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完本——by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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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他一眼儿,闷闷趴回床上,由得他替我把衣裳穿了,坐起来看着一屋子空空荡荡的,只觉着心里也空荡起来,便一把将徐顺儿扯过来往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问:“早上叫你去听,你究竟听到没有……东宫里头怎么样了?太子爷知不知道我这样儿了?”
徐顺儿凑到我耳边悄声儿道:“爷,我听见中午时候二公子回来同老爷说……说起早朝上老爷同太子爷闹了不对付,多少年了头一回儿呢,就着礼部的事儿,竟当着圣驾就在殿上争起来了。老爷说,早跟太子爷说过,爷你既现下不作侍读了,那国公府里会管教儿子,就不再劳东宫费心,太子爷那边儿还能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这几日太子爷宫里的人都还是来过,说要瞧瞧您就走,然咱老爷就给门房那儿搁了一句话——说他们要是敢进来,他就敢把儿子打死作数。”
我听得背脊一跳,想着我爹拿笤帚的架势,真不信这话是随口诌的。
——如此我想,到我不得不去御史台受职之前,怕是再没机会能走出家门儿去见见皇上了。
“爷,”徐顺儿见我消沉下去,又安抚我道:“太子爷虽不能来,到底小侯爷能来。小侯爷今儿也来了,还拎了东西呢。但老爷嘱咐门房说三公子闭门思过不见客,小侯爷就没能进来,说改日再来,改日不就能进来了么。”
他这安慰不如没有,我一听更消沉了,拿左脚直蹬他出去:“去去去,我爹这是连沈山山都不准我见了,合着是个爷们儿都不许我见,他怎没把你也给赶出去啊,好歹叫我清净些日子。”
“还赶我呢,爷你也就嘴上厉害。”徐顺儿被我蹬着避开了,回身拧了个帕子来给我擦脸,“我要走了,你这拖着条腿儿擦脸都得自个儿拧帕子,还不得疯了?”
“滚吧你,”我把帕子摔去他脸上:“就给爷擦个脸还得意成这样儿,甭擦了。我要睡了,改天要是沈山山再来了,你叫他重新给我带两本儿书来,我这儿书都看完了。”
徐顺儿听着就愁上了,揪了帕子瞅着我:“爷,看什么书啊,老爷叫你思过呢,你不思啊?”
“思什么思?”我指指腿上的膏药问他:“爷这过要是思就能思过去,爷我早思了过了,还至于能弄成这样儿?”
到底说起来就是心烦,我挥手叫他出去把门儿带上。
徐顺儿临出去前又转身看着我,忽而不忍道:“……爷,屋里东西跟宝蟾香是都收走了,但……但那锐水香丸立柜儿里还剩了一粒儿,要不……”
“你怎不早说?”我立时忍着一背的疼从床上打挺起来拍着枕头催他:“还不快拿来!快点儿!”
徐顺儿颇担忧地望着我,好歹沉沉叹了口气,过好一晌才慢慢应道:“哎,哎……就来。”
第66章 山色有无
那段日子在家,我同徐顺儿打笑是打笑,然他到底许多事儿解不得,我大半时候心里也怄着我爹,同徐顺儿这下人也无法可说。
其实就算搁到现在,实话讲,多少年来背后指着我说坏话儿的人,朝上朝下与我不对付的人,都那样多,可除却我爹,我竟真从未那么踏踏实实地去怨怼过什么人。
那时大哥二哥日日来瞧我,骂我训我总不断说爹这关我打我都是为了我好,说我得听话,不然日后有得是我悔的时候,捅出去了也是给国公府丢人。
这些话他们说一句就从我耳朵里头出去一句,我只当他们在拿舌头打苍蝇,翘着腿闭了眼躺在床上压根儿不听。我觉着他们在意的根本不是我往后有没有悔的时候,他们在意的从来只是别给国公府丢人。
那时候我总想,要是我爹真为了我好,他就算舌头底下只藏了一句好话他也该讲出来——比方至少说他从小好好儿把我养活拉扯大了,他不想叫我去给谁做小,哪怕这谁是当朝太子;或比方说,他可以讲我这么是拿着自个儿的一辈子去耗,划不来,他心疼我。
可这些话,我爹哪里说得出来?他又何尝心疼我?
他只心疼咱家宅门上挂着的那块儿匾。
我从小给他丢人,既他习惯了也没对我报过望,我也更没什么不习惯。闲下来不用读正经书,书架上的话本儿我看得飞快,看完了百无聊赖听着院儿里那老学究吊喉咙直如酷刑,打心底儿只盼着沈山山能来给我送书。
然我盼了三五日,却盼来了另一人。
当时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有人吆喝有人骂,我满脑子话本儿里的侠肝义胆明月江湖,一瞬盘着腿儿还在床上自嘲:噫,或然是皇上要闯进来瞧瞧我,可能是要带我私奔了罢。
然我喜气腾腾看着屋门砰地一声儿掀开,走进来的居然是小皇叔。
大约是个上朝的日子,他身上竟还穿着齐齐整整的朝服镶珠,原本他衬着后头三五个侍卫是好生威风凛凛,可好笑却是,他右边儿脸上居然跟我似的青了一大块儿。
我噗嗤一声儿就笑出来,笑得小皇叔一愣,立即虎起脸骂我:“你笑个屁!你脸上比我花花多了!”
徐顺儿扶我起来给小皇叔打礼,可我因想起上回在酒楼是如何不欢而散,请过安便唯独只翻去一个白眼儿。原也没劲头同小皇叔寒暄什么,但他堂堂王爷莅临我破院儿里,好歹我还是得客气一句:“哟,是什么西北风啊,竟把王爷您给刮来了,大驾啊。”
“甭寒碜我,你钦国公府才是大驾呢,连爷都敢拦。”小皇叔说着,拎过侍卫手上俩纸包往我屋里走,还扭头往外挥手呿了一声儿,随便儿一瞪眼就是贵气威风:“你们进来做什么?滚去外头待着!爷同你们三公子说话哪儿有你们听的份儿?那老头子哪儿来的,也给爷滚!”
我眼见他竟还能扮作同我依旧熟络,只觉他脸皮是真厚。上回儿他便是背后捅过我刀子才假惺惺请我喝酒还劝我放手,这回来带着两包东西,我怎么都觉着他定是又作黄鼠狼来了。瞧他走近,我扯起喉咙学了声鸡叫,他在半道儿上都笑出来:“得了,你还惦记着生我气呢?清爷,这都多少时候了,爷们儿家家的别介啊!”
见我只不言不语坐在床边儿盯着他,他又嬉皮笑脸过来把徐顺儿戳开赶出去,手里俩纸包往我跟前儿一放:“爷这回是真来疼你的,瞧瞧,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谢了恩也没打开纸包看,只叫徐顺儿一道带出去收了。
小皇叔在我跟前儿碰了俩钉子,总算有点儿尴尬,坐在床边儿凳上四下环顾一圈儿,好似嫌我屋里忒简陋,也无从下口闲聊,便只好随口问了句:“寻柟没来看过你啊?”
我捡着缝儿就讽他:“这事儿王爷总管不着了罢,沈山山来不来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
“你说话能不能别老带刺儿,你国公府里头就这规矩?”小皇叔终于拉下脸,“真当爷舍不得揍你?”
我把肿起来的脸冲他一扬,“找得到空地儿王爷就揍,我好赖不过多肿两天就是了。”
小皇叔盯着我脸半瞬,面上薄怒竟渐渐消下去,到底啧啧两声:“多好张面皮子,你爹也真下得去手,我瞧着都疼。”他像从前点我脑袋似的往我额上轻轻一戳,我疼嘶口气儿,立即瞪着他,又听他道:“你这模样儿要叫皇侄瞧见,还不得多揍我两拳。”
“你就活该被——”我怼着他忽而回过味儿来,“……你脸上这下儿是太子爷打的?”
小皇叔扯了扯嘴,眸子垂了会儿没说话,眼见就是默认了。
我只觉大快人心,瞥他一眼笑:“你活该。”
“……对,我是活该,”小皇叔竟顺着把头一点,抬头瞅我,“可我又没错,你也知道我没错。皇侄他早晚都得有那么一天,不过是叫我来做这个恶人,我他娘还就真做了,怎么了?如今皇侄他亲也成了,那媳妇儿你也瞧见了,多漂亮啊,这手腕儿多厉害啊,他正妃就该有这模样儿,毕竟再怎么也不能是你啊。我那时候劝过你骂过你,我听说寻柟也劝过你骂过你,你都不听,还往东宫跑,如今是被你爹知道了罢,都打成了这样儿,你现下怎么想?死心没?”
我哼哼两声不应他,只靠在腰枕上瞅床梁。
小皇叔见我这模样,哼笑一声:“我看你还真是长虫钻竹筒啊,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他在我旁边儿沉默了会儿,不知想着什么,下刻忽而伸起手在我眼前一晃,“没死心你就伸手。”
我愣愣扭头看他:“伸……伸手做什么?”
小皇叔叹口气,无奈瞥我一眼,慢慢从怀里掏了个暗红的锦囊出来,提拎着悬在我手背上:“有人进不来,托我捎东西给你。”
我闻言神灵一紧,赶紧坐直了,双手把那锦囊接过来,颤着指头扯了绣线头子把里头东西抖落进手心儿里,顿时得见一抹金黄,忽觉鼻尖刹那一酸。
锦囊里的玩意儿竟是那被我扯落穗子的八颗蜜蜡,此时正被金丝纠线好端端地串了,好生生地搁在我手上。
我抖着手轻轻一动,它们翻过去便露出“平安喜乐”四个字儿来。
——那下一句就该是吾佩他思。
他是思我的,他并未忘了我。
我被我爹打了那么多场,被大哥二哥训了那样多次,这满屋子的东西被抬出去被锁起来,这府里下人每日给我端茶送水都冷眼横眉看我,我从来没有热过一下眼眶子,可就偏偏凭着这八颗破大的蜜蜡珠子,却叫我这混世魔王当着小皇叔都再绷不住皮相,登时眼泪就往眶子外涌,止都止不住,忍也忍不了。
我捏紧那珠子问小皇叔:“他怎么样?……我听说我爹跟他吵起来了。”
“那你听说的少了……他们日日吵呢。”小皇叔唉声叹气掏了绢子出来,往我脸上瞅了瞅哪儿能下手,好歹还是小心翼翼给我点过眼睛,“哎,清爷,你甭哭,平时哭起来挺招人疼,眼下儿这模样就剩吓人了……我跟你学学吧,这几天儿啊……你刚被打了关起来的时候,皇侄还当你是要自个儿静静,也挺心平气和,结果过了两天儿下朝碰见你爹阴阳怪气儿的,这才知道你是被撞破了事儿给打了,当场就急得跟你爹撒了脾气,后来一道去尚书房说治水的事儿,俩人儿就吵起来,争个昏天黑?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亍阋仓滥愕侨耍手端彩悄愕檀蟮模偈翘佑帜亩岬霉愕。饷媸遣荒芩档溃厝ビ直凰窍备径沉艘患埽岸宋也琶蝗套。幌伦泳投耸帧扒谱潘汕椎氖焙蛭一古巫潘鸶宜频模么跬窍备径芟嗑慈绫瞿兀扇缃翊蟾啪透炎永锏谋谎眨降资潜狭耍故切ち宋艺獠怀善鞯氖迨濉!?br /> 小皇叔手很重,擦得我脸皮疼,我把他手拉下来问:“那你还帮他给我递信儿?你不急着抱侄子啊?”
小皇叔吐出口浊气,垂眸下去思索的神情竟有两分似皇上,说着话,规矩竟渐渐随意起来:“不就是送回东西,别以为你得了多大便宜似的。那姑娘是得不着好,但到底气不过,因着这事儿就算珩儿同她再不对付,宫里规矩束着,珩儿每月也还得去她殿里三四回呢,你同那丫头比比,谁能强得过谁去?……我么,一则原也想着该来看看你,二则打小惯着珩儿,他揍了我我还能替他送东西,也是活该的。他是个死心眼儿,要什么就得要什么,他心里要真有你,我就算摁死你了他还要记你一辈子呢,我不送这趟他也得找着别人给送来,我又何必要拒他?从前我就盼着你能先死心,可眼见你是个没正经的,脑子却倒比他还死,跟泥巴糊的石头一样儿,不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什么……你这打是你自个儿讨的,你当被打了就完了?这苦的才刚开始呢。”
“……还不都是你起的头。”我把蜜蜡珠子揣进怀里,不再看他。
“好好好,随你骂。”小皇叔干脆认了,再度拿起绢子给我擦脸,“你就狗嘴咬秤砣罢,多少事儿你不说,我知道你心里清楚得很。甭哭了,原本眼睛没给打肿这下儿哭给哭肿了,你叫我回东宫去怎么交代?”
我吸了鼻子问小皇叔:“太子爷他……说什么没有?”
小皇叔点头,“说了,就一句儿。”
小皇叔擦落我最后一点儿泪,沉沉道:“他叫你惜着自个儿,别犟着,就这句儿。”
一瞬我眼泪又要涌出来,好赖是强忍住,颤着喉咙应下,又嘱咐小皇叔:“王爷,你回去就同……同他说,我爹只打了我两巴掌,就两巴掌。”
小皇叔抬手在我敷着药膏的小腿儿上拍了拍,逗我道:“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就只说一巴掌。”
我却也点头:“也好,就一巴掌。最好这一巴掌还没扇着我。”
小皇叔扯着唇角深深看我,默了默,又扬扬下巴盯着我脑门儿上:“那又怎么打的?”
我道:“我梦里头打拳自个儿撞的,不碍事儿。这你就甭跟他提了,多没脸啊。”
小皇叔慢慢点头,“好。”
他站起来,想想还是道:“时候也赶,我得走了。方才那两包东西……你也别跟我怄着气就不吃了,那不是我备的,都是东宫带来的,糖饼儿都三四样儿呢,红豆糕子杏仁儿酥都有……你好好儿吃。”说着他又往我四壁空空的屋里一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的?”
我忍着口酸,摇摇头,“都好……我都好,没什么要的。”
小皇叔想起来说:“明日学监文会,我能见着寻柟,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我想了想,平平道:“……我书看完了,你让他若得空,给我寻几套儿送来就是。”
小皇叔顿了顿,竟问我:“什么书,我去给你寻成不成?”
我摇头道:“算了,那麻烦,崇文的蓝格儿善抄……好多人的字儿我都瞧不惯,只有几个看得,王爷你不认识,还是叫沈山山去吧……他知道,你告诉他就成了。”
小皇叔又踟蹰会儿,不知纠结什么,过会儿才总算应我,回头看我的目光状似复杂,又叹口气就走了。
我看着他出去,按着胸口闭目躺回枕上,只觉手心底下那八颗蜜蜡印在我膛子上实实在在,一颗是一颗,一粒儿是一粒儿,每一个都分分明明,叫我冷下去的心都再热起来。
我想着,就快了,快了——快入秋了,快入职了,我就快能够见到他了。
没事儿,眼下都会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到的歇后语
※本义指狗的嘴硬。用时指人嘴上不肯认输,好狡辩。
※竹筒是笔直的,长虫钻进竹筒,爬到底也不可能转弯。形容思想顽固,难以转变或坚持错误,死不改正。
两个都很常用其实 大家应该都知道 随手一贴 之后总结就不写了。
第67章 山色有无
既是断袖的事儿被我爹撞破,他自然没道理让我舒坦。小皇叔闯来的事儿让爹知道之后,爹还更着紧了几日,打骂过自不提,还愈发嘱门房盯紧我,如此沈山山终于能带着话本儿进来瞧我的时候,日子已又过了十来天儿。
爹请来的老头儿于我压根儿没用,那时候便也不劳烦再来,但家里约摸还是当我这袖子断了只是一时叛逆,尚有回头之望,二哥每日下工后便仍来对我耳提面命。偶或大哥也在侧旁,言语也很是一阵苦口婆心。
然我皆作充耳不闻。
沈山山来正是晚饭时候,我坐在桌边儿大口吃饭喝汤,没来得及出去迎他。也不是为了那饭有多好吃,而是因我爹学了庙里的规矩,要叫我灭欲,便老早就不给我吃肉。
断了油水的头些天我还企图绝食震慑我爹,好让我爹知晓我决意。可我爹岂是我能震慑住的?我不吃,他还真叫下人来撤菜,叫我连青菜叶子都没得啃。我饿了七八顿眼睛都发黄了,却还得捂着叫唤的肚子听哥哥们说教,简直觉着天都快塌下来,终于再次知道我爹是真狠,为了活命也只好慢慢儿开吃——可慢慢儿吃也不行,要是过了点儿,下人还是来撤菜,不吃快点儿我都吃不完最后几口的。
这搞得沈山山进屋来见着我喝菜汤一如吹酒坛子,他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我把空汤碗儿给徐顺儿端出去了,沈山山将两盒子书跟一包板鸭搁在我面前桌上,瞅着我摇头叹了一声,乌眉敛起来:“稹清,你瞧瞧你这瘦的……哎,你说你何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