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 番外篇完本——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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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忠正说着,就听袁宁惊喜地喊:“罗元良!”
程忠循声看去,只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还是又黑又瘦,但身板儿结实了不少,还长高了。他站在那儿望着他们,手里拿着个小桶,里头盛着牛奶,看样子是他刚挤出来的。程忠点头说:“都说喝这玩意儿能长个头,你也喝点。”
章秀灵和章修文都好奇地看着罗元良。
袁宁跑过去说:“姐姐,三哥,这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罗元良,他雕东西可厉害了,你们都看过的。”
罗元良看了章秀灵和章修文一眼,提着那小桶跑了。
程忠说:“他就这臭脾气,你们别在意。”
袁宁说:“他是害羞了!”见其他人都不信,袁宁强调,“大哥说的!”
章秀灵和章修文齐齐看向负责远远“盯梢”的章修严。
章修严没吭声。
傍晚的时候,一只鸭子飞到袁宁窗口,嘎嘎嘎地向袁宁发出邀请。袁宁刚吃饱饭,回到房间准备看书呢,见那鸭子瞧着特别,顿时想到了罗元良。他问:“是罗元良叫你来的吗?”
鸭子嘎嘎嘎地点头,让袁宁一个人和自己去找罗元良。袁宁看了看关着的房门,手脚并用地爬上窗户,翻到了屋子外面。鸭子摇摇摆摆地往前跑,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他就瞧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袁宁高兴地喊:“罗元良!”
罗元良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转身往白桦林走去。袁宁愣了一下,察觉罗元良走得不快,似乎在等自己,也就小跑着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白桦林,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天上没有什么云,自然也不会再下雪,整个林子都笼罩在淡淡的夕辉之中。
袁宁迈着小短腿,紧跟在罗元良身后。这样随便跑出来大哥一定会生气的,但罗元良来找他玩,他不想不来。袁宁说:“听忠叔说前几天来了只野猪,它就在这林子里吗?”
罗元良轻轻点头。
袁宁有点害怕。
罗元良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
袁宁赶紧跟上。
再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罗元良停了下来。他蹲下,把地上放着的牛奶往前推了推。
袁宁壮着胆子看去,发现那是个小石洞,里面铺着稻草和羊粪,几只小野猪躺在上面,齐整整地排成一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它们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着迷迷瞪瞪的,有点可爱。
袁宁明白了:“那是闯进来的野猪怀着宝宝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有点难过:“它死了?”
罗元良点头。冬天并不是适合繁衍的季节,母野猪闯进来时卡在刺树里,受了挺重的伤,他把它带到白桦林。它生下六只小野猪就死了,留下这些小野猪也不知能不能活过冬天。
袁宁忧心忡忡:“要是下雪的话它们会冻死的。”
罗元良沉默。
袁宁说:“我去告诉忠叔!”
罗元良伸手抓住袁宁的手腕。
袁宁愣了愣。他说:“忠叔不会收留它们吗?”
罗元良点头。程忠对这些“野玩意儿”没多少爱心,倒是喜欢拿猎枪上山打猎当野味。程忠喜欢听话的、能驯养的动物,野猪这种喜欢横冲直撞的,在程忠看来只配当食物。
袁宁蹲在石洞面前:“这羊粪可以保暖?”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它们不喜欢喝牛奶?”
罗元良继续点头。
袁宁自告奋勇:“那我劝劝它们。”一般都是动物们主动和袁宁说话,袁宁有点紧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怎么起头。他酝酿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小野猪,你们不吃饭肚子会饿的。晚上天那么冷,得吃得饱饱的才暖和!”
小野猪动了动,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袁宁,眼睛里有着警惕,也有着害怕。它们一睁眼爸爸妈妈就已经不在了,周围都是它们陌生的东西,那么大的世界,那么让人害怕。袁宁觉得它们比自己更可怜,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但是还是要好好吃东西呀!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们可以帮他们看一看这个世界。你们还没见到夏天的牧场呢,那时候牧场可漂亮了,山坡上开满漂亮的野花,篱笆上爬满牵牛花,罗元良养的小鸭子会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水里,摆着脚丫子到处找水里的鱼儿和小虫子吃。多好玩呀!你们要好好长大,才可以活到那么美好的夏天!”
小野猪听不太懂,但感觉得到袁宁满满的善意。它们用光秃秃的脑袋往袁宁掌心拱了拱,嘴巴砸吧了几下,凑到小木槽里喝起牛奶来。
袁宁惊喜地说:“它们肯喝牛奶了!”
罗元良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袁宁却问:“小鸭子们也没有爸爸妈妈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你真好!”
罗元良嘴巴动了好几下,还是没发出声音。他不说话太久,怕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太古怪,吓坏了袁宁。他看了看天色,带着袁宁往白桦林外走。
袁宁一步一回头,等走出白桦林,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小山坡。他顿时慌了,害怕再不回去章修严会生气,忙对罗元良说:“我先回去啦!”结果因为跑得太急,他在上坡时摔了一跤,整个人栽到了堆着雪的草地上。
罗元良跑上去扶袁宁。
袁宁说:“我没事!”他麻利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碎雪和草屑,“很晚啦,我得赶紧回去。”
罗元良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
袁宁偷偷摸摸跑回窗外,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
啪。
有人把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袁宁吓了一跳,差点往摔了下去。他抬头望去,只见章修严坐在那儿,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色。袁宁赶紧从窗台滑了下去,小跑到章修严身边:“大、大哥,我错了。”他紧张地拉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把他的手拉开。
袁宁愣了愣,无措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沉声说:“站好。”他对这小结巴太宽容了,宽容到他敢自己偷偷跑出那么久。而且一见到他就认错,显然是知道这是不对的,却还是明知故犯。一个六岁的小孩在这么大的牧场里乱跑——
章修严没有开口“审问”,只让袁宁站在一边,自己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书翻到尾巴后,他才用余光扫了扫袁宁。袁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了起来,但不敢哭出声,只偷偷用手背擦眼泪。
袁宁很害怕,大哥看起来整个人冷冰冰的,不打他也不骂他,好像再也不想理他了。他知道大哥会生气,但没想到大哥会这样,现在他后悔极了,他应该先和大哥说一声再出去的,大哥那么好,肯定不会不让他去。
想到大哥可能以后都不会理会自己,袁宁眼泪就一直掉。是他错了,是他不乖,是他仗着大哥疼自己就胡闹……
袁宁觉得眼泪太讨厌了,怎么擦都擦不完。大哥不喜欢他哭,他不能被大哥发现……
眼看袁宁要把自己的脸蛋儿都擦破皮,章修严哪还看得下书。他绷着脸开口:“去了哪里?”
袁宁愣了一下,又惊又喜地看向章修严。对上章修严隐含怒意的目光,又赶紧敛起欢喜,老实回答:“去找罗元良。”他小声说,“罗元良不喜欢太多人在,我就一个人跟着他去了。他、他那边有一窝小野猪,不肯喝牛奶,他很担心,叫我过去和小野猪们说说话……”
章修严注视着他。
袁宁说:“小野猪们没有了爸爸妈妈,特别可怜,刚才它们终于肯喝牛奶了,”他扑进章修严怀里,“大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去那么久的,我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
章修严看着怀里那颗小脑袋。
这小结巴耍诈。
章修严把袁宁拎到自己膝盖上,对着那小屁股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
袁宁懵了懵,感觉屁股火辣辣地疼,脸上更是像火烧了一样。他、他被大哥打屁股了!
章修严把袁宁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袁宁动都不敢动。
章修严说出最后判决:“下次再犯,翻倍。”
袁宁觉得屁股一点都不疼了:“好!”
章修严拧起眉:“看来被打了你还挺高兴?”
袁宁见章修严脸上的寒冰不见了,又变得和平时一样,大胆地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只要大哥不要不理我就好!我刚才好害怕大哥再也不和我说话,再也不看我一眼,再也不管我……”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紧紧抱住章修严不撒手,“大哥……”
章修严清晰地感觉到袁宁对自己的依赖。
他原本该狠狠心让袁宁变得更独立、更坚强,但他舍不得。这样的依赖、这样的感情,他舍不得放开——袁宁需要他,他也需要袁宁。
章修严伸手摸了摸袁宁的脑袋:“你这小结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搬进了我心里,怎么赶都赶不走,你说我能怎么不管你?”
袁宁脸红了:“我才没有赖着不走。”
章修严说:“现在抱着我不肯放的人是谁?”
袁宁说:“那大哥也偷偷搬进了我心里。”他把脑袋埋在章修严颈窝,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继续往下掉,“刚才大哥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我觉得全世界都不要我这个坏小孩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就像大哥说的一样,他的心被大哥偷偷住了进去,怎么赶都赶不走。
袁宁靠在章修严怀里不愿离开。
章修严由着袁宁抱住自己。
冬虫在窗外鸣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章修严才站起来,抱起怀里的袁宁,把他轻轻放到床上。
章修严帮袁宁把外套和裤子脱了,留下里面的秋衣秋裤。跑了一整天又哭了一场,袁宁显然累坏了,动了一下,又接着睡。
章修严想了想,也懒得回自己房间了,脱了衣服进了被窝,睡觉。
袁宁感觉有个暖烘烘的怀抱把自己包裹住了。
他舒舒服服地埋进章修严怀里,张开小短手抱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闭上眼,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袁宁早已入梦。
自从上次的“光雨”出现之后,他几乎每晚都可以见到鱼儿和象牙。鱼儿虽然还被困在泉眼附近,但池塘里的水已经到袁宁小腿那么深,泉水正在往周围的泥土渗去,把土地滋养得肥沃又疏松,不再是那干得龟裂的模样了。
象牙长得更高了,开出了雪白的花儿,果然白白的,像象牙一样美丽。招福很喜欢象牙,每次进来都趴在象牙身边看它。象牙被看得恼了,冷哼一声:“呆狗!你离我太近了,气都喷到我身上来了!”
招福退了退,重新趴下,继续看象牙开出的漂亮花朵。
光点再也没出现,“梦里”的动物和植物也没有变多,袁宁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袁宁正沮丧着,招福突然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袁宁说:“怎么了?”
招福跑了开去,没一会儿,叼回一只小野猪。
再跑,再叼。
很快地,袁宁面前齐整整地出现六只小野猪。
袁宁惊喜地说:“它们也进来了啊!”
小野猪们睁开眼睛,看见袁宁,迈着短短的腿儿跑过去,用脑袋拱袁宁裤腿。袁宁弯下身,把一只小野猪抱进怀里,对象牙和招福说:“这是罗元良救下的小野猪,它们妈妈已经不在了。”
象牙说:“这有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们妈妈。”它骄傲地仰起头,“我们一开始就躺在厚厚的土层下面,学着长出根须,努力吸收周围的水和营养,然后顶着小壳子钻出地面。地底下是黑漆漆的,只有最努力的花儿才能看到看到阳光!”
袁宁说:“象牙你好厉害啊!”他想象了一下,觉得特别难,“我要是变成一颗种子,可能就钻不出来了。”
象牙说:“那肯定是你不愿意努力。”
袁宁立刻说:“我愿意的!”
象牙笃定地说:“那就肯定可以钻出地面。”
袁宁顿时充满信心,郑重其事的向象牙保证:“好!如果我变成了一颗种子,肯定努力钻出地面!”他把小野猪放到地上,“你们一定也能好好长大的。”
小野猪们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像是被池塘吸引了,摇摇晃晃地冲到池塘边,吧唧吧唧地喝起池塘里的泉水来。招福被它们的举动吸引了,也跟了过去,试着喝了一口。
泉水一入口,招福觉得自己浑身舒畅,自从岁数越来越大,它感觉身体沉甸甸的,好像再也跑不动了。但现在它却觉得身体变得非常轻盈,即使让它绕着牧场跑上十圈,它也不会觉得累!
招福说:“这泉水很好喝。”
小野猪们也回过头,嗷呜嗷呜地向袁宁发出邀请,意思是“你也一起来喝喝看”。
袁宁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象牙,他觉得这里最聪明的就是象牙了。象牙说:“这泉水确实很好喝。”它用根吸收着周围的泉水,让自己的枝叶全都舒展开,“泉水这么多,你也可以喝一点的!”
袁宁跑到招福旁边,小心地捧起一捧清清的泉水。虽然泉水流进了池塘里,但一点泥沙都没沾上,干净得不得了。他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觉得脑中一片清明,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身体也舒服极了,每一个毛孔都舒舒服服地舒张开,仿佛帮他把体内的污秽都排个干净,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又轻松。袁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觉得浑身舒坦,高高兴兴地对招福说:“好喝!”
天色还没亮,袁宁就醒了,他感觉自己特别精神。睁眼一看,对上了章修严熟睡的脸庞。他不是第一次和章修严睡在一起,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大胆地凑上去,在章修严额头上亲了一口,小心翼翼地爬出章修严的怀抱,去洗脸刷牙。
章修严向来浅眠,袁宁一动他就醒了。等浴室里传来水龙头被拧开后哗哗哗的流水声,他才睁开眼,看着半掩着的浴室门。他不喜欢和人亲近,章秀灵他们也不敢亲近他,袁宁胆子不大,但却不怕他……章修严伸手摸了摸被袁宁亲过的地方。
看来这小结巴越来越大胆了。
章修严走下床,走进浴室,和袁宁一块刷牙。袁宁呆了呆,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样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章修严,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一定是大哥个头太大了,住进他心里以后把他的心都塞满了!
袁宁认认真真地刷完牙,拿起小毛巾擦脸。
章修严见袁宁眼角没擦干净,伸出手接过暖暖的毛巾,稍稍使了点劲,帮袁宁把脸重新擦了一遍。袁宁乖乖说:“谢谢大哥。”他把毛巾洗干净挂好,跑出去换衣服。
章修严也和他一起换。
两人齐齐出了门,牧场清新又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们都忍不住吸了口气。袁宁说:“冬天的牧场也好漂亮啊!”
章修严点点头,带着袁宁开始晨跑。
跑过小桥,跑上小山坡,太阳爬起来了,薄薄的晨雾散去,鸭子们扑棱棱地从白桦林飞出来。罗元良的身影也出现在袁宁眼前,袁宁高兴地说:“罗元良你养的鸭子飞得好高,好厉害啊!”
罗元良点点头,提着桶去棚圈那边,开始一天的工作。
袁宁说:“罗元良真勤快。”
章修严“嗯”地一声,继续往前跑。
袁宁迈开腿直追。
袁宁积极发问:“野鸭子都会飞吗?”他知道罗元良养的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鸭。
章修严说:“是的。”他念出一句很有名的话,“《滕王阁序》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里的‘孤鹜’,指的就是野鸭。”
袁宁非常崇拜:“大哥懂好多!”
“练字时抄的,”章修严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练这篇,就是有点长。不急,慢慢来。”
“好!”袁宁一口应下来。
“练字不觉得辛苦?”
“不辛苦!”袁宁说,“象牙它们更辛苦呢!”
“象牙?”章修严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就是蔺爷爷那边的花儿,”袁宁很喜欢象牙,把它的话都告诉章修严,“它们还是种子的时候被埋在很深很深的泥土底下,只有最努力的花儿才能钻出地面看见阳光!”
章修严点头:“是这样的。”
袁宁很高兴,小脸蛋红扑扑的。两个人跑到伐木场那边,他又把木工说过的话告诉章修严。章修严顿了顿,带着袁宁出了东边的门,走到伐木场那边。木工正在坐在灶房外面编藤蓝,土灶下火缓慢地烧着,铁锅里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