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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完本——by百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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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姥爷精神忽好了些,不仅能坐起来,还将自己召到跟前,询问起日常功课。这阵子姥爷病着,他不敢惹姥爷不欢喜,于是功课都乖乖记下来,姥爷考问了一番,对自己似乎颇为满意。
“煜儿,背首诗来给姥爷听。”
段煜便背了一首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大约因为讲这首诗时挨过一顿揍,所以这诗他记得最牢,万万不会背出差错来。老王爷听完便是开怀大笑,连连道:“好诗!好!”
“姥爷这也给煜儿背一首罢。”
段老王爷笑着答应了,他一面诵着,一面随手抓来张纸,挥洒下去便是字句成行。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李牧看着眼前的字字句句,忽不知该如何跟段煜解释。他正想着措辞,便见平日里总是张扬跋扈的小子垂头抹起泪来。
“先生不说煜儿也知道……姥爷病了,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姥爷叫小叔回来了,说是……说是见最后一面。”
人人都在说这是老王爷与自家小儿子的最后一面,却没说中,段寻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赶上。
老王爷是夜里走的。前日晚饭过后,他还和平常一样问过段煜的功课,又向段超问了段寻大约甚么时候到家,入夜后才回到自己房中洗漱睡下。却是就这样一睡,便再也没醒过来。
带着对家国儿女的挂念,老王爷长长久久地睡了过去,他的前半生戎马倥偬不可一世,后半生却国仇家恨意终难平。
苍生几十年,总是顺境逆境兜兜转转,别绪离愁聚聚散散,痴喜悲欢,盈缺一握,常以为一世长且慢,却是生死转眼间。
那日的一场雪到第二天就止住了,天却不肯晴朗起来,而是稀稀薄薄地落着点雨,雨中似乎还裹挟着些许肉眼难见的冰晶。
天气寒得刺骨。李牧晨起咳嗽不止,直咳得五脏六腑都扯着疼起来,便不怎么有胃口,只草草喝了些粥,过后慢悠悠绕去开书房里看书。他今日不仅咳得厉害,还有些莫名的心慌,总是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处,既咽不下去,亦吐不出来。
外头天亮是亮了,却因着阴雨的缘故,终究比平日这个时候的天光暗沉许多。冬日书斋改了到学的时间,要比夏时更晚些。而此刻时辰尚早,天气又寒冷,连刘会都还未过来。李牧颇感心浮气躁地看了会子天书,索性放下书出了偏院,绕去开书斋的大门。
门外长街倒也没多冷清,身披斗笠的摊贩挑着担子,抑或驾着马车打门前路过,斜对门的包子铺也已经架起了户棚,木蒸笼正往外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李牧将取下来的门栓立在墙壁内侧,站在门内四处张望了会,正要转身,便瞧见街角拐出辆马车来,正是平日里接送段煜的那辆。
段煜那小子,甚么时候习得早起的习惯了?
李牧本欲转身回去,看到马车时便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处等着。转眼那马车到了跟前,车夫利落跳下,却没有转身去捞门帘,而是直直向李牧走来。
待那人走近,李牧才瞧见他袖间别着一道白,当下便猜到是老王爷去了。果不其然,那车夫三两步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小的来替我家小少爷告假,小少爷怕是要些日子来不得学堂了……”
李牧听完详述,忙点头作知晓状,那头要传的话既已传到,便也不再多留,车夫与他一揖过后,转身便离开了。
李牧却在门后又站了会,及至早到的学童来了,他才跟着转身走回北堂的书屋。
从先前得知老王爷过世以后他便一直在想,不知段寻有没有赶回来?若是赶回来了,此刻他在做什么?若是没能赶回来,尚在路途的他又知不知晓这个消息?
如此又过去几日,王府那边仍是没有半分消息,向来流言如风传的市井之中,竟也难得听见谁谈及此事。李牧每日散了学都会到棋楼里坐会,那里消息多,当初段寻尚在北方战场上时,他就是靠在这棋楼里与众人半真半假地下棋品茗,才能得知些前方战事的近况。而如今他置身其中,仍是半真半假地喝着茶对着弈,却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打听甚么了。
大约十日后,棋楼中才有人谈起王府出殡的事情。
“说是请高僧算过时间,好几日前寅时三刻发的丧,法事一并都在赶云寺做,宫里的人也在。”
“宫里?皇上也在?
“可不是么,到底是他叔叔。现下皇族里头老一辈的人,也就走得一个都不剩了……”
……
李牧静静听着,心神不在棋盘上,没几回合便被对手吃了将棋。
待到早春时节院里的梨树结出零星花骨朵时,段寻终于来了一趟山阳书斋。此时距他第一次在□□人间里见得李牧,已是整整两年辰光倏尔流过。
那是老王爷离世后段煜来学堂复课的第一日,他在家中一呆便是月余,再提起上学堂这档子事,颇有几分抵赖不想去的意味,任伺候他的下人哄了又哄,段煜就是磨磨唧唧地不肯出门,正当他爹撸起袖子准备教训人时,段寻将人一把带到身边。
“哥,我送他去罢。”说罢转身蹲下去,对段煜道:“小叔许久没见着先生了,煜儿带小叔去见见他可以吗?”
那头段煜鼓了小嘴,嘟囔道:“小叔自己不是识路么?”
“小叔又不是书斋的学生,要是煜儿不同我去,你们先生非叫人拿扫帚赶我出来不可。”
段煜心下一琢磨自家先生的性子,还真是他小叔说的那样,便唉声叹气道:“……好罢。”
于是二人收整出门,到山阳书斋时正巧赶上刘会急匆匆从门内走出来,他先是见到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段煜,后才瞧见立在段煜身旁,以手接住他的挺拔男子。
正是段寻。
刘会愣了片刻,才慌忙上前一步,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将军,今日的课怕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是上不了了。”
段寻眉头一拧,问道:“怎么?书斋放散假了?”
“不是,是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怎么了?”
“我家先生今早没醒过来……”
第10章 卷十 病中探
说起刘会此人,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风风火火,他自觉没甚么文化,也不爱读书,时常自己都嫌弃自己说话唐突,前言不搭后语。这不眼下他前一句话方说出来,便连自己也觉出了不妥,尤其看过对面那位将军忽变的脸色后,刘会心下大悔,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说甚么不好,没醒过来算是甚么话!?
于是他连忙解释一番。
自天气没那么冷以后,李牧便起得早了,常常是比贪睡的门房还要更早些的。可今日刘会到书斋时却没见着他,问过厨娘以后才知道李牧还睡着,他也没怎么留意,在偏院里头的石凳上等了会,就见他爹拎着邻街的蒸糕走进院中。
“这是又去买陈福家的蒸糕了?”
这蒸糕是他家先生爱吃的味道,老爷子笑呵呵应了,走到刘会身边放下荷叶包,道:“怎么没见少爷?”
“厨娘说还睡着呢。”
“还在睡?”
老爷子自言自语念完这句,刘会也跟着他爹慢悠悠的调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待到两人互看一眼后,便突地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家先生历来都不贪睡,只有一种时候会醒得晚,那就是病中。
思及此,两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声不好,急忙破门查看,果见李牧躺在卧榻上昏昏睡着,不论怎么叫都叫不醒,覆上他的额头一摸,只觉滚烫非常。
刘会本就是容易慌乱的性子,尤其是遇到先生生病这种事,不论多少次,都还是要慌上一慌的。于是他七手八脚地给李牧额上覆了块凉帕子,便急匆匆出门去寻大夫,却正好在门口遇到送小侄子来学堂的段寻。
这头刘会终于将经过完完整整地告知段寻,这才见来人紧蹙的眉头稍舒展了些。
“你先去请大夫罢,我进去看看你家先生。”
“诶!”
刘会得了招呼小跑着离去,段寻便转身对车夫道:“你去请章太医来书斋一趟,就说是我找,务必快些。”
说罢将段煜带进北堂的书屋,叮嘱了他自己温习功课后,便转身朝偏院中李牧的卧房步去。
李牧榻前仍是只有刘老一人照料着,段寻在他跟前坐下时,心里隐隐冒出一股子难言的情绪来——只因分隔两载后再相见,经历亲人离世的段寻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似乎一直就是这般孤苦伶仃的,连个算得上亲眷的人都没有,每每病了困顿了,除去□□,便再没有别的人替他斟药覆衣。
“他这两年……身子就没好点?”段寻摸了一把李牧滚烫的额头,将手留在他的额边,拇指轻轻刮擦着李牧的眉毛。
“少爷是身子虚,多少年了都这样。”
“大夫可有说究竟是什么毛病,可能根治或是调养?”
“只说是娘胎里落下的不足,加之襁褓中埋了病根,却也找不出具体的病症来。”
段寻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他虽不通医理,却也明白揪不出病灶是最难办的。自古问诊讲究对症下药,连症结所在都找不出,何来根治一说。
如此一想,段寻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及至他让人去请的章太医赶到,且见了段将军铁青的脸色时,心下也跟着生出几分担忧。
他想,莫不是要自己诊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罢?
这天过了晌午时分,李牧才自昏沉沉的杂梦中清醒过来,他模糊醒转时只觉喉间苦涩,想起身拿些水喝,却又感到头晕乏力,难以支撑自己坐起。于是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微微张开嘴,想放些清新气味进来。
房内清静,他又未睁眼,自是不晓得周遭有人。直到听见衣物响动之声,随即一道暌违已久的嗓音响起,明明贴在他耳根近旁,却又使人觉得似远似近,抓不到最终落处。
那声音道:“醒了?”
李牧晓得他不是在做梦,不惧怕睁眼会将美梦捣碎,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将眼睛打开,果见那人端坐在床沿上,也正定睛望着自己。
他们有两年没见了罢。
段寻似乎是瘦了些,面上肤色也不如从前白了,眉宇之间的英气倒是愈发彰显,目光沉静,却又深如古井渊潭。明明是熟得很的面貌,却又隐约叫人觉出些不一样来,李牧盯着上方的人看了许久,及至看到那人左脸眉梢上一道未愈的伤痕,这才回过味来,明白了究竟是哪里叫他觉得不一样。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段寻见李牧方醒过来,就一副怔愣愣的模样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似是要把人看穿似的,索性出言打趣他。哪料他这头话刚出口,李牧都还来不及点头示意,站在后头的章太医便紧跟着上前一步,抢着道:“将军,先生这是醒了。”
我说章太医啊章太医,您老人家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耳力却是不行呐。段寻在心里默默道,转身接过药汁,只看了一眼,又叫人去换。
“先给你家先生倒碗温水来。”
李牧心中微感讶异,心道他怎知道自己口干,却又觉得熨帖,仿佛只要被人如此细心关怀着,倒胜过那一碗半盏的白水解渴。
大约半柱香光景后,李牧服过药,章太医又替他号了一次脉象,便道着改日再来离了书斋。这头刘老捅了捅自家儿子的胳膊,示意他莫要杵在房里叨扰二位主子说话,刘会得了意思,同他爹一道退出去,将门带了。
房中便只剩下段寻同李牧二人,刹那间又倒回至先前的寂静光景中去。
“听刘会说他已娶亲了?”
李牧心道,人家自己都告诉你成亲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便笑着道:“他还敢蒙骗将军不成?”
段寻面上并未因这句玩笑话生出几分笑意,“他成亲了,你房里谁照料?”
“……不是还有刘叔。”
段寻闻言摇头,抬眼看着李牧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未必照看得过来。”
“……我只是易生病些,又不是行动不便,哪里……”
“李牧。”李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段寻以他的姓名打断,他抬头回望那人的眼,愣着道了句:“嗯?”
“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如同酷暑天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将人浇得一个激灵,自昏沉的眩晕中逐渐清醒过来。李牧慌忙移开对视的目光,低头沉思,似是当真想起来。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未成亲?
第11章 卷十一 礼嵇阳
李牧的娘亲身子不好,据说怀上他的时候得过几次大病,那时正逢大梁颓败,整个上虞都城里头废乱不堪,于是也没怎么好好医治,病根一直落下来,在李牧三岁那年,他娘亲就去世了。过后不久有媒人来给他爹说续弦之事,捏捏李牧的脸道:“你家小子还这么小,怎么能没有娘啊?”
他爹倒是一直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回媒人的话,却是将李牧唤到跟前,问他道:“牧儿想不想要娘亲?”
彼时心智还未启蒙的李牧尚不懂亲人离世意味着甚么,他许久未见着娘亲了,一听爹爹问自己想不想娘亲,便想也不想,忙点头道:“想。”
媒人闻言眉开眼笑,正要接着将话往下说,却听他爹道:“若不是娘亲,是别的人呢?”
李牧便不知他爹爹是甚么意思了,只得茫然地摇头,被他爹抱到腿上。
“那往后就跟着爹爹过了,好是不好?”
饶是心性稚嫩的孩童,听他爹说这句话也难过起来。李牧捣了捣头,漱漱落下一串眼泪,在泪眼中望着说媒之人叹了口气,起身告辞了。
如此再没有人上门说媒,李牧就这么跟着他爹单过,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爹一场病倒下后,也再没能起来。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人了,到如今许多年过去,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余生要与谁共度。何况自己的余生到底有几多长还未可知,指不准哪天日头西落,自己也就跟着一睡不醒了,到那时留下单单的那个人,不是作孽是甚么?
李牧如此想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半晌后才道:“只怕余生苦短,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将军长李牧两岁罢,怎么也还未成亲?”
段寻闻言低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
竟是与自己相同的缘由么?李牧不禁也笑起来,却还是方才那种直涩到心底的苦笑,他转而又想到,其实段寻还是错了——因为即使不成亲,会因他而欣喜牵挂的人,终究还是会为他牵肠挂肚,情思难寄。
如此想来自己也是一样,到底还是都错了。
“这么说倒是你我二人,左右都孤零零的,不如凑在一起过算了。”李牧玩笑,此时正当一阵风自窗口吹进来,床榻四周的蚊帐随之飘荡而起,待风弱些后,又堪堪落回原先形状。
“怎知我就不会因你伤神?”微风拂定后,仍是段寻开口说话。李牧嘴角的苦涩笑意终究散了,面色却愈发沉静温和。
临近黄昏时刘会进屋招呼段寻留在书斋用饭,被他委婉回拒。既是不留下来吃饭,段寻便起身,准备与李牧寒暄告辞了。
“好生将养,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替他紧了紧被角,正要起身时,听李牧道:
“等等……”他用手撑起身子,侧过头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甚么,片刻后段寻见他手上拿着个青灰色的瓷瓶转过身来。
“这是祛疤痕的土药,见效好,将军拿着用罢。”
段寻依言接过瓷瓶,拿在手里大略看过一眼,笑道:“又送我东西?”
李牧望着他一笑,不曾言语。
“等你病好,就带你去看回礼。”
这天段寻走出书斋大门,回过头去看那空荡荡的门楣,方在心中勾画起门匾的形状来。字要清正,不可太过张扬,选材当以木最为适宜,木色宜深褐抑或詹黑,要显得出沉静,却又不能太肃穆。他又将怀里的瓷瓶拿出来看了看,李牧说是土方子,灵验。其实灵验不灵验他段寻是压根儿不计较的,若是真想要甚么祛疤痕的灵药,大可去太医院讨便是了,可段寻不在意那伤疤,也就没安心思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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