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完本——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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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宥和钟琳都是聪明人,稍一思量,便明白其中暗示。
周太守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此时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给桓容提了醒,他根本不必跟随渣爹脚步,被动的见招拆招,大可以此为借口走人。
若是秦汉隋唐,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想象。哪怕是早些年的三国时期,也会被扣上违犯军令的罪名。
换成晋朝,潇洒是风尚,不羁是必须,放浪是性格。加上桓容头顶孝道,尊崇传统,行具大义,他要回建康,桓大司马当真拦不住。
吃完蒸饼,桓容取过布巾净手。
夜风渐起,天气转冷。
桓容打了个喷嚏,站起身,打算回车休息。
刚走出两步,忽听钟琳道:“府君,各州刺使均在宴上,又有淮南太守在场,何不趁此时请见大司马?”
桓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钟琳。
“孔玙何意?”
“冬日多雨雪,府君既要返回建康,自当尽日启程。”
潜台词是:冬天的路不好走,尽早启程为上。择日不如撞日,各州大佬都在场,桓容这时开口,桓大司马碍于面子也得放行。
“府君,孔玙所言有理。”
有诸州刺使为见证,桓容孝顺之名定当远播。日后如有他人以父子之隙攻讦,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反驳。
谁说府君不孝顺?
脸伸过来,抽不肿你!
钟琳和荀宥互看一眼,深知彼此言下之意,有志一同劝说桓容,为免夜长梦多,早走一天是一天。最好今天开口,明天一早就出发!
桓容挑眉,琢磨两秒,拊掌笑道:“善!”
中军大营中,篝火熊熊燃烧。
酒香和肉香在营地中飘散,大帐中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似能驱散冬日的湿冷。
桓容步行来到帐前,被巡营士卒拦住,张口道明来意。士卒请他稍待,快行几步告知部曲,后者看了桓容一眼,当即入帐禀报。
少顷,帐中笑声忽然一顿,部曲自大帐走出,请桓容入内。
“桓校尉请。”
桓容笑着颔首,整肃衣冠,迈步走进帐中。
帐帘半垂,背后犹有凉风,前方却是暖意扑面,夹带着浓郁的酒香,熏人欲醉。
桓容的酒量一般,并且喝酒上头。仅是闻到酒香,脸上就有些红。被暖意一熏,暗中攥紧手指,方才稳步上前,绕过摆在地上的火盆,拱手揖礼。
“见过督帅,诸位使君。”
桓温未着铠甲,深衣扯开领口,面上带笑,说话时带着几分酒气。
“起来,阿子有事?”
“是。”桓容恭敬道,“儿去岁出仕盐渎,一载未曾归家。今大军凯旋,佳节将近,请阿父许儿先返建康,与阿母团聚。”
桓温未及出言,郗愔当先拊掌道:“郎君至孝,好!如得子如此,愔平生无憾!”
此言既出,众人纷纷附和。
桓温的酒意消去几分,眸光微凝。陪坐帐中的郗超低下头,攥紧酒盏,指节用力得发白。
“阿子可知军规?”
“回阿父,儿知。”桓容沉声道,“然孝乃人子之道,儿愿免请战功,只望能见阿母!”
说话间,桓容伏跪在地,眼眸低垂,眼眶泛红,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阿兄,瓜儿如此孝顺,便答应他吧。”桓冲开口道。
他一开口,桓豁自要接言。加上郗愔之前作出的铺垫,帐内众人均感叹桓容孝顺,桓大司马有个好儿子。
肺被顶穿是什么滋味,桓大司马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阿父,阿兄此前重伤,想必在军中无法安养。不若随儿同回建康,遍寻名医,善加调养。”
桓容表情真挚,言辞恳切,事母至孝,友爱兄弟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
桓大司马磨着后槽牙,险些捏碎酒盏。面对众人却要强撑笑脸,表扬桓容一番,答应他的请求。
至于免请战功,自然不能当真。带桓熙一起回建康,更不能当真。即使桓大司马松口,桓熙宁死也不会和桓容走。
“谢阿父!”
桓容功成身退,片刻也不耽搁,立刻回营打点行李,天亮就出发。
桓大司马目送他离开大帐,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错了。
当初不该将此子送出建康。
虎入山林,鱼入汪洋,岂能再被他人掌控!
思及桓容,对比其他几子,桓大司马又不免失落,端起杯盏一饮而尽,只觉酒水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桓容南归晋地,可谓事事顺利。
自汝阴奔逃的慕容垂叔侄却是狼狈不堪。
遭遇两场大败,慕容垂手下精锐十去七八,残存的几百人中,几乎人人带伤。
染干津在枋头战死,悉罗腾于深涧被擒,前豫州刺使设伏不成反死于战阵,范阳王慕容德侥幸脱险,只派来百余骑护卫,带着剩下几千人返回封地,明显对慕容垂有气,不肯再同他联合出兵。
慕容垂心存怒火,奈何无处发泄。兼慕容冲箭伤在身,隐隐发起高热,只能带着几百人返回豫州,暂时蛰伏以图后事。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进入州境,就遇上一队奔逃的溃兵。
“怎么回事?”认出狼狈不堪,一身是伤的封罗,慕容垂大惊失色。
莫非是慕容评趁他不在动手,还是乞伏鲜卑心生恶意?
“大都督,是汉人!”封罗满面尘土,铠甲上满是血迹,一条刀痕自眉毛延伸到嘴角,左眼已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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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荆州大火,一万多乞伏鲜卑尽被屠戮,封罗派人前去查看,归来被秦氏仆兵跟踪,更被探出营盘薄弱处。
“领兵之人使一杆镔铁抢,是秦氏四子!”
“汉人狡诈,趁夜袭营,左营尽数被烧,右营被毁去一半,存在营中的粮草全被烧尽。”
“这且不算,他们手中还有投石器,有火箭!至少三千人,趁营中大乱,冲入营地砍杀。”
“军中精锐随大都督出战,守营士卒不敌,多数伤亡。末将无能,仅带千余人杀出,一路被紧咬不放,奔逃至此,已不足八百人。”
封罗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
“世子呢?我子在何处?”
“世子同几位公子由北出营,今在何处,末将实在不知。”
嗡的一声,慕容垂脑中轰鸣,眼前一黑,险些跌落马下。
第九十二章 不厚道
豫州丢失,手下精锐尽丧,几个儿子战中离散,生死不明,慕容垂气急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
“秦璟,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都督,现下怎么办?”
封罗等人六神无主,只望慕容垂能拿定主意。
大营和粮秣被烧,逃出的兵卒不多,且多数带伤。想凭这点兵力打下一处地盘,无异是痴人说梦。
回邺城更不可行。
以慕容垂和朝廷的关系,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慕容评和太后早已磨刀霍霍,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大都督,为今之计,只能往范阳王封地。”一名自营中逃出的谋士道。
以慕容德的为人,应该不会将慕容垂交给朝廷。
“不可。”
慕容垂摇头,强压下愤怒,用力按着眉心,沉声道:“去沛郡。”
“沛郡?”众人惊讶。
“沛郡段太守是我妻兄,应会助我。”
慕容垂口中的“妻”,并非是太后硬塞给他的王妃可足浑氏,而是被害死的先王妃段氏。
段氏是鲜卑贵族,在燕国的地位类似东晋庾氏,是贵族中有名的外戚。
和庾氏做法不同,段氏女除了入宫,更多是嫁入王府,同国主的兄弟和儿子成婚。慕容垂的几个兄弟以及小一辈的侄子,凡是已娶妻者,府内都少不了段氏女的身影。
大段妃被太后害死,慕容垂又娶了小段妃。不料可足浑氏又横叉一脚,逼他舍弃继妻,娶了可足浑氏女为王妃。
此举不只同慕容垂彻底结怨,更激怒了段氏家族。
段氏一怒,足够太后和她身后的家族喝上一壶。
鲜卑段氏不仅依靠联姻巩固势力,手中还掌控着鲜卑最大的一支商队。每年依靠同晋朝市马和牛羊,换回大量的丝绸绢布,再贩往周边胡人政权,成倍的赚取利润。
数代累计下来,堪称金银铺地,富可敌国。
鲜卑商人多依附段氏,随段氏商队南下西行,交出部分利润,借段氏部曲护卫安全。
不夸张的讲,只要段氏不点头,邺城有半数的商税要打水漂。
可足浑氏恼恨慕容垂,却不该先害大段妃,后逐小段妃,更对先皇的段妃下死手。这给了段氏家族一个错觉,太后如此妄为,究竟是看慕容垂不顺眼,还是借机削弱段氏的势力?
按照桓容的话来讲,古人很善于联想。
可足浑氏任性一把,真实目的只在慕容垂。奈何段氏家族不乏“聪明人”,不禁想得深了些。
先是慕容垂,其后会不会是慕容纳、慕容德?接下来,是不是要向所有皇族和贵族的后宅动手?
越想越有可能,段氏家主召集族中长者,决定和可足浑氏斗争到底,绝不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于是乎,太后在宫中立起一个硕大的标靶,只等着段氏开弓放箭,射中红心。
慕容垂知晓段氏对宫中的态度,打算借沛郡暂时安身,再借段氏势力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
“大都督,世子和几位公子怎么办?”
“派人暗中去寻。”
慕容垂十分清楚,一旦豫州被破的消息传出,邺城必有动作。以慕容评的为人,十有八九不是派兵抢回失地,而是痛打自己这条落水狗。
昔日的征南大都督,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刚毅如慕容垂也不禁感到一阵悲凉。
“豫州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尔等需马上动身,分两路往北,赶在邺城之前找到我子。”
慕容垂抓紧缰绳,托住因高热而意识不清的慕容冲。
“我带中山王先行沛郡,尔等寻到人后,尽速前来汇合。”
“诺!”
封罗等不敢耽搁,领命之后就要上马离开。
“封罗,”慕容垂道,“你重伤在身,不可过于劳累,随我同去沛郡养伤。”
“大都督,仆并无大碍。”
听闻此言,封罗感动不已,扯开绑住左眼的布条,现出狰狞的伤口。
伤口依旧泛着血丝,但并未化脓,恢复力着实惊人。
“世子和几位公子在乱中北去,极可能是往陈留和高平。仆知晓近路,可先行一步,拦下两郡的守军,以防世子和几位公子遇上意外。”
“如此,便将此事托付与你。”
“大都督放心,仆定不辱命!”
封罗抱拳立誓,当场点出未受伤的百余人,分作两队,分别驰往陈留和高平。
目送马队驰远,慕容垂听到一声低哑的“叔父”,探手触及慕容冲滚烫的额头,表情中闪过一抹担忧,不再迟疑,立即调转马头,向沛郡飞驰而去。
此时,豫州的大火已经熄灭。
建立在旧城附近的鲜卑大营一片焦黑,到处散落着断瓦焦木。朔风吹过,卷起一股呛鼻的黑烟。
策马走过营地,秦璟拉住缰绳,镔铁枪早被鲜血染红。
未凝固的血珠顺着枪尖滴落,浸入泛着焦黑的泥土,很快混成一色,消失无踪。
“阿兄!”秦玦策马奔来,到了近前,兴奋道,“我和阿岚搜寻营地附近,在林子里发现三十几匹战马,想是从大火中逃出,都是难得的好马!”
将镔铁枪扎在地上,秦璟取下玄色的头盔,两缕鬓发垂落眼角,恰好拂过溅在颊边的一点血痕。
“除了战马,可曾找到人?”
“没有。”秦玦有些泄气,沉下表情道,“明明看到是往北跑,我和阿岚追出十几里,硬是跟丢了。”
“一个都没找到?”
秦玦摇摇头,更加泄气。
三千骑兵夜袭鲜卑大营,一为抢占豫州,同荆州相连;二来,则为抓住留在此地的几条大鱼。
慕容垂率精锐出征,几个儿子都留在营中。尤其是世子慕容令,文韬武略,名声不亚于亲父,最得慕容垂看重。如果能抓住他,绝对能令慕容垂投鼠忌器。
可惜战场过于混乱,慕容令仗着熟悉地形,带着十余名部曲脱逃。
秦玦和秦玸带人去追,中途还是跟丢。别说慕容令,连他几个兄弟都没找到。
“阿兄,我再带人去追!”秦玦咬牙道。
他就不相信,这几人能上天入地,在土层中打洞!
“不用。”秦璟抓起镔铁枪,双腿一夹马腹,战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慢走几步。
“阿兄?”
“人跑了也无妨,慕容垂在深涧落败,如今又失豫州,实力大损,短期没有能力发兵。”秦璟眺望北方,继续道,“其同慕容评有隙,九成不会返回邺城,只能往沛郡安身。若是同段氏联合,致使慕容鲜卑更乱,倒对坞堡有利。”
“沛郡?”秦玦转了转眼珠,立即道,“阿兄,下一个打沛郡?”
秦璟看他一眼,目光锐利。秦玦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在西河时,张参军教授舆图,你可认真学了?”
“学了些。”秦玦不自在的笑了笑,明显有几分心虚。
见他这样,秦璟气得发笑,不是地点不对,肯定要和秦玦认真“聊”上一回。
“想攻沛郡,先要打下梁郡和谯郡。”
秦璟用枪尖在地上勾画,简单画出粗略的线条,道:“我早告诉过你,欲在战场成就功业,武艺固然重要,更要学习兵马谋略,熟记各地舆图!”
秦玦自知理亏,抿了抿嘴唇,没敢出声。
秦玸打马走来,恰好看到眼前一幕,好奇道:“阿兄,阿岩这是怎么了?”
“理亏。”秦璟言简意赅,看向秦玸,道,“张参军讲解舆图时,你可认真听了?”
“听了!”秦玸立刻绷紧神经,大声回答。
“那你来说,打下豫州之后,该进攻何地?”
秦玸想了想,认真道:“如向北,则先攻陈留高平,若向东,定要先取梁郡和谯郡,再攻沛郡。”
秦璟满意颔首,似笑非笑的看向秦玦,挑起眉尾,好似在说:不学无术,将来如何领兵?
秦玦脸色涨红,头顶冒烟,当场泪奔。
待秦璟策马离开,秦玸近前问道:“怎么回事?”
秦玦擦擦眼泪,讲明前因后果。
“所以,被阿兄教训了?”
“恩。”
沉默两秒,秦玸给出一个字:“该!”
秦玦:“……”
说好的孔怀之情呢?
信不信他亲情决裂,兄弟相杀!
“阿兄是为你我好。”秦玸拉住缰绳,单手扣住秦玦的肩膀。
“阿黑今早飞回来,阿兄心情不错,才有耐心教导。况且,阿兄只是口中说说,并不真的严厉。要是换成阿父,你想想?”
秦玦打了个激灵,看向策马立在二十步外,正举臂接住苍鹰,单手抚过鹰羽的兄长,对比崇尚严刑峻法,对儿子照样不留情的亲爹,不由得连连点头。
“你说得对!”
“觉得对,以后和张参军学习时,万不能再走神。”秦玸认真道。
“阿父有意称王,坞堡会继续发兵,今后的仗绝不会少。你我早晚要独自带兵,不识得舆图,岂不被他人笑话?”
秦玦用力点头,单手握拳捶了秦玸一下。
“我知道了,等回到坞堡,必定和张参军好生请教。”
“用不着返回坞堡。”
“怎么说?”
“西河送来消息,阿兄今后要常驻荆州,张先生奉命前来协助。你我随阿兄驻兵,五日后就能同张参军见面。”
秦玦:“……”
打击还能来得再快些吗?
太和四年,十二月下旬
慕容垂奔赴沛郡,受到段太守热情接待。知晓前者意图,段太守郑重表示,必会鼎力相助。
“道业放心留下,我在一日,慕容评和可足浑氏休想动你分毫!”
换成旁人,慕容垂还会有几分不信,说话之人是段太守,大可抛开一切疑虑。
以段氏的实力,只要死卡主不放,无论可足浑氏还是慕容评,休想将手伸入沛郡,遑论寻慕容垂的麻烦。
“如今晋军已退,道业何妨上表,为手下将帅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