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完本——by如似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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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们垂头应是,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年纪较轻,回身关门时不禁偷瞄了眼苏世誉,脸顷刻红了个透。
待到确认屋内再无他人,苏世誉才淡声笑道:“楚大人真是才智过人。”
楚明允替他裁下一截白宣,“我怎么觉着你并不是在夸我?”
“自然,若是能有不让你我如此不自在的法子就更好了。”
楚明允抬眼看他,摊开手,偏头道:“来呀,随便摸。”
苏世誉转过身执笔沾墨,撩袖写起了信。
楚明允便轻笑一声,站在一旁瞅了片刻,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通体透碧的口哨放在唇边,吹而不响,不多时窗外乍起一声清啸鸟鸣,一团黑影飞入了屋中。黑羽鸟在他肩头稳稳落下,似是极欢喜地冲着楚明允叫了两声,又扭过圆脑袋啄了啄翅羽。
待信笺上的墨痕干透,楚明允将它卷起塞入鸟腿上的竹筒,他看着黑羽鸟翅膀轻抖,转眼就疾掠飞远,顺口叹道:“但愿陆仕那个老顽固别一见着秦昭是我的人,就将他给赶出去了。”
“陆尚书在要事上还是有分寸的。”顿了顿,苏世誉问道:“你这传信的是……”
楚明允抬手打断苏世誉的话,叩门声忽响,那头领的声音在门外询问。
“我师傅留下的秘术。”他言罢转身提声道:“进来吧。”
雕花木门由外推开,头领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进入。对方冲他们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慕,是这极乐楼的老板。林公子,幸会。”
“幸会。”楚明允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慕老板这么年轻就掌管了这般规模的赌坊,可真是厉害。”
慕老板笑了笑,看着他们道:“此处并无旁人,可否请二位摘下面具一谈?”
楚明允尚有犹疑,苏世誉却已将面具取下,直视着他微微笑了,开口道:“慕老板,能否容我询问一句?”
慕老板一见到苏世誉的面容就愣住了,待到楚明允也跟着取下面具,他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片刻,垂眼忙笑道:“未料到两位公子有如此天人之姿……失礼了。”
“无碍。”楚明允道。
“不必介怀,”苏世誉看着他,道:“敢问慕老板可曾是见过我的?”
“从未见过。”
“是吗,”苏世誉温和地笑笑,“那为何我却觉得你有些熟识?”
慕老板笑道:“天下近似者何其多,我姿容泛泛,也许是跟公子的哪位友人恰好相似吧。”
苏世誉收回目光,了然地道:“仔细想来,的确是和一个人很是相似。看来是我认错了,抱歉。”
楚明允扫过去一眼,问苏世誉道:“像谁?”
苏世誉敛眸,缓声笑道:“依年岁,那人应当叫我一声兄长,公子想必也是认得的。”
他话音落下,慕老板瞳孔猛一骤缩,面上表情仍维持着平淡无波,开口岔开了话题:“我看两位公子气度风雅,那咱们这楼上的赌局就不能像下面那般庸俗了,来换种赌法如何?”
“什么赌法?”楚明允问。
慕老板笑笑,“公子稍候,我去安排一下。”言罢唤侍女都进来仔细侍奉,命头领随他离去。
才出了屋子,慕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低斥道:“你怎么搞的?居然会把这两个人给我请过来了?!”
头领惶然道:“属下只是按着向来的规矩……”
“规矩?”慕老板冷冷地看向他,“我何时定了连人都不看清楚的规矩?”
头领回想起自己还暗中助了楚明允,心下生寒,慌忙道:“那先命人拖住他们,楼里动作快点,应该赶得及撤走……”
慕老板手攥成拳砸上了廊柱,怒极反笑,“楚明允和苏世誉两个人都在,你还以为我们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苏世誉多半是已经认出我来了!”
“怎、怎么可能……属下觉得像是他故意唬您的。”
“那家伙只要那么一笑,就意味着他心里全明白了,就是不想直白告诉你,从小到大他都这么个样子,还能有假?”
“那少主您看……”
慕老板盯着虚空的眼神逐渐狠厉,咬牙道:“事已至此,只好搏一把看看。”他猛然转身,又道:“派人通知红袖招那边,其他谁都别管,让静姝赶快离开长安。”
楚明允和苏世誉闲闲地快喝完了一盏茶时,慕老板带人回来了,顿时满屋香风缭绕。红色纱缦覆裹雪白肌肤,似隐若现,那些舞女在他身后并列一排,个个身姿妖娆,眉眼精致。
慕老板道:“请林公子将眼蒙上,让她们围绕你舞上一曲,其中有一人手里拿有东西,你若是猜出是谁,便是胜了,怎么样?”
楚明允随手搭上苏世誉的肩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女子,笑了:“慕老板,我才跟我家宝贝儿立了保证,你就让我享这艳福,恐怕是要害得我几日不能上床了啊。”
苏世誉没躲开,只是默然饮茶,无意参与这谈话。
“林公子若是不方便,也可先回去,待我这边想些有趣的再赌。”
“没什么不方便的,慕老板怎么还急着撵人了呢?”楚明允笑道,“来吧。”
得了慕老板的眼神示意,有个舞女便捧着条赤红丝带走近,苏世誉抬手拦了一拦,礼貌地笑道:“劳烦姑娘了,交给我便好。”他接过丝带粗略地摸过,柔软细腻,的确是条寻常丝带,随即看向了楚明允。
楚明允正偏头眼带笑意瞧着苏世誉,见他看过来便从容地闭上了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赤练在眼前缠过,系在脑后,触及的力道温柔,隐约有一点淡淡香气随人衣袖划过颊侧,楚明允忙里偷闲地想,这被御史大夫伺候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苏世誉拉着楚明允在屋中站定,这才退回原位,不动声色地旁观。
慕老板不禁回头看了苏世誉一眼,却不想正与他目光相撞,仓促一笑,忙转回脸拍了拍手道:“开始吧。”
旖旎乐声随之响起,曲调辗转缠绵,舞女的身姿柔软地舒展,轻盈若凌波,夭矫若惊鸿,红纱随舞步扬起朦朦胧胧的赤色交错,仅有一点墨蓝闲立,像是被着温柔乡远远隔在其中,似近似远地看不大真切了。
的确只是舞蹈,并无杀机,苏世誉暗中莫名,不自觉微皱起眉。
乐音渐至高潮,舞女身影交错地愈发快了,不时有纤纤素手触及楚明允衣袍,一掠而过,几乎辨认不清。弥满视野的是红纱雪肤,光影交错,恍若入了妖魅的洞府,勾引无知者与她们欢梦一场。
一个舞女猛然向后跌退几步,狠狠地撞在了墙上。欢梦乍破,乐声骤哑。
方才还紧贴着楚明允的舞女们陡然弹开一丈远,皆是训练有素的身手。那靠着墙的舞女不能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柄檀香扇插入了她的腹中,才一张口就有血喷出,血色漫上赤裙,更添几分艳色,她手上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楚明允抬手将覆眼的带子勾下一半,只露出了一眸,回头看了过来。他眼角狭长,被赤练映的如有胭脂晕染,流露出浓烈笑意:
“我猜中了,可是赢了?”
第十九章
一切只不过是在瞬息间,慕老板率先回神,爆喝一声:“还不快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红衣舞女也都反应过来,旋身竟从一旁的琴瑟中抽出软剑,逼近楚明允身旁。
苏世誉脚步几错拉开了距离,抬手便将手中茶盏掷出。
滚烫的茶水迎面泼来,为首的黑衣人下意识要侧身躲开,而眼前光影一晃,蓝衣男人已然闪身到了身旁,腕上一痛,长剑直接被他夺了去,紧接着瓷杯携劲力击上膝骨,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将身后人阻得脚步顿时错乱。
楚明允覆手持剑挥出,斩碎空中水珠,直取慕老板咽喉。
慕老板反应也快,顺手一把捞起桌子甩了过去,得空疾退几步。楚明允躲也不躲,手中长剑厉风不减,直接劈开了厚重桌案,一声沉闷爆响,圆桌四分五裂炸开,木屑飞溅,迫得周遭连连后退。
黑衣人大多向着楚明允冲去,苏世誉在另一旁身形灵活地错开交织在周身的刀锋,信手扯过一人直接推去,白刃自那人后透胸而出,撞得一阵混乱。他一时得空,转头看向了楚明允那边,微微一愣。
不过几招慕老板便显出了劣势,靠着围杀楚明允的手下才留有喘息余地。楚明允并未对他人的袭击分神过多,不过偶有几招横扫震开阻碍,早已扯下丝带一双眼紧盯着慕老板,步步紧逼,气势迫人。
苏世誉忽而从未有过地清晰认识到,眼前此人本就是位将军,似乎可遥想到在那塞外疆场之上,他于千万人中策马驰骋,破阵杀敌,斩将夺帅的身姿。
楚明允眉目本就生的艳丽,平日里又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总是会显出些妖冶之色,因此朝中骨气刚硬的老臣对他多有轻蔑不屑。而此刻他脸上却再无半点笑意,眼神锐利,连微抿的唇线都显得冷硬,满身戾气再不掩藏,分毫毕现。
这世间原来果真有所谓杀伐之美,举手投足间皆染上血气,却这般令人惊心动魄。
——“苏家四代,不缺你一个将军。”
苏世誉心头一凛,陡然回神。这一恍惚间正巧有刀从侧里偷袭过来,他忙侧头微后仰了身,那锋刃堪堪擦着他鼻尖而过,他伸手握住对方手腕,直起身反手将刀猛力还入,血光四溅。
那边慕老板终于气力不支,兵器脱手摔出几尺远,楚明允的长剑已然追至,迎面刺来,他急喘口气,情急之下硬是双臂架起,生生拿血骨抗下一击,顿时痛吟出声。
楚明允索性放开了剑,出手如电地直袭他心口,黑衣人的兵刃纷纷落下,楚明允身形一错闪开,手上也跟着偏移些许,手下身体猛地剧颤,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慕老板咳出一口血,狼狈地退到窗口,他望了外面一眼,看着已然逼近的楚明允,一咬牙纵身从窗口跃下。
楚明允猛然拦上,抓住他襟口又被他猛力挣脱,错乱中似乎从慕老板怀中扯出什么,不及细看便见对方已然急坠而下,身影眨眼就隐没于楼外的莽莽林中。
楚明允回身,眼风凌厉地扫过身后。黑衣人与舞女已伤残过半,主人又脱身而去,一时不禁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忽然远远地传来马蹄踏叶的滚滚声响,楚明允回眸一瞥,只见有一线火色河流自远而近地穿过山岭茂林,涌向了这边。他眉宇终于有些微松动,有了笑意,对苏世誉道:“哎宝贝儿——”
身边已然收拾利落,一丝血色都未染上白衫的苏世誉扫他一眼。
“咳——苏大人,”楚明允改了口,“刑部的人赶来了,倒还挺是时候的。”
手持火把纵马而来的官兵们近了,屋中人自窗外都能清楚地看见。苏世誉收回目光,对着还立在屋中的人微微笑道:“顽抗无益,你们毫无胜算。”
众人对视一眼,犹豫着,终究是放下了兵器。
官兵不多时便将极乐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挨层搜查上去,将楼中所有人押送去刑部待审。楚明允看了一会儿,自觉无事,便对着灯光研究起握在手中的物件。
这是个铜符,轮廓深浅分明,铸成了什么瑞兽的模样。楚明允在手中把玩许久,一时猜不出是作何使用的。
身后有脚步声近了,苏世誉的声音响起:“林中已经搜查过了,有几处血迹,但寻不到那位慕老板。”
楚明允将铜符收入怀中,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道:“寻不到也无碍,他被我重伤,不死也差不多了,先审问审问那些下人看看。”
苏世誉颔首,“今晚真是麻烦楚大人了,我替陆尚书向你道声谢。”
楚明允随意摆了摆手,道:“道谢就免了,让他别总是要生吞活剥一样地瞪着我就行了。”
苏世誉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对了,”楚明允忽然道:“你不是已经认出那个慕老板了?”
苏世誉轻轻摇头,笑道:“我若是真认出是谁了,也就不必再陪你做戏,更不必让人去林中搜寻了。”
“哦?”楚明允奇道:“这么说,你那话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苏世誉道,“的确是隐约感觉有几分熟悉,但想不出究竟是谁。后来的话不过是想诈他一诈,看他会不会自乱阵脚。”
“那苏大人是怎么确信他是要叫你兄长的人?”
苏世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楚大人难道看不出他要比你我小上一些吗?”
“……看出来了。”
显出破晓之色的夜空里忽然响起一声鸟唳,黑羽鸟自半空俯冲下,落在楚明允抬起的手臂上,及时挽救了这走向尴尬的场面。
楚明允拆下信笺,唇边慢慢勾起了笑意,侧头对苏世誉道:“看来,这夜可还没完呢。”
“有人偷偷溜出了长安城,似乎是往这边来了。苏大人,你我现在往回走,说不定刚巧能碰见呢。”
晓色苍苍,山岚薄雾,一辆马车疾驰出了长安,拐下官道,径直入了林中。
静姝面色凝然,倚着车壁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陈思恒挨着她坐在车里,悄悄将车帘撩开望了一眼飞速闪过的林木深深,复又收回视线,半晌终究忍不住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叫道:“……静姝姐姐。”
陈思恒一连唤了好几声,静姝才迟缓地回过神,冲他勉强一笑,问道:“怎么了?”
陈思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要连夜出城,是出什么事了吗?”
“对,”静姝想了想,哄道:“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有点小变故。你记不记得之前常来找我的那个哥哥,我们去看看他。”
陈思恒却低下头去,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低声道:“可是我……觉得很害怕……”
静姝讶然,只听陈思恒慢慢地说了下去:“那个晚上……好像也是这样的,大家都告诉我没事,然后、然后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话音微微哽咽,偏又埋着头不让人看见,只是那身躯实在消瘦单薄,似乎再也撑不住什么重压了。
这孩子是依赖信任极了她,静姝哪怕心肠再硬,此刻也不免动容。她沉吟片刻,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塞给了他,柔声道:“你不用怕。”
陈思恒慢慢地抬头看着她,果真红了眼眶。
静姝粲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有了刀,就有了力量。再害怕的时候,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陈思恒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外面猛然响起了声尖厉马嘶,车陡然刹住,静姝连忙揽住陈思恒控制着没有摔出去,待身形稍稳放开他,边撩帘边提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车夫竟已然逃窜,浓夜渐薄,她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下马的两个人,白衣青年一转头也看见了她,笑道:“又见面了,静姝姑娘。”
静姝心神一震,面上却带上了笑,拉着陈思恒走下车,“真是巧了,两位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刚解决完了桩案子,正要回城。”苏世誉道,“姑娘又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了这里?”
“我……”
“你们俩这么绕圈子不觉着累吗?”楚明允凉凉地插话进来,走近了一步直接将那铜符冲静姝亮了亮,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静姝脸色顿时变了,“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楚明允收回手瞥了眼东西,冲她弯眸一笑,“你觉着呢?”
“你……”
“自然是他主人死了,我从他身上拿出来的呀。”
静姝身形一晃,喃喃道:“死了?……死了?”
她脑中顿时空白一片,似乎极为茫然困惑地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艰难地落回了楚明允身上。她眼神骤然变得怨毒,一把推开身旁的陈思恒,迅猛如电地冲向他。
“我杀了你——!”声音尖锐凄厉,不复温婉。
“哟,”楚明允挑眉笑了,微侧身掠至她身前,抬手截下招式,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身手倒是不错,可惜——慢了点。”他反手一把将静姝甩了出去,直跌得撞上了几丈远处的古树。
静姝挣扎撑起身子,咳了一声,只觉浑身骨头散架般的发疼,一时竟再站不起来。
楚明允慢悠悠地道:“站不起来就乖乖躺着,回答我的问题,”他抬了抬手中铜符,“这是做什么用的?”
静姝盯着他,轻哼了一声,猛然摸出什么塞进了口中。她抬手的瞬间苏世誉就上前去拦,一把拉下了她的手臂,但终究晚了一步,静姝极为挑衅地跟苏世誉对视着,白皙的喉微动,将东西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