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之隔 番外篇完本——by风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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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他屏退了所有人,闭目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模糊而飘渺,像是天外来客:“我存在保险箱里的东西,还是续存吧。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务必让周聿铭去领。如果我还好好地活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他仰头笑了一笑,“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周聿铭不会知道此刻的赵深正处于怎样的天人交战之中。他依然待在家里,用餐,沐浴,在固定的时间熄灯。身边空空荡荡,按他的习惯理应失眠,但他神色如常,闭着眼睛。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心好像都被抽成了真空,飘在风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赵深破门而去的那个瞬间,他却没有任何解脱的畅快,只有茫茫然的无措。长久以来,他都被这个男人牢牢地攥在手心,他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如果他是只风筝,赵深就是牵着线的人,每时每秒都在和他角力,不让他飞向远方。现在线断了,他一无拘束,也一无牵挂。
那人刚走的时候,他还十分镇定,喝了口水,慢慢放下杯子,却恰恰放了个空。陶瓷破碎的声音在脚边响起的时候,才像回神一样转过眼来。那一下巨大的响声好像正炸在他心口,在胸膛上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失去了全部力气,但是五感渐渐回到身体中,重新变得敏锐。他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喝的不是水,是咖啡,浓咖啡的苦味从味蕾溅开,侵占整个口腔。
夜半,另一半的大床上还是衾寒枕冷。他想赵深是不会回来了,他又不缺一个容身之处。周聿铭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枕巾里。会习惯的,他告诉自己。心因性失眠是由于习惯,以后独自成眠也会成为习惯。一切都是习惯使然,不是他真的孤独。不过,要熟悉没有人在身边的日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戒断总是一个漫长的疗程。
翌日清晨,周聿铭早早就爬了起来,梳洗一新,用冷水拍打自己脸颊,确认除黑眼圈外全无异状。他盯着自己镜中的脸,直到一切正常。
他破天荒地给崔安怡打了电话。赵深身边的得力干将为数不少,可惜他只认得这位曾对他伸出援手的崔小姐。电话里她的声音竟有一丝慌乱,不同于往常近乎淡漠的克制。听到他的来意,她略有沉吟,好像向谁请示了什么,才对他松口。
周聿铭去见了白岸。去之前他心中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在他的心中,与白岸最后的那点情分都在烈火里燃烧殆尽了。不是没有恨,只是还不是时候——毕竟他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妹妹的人。
只是当真见到白岸时,还是免不了惊讶。短短几日前,他还是舞台上风神朗朗的大明星,电视荧屏上的笑颜灿若朝阳。但是自从被囚禁开始,他就像暗室里的花一样急速枯萎了。白岸冲他抬起头,脸颊上有种奇特的枯草般的颜色,这让他激动的红晕都变得不明显。他嘶哑地笑了笑,抬高嗓门问他:“你终于来了?来欣赏我被你打败的惨象吗?”
“打败?”周聿铭低低地说,闭了闭满是倦意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和要和你斗,谈何打败。赢了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白岸侧着头冲他笑,眉眼轻斜,如锋芒乍现的弯刀,“我害了你,你供出了我,现在你和赵深同仇敌忾,他赢不就是你赢?”
“我不是来和你争胜负的。告诉我,露露在哪里?”周聿铭半蹲下身子注视着他,眼睛里一派平静,却漆黑幽深,像午夜的海,蕴藏着无限未知的危险。这样的他让白岸终于也感到了一丝陌生:或许毕竟是生死场中走过一回的人,总会在火海里涅槃。
白岸咬了咬牙,忽然心里升腾起一阵愤恨。他不信,不信这样懦弱无用的人能有怎样的转变,他不配令他感到恐惧。他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白岸从来都是这样认为。抛却那身漂亮皮囊,他不过是庸碌众生中的一个,而白岸自觉连皮相都远胜于他。只是天道不公,他还是输给了不如他的人。
这嫉恨就是他心中的毒汁,他可以用它伤人,却不敢将它宣之于众,只敢暗地里磨牙吮血。
他抬起青紫斑驳的脸,挤出个怨忿的笑,一点点吐出他的毒汁:“到了二少的手里,在哪里都一样。你们的死期就要来了。现在赵深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二少早就忍不下去了……”他的话音突然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艰涩,“他本来可以不必输的,只要他选的不是你……”
“……什么出发?”周聿铭没留心他那些疯话,听见赵深的名字心中便是一紧。纵火案后,他才明白这些涉黑的人有多猖狂,赵深身处的又是怎样的危局。
白岸不做声,只是阴阴地看着他,像是阴间的鬼窥探着阳间的人。周聿铭给他看得心里直发寒,活像那眼睛会说话,声声句句告诉他:“你们总会落到我这样的下场”。
周聿铭霍然转身,快步离去。他的心焦灼滚烫,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厄运依旧跟在身后,如影随形,冥冥中注定要毁灭所有他所深爱的东西。
赵深正在办公室里做着最后的准备,他把文件都清点一遍,放进皮箱里。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极冷静,仿佛只不过是去赴一场极寻常的会议。崔安怡在一旁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进言道:“赵总,真的不事先跟省长他们联络一下吗?”
本省副省长,正是赵深的大舅,在T城可谓是只手翻云覆雨。从前赵深也借了他不少力,只是这一回,非但不去求援,还特意避开他的耳目。赵深以目光安抚她:“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等他的安排……但只要他还不肯同赵书明撕破脸,周影露的处境就岌岌可危。”
赵书明,是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是个能忍的人,而大舅一贯圆滑。他们在一条船上绑了那么多年,就算现在姻亲关系断绝,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当年他父母离婚的时候,大舅最恨的不是滥情的妹夫,而是临到了来捱不下这口气的妹妹。权欲太重的人,往往亲缘淡薄,不到最后关头他赌不起。
“都弄好了吗?”赵深波澜不惊地下令,“走。一切照我的安排。”
他环顾一圈,这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是他的指挥部,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战场。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战绩一向满意,从来都是谈笑风生地在商场搏杀,只有这一回心中有了犹疑。
毕竟他添了软肋。赵深苦笑一声,推开门,然后就愕然望见了周聿铭惶急奔来的身影。他许久没有这样狂奔了,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一样,跑的时候肺叶像被砂纸摩擦一样疼痛,停下来时双手死死抵住膝盖,防着自己一下跌倒。
周聿铭停在他门前,奋力抬起头来,喘着粗气问他话。他跑得太急,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地挤出来:“你……你是不是要去找赵阙?”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胶着,磨出万缕千丝,擦出石火电光。果不其然,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赵深。他移开目光,哑着嗓子叹了一声:“与你无关,总之你不要插手。”
“和我无关?”周聿铭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对桃花眼上微微泛了点湿,睫毛上泪珠颤巍巍渗出来,自己犹然不觉,只用这样一双摧人肝肠的泪眼望着赵深:“不要再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了,我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在赵阙的手上。如果不是她,你的处境会好过很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不是我……”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却哽住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着赵深对他的那份感情,但这份情意他不敢说,不可说。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情意像薄雾一样萦绕在他身侧,不经意间就沾染到他柔软的面颊;但当他想寻觅的时候,总是一下消弭无痕,徒留他一人茫然失措。就像那天赵深在身后狠狠关上的门,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周聿铭口鼻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苦涩的。他大口喘着气,竭力无视自己紊乱的心律,斩钉截铁地对赵深说:“你已经救了我一次了,不必再这样付出,为了我委曲求全……”
“我原谅你了,”他决然地告诉赵深,像是要同所有痛苦的过去做个了断,“所以,你不用再帮我做什么。我……不想欠你什么。我自己的妹妹,自己去救。”
赵深听着他的话,抽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多少难过的表情。一切纠葛,一切决断,当属意料之中。他只是抬起手,一点一点帮周聿铭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动作细致而温存,像在体贴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别说傻话,别做傻事。对付赵阙那样的烂人,就只有我这样的烂人才可以。”他轻轻甩动手指,让泪珠落下,遏制自己将其吻去的冲动,“不要逼自己去尝试自己做不到的事。只有我能帮你救出妹妹。”
赵深的手指揉过他纤细的发丝,抚摸他头颅的温顺弧度,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很少做的事。“如果你恨我,那更该利用我。我保证,我会把你的妹妹还给你。”
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拥有你梦寐以求的新生活了。这话在赵深的舌尖滚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无论如何努力,他始终还是学不会真正的大度。
周聿铭现在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为此感到窘迫。赵深的手掌贴在他头顶,源源不断地送来温暖,他才刚刚哭过,一时竟无法拒绝这温度。”不管怎样,我不能坐在这里,眼看着你为了救我妹妹深入虎穴,而我什么都不做……“周聿铭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会添乱的,至少你也要带上我一起去。“赵深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那点笑意终于落到了眼睛里。”好啊,再陪我一次吧。“
他理应拒绝,可他还是没有。上次他们携手冲破火海,或许这濒临死亡的刺激给了他奇妙的渴望,还有一次,还有一次机会,能让他们同生共死。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就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反正下次再在一起牵着手,又不知道是何时了。或许只会在梦里。
第三十章
赵深同赵阙约好的见面地点定在城西,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年初这里曾被一致看好,被规划为城市内外交通网拓展的重要一站,潜力巨大。竞标时赵深刻意拱手将其让给赵阙,那时赵阙自以为赢了哥哥一局,扬眉吐气,耀武扬威。孰料短短几个月后,市政规划骤然一变,荒郊野岭依旧是荒郊野岭,远离尘嚣,被地铁高架的规划无情隔绝。地价狂跌,赵阙大亏一笔,而赵深的反击这才开始,势如猛虎。
这次争端以赵阙旗下一个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子公司破产告终,而原本的导火索,这片地,早已被赵深忘至九霄云外。直到赵阙特意提出在这里交人拿货,他才猛然想起,赵阙从来是个记仇的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每一件小事,在赵阙那里,都不是小事。当年那个缩在狭小的房间里,护在母亲身前用仇视的眼神逼视他的男孩,如今依然没有移开他恨入骨髓的目光。
赵深和周聿铭坐在后座上,谁也没有说话,赵深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周聿铭的肩上,他也并未躲开。汽车奔行的速度如骋雷电,他们几乎听得见狂风暴雨来袭前的呼啸,这种时候唯有从身边人身上汲取力量,才有勇气支撑着,肩挺背直地往前行去。
“待会儿场面可能会有些吓人,别怕……”赵深抬起手去摩挲他的前额,细细地温存,“没见识过那种场合的人,第一次总是受不了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见到那种场面。”
“我已经来了,就不会怕。”周聿铭闭上眼睛回答他,“不要因为我分心。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赵深侧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凑过来,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前额之上,轻轻地撞了一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无论中间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你们兄妹平安无事地送走,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送走……?”周聿铭一下睁开了眼睛,可不等他问个仔细,车子就在一声轰鸣中稳稳停住。他的问话在汽车低沉的咆哮中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气音,在空气中被吞噬。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赵深的手一下离开了他的肩膀,瞳孔随着车门外杂沓的脚步声一寸寸收紧,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已冷锐如鹰隼,泛着泠泠寒光。
赵深下车的姿势却依旧是散漫的,优雅的,如前来赴宴的贵族,漫不经心地挑眉,等着别人前来为他打开车门,扫清道路。他深知赵阙最厌恶何种风姿,何种态度。他们兄弟无师自通,都是激怒彼此的行家。
“好久不见,你就在这种地方待客?”赵深斜眼扫视一圈,这是片废弃的工地,细小的沙尘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飞扬,令他娇贵的呼吸系统感到一阵不适。空旷的平地上,除了支棱的钢架外再无一物,没有遮挡,没有埋伏,因为赵阙的手下就大喇喇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密密麻麻排开,人多势众,威风赫赫。在这群魁梧雄壮、目露凶光的男人背后,血色夕阳在漫长的地平线上沉没于晚霞之中。
这样壮丽而熟悉的霞光,把地面和天空都晕成一片浓郁晃眼的红。周聿铭想起了很多年前悬崖上的那片火烧云,同样绯红凄厉的颜色让他的心被狠狠揪紧。余晖的中央处,他妹妹的身影若隐若现,藏在人群中。他只看得见她长发上披着流丽的日光,被辉映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仿佛触手便融化,靠近就消失。
“咱们兄弟见面又不是什么喜事,难道还要大操大办?”人群齐整地划开,赵阙噙着笑自下属们自觉为他让出的道路上一步步踏过来,站到他们面前。他的步调是散漫的,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小混混的姿势,练家子的体态,下盘稳如泰山。赵阙抬头看过来,嘴角一咧,这个怪异的笑犹如一把镰刀斜斜划过他脸庞:“当然,顶好是以后我就不用再看到你了。”
赵深回以淡然的一笑:“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
他的站姿有意无意,正巧挡在周聿铭的身前。但周聿铭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赵阙的视线,如有实质,鞭子一样挞伐在他身上。那眼神冰也似的森寒,刺在身上却像烟头烙过肌肤一样灼痛。冰火交煎,这就是他对赵阙的全部印象。
赵阙个子不高,体格中等,皮肤是深秋熟透的麦色,长相不如哥哥俊美,却有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五官深刻,线条利落,轮廓恰似开锋的刀刃。只消望上一眼,就可知道他是个向来习惯苛待自己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只凭心中与生俱来的一股劲,说话做事都憋着口气,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看谁都顶着一双冷酷轻蔑的狼眼,只有注视哥哥的时候才有激动到痉挛的表情和热烈燃烧的眼神。
“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我带的东西都带来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交易吧?”赵深冲他一扬首。赵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呼吸中咂摸着他久未体验过的胜利喜悦。他倨傲地抬起头,讥笑道:“怎么,你还想讨价还价?也不问问你小情人答不答应?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周影露的脸色刷的一下白如墙纸。两个壮汉扭着她的手,将她从人群中架了出来。蓬乱的长发甩到眼前,她隔着头帘畏畏缩缩地张望,无助地搜寻哥哥的影子。四目相接时,她的眼睛一下放出雪夜灯花那样渺渺烁烁的光。尽管来之前周聿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拿她当无知无识的小孩子看,一味呵护,不顾其他,但当他看到她一如当年怯生生的眼睛,胸中还是微微发酸发涨。
只是这一回,他再不能做她的神祗,为她披荆斩棘,令她起死回生。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而他仅剩的浮木已随波漂走了。
赵深听了赵阙放出的狠话,面上仍八风不动,眼睛都未抬一下。他笑着迎击道:“T城可不比从前你待的那些民风剽悍的地方,这里是文明社会,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要是闹出点事来,就是老头子也保不了你,说不定还……到时候哥哥也爱莫能助了,只希望你们莫拖累了我。”
闻言,赵阙只低笑一声,往地上狠啐了一口。“放心,我对这小婊子的命没兴趣。她只在你那儿值钱。只要你把所有属于赵家的东西,原原本本地都还给我,那她的命就随你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