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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旧暮里完本——by八千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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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旧暮里》
作者:八千桂酒
文案:
千重川x风盏,前面的是攻

第一章

又是一个雨天。
千重川起的很早,他要把昨天不知为何死在庙的鸟带去暮里山安葬。
雨天路滑,千重川赤着脚,拿了一根草绳把宽松的长裤绑紧,他的姿态很端正,拿着什么贵重的东西似的。他左手捧着那只死鸟,右手遮在鸟身上,给它挡住了一些冰凉的雨水。
暮里山离这里不近,千重川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大雨将歇,只剩下蒙蒙一层打在他的短发和肩膀上,他踏上了进山的小路。
对这里,千重川了若指掌,他不用惧怕自己的赤脚会被什么东西扎破,几乎头也不用低,他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那里有一棵还没长成的小花柏,他觉得这里对这只早夭的鸟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安息之地。
可是他想挖坑安葬小鸟的地方已经有东西了,千重川蹲下身,仔细地打量。那是一条小龙,真的很小,还没有他的小臂长,好像被什么人拿刀狠狠划了一下,晶莹的鳞片翻翘着,眼睛下有两道被雨水冲花的血痕。
千重川试探着摸了摸它,它的尾巴猛然抽动了一下。
还活着。
千重川想了想,把手里的鸟珍重地放在地上,脱了自己的衣服,指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拧出了上面的雨水,他做了个简单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把小龙装了进去。
那只鸟被好好地安葬了,千重川将那有点重量的小包袱挂在手臂上,按照原路回了。
庙的大门没有锁,这里人迹罕至,千重川也不担心自己简陋的衣物被褥遭遇什么不测,他推开门回了庙,把小龙放在床上,先去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冲干净自己,才回来看那条龙。
千重川救过很多动物,但龙还是第一次,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条真的龙,他异常细心地把那条小龙翘起来的鳞片按下去,希望它们能沿着正常的方向愈合,又小心翼翼地清理了小龙的伤口,他不知道人间的药龙能不能用,没有贸然给这条小龙敷药。
后院有柴,千重川拿了一些放在铜盆里,烧热了就放在床下。屋里确实是太冷,今天又下了雨,他不希望这条龙被活活冻死。
一直等了十天,那条龙也没有醒,千重川甚至以为它救不回来了。
第十一天,千重川发现厨房里没有吃的了,他去了庙后身的菜地,摘了不少的青菜拎回来,本来是想直接回厨房的,路过他房间时还是不大放心地提着篮子进去,想看看那条小龙有没有醒。
床上是空的,千重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捏着脖子推在墙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他看见一张年轻的脸离自己很近,对方凶狠地问他:“你是谁?”
千重川没有紧张,他知道十个少年也杀不死自己,他看着少年的眼睛,那双很好看的眼睛是雾蒙蒙的一片,瞳孔的地方白茫茫的。
少年瞎了。
他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很平和地告诉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用害怕,我对你的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好奇心,如果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少年掐着他脖子的手慢慢地松了力气,无数次面对危险,让他有了一种玄妙的感觉,他确信眼前这个人没有恶意,就信了千重川的话,抿着嘴唇慢慢离他远了点。
“我有衣服,虽然可能不合身,你要穿吗?”千重川看着少年伤痕累累的裸体。
过了好一会,少年犹豫着说了一声谢谢。
千重川的衣服很大,少年穿着不太合身,笨拙地自己挽着袖口,他看不见。千重川却没有管他,转身去处理自己刚刚摘下来的蔬菜了。
今天放了晴,井里的水也没前几天那么凉,千重川微微弯下腰,在自己搭的石台上洗菜,菜叶上生了小虫子,是一只绿色的肥虫,千重川伸出手指想拿掉它,它却急不可耐地扭动着跑了。
千重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半晌才继续洗菜。
他做了一顿很简单的饭,蒸糙米和煮青菜,够两个人吃的。
小龙没有吃,他虽然穿了千重川的衣服,却仍然警惕着,刚刚瞎了眼睛,整个人又慌又怕,却不想在千重川面前表现出来,只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千重川偶尔发出的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小虫子和鸟叫,鸟和千重川一样,常驻在庙里,就在千重川的屋檐下搭了一个窝,千重川近距离地看过它很多次,是一只青鸟,尾巴尖上有火一样的光,两只眼睛是明黄色。
此时,这只鸟飞进了房间,很大胆地落在了小龙的肩膀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拔剑。
可是他的剑已经没有了。
“不要怕,是一只鸟,”千重川正好吃完了饭,他无声而利落地收拾自己的碗筷:“饭放在这里,想吃的话就吃。”
他转身就要走,小龙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远,犹豫着出声:“等一下!”
千重川停下了,他回头看着小龙,等着他的下文。
“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
“可以,你来帮我喂蛇吧。”千重川拉着他站起来,走了很久,小龙看不见,只觉得越走越冷,过了好一会,千重川停下了。
“站在这里,不要动,一步也不要动。”千重川走了,不多时拎了个袋子过来,里面都是切碎的生肉:“抓着肉往下扔就可以,但是一次只扔一块,隔一会再扔,不用担心蛇咬你,这个坑很深。”
他说完就走了,小龙蹲下来,摸索着把手伸进袋子里,捏着一块肉,试探着扔了下去。
里面马上响起了一阵嘶嘶声,小龙没有怕,他的手很稳,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一直到他蹲的有些僵硬了,这袋碎肉才扔完。
千重川有千里眼似的,他刚刚站起来,千重川就过来了,两个人沉默着回了千重川的房间,千重川帮他擦干净手上的血,小龙摸索着坐在桌边,开始吃已经凉掉的饭。
“这个庙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住,但活还是挺多的,”千重川说:“如果你觉得不想吃白食,我可以让你做一些你能做的,什么时候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小龙嗯了一声,他饿的狠了,只想吃饭,但是他从来没有挨过饿,学不会狼吞虎咽,仍然仪态很好地吃东西,千重川注意到他的耳朵尖透着一点青蓝色。
饭吃完了,小龙笨拙地收拾碗筷,千重川看他差点把碗推在地上,自己动手帮他收拾好了,小龙不太好意思一样,问他:“谢谢你,你叫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否应该说个假名字糊弄对方,但是他看着少年的脸,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千重川,”他说:“你呢?”
小龙很郑重地告诉他:“我叫风盏。”

第二章

风盏适应的很慢。
无论是作为一条龙还是一个人,他都只是个少年,突然之间瞎了眼睛,内心的惶恐不是一时之间就可以压下去的。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时刻都要警惕着,连个可以吐露心声的人都没有。
好在千重川没有给他更大的压力了,他就像自己一开始说的那样,对风盏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好奇心,问他的名字也是更加方便两个人交流。千重川每天都早起晚睡,做一些琐碎的活儿,偶尔捡一只受伤的动物回来养。
风盏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捡动物这件事有这么大的热情,有一次风盏帮他喂蛇回来,摸索着坐在床上,差一点压到一只狐火,那只狐火尖叫着从嘴里喷出来一点火星,吓得风盏抖了一下。
“不要怕,”千重川帮他挡了挡:“一只狐火,不伤人。”
风盏抿着嘴唇嗯了一声,试探着摸了摸,那只狐火这会没有反抗了,风盏只觉得它身上的毛很粗糙,像是细细的麻绳。
“你在哪里捡的?”风盏问他。
“菜地里,”千重川坐在床上,拿一把剪刀剪了狐火伤口附近的毛:“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风盏看不见,他不知道那只脾气暴躁的狐火在千重川手下变得非常乖,甚至露出了一丝惧意,千重川给它剪毛,它也一声不吭。千重川帮它上好了药,那双手刚一离开它,它就虚弱地瘫了下来。
“附近有很多——”风盏似乎拿不准怎么用词:“很多这种东西?”
很明显,风盏没有把自己和狐火归位一类,他是龙,理应如此高傲,就算是瞎了眼睛也要强撑着,可是他说完了,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只狐火。
“很多,可能因为庙里有神灵。”千重川站起来,整理狐火被剪掉的毛:“你讨厌它们?”
风盏说不上讨厌,他就是没和狐火这种低级的妖物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从前他家里养着玩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灵鸟。
“讨厌也没办法,这里确实有很多,”千重川拍了拍床:“它换完了药,到你了。”
风盏不太自在地脱了自己的衣服,趴在床上露出赤裸的后背,少年的背很白皙,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壮,却也不显得羸弱,上面一条长长的伤口还没愈合。
“拿什么打的?好的这么慢。”千重川仔细地帮他上药,随口问。
风盏没有回答他,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风盏突然伸手去摸他身边的狐火。
风盏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长而细,是个未曾沾过阳春水的样子,看他的言谈举止,千重川也可以感觉到,他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小少爷。
不过他醒过来已经快七天了,并没有人来找,他也不急着回家,应该是家里遭了什么大变故。
“中午吃什么?可以吃肉吗?”风盏问他。
“庙里不能吃肉,我们虽然不是僧人,但是在这里借住,就要守规矩。”千重川帮他上好了药,示意他多趴一会。
“可是我每天给你喂蛇,袋子里装的不是肉吗?”风盏又抓了抓狐火的毛,狐火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几个小火星。
“你知道那是什么肉吗?”千重川轻声说。
风盏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痒痒的,他刚刚还抓肉了,有点紧张地问:“什么肉?”
千重川看他雾蒙蒙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突然笑了一下:“野猪肉,还能是什么肉?蛇又不用守规矩,它们当然可以吃,你中午只能吃蒸南瓜。”
中午风盏吃了很多,因为蒸南瓜很甜,千重川应该是撒了蜂蜜,风盏不知道在这个深山老林,千重川是怎么弄到蜂蜜的,千重川太厉害了,他甚至会自己种一些草药。
昨天的蒸南瓜还没有蜂蜜。
风盏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说想吃肉,千重川才特意弄了一点蜂蜜给自己作为补偿,这不是他自作多情,千重川自己对吃从来不上心,吃得饱就行。
其实在这里住了几天,他对千重川的戒备一点点消去了,并且逐渐生出了一点好奇,他不知道千重川作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为什么对他们这些非人的妖灵一点也不怕。
但是千重川没问他的任何隐私,他也没有理由开口。
两个人吃了一顿很沉默的饭,风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粘着的一点蜂蜜。
“给你,只剩这么点了,”千重川递给他一个小碗,里面是很浓稠的蜂蜜:“拿手蘸着吃吧。”
风盏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犯了错,挨了母亲的教训,别别扭扭地好久不理她,她也是这么递给自己一碟吃的,轻声说:“给你,快吃。”
虽然知道在千重川眼里,自己和床上的那只狐火没有任何分别,但风盏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在自己忍不住露出软弱的前一刻把碗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去给千重川喂蛇了。
风盏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他记忆力非常好,即使是看不见也能找得到路,蛇坑在寺庙的后身,他听得到嘶嘶声以后再走十五步就到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风盏觉得奇怪,试探着走到坑边,找到了自己昨天放在这里的袋子,他往下面扔了一块肉。
啪嗒一声,肉掉在了坑底。
蛇呢?
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周围爬的都是蛇,它们蠕动着爬行,逐渐把他围了起来,无声地靠近他,眼看着就要碰到了他的赤脚。
纵然是一条龙,被这么多蛇缠着撕咬,也不一定能甩得开,更何况他现在是人形。
风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千重川叫自己:“风盏!”
话音刚落,他周围的蛇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嘶嘶声,因为离的太近,风盏被吓了一跳,可是千重川过来了,那些蛇就走远了,风盏看不见,不知道它们几乎是四散奔逃,扭动着一只一只跌进了坑里。
“……你的蛇跑出来了。”风盏手里还抓着肉,千重川嗯了一声,没去管那些蛇,他拿过风盏手里的袋子扔在一边,带着他回去了。
他很仔细地帮风盏擦干净手,又让他坐在床上吃蜂蜜,还告诉他:“以后不用去喂蛇了。”
不去喂蛇,风盏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做了,他毕竟瞎了眼睛,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但是闲下来他又觉得过意不去,千重川拿他当路边捡的狐火,他自己却不能这么想,他身无分文,除了帮千重川做点活,并没什么不吃白食的好办法。
千重川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窝小野狗丢给风盏,一共有七只,每天只知道张着嘴叫,风盏听得头都大了,千重川还说:“给你找点事情做。”
风盏宁可去喂蛇,这几个小狗实在是太磨人了,一刻不停地叫,喂了食和水也要叫,只有摸摸头才能好一点,千重川拿了旧被褥给狗搭了一个窝,风盏就坐在地上一刻不停地摸摸这只再摸摸那只,要么就是端着碗喂狗。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小狗带着点奶香的臭味。
“为什么这附近会有这么多动物?”风盏好不容易等狗睡着了,得了一会安宁,他轻声问千重川。
“挨着山,人又少,”千重川也坐下来摸了摸小狗:“还有条河,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它们活的了。”
风盏其实想问问千重川,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可是他没问出口,他和千重川只是有缘遇到,总会分开,等自己的伤好了,还有未知的前路要去走,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来这里很久了,”千重川突然说:“多少年了?我也忘了,一开始来的时候,庙里还有僧人,香火很旺,这是个大庙,咱们住的地方只是僧舍。”
他抓着风盏的手在地上轻轻地勾画:“山门在这里,两边是长廊还有花池,路过钟楼和天王殿是客堂,再往里走才是大雄宝殿,然后是藏书阁和方丈室,咱们住的僧舍在最后面。”
风盏以为这里只是个小庙,没想到这么大,他们每天活动的地方只占整座庙的一小部分,他问千重川:“那僧人去哪了?”
他刚问出口,有一只小野狗就醒了,奶声奶气地张着嘴叫,风盏顾不得再问了,顺着声音摸到了狗,一手捏着它的嘴,一手赶紧去摸它的头,好不容易哄了这个,另外几个又醒了,满屋子都是狗叫。
千重川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看了一会才起身去给狗准备吃食。
天阴阴的,似乎是要下雨了,他把锅烧热,煮了一锅带菜叶子的面糊,只是小野狗,并不需要喂什么好东西就能活。他瞥了一眼翻腾的锅,拿勺子搅了搅,就去蛇坑了。
雨已经落下来一点,他蹲在坑边,将舌头抵在牙齿上,发出了一点嘶嘶声。
坑里的蛇本来是缓缓地挨着爬,听了他发出的声音以后都停了,死了似的,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千重川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他又模仿蛇发出来的嘶嘶声,模仿的很像,蛇群开始躁动,里面那条最大的突然立起来,千重川跳下了坑,蛇群潮水一样涌到坑边,它们躲开了他。
但是那只立起来的没有躲掉,被千重川抓着,疯了似的扭动,千重川盯着它看,蛇明黄色的眼睛逐渐张大了。
“离这里远一点,”千重川说:“不管你是谁,听见了吗?”
那只蛇的眼睛逐渐闭上了,千重川把它扔在地上,扔一条麻绳一样,它死了。
风盏等了好久,千重川才端着给狗做的吃食回来,狗崽子们早就叫成一团,风盏抱了满怀,还是千重川帮着一只一只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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