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完本——by百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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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平原上落起大雪,鹅毛似的雪花漫天纷扬,他们的车马受困于距离落枢城十里的小镇,不得不留宿一晚。第二日晨起之时,外头银装素裹覆盖了一片,雪倒是止住了。李牧忽地想起多年前与段寻初相识,自己因受了他零星恩惠前去王府拜谢,在那里看到过两幅行军图。
其中一副便是与此相似的大雪天,黑云压阵,雪花似刀锋一般悬挂于天地之间。当时自己似乎是说过南都城难得见如此雪景的话。如今他终以双眼见到此苍茫雪原,却再不觉磅礴威严,心中只余一片酸楚。
这样的大雪,他实在不想段寻再经历第二次了。
在李牧的坚持下,一行人冒着化雪的天气徒步走了一段,到落枢城外时,俱已是筋疲力尽。李牧的眼红了,却又不是要流泪的红,沈暮山看着他的样子,心下已把林辉那和稀泥的骂了十遍。
这头林辉被沈暮山骂着,那头段寻也没放过他。段寻是三日前夜里醒过来的,他醒后一阵口干,喑哑着嗓子喊了几声,这才有人撩开营帐的帘子,几乎是一边喊着一边扑到了行军床前。
段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唐南林府少将,自己打小一块长大的林辉。
“你可算醒了!你可算醒了!”他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等御医侍从得到消息纷纷涌入营帐时,才默默退到一边,心里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来。
眼下已是寒冬时节,不知赶路是否辛劳。要是段寻晓得了他自作主张通风报信,还把李牧大老远请来,此刻说不准正在凄风苦雨的路上……林辉有些悔,心想段寻醒得不是时候。再晚几日醒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更内完结。么么哒。
第34章 卷三十四 终场戏
段寻醒过来了,身上的伤却还未痊愈,仍需卧床休养。林辉自个儿愁了一日,最终还是选择去同段寻说李牧正在来路上这事。
“你放心罢,李牧回信上说同暮山一道过来,不会有事。”
段寻闭眼道:“你看看外头是甚么天气。”
不用看也晓得,他林辉将将才从帐外进来。西北地带风大,尚未入冬时的风便已带了凛冽肃杀的意味,如今真正入冬以后,风呜呜咽咽,帐内都听闻得见,打在脸上更是如同刀锋刺来一般。而昨日傍晚时分,天色又泛起诡异的红,怕是有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
林辉挠了挠头,半晌才落出一句:“也就是风大,既没落雨,也没落雪……”
段寻便让他去“既没落雨也没落雪”的帐外站着,林辉如蒙大赦,心想与其在里头和人瞎掰扯,还不如站在外头来得舒服。
段寻到底是不放心李牧一行人,这日午间,派出手下一支轻骑前去寻人。不想就在轻骑派出去的这天晚上,一场酝酿多时的大雪落了下来,霎时间将四野捭阖覆盖于冰冷寂静之中。
隔日早间外头的人撩开帐门入内补柴禾,见箭伤未愈的段寻竟已从行军榻上起来,正站在衣架前穿衣。段寻见人进来,肩膀上还有未化的雪花,心道果然是下雪了,便更加觉着不放心,对那人道:“与我备一匹马和几身厚衣服来。”
那人低头应着,转身就出去同林副将说了段将军要外出这事儿,惊得林辉一愣,急匆匆地往段寻帐内去了。他现在伤势未愈,硬撑着骑马远行只能是在旧伤上头添新伤,林辉憋了这些天,眼下见段寻竟儿女情长到不知轻重缓急的地步,心中就有些怒了。他进得营帐内,见段寻已穿好披风,心中那股子邪火蹭地冒高。
往帐门前一杵,冷着脸道:“做甚么?你今日哪也别想去。”
段寻见了那股泼皮的气势,也不强闯,而是就着近处的椅子坐下来,似是玩笑一般地道:“那你替我去?”
林辉怒气冲冲:“不是已派人去寻了!”
段寻跟着还点了点头,出口却是:“这么大的地界儿,一行人怎么够?你常年在野外行军,应当知道寻人的不易。眼下我担心的不只李牧一人,暮山也同他在一道,若是当真被大雪困住出点甚么事,咱们拿甚么同沈相交待。”
林辉心下明白段寻这是在跟他玩儿攻心这一套呢,却又忍不住当真有些担忧。两人在营帐内扯皮半晌,最终各退一步——等到午间时分,若是还没有一点寻人的消息,林辉就同段寻一同出外寻找。
眼下段寻既已起身,也不愿再回去躺着了,便让林辉带着他在营内转转。
两人打开营帐门帘,段寻猛一接触到白日天光,忍不住眯了眼。接着缓缓睁开,入目便是纷扬的雪花,军帐点点绰绰地镶于雪白原野之中,四下里一片肃杀。此刻大军的主力已入了落枢城,营内留下的大都是伤兵和军医,小部分未受伤的则是留下来清点物资。
段寻转了一圈,对林辉和身边跟着的人道:“待城中安顿好,就尽快安排将士们入城罢,这天儿怪冷的。”
又转了一圈,随行的御医也不管段将军意犹未尽,从人群后头钻出来,低头拱手道:“段将军,您该服药了。”此时已近午间,段寻看了看林辉,示意他同自己一道回营帐,又对御医说:“把煎好的的药送到我帐内便是。”
这日午间段寻吃过晌午,又掐着时刻喝了药,便同林辉一道打马出营,往南边的方向去。而此时的李牧一行人已抵达落枢城外,城门紧闭着,沈暮山派人去通传,得到的回答却是段将军不在城内,而在西边城外的军营之中。
好在城内有人识得沈暮山,不多时城门打开,一行车马自内出来,打头之人正是沈暮山的故旧。赶了一路的步行人被引上马车,脚手都暖和了些,沈暮山这才说明来意,引得旁人哈哈大笑,直感叹段将军的弟兄个个都情深意重。
两边的人一错开,却是又隔了一日才终于得见。原是段寻一行人寻至头两天李牧他们夜宿的客栈,问过店家,才晓得人已经又往城里去了。便又跟着赶回来,终于在营中见到了挂念多时的人。
李牧已经安顿了一日,却仍是睡不好,一身借来的冬衣随意裹在身上,整个人都晦暗了几分。而段寻一身风雪,伤后脸色不大好看,眉头也不见舒缓。两人都是沉甸甸的落魄模样,却在见到对面人的一刹那,不由得双双露出一个笑来。
几日后,驻扎在城外的军部相继入城。至此,金军在西北的防线终于豁出了一条大口子,在梁军的步步紧逼之下节节败退。
年关夜,落枢城内的百姓摆起筵席,街市灯火如昼——时隔二十余载,这里的人们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过年迎春。
入夜的时候雪停了,李牧从房内出来,身着一件毛氅披肩,立领高高遮过脖颈,直将下巴也一齐遮住了。段寻跟在他身后踏出房门,揽了一下人的肩膀,道:“不是你嚷着要去,又在这里发甚么愣。”
“雪停了。”李牧被人带着往前走了半步,又堪堪停下来,望着暮色中染上一层墨蓝的街市。二人午觉后在房中厮混,直到暮色合拢过来,李牧感到腹空了,才拖着段寻起身。
雪霁后的天终于露出灰白以外的颜色来,此时合着夜幕,当真如同星蓝一般。而墨空下的西北城池已起了灯,红火热闹,街市上穿梭来往,皆是被喜庆气氛感染的百姓。
“就快开宴了,走罢,别愣着了。”段寻拦在李牧肩头的手用了一把力,终是带着人往前走去。二人抵达时宴会已然开始,是林辉这人伙同军中几个爱凑热闹的副将办的私宴,吃食随便,倒是请来助阵的戏班子颇为讲究。
落枢城在金军统治下二十余年,连春节这类普通的汉人节日都被明令禁止,更何况汉人的戏曲琴词。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人“暗度陈仓”,悄悄地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往下练着。这支戏班原身便是落枢城中极有名的“刀马台”戏班,二十多年来未现过身,人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四散奔逃了,倒不知林辉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最后一出戏唱的是秦腔,唱戏人尾音辗转,绵长凄凉,出口正是那支曾唱遍大梁南北的旧曲《夜江南》。
那是二十余年前,秦淮岸酒香胭影,花粉绿浓中一曲曲动人心肠的曲子由南及北。便是连北方百姓也艳羡那水乡烟雨,都道江南如画,秦淮河畔鳞栉辉煌,美人不穷,可比天上人间。
如今遥远故国听闻旧曲,李牧才恍然思透——如同淮水南岸的他们怀念从未谋面的北方故国一般,生活在金军统治下的北方梁人也怀念着故国。
而他们的故国,锁在淮水以南那座烟雨频繁的南都城里。便是夜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唱腔和曲子都是瞎起的名字,对,瞎起的……
第35章 卷三十五 重行行
年关翻过去之后,西北的雪季也逐渐到了尾声。开春之时,融雪顺着阡陌沟壑流去,不知所踪。一时间城外青山,四野绿地纷纷乍现一般,涌入李牧眼底。
即使是苦寒之地,到了春天,也一样有温和细润的天气。
车马走得缓慢,他一路间走走停停,伴着好春光,竟将与段寻离别的愁绪打散几分。一行人经过扬子驿,见驿北的送行人纷纷与离行之人于此告别。送君十里扬子驿,李牧想起临行前林辉说的话,这才惊觉自己已走出了如此之远。
他回想起段寻送别的场景,在心头将那人从头到脚仔细描摹过一番,他的伤势已然痊愈,气色似乎也还过得去。他左想右想,直至确实认定那人康健如常后,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好的,往后也会是。
二月中旬,李牧一行人经过大半月的长途跋涉,总算回到了已是仲春时节的南都城。此时正是花草繁茂的时节,经过城郊浅滩溪地,见水草丰润,苍翠绿意盎然欣荣的模样,李牧忽忆起几年前带学童出外郊游那日。似乎是要比现在更暖更好的天气,抑或已是浅夏时节,他在滔天白光中晓梦转醒,一眼便见到挽衣束腰的段寻在溪中抓水。溪面波光粼粼,风吹草动,而今相似的风与波光,仿佛大梦一场起。
书斋学童时隔一个冬天再见到先生,倒是不晓得生疏,只是难管了些。堂上吵吵嚷嚷,一个个都想问出先生是去了甚么地方。
段煜也不例外。他早前听书斋的刘老与徐先生课间言语,言谈间透露出先生似乎是去了淮水北面。他颇为好奇北方的模样,于是等先生回来了,也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这已是段煜来书斋的第五个年头,这年他满了十二,不再像幼时那般非凡无礼,整日间便只晓得闯祸嬉闹,他渐渐有了想要做之事——他想入行伍,也到淮水北面那广袤大地上去。犹记得入学第一年,那年先生讲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说起故国的巍峨山川,黄沙草原,自己与先生顶嘴,还被打了五掌戒尺。
而后小叔也跟自己提起过北边,诗书中,世人的议论中,似乎总有一个回不去的故里。长此以往,他便愈发对此感到好奇。而少年初成,总是羡慕将士征战的风采,于是他同自己的爹说想要入行伍,却断然遭拒。
这日散学后他留在书屋,与自家先生研墨,一边问:“先生,先生可是去过淮水北面了?”
李牧一愣,半晌后笑着道:“你又是听谁说的?”
“徐先生和刘老说话,我偷听到的。”
“都偷听到了,怎么还来问?”
听到先生当真是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段煜一时竟怔愣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瞪着眼睛:“真好,我也想去看看的。”
看着眼前少年讶异后渐渐失落下去的神情,李牧将笔放下:“待来日收复北方失地,你自然有的是机会去看看。”
少年摇了摇头:“我跟爹爹说想像小叔那样,入军中磨练,来日也上阵杀敌……可是我爹他不准。”
这似曾相识的少年热血,李牧笑起来,道:“你还小,当然不准。”
“不是的,爹爹说这辈子都不准我入行伍……”
李牧微微愣了,想不到平日里温和的段超在此事上如此独断,“为何?”
“……爹爹说战场上险恶,他就我一个儿子,若是有甚么三长两短,段家就绝后了。”少年说着皱起眉,颇为不悦的模样:“可不是还有小叔么,往后小叔成家娶亲,也会有子嗣的。再者,入行伍未必就如此凶险,我小叔不也到如今都好好的么?”
李牧见他气急,一时间忙着抚慰。等到段煜离开书斋以后,他回忆起“绝后”那句话,才豁然明白过来,看来自己与段寻的事,段超多多少少是知晓了。
他在写往北边的书信中提及此事,笑称自己行大运,捡着个好大哥,言语间已是完全把自己当了段家人。
段寻回信,哂他脸皮子厚,又道既然如此,他便该去府上走动走动,丑媳妇也好,总归是要见公婆。又说自己已给家中去了家书,交待过这事了,让他着手准备一番。
于是这年端午节前,李牧亲自去段王府递过拜帖,等到节日这天,携着七大箱八大柜问候佳礼,又从厨房捞了一串荷叶包的五香粽子,当真“丑媳妇见公婆去了”。
段家人待他亲切,全然不过问段寻与他的事,言行间却把他当做自家人一般。李牧在府上逗留一日,晚饭吃得久了些,就干脆被留在王府宿了。段超让他住段寻的屋子,李牧想到既然对方如此坦荡大方,自己跟他客气反倒不好,于是他不推脱,当晚就宿在了段寻的院里。
隔日早饭后告辞,段超将人送到府门口,道过再来之后,似乎有些顾虑地开口:“听闻先生去落枢看望过阿寻,不知他是否康健如常。”
他作为段家如今的家主,知道这些实属正常,想来大概也是当真记挂,才会如此问起。李牧如实道:“他中箭伤的事,想必兄长是知晓的,而后恢复良好,至李牧离开时,已然痊愈如常了。”
两人这才告别。
往后每逢重要佳节,李牧便会到段王府上拜访,偶尔留宿,渐渐与府上的人熟悉起来。十八年的年节,他便是在段王府过的,回想起来,这倒已是他在府上过的第二个年了。
建安十八年夏,一则捷报自前线传来,北征军西线攻破九十廊,与东线作战的军部于祁红山北麓会师,直取大梁旧都上虞。
消息一经传开,南都城便炸开了锅。百姓是真正高兴的,这里生活的多数人祖辈上都是住在上虞的故都人,当年国破南逃,虽是保住一条命,成了一个家,却总还是想要还乡去。
然二十多年来还乡的念头只能作肖想,失去的国土大梁拿不拿得回来,世人都不敢多想。而如今军报传来,上虞城指日可破,兴许他们归故乡的日子,当真不远了。
而正当大梁上下沉浸在捷报的喜悦中时,九十廊之战传捷报的第二十五日,一则密报经过日夜加程,送到了大梁皇帝的手上。
当日晚,皇帝秘召段王府世子段超入宫,秘谈至深夜。
密报道:北征军披旗将军段寻与南林府少将林辉,在九十廊之战后率部至上虞周边密探,去九日,无返,与大军失去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正文完结,完结后应该会有一篇番外。
然后就……全文完结了吧。
目前是这么预计的,因为番外的梗废柴作者只想到这么一个,你们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梗可以点,我看能不能写出来。
哈哈哈哈哈。当然还是不定时更新呀!晚安!
第36章 卷终 归故里
暮冬的一个清晨,李牧将醒未醒之时,忽闻外头传来鞭炮声响。炮声一阵接着一阵,不多时就将他的睡意打散,他披一件冬衣起身,打开窗户。
天还未亮,晓星仍在空中挂着,李牧这头刚打开窗,那头厨房的墙角边就闪出一道白猫身影,跟着刘老自里头出来,看见李牧,道:“先生这么早就起了。”
“嗯。”李牧将窗完全打开:“这炮声总也不断,哪里还睡得。”
“听声音不像是一家在放,也不知是甚么喜事。”
刘老说完,又回厨房端来一盆热水给李牧洗漱,这时刘会大呼小叫地从外头进来,一见他爹,激动得语无伦次:“打……打下来了!上虞打下来了!”
刘老爷子一时不及反应,怔愣愣被儿子拖着手,脸上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倒是屋里洗漱的李牧听到话,将帕子往脸盆中一扔,快步到门前,望着刘会问:“消息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