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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木成林完本——by毛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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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问题,”夏为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众多复试者中的一个,杨总为什么偏偏会对我的情况这么清楚,又为什么要在面审的时候针对我呢?”
杨亦遵把开进暴雨中,不大的车厢里霎时多了热热闹闹的敲击声。
“我也不想针对你。”过了很久,杨亦遵才道。
雨刷勤劳地左右摇摆着,它仿佛是这大铁皮盒子里唯一的活物。
“这个角色也能给我?”夏为思考了一会儿,歪头问。
“不能,”杨亦遵想也没想道,“选角不能儿戏。”
夏为又摸了摸脖子,他有一点晕车,只好闭眼把头靠在窗户上。
杨亦遵减了车速,拐弯将车开进巷子里。
“杨总对我家的位置还真是了解,”夏为没睁眼,意味不明地说,“您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我们有仇吗?”
杨亦遵准确无误地将路虎停在了“吉雅宠物店”的大门口,朝夏为一伸手:“手机给我。”
夏为这才终于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撑着坐起来。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你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杨亦遵接过手机,在上面摁下一串号码,“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告诉我。”
说完这句,他解了车门锁。
夏为刚扶着店门站稳了,身后立刻传来骇人的引擎声,他回过头,黑色路虎已经风一样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一只毛色发亮的大金毛闻声欢实地扑腾了过来,夏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按了按胸口,还是没忍住,扶着门框吐了它一身。
“汪……汪呜?”
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捂着嘴,快步走到茶几旁,掏出药用喷雾,一头扎进了卫生间里。
第4章
杨亦遵驱车赶到的时候,暴雨歇了没多久,天还未放晴,依然阴阴的,和墓园的气氛倒是十分相配。
几个穿着雨衣的保安围着现场小声交谈,看见杨亦遵,纷纷噤声。
“怎么回事?”
守陵的是个老头,此时是一脑门子官司,上前苦着脸道:“昨晚巡逻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中午下暴雨,我寻思着这下面的低洼处容易积水,就想来看看。可谁知道,我刚走到这里,就看见这好好的坟墓,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掘了,杨总,我……”
话没说完,杨亦遵烦躁地推开他,走到墓地边上。
这片地很开阔,以前是个高尔夫球场,传说是风水不好,一直没发展起来,后来持有者破产,遇上拍卖,被人收来做高端墓园,一块墓地据说要百来万。
人活着的时候尚且能拼了老命挣百来万给儿女置一套房,死了还会花百来万给自个儿买墓地的,大概不是钱多得没处花,就是脑子进了水。
此时,脑子进了水的杨总蹲在地上,脸色差得能把脑水冻成冰碴子,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被雨水淋湿的墓碑。上面“岳木”两个字,经过近十年的日晒雨淋,笔画的边角已经不那么尖锐了。中间的黑白相框上,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正微微笑着,目光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杨亦遵的错觉,今天这照片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那一贯含笑的目光里像是带了一丝责备之意。
“对不起。”他轻轻用额头碰了碰墓碑,声音温柔得让人心惊。
“这真不怪我,你们也都知道,我们这儿的墓地都是不用水泥加固的,一个骨灰盒而已,谁也犯不上冒这个忌讳呀,这又不值钱,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你说他偷这个能干什么……”守陵的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地陈述自己的无辜。
杨亦遵站起来,转身问保安,语气已经变了:“监控查了吗?”
“查了,应该是昨晚下半夜的事情,监控恰好丢失了半小时,但是我们排查了进出车辆,没有发现可疑的……”
“不能吧,”守陵老头插话道,“这好端端的,难不成是坟墓里的人自己爬出来跑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亦遵的目光落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又想到一小时前才见过的那张脸,脑中闪过一个离奇诡异的念头,顿时遍体生寒。
“那倒是说笑了,初步判定,作案人应该是徒步上山,从山脚翻栅栏进来的。”
杨亦遵闭眼定了定神:“是什么人?”
“现在还不好说,现场没有发现脚印,这人有经验,是个惯犯,我们已经和警方联系了,先查查看近期有没有盗掘坟墓的报案,才能确定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明确针对性的偷盗。”
几个人说话间,天又开始下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草地里,配合着几片似有若无的蛙声,四周有种万籁寂静的宁静感。作为一片墓地而言,这里的环境其实也有它贵的道理。
杨亦遵的肩头全被淋透了,他伸手抹了把额发上的雨水:“先找吧……想办法找回来。”
证据取完,再待下去也不会有别的进展,几个保安各自散了,只留杨亦遵一个人在空旷的墓地前站着。
“活着的时候就没护好你……”过了很久,他忽然低头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风水真的与别处不同,雨下得很轻,近乎有一丝秋雨的味道,冰冷又哀怨。
一名年轻的保安去而复返,撑开伞:“杨先生。”
保安把伞递给他:“杨先生,我觉得,您最好注意一下身边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杨亦遵转头看了他一眼,站直了问:“怎么称呼?”
“我姓钱,”保安道,“刚刚忘了跟您说,是这样的,我姐姐是警察,以前听她说过这种案子,有盗匪偷了骨灰找亲人勒索。您这么急着过来,想必埋在这里的人应该对您很重要,看立碑的时间,已经有十年了,没有家属署名,那么知道您和这位的关系的人,我想应该不多……”
杨亦遵一怔,冲他一点头:“谢谢。”
说完,快步离开了墓园。
“管家婆,我能把它炖了吗?”夏为躺在地板上,指着已经洗好毛一身精神的金毛道。
大金毛听懂了他的话,愤怒地发出“汪”的抗议声。
一个短发女人叼着烟从楼梯上下来,放下手中的袋子,十分亲儿子地给金毛顺了把毛,咬着烟道:“劝你不要,你宰了它,咱俩可就连远房亲戚都算不上了。”
夏为露出郁闷的表情,只好用手指比出一把手枪,用口型“嘭”地对着金毛开了一枪。
这只金毛胆子小,仿佛真的被枪击中似的,“呜嗷”了一声,心碎地躺下了。
“少发疯,”短发女人转身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起来,去给老娘把猫喂了。”
夏为下意识躲了躲,无赖地冲她伸手:“给根烟。”
“呸!气都喘不利索还抽烟,抽不死你。”
说完,女人的目光在他脖子上扫了眼,笑了:“哟,这么激烈,老情人啊。”
夏为不答话,从她牛仔裤里摸出一根烟,没点,把烟丝捻出来嚼了。
这女人名叫吉雅,一张小脸上五官很凌厉,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几缕挑染的白,看起来也该是个可心美人,可惜气质和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叼烟的唇上再涂上一抹红,那就是活脱脱的“妖艳贱货”。
夏为嚼完一根烟,这才缓过来,撑着爬起来去提桌上的袋子,起身时脚步仍然发虚。
穿过巷子,两公里外有座森林公园,年代比较久远,平时没什么人来。
一年前,有位客人带了几只野猫来看病,看完一算费用,觉得太贵,干脆没来拿,这猫就成了没人管的。后来夏为拎着笼子把它们全放回了这公园里,隔几天过来看看,把店里多余的猫粮投喂几袋,权当积德了。
猫野惯了,受不来圈养,但奇异地学会了认人,看见夏为来了,飞奔着跑过来,看着他撕包装,小心地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吃吧。”夏为敲了敲饭盆。
两只猫这才一前一后地跑过来,警惕地嗅了嗅,抬头瞥了眼夏为,趁他不注意,叼着饭盆撒丫子跑了。
……又丢一个饭盆,夏为无奈地想。
天已经黑了,白天下了一场暴雨,路面上还有积水,路灯照耀下,整条路显得分外幽静。夏为拎着口袋,单手插在衣兜里,慢悠悠地走。
一辆黑色宾利缓慢地开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边,他顿住脚步,拉开车后座钻了进去。
“你要什么?”
“光鑫近十年来的人事变动,还有所有高管的人员名单和详细资料。”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要角色。”
“那东西我不说,你也会帮我,不是吗?”
前面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么,你的诚意呢?”
夏为沉默地从装猫粮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笨重的方形木盒,抛到了前座。
随后,“咚咚”两声沉闷的敲击从前座传来。
“成交。”
夏为:“你不打开看看?不怕我拿假的骗你?”
“不用,作为友军,我信任你。”
夏为开门下车:“慢走不送。”
第5章
下过雨,空气里有股好闻的青草味,夏为沿着公园跑了几公里,跑出一身汗。
到家时手机上来了条消息,打开一看,是通知他参加第三轮复试的短信。他粗略一扫,兴趣缺缺地关了。过了一会儿又打开,翻开通讯录,手指停留在新添加的某一行上。
这号码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烂熟于心,数年前的某个雨夜里,他曾在绝望中无数次拨打过这个号码,然而……夏为猛地闭上了眼,手指掐得泛白。
有些人真的不能想。
一个人通过不断的自我暗示,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喜好、谈吐、性格……而总有另一些,是自身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譬如刻在基因里的疾病,譬如,掩藏在大脑深处那些讳莫如深的记忆。
第三轮复试安排在光鑫大厦的室内摄影棚里,夏为刻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没想到有人来得比他还早。
“早啊。”说话的是个大帅哥,身材高挑,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椅子上由造型师给他整理发型,见到夏为进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严格来说,夏为并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真正的演员,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他始终觉得这个行业华而不实,连人都自带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只活在电视屏幕里。
“早,我叫夏为。”
“于柳。”简单明了。
两个人隔空对视,互相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打量。
饶是和某人谈过几年恋爱,对“帅”这个字已经理解到麻木的夏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不错,五官清晰端正,轮廓立体刚劲,这样的脸,上镜应该会非常好看。
“你的伤是……?”于柳的目光落在夏为的淤青上。
“前两天出了点意外。”
想必上次的事故多少还是透了点风出去,于柳了然,适时地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点头一笑:“要小心啊。”
夏为点点头:“谢谢。”
很快,来参加复试的人陆续到场,第二轮淘汰了大半,真正进入第三轮的总共还不到二十人,其中有男有女,风格不尽相同。
相比于第二轮面试的专业性,这次倒是随意得多,懂行的都看得出来,这是人选已经基本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寻找角色定位,相同角色之间择优而录。
夏为被推进了一间服装室,一个工作人员让他自己根据对角色的理解来选衣服,找造型师做头发,出来拍照。
“这也太敷衍了。”夏为刚进门,听见同样被推进来的一个人抱怨。
“哎,你也是来试镜的吗,你叫什么名字?”身后有人问。
夏为回过头:“夏为。”
“我叫管清溪。”管清溪笑着对他伸手。
夏为手伸到半空,抬头愣了一下,这人大约还是个学生,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嫩脸,大大咧咧的笑容,看上去毫无防备,和于柳那种气质帅哥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他更像是弟弟,看着就很让人有保护欲。
夏为在他眼尾上瞥了眼,不由皱了眉。
“你要竞选的是什么角色啊?”管清溪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兀自扎进了活动衣架里,伸手勾出一套西装,“这个白衬衣适合我吗?”
“你要试哪个角色?”夏为问。
“男主角啊,林木。”
夏为转头,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管清溪莫名其妙,笑道,“啊,该不会你也是?”
夏为:“你别笑。”
管清溪到底是学表演的,看夏为一脸严肃,立刻收了笑容,装模作样地板起脸:“这样?”
夏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去活动衣架里翻找一阵,挑出一件黑色工字背心递给他:“我建议你去试镜另一个男主角,杨栎。”
“啊?为什么?”管清溪不明就里。
夏为显然不愿意多做解释,避开他的目光,把头埋进衣架里看衣服去了。
等管清溪念念叨叨地出去了,夏为的肩膀才松下来,捏了捏眉心。
这次来参加复试的清一色都是新人,只有于柳前不久在某热播电视剧里演过配角,算是小有人气。听周围多事的一个造型师说,光鑫这次要力捧的其实就是于柳,其他人都是陪衬。
对于这番言论,多数人将信将疑,少部分人嗤之以鼻,如此,倒也没有消减预备演员们的热情。大家都知道,这次的导演可是莫森,就算得不到力捧,能在电影里露个脸,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也是大有益处的,没人会怠慢。
试镜一直持续到晚上,夏为有点累了,换了最后一套衣服出来,就听副导演进来拍拍手,说有投资人在附近的酒店设了宴,请他们都过去吃饭。
“夏为,夏为!”管清溪不知从哪里蹓了过来,兴奋地拽着夏为的袖子,“导演刚刚夸我了,听说杨栎那个角色正在考虑用我。”
夏为在想宴会的事情,反应淡淡的:“是吗,恭喜你。”
“哎,你真是我的福星,你比我小吧,我叫你老弟算了。”
夏为这才“嗯?”了一声,好笑道:“你还是叫我夏哥吧,我肯定比你……呃,我是说,我的社会经验应该比你多一些。”
“那行,夏哥,等会儿咱们坐一块?我酒量不太行,晚上估计要喝酒。”
夏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酒量的问题,若放在从前,他是不怕的,刚出来混社会的时候他就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但现在……他还从没用这具身体喝过酒。
听说要见投资人,几个女演员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开始补妆了,连于柳都去了化妆间捯饬头发。
“夏哥,你穿这黑衬衫去?”管清溪长得嫩,本人看起来也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外貌。
“我在想,能不能不去。”夏为如实道。
管清溪瞠目结舌:“你不怕得罪投资人啊。”
“不是这个问题,我……”夏为边说边盘算,按理说,杨亦遵这两天应该在忙另一件事,没有时间理会海选的事情才对,可如果万一……
话音未完,夏为在心中就把话咽下去了,还真就“万一”了,他目光暗了暗。
“快看,是Boss杨。”
杨亦遵和女伴从入口进来,第一眼便在摄影棚中看到了一身黑衬衫的夏为,那一瞬间,他有一丝恍神。
现场人多,导演怕热,开了好几个大风扇。杨亦遵在热风中径直走过去,恍惚中回到了十多年前。印象中,那个人总是穿着一身黑衬衫,低垂着眼,领口常年开着两颗扣子,长长的手指夹着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一弯,说不出的迷人。
“杨总。”
管清溪拘谨的声音响起,夏为抬头便见杨亦遵站到了他们面前。
“好点了?”杨亦遵问,目光在他脖子上扫了眼,其实那里抹了一层厚厚的遮瑕膏,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这句话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周围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了夏为身上,什么含义的都有。
“嗯。”夏为额头直冒汗,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怎么。
“亦遵,杨伯伯在催了。”旁边的女伴挽着杨亦遵的胳膊柔声道。
杨亦遵却只看着夏为,沉声应了,招呼旁边的导演:“一会儿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他。”
话一出,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只有夏为反而握紧了手。
管清溪见夏为不答话,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声催促:“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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