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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青衫与谁归完本——by墨微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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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乾元元年五月,大唐百姓们还沉浸在册封太子的喜悦之中时,天地风云突变,大唐又一次危如累卵。
在这一月,归义王史思明复叛李唐,杀乌承恩,据范阳,重与安庆绪联手。
池中荷花已开了大半,荷香腻人,皇甫濯不耐地抹了抹鼻子。天气日渐炎热,树下已不能歇息,皇甫濯将石几搬到了回廊内,南亦远那是不愿意,他觉得回廊内摆个石几妨碍走路。然而皇甫濯却笑道,这里除了他来,还有谁会来?南亦远便随皇甫濯的脾气。
南亦远抿了口茶,朔漠泡的茶越来越难以入口,南亦远曾留心过朔漠一些时日,发现朔漠并无什么变化,只道朔漠还未从阴霾中走出。近日皇甫濯来得勤快,南亦远也无暇顾及朔漠,就叫楚姨多照顾他。皇甫濯来时,会给朔漠带些吃食,可南亦远发现朔漠对南亦远却是爱理不理的模样。皇甫濯也看出朔漠并不喜欢搭理自己,但朔漠是南亦远的小童,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带些东西来送给朔漠。
今日闷热,人也变得躁动了些。皇甫濯换了一身玄色长衫,头发用玄色发带扎起,卸了一身戎装的人此刻变得闲适安逸了些,与他身旁青衫白衣的人颇为相配。
南亦远推了杯茶给皇甫濯,他觉得今日恐怕要变天,不远处乌云遮日,再过不久那片铅云就会挪至此处。
“要变天了啊……”皇甫濯接过南亦远递来的茶,望着远处那一片铅云道。
南亦远低头,看着浊色茶水中漂浮的叶梗,微一撇嘴:“史思明果然反了。”
“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么快。”几日前才刚册封完太子,转眼史思明就叛了。这时机掌握得却是刚好,就连李泌那只老狐狸都没算准。李泌临走时曾对郭子仪道史思明恐怕还是要反,却没说何时,料想当时李泌也没算准史思明的心思,所以才故意没说何时。
“史思明不是雄才伟略之主,倒是他的儿子史朝义为人谨慎圆滑,处变不惊,想必史思明复叛,因是他这位长子出的主意。”不久前史朝义还亲自前往皇甫濯的府邸向皇甫濯道贺,皇甫濯回想起当时史朝义的神色,即觉得此人不甘屈居人下。
南亦远点头,但又觉得这时机安排得太过巧合了些。史思明复叛是谁都知晓的必然结果,可这时机却是无人猜到。恐怕就连史思明他自己也未必会料到在此时叛乱。
乌承恩是当今天子派去的人,郭子仪与李光弼曾谏言当今天子,留心史思明复叛,李亨当即安排乌承恩去史思明军中任副将,时刻留意史思明的动向。乌承恩在史思明军中一直没露出破绽,为何会在太子刚被册封完,就被史思明发现了?或许,乌承恩早已暴露,只是史思明与史朝义在寻找最佳时机,这时机便是册封太子。
“先不说这些了。”南亦远搁下茶杯,史思明叛乱,朝廷定然要派兵讨伐,郭子仪的朔方军在邺城与安庆绪的狼牙军作战,如今能用的兵马也只剩下皇甫濯率领的苍云军。南亦远知晓,他与皇甫濯的相聚又要结束了。“你何时出征?”南亦远望着皇甫濯,问道。
皇甫濯潇洒一笑,沙场作战于他来说太过寻常,苍云军的存在,即是杀光所有狼牙军!
“你是在担心我吗?”皇甫濯凑近南亦远,伸手勾起南亦远鬓边的长发,暧昧地问道。
南亦远扭头,最近皇甫濯越来越不像话,总是趁机吃他豆腐,有时甚至趁他不在意会偷吻他,南亦远觉得许是自己最近变得好相与了些,所以皇甫濯就得寸进尺了。
“你别凑这么近。”南亦远窘迫地说道,可他却没将皇甫濯推开。
皇甫濯凝视这南亦远右脸那道伤疤,疤痕虽比原先淡了些,可落在南亦远的脸上,仍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南亦远……”皇甫濯伸手贴上南亦远的右脸,轻轻地划过那道伤疤,“我是好心疼你。”
南亦远猛然一震,他努力压制住从心底喷涌的感情,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应下了皇甫濯。
“心疼什么?我又不是女子,何须在意面容?”
皇甫濯轻笑,将南亦远从背后环住,他下巴压在南亦远的肩头,温暖的鼻息喷在南亦远的耳边,皇甫濯轻声说:“我要是脸上有一道疤痕,你会嫌弃我吗?”
“别没事咒自己!”南亦远觉得自己脸快要烧起来,他背对着皇甫濯,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他的心悬着,战事一旦燃起,如不拼的你死我活,就不会平息。若南亦远自私,他便会让皇甫濯留下,别去。可南亦远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皇甫濯也不会听。
皇甫濯笑微微地点头,他抱着南亦远,望着池中绽放的荷花。他和南亦远还有可以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多久呢?在没重遇南亦远前,皇甫濯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情——为死去的苍云兄弟们报仇!遇见南亦远后,他心里多了一件事情——护住南亦远。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不会食言。你也莫食言。”南亦远伸手握住了皇甫濯的手,将自己仰靠在皇甫濯的怀中。
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就永远不想离开了。
长歌门,漱心堂。
风自窗棂吹过,窜入堂中,李泌揣着拂尘端坐如泥塑,另一边,青衣白衫的长歌门主人敛眉不语,似在思量什么。
李泌倒也不着急,他捧起手边早已放凉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当初在白马寺,门主担心友人,与我谈及棋道,门主言自己豁然开朗,如今门主又何必眉头紧锁呢?”
杨逸飞抬头望向李泌,接着怅然一叹:“长源公说的是,是我过于执着。然建宁王助成王册封为太子,长源公仍觉小王爷另有所图?”
李泌挑眉:“门主此时还要与我装糊涂吗?小王爷假死藏身太子身边,太子又事事听从小王爷安排,一旦太子登基为帝……”李泌下面的话便不再说了,他知晓自己无力阻止李倓,只能从李倓极为珍视的挚友处下手,才好阻止李倓。
杨逸飞点头:“长源公是让我劝小王爷收手?”
李泌忽然站起身来,向着杨逸飞长揖:“李泌恳求门主助一臂之力。”
第二十五章
一转眼到了夏末。
史思明复叛,但一直按兵不动。大唐的朝廷似乎也不准备先下手为强,何况他们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驻扎在邺城的安庆绪。两个多月来,朔方军与狼牙军小规模作战多次,胜负持平。苍云统帅长孙忘情也赶来协助郭子仪,长孙忘情命皇甫濯在东都洛阳随时待命,若史思明有所动作,皇甫濯可领苍云军随时作战。
东都洛阳城内,皇甫濯领五千苍云军枕戈待旦,日夜操练,等待山雨到来。
这两个月,皇甫濯已无闲暇来到南亦远的宅邸喝茶小憩。皇甫濯不来,南亦远却可以去找他。南亦远来得频繁了,有时一待就是三四天,后来皇甫濯索性在他不大的卧房内又辟了间房给南亦远留宿,南亦远自从半个月前搬来皇甫濯的府邸,就再也没回去过自己的家。
楚姨说李唐的将士们救了她的命,也跟着南亦远来道皇甫濯的宅邸,要给苍云将士们做饭吃。南亦远的家里只有三个人,两个人都到了皇甫濯的府邸里了,剩下的朔漠也就被南亦远带了过来。
南亦远注意到,朔漠沏茶的心思淡了,倒是对战场作战有了些兴趣。每当南亦远要与皇甫濯去演武场时,朔漠便会跟着他们一起。烈日下,朔漠满头大汗,目光却紧紧地定在校场上正在操练的苍云军身上。
皇甫濯对南亦远笑道南亦远教错朔漠了,该教朔漠些行军打仗的之事。南亦远面色微沉,淡淡地说道:“他不该上战场。”不过,这事随着他们回到皇甫濯宅邸吃到楚姨准备好的香喷喷的饭菜后,便被抛诸脑后了。
这一日,南亦远与皇甫濯从校场回来,两人口渴,遂一起冲进了厨房要舀水喝。楚姨恰巧出去,几道佳肴已经烧好放在了桌上。皇甫濯闻着香味,伸手捻起一块鸡肉,递到南亦远嘴边。
南亦远想躲,皇甫濯又将鸡肉往他嘴边递了递:“尝尝味道如何。”
南亦远佯装瞪了一眼皇甫濯,又是无奈地笑道:“你不是最爱吃楚姨做的菜么?还要试味道?”说完,南亦远咬住鸡肉,嚼了几下咽下了肚。
皇甫濯又捻了一块鸡肉,一口吞下,他舔了下舌头,意犹未尽地说道:“知道吗,平时在饭桌上吃东西,就没这么吃自在,合口味。我并非说楚姨饭菜不好吃,只是吃饭有时也需要些感觉。”
南亦远被皇甫濯逗乐了:“什么感觉?”
皇甫濯拧眉认真地想了一下,而后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感觉嘛我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还需你仔细品味。”
南亦远翻了个白眼,皇甫濯这是拿他打趣呢。
“这感觉啊,就是将军你偷吃,还带着我们先生,而先生心甘情愿陪着你一起偷吃。”楚姨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笑呵呵地看着站在厨房里一脸窘迫的两人,故意板起了脸来,“将军和先生洗过手没?”
南亦远和皇甫濯一齐将手背在身后,两个近三十的人此刻就像是顽童一般。楚姨早拿他们二人无法,只得笑着摇头叹气:“快去洗手吃饭,朔漠你也别藏着了,一起来吃。”楚姨转头,对着藏在厨房外的孩子唤道。
朔漠不情不愿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皇甫濯和南亦远皆未注意到。
吃完晚饭,皇甫濯与南亦远一同回屋。自从两人住在皇甫濯的宅邸后,南亦远与皇甫濯一直形影不离。
月上中天,这是他们二人每日独处的时间。
皇甫濯会在屋内的矮几上放上大唐疆域图和一些兵书,南亦远挨着皇甫濯盘膝而坐,他有时会静静地用银杏油擦拭琴弦,有时会捡起一本皇甫濯看完的兵书翻阅,在皇甫濯思索的时候,南亦远从不打扰皇甫濯。
今夜,皇甫濯却没什么心思研习作战兵法。窗外,还残留夏蝉最后几阵鸣叫,院中的花木中,闪过几缕莹莹光芒。皇甫濯心头一动,他站起身来,向南亦远伸出了手来。
“发生何事?”南亦远抬头望着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人。
“跟我来,去院子里走走。”皇甫濯没等南亦远伸手,当即将南亦远从地上拉起,二话不说就带着南亦远走出了屋子。
皇甫濯的府邸原是一座富商的宅邸,战乱后,富商去江南避难,这座宅子便荒了。后来,东都收复,所有闲置的大宅子都被朝廷收用,作为将士们休憩场所,皇甫濯便也得了一座宅子。现在这座宅邸依然能看出从前宅子主人花心思布置的景致,不过也只余了一些罢了,皇甫濯一住进这座宅邸,就将能搬得动的东西全挪走了,要么送给洛阳城的百姓,要么捐给了朝廷。只有东院的一座假山石无法搬动,或许是皇甫濯年幼时在长歌门受了些赵老先生的熏陶,终究没把假山石这一处的花木给移走。夏末的风仍旧带着暑意,未走几步,南亦远就觉得衣衫上渗出了汗来。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南亦远话音刚落,皇甫濯便带他在假山石前停了下来。
几缕蓝绿色的光芒在假山石后幽幽闪烁,似是神留下的精灵,徘徊在一处不显眼的山石处。
“是流萤……”南亦远伸手穿过幽幽光芒,微微握住了在暗夜中飞动的精灵。年少时,他总喜欢与皇甫濯在夏日的夜晚踏一叶扁舟去长歌门的玉林岛捉流萤,然后将捉到的流萤装入纱网做成的布袋里,挂在房内。幽幽光芒在暗中显得神秘而旖旎,两个孩童并排躺在床上,望着那幽幽光芒,笑谈着未来。那时他们谁也不曾想到,两人会分开这么久。
皇甫濯与南亦远一样,用手在虚空中拖着飞舞的流萤。他与南亦远都不再是年幼的孩童,他们知晓流萤生命短暂,这光芒是他们燃烧的生命。皇甫濯记得当年南亦远第二日发现捉来的流萤全部死去的时候,一向倔强的孩子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泪悬在眼眶边,最终泪水还是滑过了脸颊。
幽幽光芒中,南亦远微微笑了起来,他望着在手心中飞动的流萤,对皇甫濯说:“谢谢你,皇甫。”
皇甫濯将南亦远揽在了怀里,他抱着南亦远,亦是笑着说:“真想一直和你这样待在一起哪也不去。”
岁月静好,终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场梦罢了。
第二日,皇甫濯一直等着的军令终于抵达了洛阳。
苍云军整装待发,向着他们未知的宿命昂首前行!
第二十六章
史思明当真狡猾,在唐军与安庆绪的狼牙军作战看不出胜负之时,史思明一直按兵不动。待郭子仪朔方军颓势显露,史思明当机立断,命史朝义率领三万范阳军自幽州向洛阳进发。等唐军收到消息时,史朝义的三万范阳郡已抵达魏州,直逼东都洛阳!
危急关头,皇甫濯临危受命,领五千苍云军从洛阳城开拔,连夜奔向魏州,势要在史朝义的三万范阳军抵达东都最后一个屏障冀州前抵挡住叛军!
月色暗淡,马蹄声踏碎阒静的夜晚,南亦远驾马跟在皇甫濯身边,连日的奔波令他疲惫不堪,纵是如此,他未对皇甫濯叫苦一句,他一直在计算着范阳军的脚程,恨不能立刻飞至冀州。他们身后,紧跟着一匹黑色骏马,马上一名苍云军紧紧地揽住面色苍白的朔漠,时刻不离前方两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座城墙遥遥在望,披星戴月奔波了三日,五千苍云军终于抵达了冀州。
然而,令谁也未想到,迎接他们的会是隐匿在太子身边的人以及长歌门门主杨逸飞。
皇甫濯翻身下马,走至李倓身前就要屈膝跪下,李倓及时伸手托住皇甫濯的手腕,让皇甫濯免礼:“建宁王已死,如今我不过是一介布衣。”
皇甫濯表情淡然,李倓能如此说最好不过,若他仍将自己当做皇子,那这一场仗,皇甫濯便无把握能赢。
南亦远惊讶地望着站在李倓身边的门主,他拱手做礼,那方杨逸飞摆了摆手让南亦远无须多礼。杨逸飞瞧见南亦远眼中闪过的诧然神色,他笑了笑道:“长源公不便出山,我便替他来了。”
南亦远道:“弟子明白了。”
四人并未寒暄多久,战事紧迫,诸人心皆系在战场上。李倓与杨逸飞领着皇甫濯和南亦远等人径直走入一间临时征辟的宅邸,大厅中央挂着一幅大唐疆域图,上面用朱笔将幽州、魏州、冀州、邺城、洛阳、长安等重要军事要地画上了圈。
没等仆从上茶,李倓便拿起搁在案几上的朱笔,笔尾用力点在冀州之上:“此处是我军唯一的机会,一旦冀州被叛军攻陷,洛阳危矣,东都陷落,定会重蹈安禄山攻占长安覆辙,此役只许胜不许败!”
皇甫濯点头,冀州这场仗关系重大,若输了,大唐又将陷入被动之中。“此仗只能速战速决,若多做拖延,一旦狼牙军赶至,冀州必将落入叛军之手。”皇甫濯望着面前的地图,神色凝重。
南亦远拧眉,皇甫濯只带了五千苍云军赶来,史朝义却有三万兵马,敌我人数悬殊,这场仗要取胜,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可苍云军只有区区五千人,如何抵挡得住三万叛军?”见无人提及此事,南亦远不由得开口道。
李倓道:“冀州城内有团结兵万人,再加之还有三千男丁,应能凑出两万人。”
南亦远倒吸冷气,愕然道:“团结兵或许还有些战斗之力,那三千男丁俱是百姓,是我们要护住的人,怎可让他们也在沙场拼杀!”
李倓坦然道:“生死攸关之时,哪还顾得了这些?”
南亦远心道李倓此人冷漠至极,再想起他之前的判断,南亦远对李倓更无好颜色。南亦远冷冷地凝视着李倓,想从李倓的眼中看出李倓的动摇,然而他终究没看出李倓的破绽。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觉得可怕至极。
皇甫濯认为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伸手在南亦远面前摆了摆,示意南亦远莫再与李倓计较。“既如此,那作战的阵型便要变换一下。”自皇甫濯走进厅中,他的神色就没变过,他镇定地应对李倓,将心中的打算尽数道出。南亦远听得皇甫濯的计划,心道难怪皇甫濯并不担心敌我人数悬殊,原是心中早已有了谱子。
朔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将头埋在矮几上,不让人看见他的神情。在场的四人皆未留心这个孩童,若他们留心了,就不会输掉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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