为难,自有我为你担待。”
“诺。”
桓容点点头,这道理他明白。更附到桓祎耳边,低声道:“阿兄,狗咬你一口,再怎么气也不能张口咬回去。”
桓祎愕然,挣扎的力道一松,竟踢倒了酒樽。
混乱中,几名女婢被酒水湿了裙摆,不得不暂时退下。
桓容拱手遥对谢玄行礼,压根不看庾攸之一眼。没有女婢服侍,亲自重铺纸张,提笔写下“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四句。
此篇出自《诗经·小雅·出车》,正是歌颂春日之语。
“容年少,不长于诗道,不及诸位贤兄。只能借古人诗句抒怀,望诸位贤兄莫笑。”
“不符规则,容弟须得罚酒。”庾宣当即出言。
经他打岔,现场的气氛重新转好,多位士族郎君举杯,笑着要求桓容罚酒。
“小弟自罚三觥。”
桓容先端起酒觞,仰头而尽。随后取来酒觥,一觥接着一觥当场饮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道不尽的洒脱。
待到三觥饮完,在场众人无不拊掌叫好。
“好!”
笑声中,先时的不快瞬间散去。
有高门郎君扫过满脸铁青的庾攸之,嗤笑一声再不理会。便是先前附和他之人,此刻也纷纷转过头,不欲同他扯上半点关系。
桓容的确没有作诗,然举止言谈楚楚谡谡,有大家风范,气度甩庾攸之半个建康城。这样的郎君纵然无才,也值得与之相交。
况且,曾被周氏大儒称赞的郎君会无才?
滑天下之大稽!
荷叶被推离岸边,缓缓飘向下一个士族郎君。
桓容没有作出新诗,自然不会被抄录。原文被庾宣拿到手里,看过两眼,醉意立即消去五六分。
“容弟,你这字是习自哪位大儒?”
王献之位在庾宣左侧,闻言转过头来,只是一眼,当即站起身,劈手夺过桓容的字,一边看一边赞叹:“笔力钢劲,字字有骨,点画挺秀,好,甚好!”
一时技痒,当场令人铺开笔墨,挥毫成诗。随后交给桓容,笑道:“这幅字赠与容弟。容弟这幅就给我吧。”
桓容捧着王献之的墨宝,登时有被金砖砸中的感觉。晕乎乎,两眼都是孔方兄。
年少时被祖父压着习字,苦练数年楷书,年长后勉强能拿得出手。未料想,竟能让王献之这样的大才子看入眼。
这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仔细想来,此事不难理解。
楷书源于隶书,汉末方才出现,逐渐成为两晋至隋唐最流行的书体。
桓容的笔力不及王献之千分之一,但其临摹的柳体却为后世百代楷模。能有两三分风骨,落在王献之这样的人眼中,已然是如获至宝。
贵不在“精”而在“新”。
王献之得了宝贝,和自家兄长一起欣赏,不肯为他人传阅。
谢玄等人耐不住好奇,过岸观望,擅书法的自然点头,不擅长的倒也看个热闹。
秦璟看过纸上墨迹,转向仍有几分尴尬的桓容,不觉眼神微亮。传言桓氏除了桓秘之外,多数子弟只知兵不知文,八成都是谬闻。
骤然成为焦点,桓容颇有些不自在。加上酒意上头,干脆借口暂时退席,由小童扶着到僻静处冷静一下。
桓祎没想那么多,之前的愤怒憋屈一扫而空,得意的看向对岸。见庾攸之脸色黑成锅底,当即连饮数盏,那叫一个畅快。
大概过了两刻钟,婢女换衣归来,坐到矮榻旁。桓容稍迟一些,众人当他是不胜酒力,均未多加在意。
几位郎君先后有佳作出炉,桓容心情放松,晕乎乎的靠在榻边,掰开一块撒子,差点戳到鼻孔里。
上辈子酒量不低,这辈子实在不成。
别看美酒度数不高,三觥下去看人都有些重影。还有,今日的字写出来,归家后会不会露馅,旁人问起该怎么解释,都要仔细想一想……
阿谷递过布巾,突然奇道:“郎君,您的玉呢?”
玉?
桓容下意识摸向腰间,低头一看,原本系在腰带下的暖玉已然不见踪影。
第十一章 霸道
发现暖玉不见,桓容神情微变。
在场多是士族,无人会匿下他人之物。
纵有婢仆眼皮子浅的,碍于主家威严也不敢私藏。况且暖玉是旧日成汉宫廷之物,士族佩戴尚可,庶人奴仆有此物几可获罪。
桓容捏着额心,仔细回想,方才他曾靠在廊下,或许是当时不小心遗失?
思量间,手指捏着系玉的金丝线,察觉有些不对,当即解开举到眼前。发现丝线一端不是松脱,而是被利器裁断。
桓容心下生疑,是有人偷走了他的玉?
什么时候?
又是因为什么?
思及可能到来的麻烦,桓容的酒意去了七八分。视线扫过对岸,发现庾攸之正在喝闷酒,其他郎君或传阅诗文或举杯对饮,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阿楠。”
“郎君。”
桓容丢了东西,小童被阿谷目光扫过,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说有健仆跟随,但郎君坐在廊下时,身边可只有自己!
他明明记得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郎君的暖玉为何会不见?
“之前退下的女婢可都回来了?”
小童愣住,阿谷则是眉心一动,四下里扫过,果然发现女婢少了一人。
“郎君是怀疑女婢?”
“我……”
桓容正欲开口,对岸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两名女婢先后自高处行下,手中捧着漆盘,径直穿过竹桥,向桓氏兄弟走来。
行到近前,当着众人的面,女婢将漆盘上的绢布掀开,露出里面一方暖玉和一卷竹简,恭敬递到桓容面前。
“郎君,我家女郎言,谢过郎君美意。然如此行事实在不妥,望郎君自重。”
桓容扫过暖玉,又看向竹简,上书两行字,用词虽然客气,表达的意思却是相当不善,完全是指着桓容的鼻子大骂:无耻之徒,粗莽之人!
变故生得太快,岸边登时一片寂静。
庾宣和王献之等人看向桓容,眼中满是不解。
桓祎当场酒醒,坐正身体。
士族郎君风流不羁,行事却有底线。此事落在他人眼中,好的说一句年少风流,不好的必要斥桓容不知礼数。
更糟糕的是,退回暖玉、书写竹简的是殷氏女!
先时桓、殷两家联姻不成,更因桓容受伤之事,南康公主放言要殷家女郎都去做比丘尼。后经殷夫人上门赔礼,事情才得以化解。
现如今,桓容将贴身暖玉赠给殷氏女郎,这是作何打算?
阿谷和阿楠知晓桓容并无此举,肯定是被他人陷害,却无法同女婢争辩。
说暖玉丢失?
实在太像狡辩之词。
桓祎满脸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下定决心,干脆自己应下,免得阿弟为难!反正他有痴愚之名,不在乎再多一桩蠢事!
“是我……”
桓祎正要出言时,桓容突然笑了。
双臂轻扬,长袖微震,左手向上摊开,掌心中赫然托着一枚暖玉。
女婢愣在当场,桓祎双眼瞪大,犹如铜铃一般。
庾宣靠近些,看看桓容手中的暖玉,又扫两眼漆盘,表情中满是疑问。
“容弟,这是怎么回事?”
桓容轻笑摇头,缓声道:“容也有些糊涂。此玉一直随身,并未赠与他人,想必是一场误会。”
误会?
庾宣眼珠转转,一双桃花眼愈发深邃。
谢玄放下酒盏,俊逸的面容隐现一丝寒意。取来布巾擦拭双手,唤来忠仆吩咐两句,后者立即退下,领人点查婢仆名单。
秦璟靠在柳木下,一条长腿支起,单臂搭在膝上,酒盏送到唇边却迟迟未饮。
“幼度,今年的的上巳节倒真有意思。”语罢仰头饮尽美酒,酒盏倒扣桌上。
谢玄苦笑。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到底被人钻了空子。
赠送暖玉是无礼,遣女婢当众人退回并出言“请自重”却是侮辱。
假设桓容没有拿出暖玉,事情急转直下,桓氏和殷氏定要结仇更深。桓大司马一怒之下,难保会做出什么。即便桓大司马不动手,南康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自以为聪明,损人未必利己,这样的行事风格实在太像庾希。
然而,其中有环节说不通。
如果桓容的玉佩始终没有离身,那块暖玉又是怎么来的,莫非是庾氏找工巧奴雕琢?
谢玄摇摇头。
虽说庾攸之是个草包,庾希好歹是庾氏家主。有些自作聪明不假,却还没蠢到如此地步。
秦璟未再饮酒,取来一枚沙果,在掌中上下抛着。扫过满脸怔然的庾攸之,再看对岸端坐的桓容,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不经意,已是艳若桃李。
桓容取出暖玉,女婢僵在当场。
亭子里,女郎们看向殷氏六娘,既有不屑亦有不解。
有年长的婢仆伺候在侧,不由得暗中摇头。这小娘子是猪油蒙了心不成?之前的教训不足,竟生出这样的事端!
殷氏六娘同样满脸错愕。
她只是稍离更衣,压根没看过那块玉,更不曾写下那卷竹简!可两人都是她的女婢,且她离开的时间过于凑巧,如今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殷氏女郎看她的眼神都像淬了毒,便是亲姐也低声埋怨:“阿妹行事实在不妥,我知你心中委屈,可咱们哪个不是一样?这可是庾氏子出的主意?之前也是,你一门心思的信他,惹下桓氏不说,自己名声坏了,他何曾有意上门向阿父阿母提亲!”
自己想往死胡同走,不要带累旁人!
殷氏六娘百口莫辩,心下明白,必定是有人陷害,以她设计桓容。
事情成了,桓容名声被污,南康公主不会放过她;事情不成,她同样会成为桓氏的靶子,阿父阿母亦会勃然大怒。
到头来,她怕是真逃不掉去做比丘尼的命。
想到可能遭受的结果,殷氏六娘满脸惨白。双手紧握,不去听姊妹的抱怨之语,只想等那两名女婢回来,狠狠抽一顿鞭子,问出害她的人是谁!
事实上,她心中早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仍对庾攸之怀抱一丝奢望,不想也不愿承认。
殷氏六娘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竟起身离亭中,在惊呼声中快步穿过回廊,立在竹桥上,面向桓容所在盈盈下拜。口称失礼在先,请郎君莫怪。
既能设套害她,想必字迹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与其费力解释,不如全部担下。如能躲过这遭,待到他日,必要害她之人十倍百倍偿还!
此举出乎预料,桓容未加思索,当即起身还礼。
“误会一场,女郎无需在意。”
殷氏六娘认错行礼,桓容无意继续追究,有郎君当即出言,两人皆有旧时之风。
“当浮一大白!”
事情就此揭过,众位郎君举杯,继续吟诗作赋。至于玉佩何来,事情缘由,早晚会真相大白。有了解庾希之人,思及桓、庾、殷三家间的种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宴会之后,怕会有好戏上场。
殷氏六娘返回亭中,脊背挺直,神情举止已和先时截然不同。
桓容坐回榻边,小童奉上酒盏,开口道:“原来郎君的玉在身上?奴还以为丢失。”
桓容点点头,解释道:“之前金线断了,我便收到袖中。饮酒时忘记,倒是生出一场误会。”
说话时,手指擦过额间红痣,看向对岸的庾攸之,掀了掀眉尾。
一次且罢,又来第二次,老虎不发威当是布偶猫。
说他桓氏霸道?
好,今日宴饮结束,自己就霸道一次给他看!
阿谷跪坐在桓容身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郎君的暖玉真的没有遗失?可她仔细看过桓容手中那枚,的确和南康公主所赐一般无二。
两名女婢被晾在当场,遇有殷氏婢仆前来,将她们带回亭中。不及走上竹桥,已是双股战战,浑身被汗水湿透。
漆盘托不住,就此掉落溪中。竹简散开,暖玉砸在尖石上,当场碎成两半。
酒过三巡,天色渐晚。
荷叶盘飘至溪底,曲水流觞将至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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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婢取走酒觞,任荷叶盘继续沿溪水漂流。
木盘穿过篱门,进入秦淮河,或为渔夫捞取,或为河岸旁的商家所得。每年上巳节,这都是众人争抢的彩头。
天色朦胧,晚霞染红云层。
曲有终时,人将散去。
士族郎君和女郎们分别登上牛车,无人刻意告辞,皆洒脱的挥挥手,就此离去。如庾宣等人,直接将酒樽抱到车上,不时以手指敲着车板,同行之人和韵而歌,缓带轻裘,洒脱不羁,别有一番俊逸风流。
桓容登上牛车,没有急着走,吩咐健仆找到庾攸之的车架。
“跟上去。”
“诺!”
健仆扬起长鞭,车轮压过路面,留下两道辙痕。
桓祎一路跟随,并未发出疑问。直至三辆牛车先后停到庾府门前,才忍不住开口:“阿弟,来这里做什么?”
“阿兄看着就好。”
桓容端坐在车板上,示意健仆上前,一脚踹向庾攸之的牛车。
车板剧烈晃动,庾攸之终于酒醒。抬头发现已经到家,正要下车,却发现身后有不速之客,酒气和怒意一并涌上心头。
“桓痴子,你竟还敢来!”
桓祎牢记桓容所言,气得额头冒青筋也没有暴起。
庾攸之未做思量,口出恶言不休,甚至提及到桓温。
如果他未醉,也没有在上巳节丢脸,这些话压根不敢出口。可惜,酒意和怒气压过理智,等庾希得家仆回报,匆匆赶来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
“庾攸之!”
庾希走出大门时,正好见桓容从牛车跃下,长袖飞舞,气势凛然。
无需健仆搀扶,桓容几大步逼至庾攸之面前,厉声喝道:“你有何依恃竟当街辱及朝廷大司马!家君两度北伐,数败鲜卑氐人,救民于水火,府军将士奋勇搏杀,命亦不惜,在你眼中竟不如蝼蚁?!”
庾府前的动静实在太大,居于此的宗室贵族先后派人前来打探。
见四周渐有人潮聚集,桓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我为兵家子又如何?当年庾氏都亭侯也曾领兵,被世人称作英雄!你看不起兵家,岂非不敬先祖!”
“你!”庾攸之满脸通红,大怒之下竟扬鞭抽向桓容。
庾希大感不妙,忙出言喝斥:“住手!”
桓容身边的健仆早有准备,蒲扇大的手掌当面一握,牢牢抓住长鞭,借劲道直接将庾攸之拽下牛车。
见庾攸之还想再来,桓容冷笑一声:“死不悔改!”
庾攸之跳脚道:“打,给我打死他!”
庾氏家仆仗着人多,齐齐扑上前。庾希想要阻止,桓容等的就是这一刻,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纵奴行凶,猖狂至此,尔等还等什么?”
“诺!”
得桓容之命,桓府健仆再不管其他,撸起袖子一拥而上。
庾氏家仆的确凶悍,平日没少跟着庾攸之作威作福。比起上过战场的凶汉,仍旧是天差地别。不到一刻钟,家仆尽数被打倒在地,鼻血眼泪糊了满脸,又被围住圈踹,骨裂声清晰可闻。
这还是军汉没有下狠手。
不然的话,直接胳膊肘一撑,脖子一扭,干脆利落,惨叫声都未必会有。
桓容退到一旁,叮嘱众人,打谁都可以,绝不许碰到庾攸之和庾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