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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有疾否完本——by如似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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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秦昭放下心来。
话虽如此,楚明允自己眉目间还隐约蕴着些烦躁,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挥手示意秦昭快走,没再说话。
书案上一盏烛火煌煌跃曳。
次日清早,曙色苍苍,禁军统领一入宫就见到了等在殿内的太尉大人,大惊之际忙快步上前赔礼。
他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地图,听楚明允简单吩咐后,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试探地问道:“今日休沐,楚大人还起这么早,是有什么要事吗?”
“没别的事,”楚明允低眼看着握在手中的折子,“没睡。”
统领讪讪,“……那我送您出宫。”
他看了统领一眼,把折子递了过去,转身往外走去,统领便恭敬地跟在了后面。
晓光里的宫城静寂,碧瓦飞甍上落了层春日,偶有扫洒宫人对他们躬身行礼,继而退后避让。
楚明允突然开口道,“现在大致看一下,哪里不明白快问。”
统领闻言忙打开了折子,看下去后不禁微诧,“楚大人……这杞山南麓不是向来不驻防的吗?”
“杞山南麓是陡坡,之下又是卫水,它一到春时就会涨水,河流湍急得根本过不去人,是道天然屏障,当然用不上驻防。”楚明允拿过折子看了一眼,闲步在前,“不过今年雨水不足,回暖的也比以往慢,河水流的缓滞多了。这一少了卫水的阻拦,但凡是稍有点功夫的人都可以通过南麓上山。而南麓又靠近猎宫,若是……”
他话音渐轻,忽而就没了下文,统领正低头听得专注,回过神才发觉楚明允不知何时停了步。
统领纳闷地回头看去,只见太尉大人举目凝望远处,一双瞳眸晦暗不明,唇边却清晰地缓缓浮起出了笑意。
“终于有件让我顺心的事了。”他似是低叹了声,模糊在晨风里听不清晰。
统领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见蔷薇花架下有人独行而过,身影如芝兰玉树。
“自己看。”话音未落,折子就被一把塞了过来,统领愣愣地看着他余光都不肯分给自己半点,抬步径直走了过去。
一步步踩过青石板,踩过未及扫净的满地落花。
“苏大人——”
绯红厚瓣上沾有晨露剔透,暗香浮动。
苏世誉驻足于春色之中,微有一顿,转过身来,抬眼便笑了,“楚大人,多日不见。”
“多日不见,”楚明允几步停在他面前,拉长了语调笑道,“不知苏大人在淮南有没有想我啊?”
“楚大人觉得呢?”苏世誉淡笑着看他。
“我觉得有呀。”楚明允抬起双手,歪头笑得眉眼弯弯,“既然如此,那不如来抱一个?”
说着便真要揽上来,苏世誉微怔,扫见不远处不明所以的禁军统领,忙退开一步抬手挡下,几分无奈,“楚大人,这是宫中。”
楚明允不在意地放下手,回首看去一眼,那统领惊醒般地一抖,远远行了礼就埋着头,匆忙离去了。
他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问道:“刚回来?”
“是,方才去宣室殿向陛下呈上了回报。”苏世誉与他并肩往外走去。
“淮南那边怎么样?”
“现下还算安稳,不过楚大人大概也感觉到了,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眼下只好静观其变,我也会催促陛下尽早施行推恩令。”
“你真的不说一句想我了来听一听?”
苏世誉下意识地要张口回答,随即一顿,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侧头看去正对上楚明允笑意流转的眸,他不觉弯起唇角,收回了视线,却不回答,“楚大人怎么休沐日还一早入了宫?”
楚明允淡淡挑了眉梢,“也没什么事……”
“大人留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高喊,伴着奔跑声分外清晰。
他们回身看去,有一少年转眼追赶上来,气息不稳地抹了把额上的汗,张口道:“您走的可真快,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苏世誉平淡一笑,“你路上已经谢过很多次了,况且举贤荐能是我应当做的,能得陛下赏识也是因你能力足够,没必要跑来谢我。”
“这话哪儿能这么说,”少年坚持道,“没大人您,我恐怕这辈子都来不了长安,当然要好好谢谢您!那……要不然我请您吃饭?”
“不必了,”苏世誉笑道,“日后就是同僚,宴会相见多的是,你何必这样客气。”
“可是……”
“这就是你带回的那个人?”楚明允开口打断,问苏世誉道。
少年奇怪地任他审视,“是我,怎么了?”
苏世誉稍一抬手,示意他别再开口,转而对楚明允笑道,“这是洛辛,过后会在兵部任职。他年纪尚小,不懂规矩,日后还要请楚大人多见谅。”
“哦——?”楚明允笑了声,“苏大人向来遵从礼数,这不懂规矩的人,不知是如何让你看上眼的呢?”
“规矩可以再教,可赤诚忠勇的心性毕竟是教不来的。”苏世誉淡淡笑答,余光不经意瞥见洛辛仍紧盯着他们俩,便看了过去:“你有话要说吗?”
“嗯!”洛辛急忙点头,“大人,我还想问问今天不上早朝,是不是就见不到别的大人了?”
“的确如此。”
“那能在哪儿见到楚将军?”洛辛追问道。
苏世誉没来得及回答,楚明允先开了口,没什么表情地瞧着他道:“你找他做什么?”
他态度莫名,洛辛不免有些不满,“不做什么,看一看不行吗?”
“有什么好看的?”楚明允道。
“那可是击退匈奴的大将军!”洛辛提声道,“被匈奴整整占了五年的几个州郡,他出现后一年就全都收复回来了,这都不好看难道你好看?”
楚明允忽然嗤笑出声,目光落上满地残红,“任匈奴欺凌了五年都无动于衷,将士个个无能而且自以为是,收复失地还要被拖累着浪费掉一年时间。兵事都衰颓成了那个样子,真不明白有哪里让你们觉得自豪的,还要反复提起来。”
洛辛顿感恼火,“说的轻巧,你行你怎么不去打——”
“洛辛。”苏世誉打断他,“这位就是楚太尉。”
话音一下子卡在喉咙里,脸顿时涨的通红,洛辛反应不能地盯着楚明允,“什,什么?!你……他怎么……真的……?”
楚明允瞥了他一眼。
苏世誉对上他不能置信的目光,泯灭希望地点了点头。
洛辛便猛地别过了脸,不再看楚明允,看着苏世誉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艰难吐出了一句,“楚将军?!他……他怎么能长成这样……”
“何出此言?”苏世誉不解道。
洛辛眉头拧成了结,有些失望地嘟囔,“堂堂大将军怎么能长这样……跟,跟小姑娘似的……”
“……”
楚明允闻言反而极轻地笑了声,偏头瞧着他,“那你觉得我该长什么样,身高九尺,雄壮魁梧?”
“嗯!”洛辛应声立刻点头。
“铁齿铜牙,而且还力能扛鼎?”
“嗯嗯!”洛辛点点头。
楚明允凝视着这个直眉愣眼的圆脸少年,而后面色复杂地移开眼,懒得再开口了。
默然无语的苏世誉将他这神色看入眼里,不禁低眉淡淡笑了。
本就与寻常人不同,何必要什么力能扛鼎,英武逼人的姿态。
千樽酒,万卷书,难洗一身狂傲气。
这样恰好。
一袭红衣如火策马直入长安,穿过熙攘闹市拐进巷中,急停在了刑部尚书陆仕的府邸前。
妙龄女子翻身下马,缰绳丢给迎来的下人,边抬脚进府,边张口叫道,“爹,我回来了!”
陆仕快步出了庭,一见她就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过来,见安然无恙,才稳下来问道:“清和,我放你在外面随心游历,你还真就不打算回来了?”
“哪有,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陆清和道。
“我不传信过去命你回来,你会主动回来?”陆仕道。
陆清和忙避过这话题,亲热地抱住陆仕的胳膊,“爹,我这可是刚从雪山回来的,你见过雪山没有?那里简直——”
“别说这个,”陆仕打断了她,“你知道我叫你回来是什么意思。”
陆清和面不改色地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再告诉你一次,”陆仕干脆道,“让你回来,就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夫婿嫁了,尽早安稳下来。”
“爹——”
“少来这套,”陆仕不为所动地抽回了胳膊,板起了脸严厉道:“你要当游侠,要四处游山玩水,可以,这些我都随着你了,但婚姻之事不能儿戏,你也不小了,就别想再给我讨价还价!”
陆清和默默撇嘴。
陆仕见状,语气又强硬几分,“几日后的春猎,贵戚重臣都会前往。你就跟着我过去,仔细看看那些才俊子弟,挑出一个中意的来,回来后爹就去给你说亲。”
陆清和捂着脸幽幽道,“女儿明白。”
第四十章
依照大夏祖例,所有参与春猎的宗亲贵戚与朝廷重臣都要先随皇帝到建章宫焚香祭礼,次日再启程前往猎宫。
虽然如今春猎风气已经不复从前,但这该有的仪式礼制仍是齐全的,这日也不例外。
祀神之词念罢,浑厚鼓乐声歇下,祭礼完毕,李延贞正一心惦记着未完笔的山水画,毫不拖沓地就下令率先起驾回殿了。
在场其他人这些日子的政务都已移交给了属下,闲来无事,而建章宫一派春意正浓,斜阳里御苑风光如绣,众臣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步子,三五聚集地边闲谈着边慢慢往外走去。
苏世誉落后些许,看仪仗收整妥当了才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就有人自不远处凑上前来,张口招呼道:“大人!”
圆脸少年一身吏服佩刀,难得将眉宇间的稚气压下几分,可惜又被他此刻的欣喜神情破坏了。
苏世誉此前倒没留意洛辛在护卫之中,但也只是微有意外,便温和地点了点头,客气地关怀道:“你在兵部这几日可还好?”
“不太好。”洛辛诚实地答。
“哪里不好?”
“大人不是前几天刚把淮南王的案子结了吗,判决书都贴满了长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淮南王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我倒不是埋怨大人,不过大人您知道,我脑子笨,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参军只是因为小时候听人讲楚将军大战匈奴的事,心里羡慕得很,就也想打仗报国。淮南王没有重用过我,在知道他要谋反之前,我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跟着大人来长安,本来觉得也没什么。”洛辛有些沮丧,“可是我在这里几天,总有人拿淮南王的事情来问我,我说不知道,对方就觉得我是不肯说。有好几次我甚至听到他们偷偷议论,说什么我是淮南余孽,大人把我带到长安,是引狼入室,有可能大人您本身也怀有异心……”
他话音止住,垂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苏世誉并未在意最后的话,只淡然一笑,“既然你向来都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为何现在要被他人的非议绊了脚步。”
“可是连个巡卫士兵都不怎么相信我……”
“你想要成就的事是错的吗?”苏世誉忽然问。
“当然不是!”洛辛斩钉截铁,“为国杀敌怎么可能是错的!”
“那旁人怀疑你,是会让你动摇吗?”苏世誉看着他,目光沉静。
洛辛认真想了想,摇头,“不会,不然我也不会跟着您来长安了。”
苏世誉收回视线,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为那些非议困扰。”
洛辛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郑重地对着苏世誉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如铁,然后他忽地又忍不住道:“大人……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您和楚将军关系很差吗?”他小心地问。
苏世誉微诧,“何出此言?”
洛辛犹豫了一下,支吾道:“他们议论的时候,都认为您带我来长安是为了利用我来分割楚将军的力量,甚至让我能有朝一日取代了楚将军,但是……为什么?楚将军明明那么厉害,明明为大夏做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苏世誉默然无言,稍偏头望向了前方,楚明允独自立在垂柳下,抬手挽过一枝碧色,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什么,夕照擦过他卷长眼睫,一抹柔光。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因为你不曾见过杀伐果决森冷无情的楚明允。
因为你不曾见过浅笑着算尽机关的楚明允。
你不曾见过他轻而易举让大夏天子不得不出让兵权的模样。
你不曾目睹他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站上了权力的巅峰。
唯有骨与血,才能堆叠出那样的高度。
此去淮南,苏世誉存有试探确认之心,可楚明允察觉到了般地毫无动作,将他的野心深埋。
那夜离亭中楚明允道,‘拓万里疆土,召八方拜服’,苏世誉听的出所言不假,可又岂止会是这般简单。
但他按兵不动,他就无从揣度。
无可奈何。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还因为我,始终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不知如何是好到,不知该如何对待他才好,无论于公,……还是于私。
洛辛见苏世誉失神沉思,自知说错了话,忙连声道歉。苏世誉回神看他一眼,平淡地笑了笑,任他找了个旁闲的话题。
楚明允将视线收回,信手扯下了细长柳叶在指尖揉碎,只觉那两人的谈话简直是要没完没了。
叶汁在素白指尖碾出一点淡绿痕迹,神思游散间忽然听到身后不远有了两人的脚步声,他慢悠悠转过身去正欲开口,却发觉是匈奴九皇子宇文隼和他的侍从行经。
目光有一瞬相错。
侍从惊惧地垂下眼去,楚明允漠然地转回了身。
宇文隼的声音随之响起,说的是匈奴话,对着侍从问道:“郁鲁,你干嘛要这么怕他?”
“九皇子您没有上过战场,所以才不明白。就好比没有见过厉鬼的人,当然就不知道厉鬼的可怕。”
“厉鬼?他?”宇文隼明显不悦,“郁鲁,你好歹是匈奴强壮的好汉,而那个家伙白白嫩嫩得跟个女人似的,你这么说脸上不难看吗?”
楚明允早在征战时就能听得懂匈奴语了,只是讲不出也不屑去讲,宇文隼以为他听不懂,言辞毫不遮掩了起来,他也就干脆装聋作哑,懒得搭理。
而郁鲁闻言忙拉了拉宇文隼,“九皇子说话当心,汉人要比您想的厉害。”
“我知道汉人厉害,他们在狭窄的房子里住久了,心里也是沟沟绕绕的,最擅长些阴谋诡计,如果不是靠着那些,以我们草原男儿的强壮,这里早就是我们的牧场了。”
郁鲁低声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地道:“九皇子还年轻,该慢慢明白帐篷里流传的故事,也不都是可信的。”
“你这是什么话?”宇文隼扯回了了自己的衣袖,直直地看着他,“你跟我说,皇长兄的故事是不是可信的?十三年前我们打的大胜仗是不是可信的?”
“……是可信的。”郁鲁道。
“那你这么怕干什么?不就是现在出了个像样点的将军?”宇文隼道,“想十三年前我们匈奴进攻,大夏多少将领都弃城跑了,几乎就没人抵抗。最可笑的还是凉州,居然是一个女人站了出来,最后那女人的尸体被挂在城楼上,一直到风干了都激不起剩下士兵的半点血性,屠城十日里连个有胆子反抗的都没有,软弱无能,”他语带讥讽,“汉人也不过如此。”
楚明允掐下一截柳枝。
郁鲁悚然一惊,望了眼楚明允纹丝不动的背影,罔顾尊卑地一把抓住宇文隼,匆忙地改走了另一条路,身影转而隐没在葱郁林中。
那截瘦枝硌在掌心,一点点渗出深色汁液,发出将要破裂的呻吟。
楚明允缓缓地松开五指,满手黏腻的触感如浓稠血浆,他抬眼远望,残阳血色在苍穹铺展开去,绵延向望不到的远方。
——不准回头。
硝烟在记忆中灼灼烧了十三年不灭,飞矢流箭蔽空而下,朱红城门倾倒,倚着断壁残垣旁观这一场炼狱。
——不准后退。
烽火燃尽山河草木,哭喊遍彻千里繁华。匈奴的铁蹄踏过稚儿少女,在青石板上烙下浓重的血色斑驳,烙下焦黑的火痕深浅。
——明允,不准回头,不准后退。
——你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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