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策 番外篇完本——by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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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归推拒了:“太过招摇,不可。”
凤璋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谢归眼前忽地闪现出白天的场景,腾地又红了脸。
凤璋还没反应过来,见他表情有异:“怎么,伤口在疼?”
谢归摇头,轻轻咬牙,扭过头去。
凤璋一时弄不清他别扭什么,吩咐身边的天罡卫:“去取伤药来。”
“殿下,真的不必了……”
他们坐在主位,看起来像窃窃私语。底下有兵士交换眼神,取了酒盏,一齐走上前去。
谢归去往关外的事没有张扬,别人只知道燕王来此,是与漆少将军“聊聊”。这弱不禁风的少年郎何时出现的,底下人都不清楚。
燕王不是好惹的,白天被打飞出去的一群人就是证明。
那燕王身边的小子,说不定可以整一整。
凤璋先注意到这几人,悄无声息地给漆四递个眼神,示意他没事。
起事的是几个校尉,其中还有城头被凤璋一箭射落红缨的那个。他们朝燕王走去,场上顿时静了静,唯余篝火烈烈燃烧。
“燕王殿下英明神武,小的几个佩服不已。今日便借这杯酒,向燕王殿下赔个不是。”
凤璋浅浅抿了一口,冷眼等他下一句。
果不其然,几人当中,最粗壮的人放肆一笑,对谢归开口:“这位小公子,怎么殿下都喝了酒,你却不动?”
这本是庆功宴,只论军功,不论王侯。他拿凤璋的身份压谢归,已经有些不合规矩了。
酒是燕地最烈的“一枝春”,据说不胜酒力的人喝了,会醉到眼冒金星,仿佛一夜春风吹开百花。
谢归酒量多少,凤璋心中有数,他们头次见面,谢归便醉得不省人事,还仅仅喝了几小盏。
不待谢归开口,那人已经摆出个大酒盏,足有莲花酒盏十倍的分量。
汩汩酒水倒进酒盏里,那人拿起酒盏,推到谢归面前,“小公子,请。”
谢归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酒盏,随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再将酒盏放下,笑道:“请。”
几人没整到谢归,露出失望的神色,喝了自己的酒,匆匆走了。
场上渐渐恢复了热闹,凤璋皱眉,担心地看向谢归。
“还撑得住?”
谢归没有回答,点点头。
凤璋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他明亮的双眼猛地涌上一层雾气,迷蒙如盛夏骤雨前的天色。
第36章 似是而非
凤璋当即就知道不对劲了。
谢归的眼神, 常年都和狼崽子似的, 能把人盯得发毛。
“念之?念之?”
他又轻轻叫了两句,谢归毫无反应。
凤璋皱眉, 琢磨着找个法子, 让他先回去休息,却听谢归懵懵懂懂地问道:“……怎么, 殿下……”
声音也像漂浮在云端,绵软而摸不着边际。
凤璋:“……”
原来这才回过神来?
凤璋有些后悔,怎么忘了备个装清水的酒盏。
然而他也无言, 谢归这酒量, 未免也太差劲了。
一杯酒跟一杯毒似的。以后入朝为官,可怎么在官场行走?
腹诽归腹诽,按理说谢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但居然还坐得这么端正。
谢雍那头老狐狸, 有个这么厉害的儿子,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福。
酒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凤璋继续心内忧愁。
谢归笔挺地端坐着, 早在第一口酒下肚的时候, 神智就已经被烧没了。
他原以为南山书院的酒, 已经是天下最烈的。那些典籍传述, 都是文人笔墨,不能当真。
不喝不知道,一喝就倒。
一枝春像烫红的刀子,火辣辣地从喉咙灌进去。他险些没呛得当场吐出来。
随即一团火从腹中烧到全身, 轰地一下,眼前火光和月光揉成一团,散成碎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惚间有人在叫他念之,他懵懂地应着,只能依靠最后一点本能,没有倒下去。
喧闹已经结束,谢归的耳边的嗡嗡声残留了很久,才慢慢消失。
他似乎听见有人说:“殿下,让属下来吧。”
谢归往有声音的地方,懵懂无知地侧过头。
停云关风声凛冽。有人将他打横抱起,步履平稳轻缓。
似乎是当初将他带走的气息。
一路上都很安静。谢归的头一沾上枕被,就再也抬不起来。
凤璋沉默地看着他。
身为皇子,他在宫里人前,也是小心翼翼,多番谋划。谢归又何尝轻松过?
京中世家子弟走马斗犬,天地兴亡两不知。谢归却南下清江郡,又与他到燕地,远出关外,风餐露宿,历尽艰辛。
弱冠之年,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太多了。
谢归睡得人事不省,凤璋只能庆幸他酒品好,没有一醉就吐满地。
停云关条件简陋,没有贴身伺候的人。凤璋亲自给他更衣,掖好被褥,走到门口,忽又转头看看,折回来。
谢归睡得很沉。
凤璋轻咳两声,谢归没有反应。
堂堂燕王跟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直截了当地拨开被褥,灵巧的手指一勾,将里衣勾开半边。
燕王殿下心内遗憾。
机会难得,却只能动半边。谢归这么机灵,被他发觉就不好了。
——
翌日燕王启程离开停云关,被燕王收拾过的兵士恨不得夹道欢送。
谢归虽然容易醉,醒的也快。归一给他熬了一大碗醒酒汤,很快就彻底清醒了。
凤璋带到停云关的天罡卫有不少,他大手一挥,给谢归找了辆马车,自己也跟上去。
以这个脚程,从停云关到幽蓟,要走两天。
反正闲来无事,凤璋让手下放慢速度,打算走个三四天回去。
都是忙里偷闲,谢归自己身上就有伤,便睁只眼闭只眼,没让凤璋勤快点。
燕地重要的事情,都让天罡卫送到这边。凤璋坐在车上处理文书,谢归在旁听着,不时给点意见。
文书处理完,说到另一个死士命丧停云关。
谢归皱眉:“这里有问题。”
凤璋颔首:“的确。这是停云关上下将士的名册,你看看。”
谢归接过,稍稍浏览着,问道:“有没有盛姓?”
凤璋眉头皱得更深,“你觉得,这次马老大给你下套,是盛氏的手笔?”
谢归淡淡道:“盛家上下阴狠毒辣,连八皇子也不是善类。就算盛九娘嫁到赵家,也改不了本性。”
话音刚落,谢归就指着名册:“就是这个了。”
“盛与义?”凤璋有些意外,“居然是他?”
“怎么?”
“此人是盛家庶子,也有几分真本事。前两年不知怎么,盛家要扶持他,他却跑来停云关做了个小兵,将盛家家主气昏过去。”
凤璋停了一下,微微眯眼:“就是盛九娘嫁到赵家的那年。”
谢归道:“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归一,你去查查看。”
自打谢归从关外回来,归一被他的伤震慑,佩服得五体投地。谢归刚刚发话,归一便毫不犹豫地出门找手下去了。
凤璋喃喃:“这到底谁是正牌主上……”
谢归知道他是打趣,嗤笑:“查个人而已。”末了又叹气,“翟人的马匹,可真难买。马老大一死,也不知道该走谁的路子。”
他还在感慨走空一趟,凤璋安慰道:“没有现成的,就扶持一个。”
谢归意外:“你有人选?”
“赵家大少爷,你看如何?”
谢归一愣,“他真是装的?”
凤璋感慨道:“说来还要多谢他。若不是他装疯卖傻,让我知道盛氏不在赵家,我也不会那么快去到停云关。”
谢归当日取了白纸,借撞赵大少爷赵品钧的机会,把白纸塞到他手里,只是做个试探。
如果赵品钧真疯,白纸被盛氏发现,谢归可以说是无意间蹭到赵品钧身上的。
如果赵品钧装疯,他肯定不会安于现状,会把谢归视作帮他翻身的贵人。
一步无意的棋,竟然阴差阳错救了自己性命。
谢归慨叹:“此人装疯卖傻到这种地步,也是个可造之材。”
话止于此,谢归才真正觉得放下了此事。
凤璋自木格子里取出一本闲书,翻了没两页,见谢归皱着眉头,坐立不安,问道:“怎么了?”
谢归也觉得奇怪:“停云关又不是清江郡,燕地寒凉,这个时节,不应该有蚊虫啊。”
他的手指停在胸前,碍于从小的严格教养,没有拼命抓挠,只是指腹按在痒处,轻轻揉按。
凤璋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转过头去:“大约是你的味道招蚊虫咬吧……”
第37章 善恶到头
燕王在停云关的事情, 早就传遍了燕地。
郡守和上下官吏都被收得服服帖帖。据说燕王回来那日, 郡守大人还亲自出城迎接。
上行下效,连赵家也吃了亏。其余大小家族, 心领神会, 不敢轻易与燕王作对。
就连以往秋冬常来侵扰的翟人,今年也没了动静。
八月一过, 九月起天气寒凉。
赵家一片愁云惨淡。
赵管家径自找到主院,摒退了侍女小厮,看着一片狼藉的主屋。
“少夫人。”
盛氏撑着额头, 眼神呆滞地坐着, 毫无反应。
他又叫了一句,盛氏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赵叔。”
桌上搁了本乌七八糟的名册,赵管家翻了翻, “又卖了几个。”
说的是府中下人。盛氏惨淡一笑,并不作声。
赵管家沉下声来:“早就说过, 别动姓谢的。现在倒好, 没有解决他, 反倒把我们也拖下水……”
这话一出, 盛氏当即拍桌, 站起身尖着声音叫骂:“你当我想动手?我还不是为了赵家?!”
赵管家像在看疯子,等盛氏叫骂完了,他才不凉不热地补了句:“你是为了回京城吧?”
盛氏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坠落, 霎时掐断。
赵管家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还装什么样子?”
盛氏气得浑身发抖。
近来赵家一日不如一日,她这个少夫人的威信也远比不上从前。如今赵管家都敢明着和她撕破脸对着干了。
她颤抖的手指不自觉摸上笔墨,赵管家眼尖,冷笑着警告她:“你若敢告诉盛家一句,停云关那位,就别怨我不留情面了。”
他说完就走,房门也摔得哐当响。
赵管家走后许久,盛氏才彻底抽空了力气,像一滩烂泥,跌坐回去。
她也没想到,谢归这人,怎么会这么难缠。
明明买通了马老大,把谢归带给翟人处理。结果马老大没命了,连赵家也一落千丈,谢归却完好无损地回了燕地。
谢归太聪明了,盛氏知道他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摸到自己头上。
燕王已经待了半年,其余小家族待遇一如往常,唯有赵家近来颇受打压,连最基础的药材生意也周转不开。
赵家已经窘迫到变卖古玩、遣散仆从的地步。大宅子里冷冷清清的,死寂一片。
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盛氏呆滞的眼神慢慢转动,看向床上自顾自笑闹的赵大少爷,赵品钧。
傻子大少爷对着枕被傻笑,不时把枕被掀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盛氏只看了一眼,邪火就窜了上来。
赵家的事,都火烧眉毛了。这傻子居然还在笑!
盛氏像头暴怒的母狮,猛地扑了上去。
傻子大少爷嬉笑着被她扑倒,盛氏扑在他身上,又是抓又是咬,只凭一时愤怒,狠狠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她从不苛待赵品钧。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在赵家的生活,回京城的希望,全吊在赵品钧一条命上。
但她真的,气怒难堪。
过一阵子,盛氏发泄完了,发髻散乱、钗横鬓斜地从赵品钧身上爬起来,却冷不防被拽了回去。
“发什么疯!”
盛氏恼怒地扇了一耳光过去,手却猛地被握住,狠狠拖上了床。
主屋里猛地响起盛氏的尖叫,声音又突然被捂住,紧随其后的是男子的笑声和喘息。
外头的侍女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都不敢进去看。
屋子里头折腾的声音断断续续,她们犹豫着,你推我我推你,没一个敢上前。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侍女们身后陡然响起冷厉的呵斥。一个小侍女怯怯地道:“雪姐姐,主屋里……有奇怪的动静……”
雪姐姐一愣,狐疑地听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得暧昧。
“瞎想什么呢,大少爷再傻,他也是个男子。”
这话很含蓄。年纪大些的侍女先回过神,纷纷红了脸。没过多久,侍女们便互相催促着走了。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盛氏披散着头发,被赵品钧牢牢压住,嘴里也堵了衣物,眼神惊恐,呜呜地叫不出声来。
赵品钧笑了一阵,伏在她身上,极尽缠绵地叫道:“好媳妇——”
盛氏愈发惊惧,眼白都要翻出来。赵品钧大声笑着,一面狠狠地撕她衣物,不一会儿便满地碎布,凌乱不堪。
傻子的大掌在她脸上轻轻抚摸。
赵品钧笑着笑着,眼神渐渐变得狠戾。
大掌慢慢下滑,触碰向她的脖颈。
——
九月起,燕地转凉不少,到了中旬,竟接连下了几场小雪。
谢归待了小半年,对燕地物候差不多习惯了,只是天气太冷,他因为太过瘦弱,不太吃得消。因而出门时,凤璋特地叮嘱辛辰,多给他带件大氅。
自从回到燕王府,凤璋便把辛辰从死士里提拔上来,暂时做谢归的贴身侍从。
燕王府离赵家宅子不远,谢归便带着辛辰,步行前往。
路面上还有昨夜的积雪,每一脚都踏着寒气。寒风一吹,辛辰见他抖了抖,便不由分说地给他披上了大氅。
辛辰还顺口埋怨:“公子要是病了,回府后大统领肯定要罚小的,主上那关也过不去。”
谢归一笑,朝手心呵了口气,看向赵家大门。
大门上惨白的灯笼随风颤抖,穿着素缟的小厮们将客人引入府中,忙得不可开交。
赵家少夫人暴毙,连同赵大少爷突然好转,接手了赵家生意。
事情来得突然,整个幽蓟城都没回过神来。
据说,和赵家有生意来往的家族,收到署名赵品钧的帖子,都惊诧得派人上门询问。
门前人来人往,小厮们满头是汗。辛辰忍不住多了句嘴:“怎么赵家下人看起来很高兴?”
谢归淡淡道:“有手段的主母死了,换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主事,底下人有空子可钻,自然高兴。”
辛辰恍然大悟,挠着脑袋。
辛辰递了帖子,小厮见是燕王府谢公子来了,分外热情地将人引进去,连茶水都比别人多两分。
盛氏的棺木就停在正厅,赵品钧神情哀戚,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扯着衣袖,擦拭眼泪。
谢归眉头稍稍一动,依礼上前,敬香,净手。
宾客们都是疑惑着进门,与赵品钧说了两句,再神色各异地出门。
谢归莫名一笑。
傻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清醒过来,还能清楚地认识每个人。
这实在太诡异了。
辛辰还是忍不住:“大统领找了什么人教他啊……”
谢归抬手敲他一记,缓步上前。
他与赵品钧,就像从未见过一般,疏离地客套两句。
赵品钧含蓄地道:“谢公子,在下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说的是之前派发药材一事。谢归亦是一笑:“也许吧。见面与否,皆是缘分,强求不得。”
赵品钧但笑不语。
两人又说了两句,谢归径直告辞。路过棺木旁边时,他脚步一顿,随即很快走了出去。
辛辰奇怪他为何突然加快了步子,赶忙追上去:“公子慢点,当心地滑。”
风背着两人吹来,辛辰亦是一顿,疑惑地揉揉鼻子:“怪了,怎么有奇怪的味道?”
谢归头也不回:“再想想,是什么味。”
辛辰低头想了想,脸色慢慢变了。谢归神情淡淡,不戳穿他,只是走到拐角处回头望一眼,只能看见白灯笼的一角。
那是尸首腐烂的味道。
谢归脚步徐徐:“重到这个地步,盛氏应该死了很久了。”
这种味道在天牢里弥久不散,谢归记得很清楚,没想到转身一瞬间,刺鼻又熟悉的气味钻进鼻中,令他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