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完本——by如似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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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誉皱紧了眉,不发一语。
她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些心情,“大人当日见到的流民,就是那时候趁乱拼死逃出城的。但对方人数太多了,我夫君带来的人完全不够,然后……他就把我敲昏,让人把我带走了。”
“还望节哀。”苏世誉叹了口气。
云娘抬袖擦了擦泛红眼角,道,“大人,我敢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绝对是韩仲文在和叛党勾结!不然怎么可能会被屠城了也没有派兵援救?而且我知道,叛党根本没有消失,他们跟援军打了一仗后就躲在了北边的山上,守军就围在山下,可是韩仲文他都围了几个月了,一直不提攻打,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闻言至此,楚明允终于抬眸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她这话是有问题的。叛党的下落再确定不过了,就是化成平民藏在了寿春城中,怎么会出现在山上。可她身处如此境地,更不可能欺瞒他们。
细细一想,刹那了悟,楚明允唇边浮现一丝冷淡笑意。
说到底,不过又是韩仲文玩的一个把戏。叛党在寿春城里,寿春守军在山下,那山上,自然只能是‘凭空消失’的援军。毕竟死了一城的人,瞒得了远在千里的长安,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守军。想来洛辛那副模样,援军与叛党一战是吃了大亏,只好退居山上防守,而韩仲文干脆就利用了守军对叛党的切骨仇恨,倾兵包围,一来打压遏制了无法控制的朝廷援军,二来还方便了自己在城中调度叛党。
苏世誉与楚明允对视了一眼,显然也想透了这层,他简单安抚了云娘几句,唤来苏白吩咐下对这些流民的安置,便遣人送她离去。
“怎么样,想好怎么处置韩仲文了吗?”楚明允懒散地倚着桌案。
苏世誉还立步在门前,远望着苍穹上孤雁飞鸿,却是答非所问:“想来韩夫人是清楚她夫君所犯下的这些罪孽的,竟然还执意要为他开脱求情。”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被她那点恩情打动了?”楚明允微挑眉梢。
苏世誉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无法理解。”
“呵,有什么理解不了的。”楚明允笑道,“你以为谁都能像你对苏行那样秉公无私?为亲眷隐匿包庇,开脱求情,这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律法的确有亲亲隐匿不受连坐之说,可谋逆乃是十罪之首,族株不赦。”苏世誉道,“为人臣者而不忠,已经是失其义,更何况谋反作乱危及社稷,贻害百姓。家国为大,平息动乱安稳治世自然是第一位,如若不知便罢了,既然知晓,又如何能放任纵容如此祸端?”
忽而须臾沉默,楚明允眸光微动,素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案上,伤口还在绵绵刺刺地泛着疼,他低低咳了声,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谋逆的都该死了?”
苏世誉答道:“罪应当诛。”
“若你是柳云姿,谋反的是你的夫君,你也还这么觉得?”
苏世誉背对着楚明允,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得到彼此的声音都是淡淡的,一如对花饮茶月下把酒般随意闲静。
苏世誉反问道:“有何不同?”
身后便传来低低的笑声,“你脑袋难道是石头做的吗?”苏世誉转过身,发觉楚明允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还未及再开口,就被人给抱了满怀。楚明允埋首在他颈窝,深深叹息,“……可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第七十章
侍从快步走进厅堂,在韩仲文跟前跪下,“大人。”
“怎么样?西陵王怎么说?”韩仲文急切起身问道。
侍从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回禀大人,小人没能见到西陵王,根本连府门都没能进去!王府里的人说是不方便,兵卫拦着不让进,求人通报进去也没什么回应。小的没办法,只能先回来问问您。”
韩仲文脸色彻底变了,身形狠狠晃了一晃,语调不由尖锐了起来,“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李承化他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这么急着划清界限?都已经是绑在一条绳上了,他还妄想要抽身自保吗,难道就这么弃我于不顾了?”
侍从不敢应声,一直跪在旁侧的戍卫头领却忍不住道:“大人明鉴!昨晚属下的确是看见了世子的符令才放行的,属下真的没料到……”
“够了!”韩仲文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楚明允和苏世誉已经被你放走了,不用说,肯定早就到了南境军营,张攸的事情败露跟我断了联系,现在南境军全在他们掌握中,你让我能怎么办?”
戍卫头领也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一片死寂,半晌,韩仲文略微平静了下来,却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走出了厅堂。他一路穿庭去了后院,房中柳云姿正缝着寒衣,见他来了起身笑道:“夫君。”
“夫人。”韩仲文覆上她的手,紧握了一握,才沉声道:“你立刻去收拾一下,带着子铭离开寿春,娘家也先不要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带着子铭,那夫君你呢?”柳云姿忙道,“既然要走,夫君就同我们一起走。”
韩仲文摇头,“我得留下。他们不会放过我,如果我走了,你们必然会受到牵连,还怎么脱得了身。”
“那妾身便与夫君一同留下!”柳云姿道。
“夫人!”韩仲文重了语气,“你留着只能白白丧命,留在这里干什么?听我的,赶快带着子铭离开,就当是为了保存下一点我的血脉。”
“让人护送子铭离开,妾身不走。”柳云姿固执地看着他,“妾身自记事起就在夫君身旁,身上衣衫是夫君选的,头上发钗是夫君簪的,人也是夫君的,如果没了你,我不知该怎么在这世上独活。”
韩仲文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轻吻上她的额头,“夫人,韩仲文何德何能,我又怎么忍心让你陪我赴死。”
她摇了摇头,笑容温婉如常。
正在这时,侍从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激动得甚至忘了礼数,高喊着,“大人!大人!援军的兵符找到了!”
“找到了?!”韩仲文放开柳云姿,接过侍从双手奉上的兵符,“那么久都没找到,究竟是藏在哪儿了?”
“回禀大人,难怪之前都找不到,原来是那个洛辛把兵符给吞下去了!处理尸体的时候把他剖开了才在胃里找出来了!”
他拇指仔细摩挲着兵符,虽上面有些纹路模糊不清了,但是并不影响。韩仲文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如铁,一下攥紧兵符,“好,天助我也。那就再赌上一把!”
“夫君,不要。”柳云姿拉住他的手臂,“我们降了吧,局势已定,趁着现在还握有些筹码,不如做个交换,去求楚大人和苏大人放过我们吧。”
“你想的太天真了,夫人,他们两个是什么人,还是你真当楚明允和苏世誉是什么良善之人了不成?更何况那晚我对他们下了杀手,投降后不碎尸万段就算心慈手软了,怎么可能还会放过我们?”
“可是夫君……”
“就算你说的有些可能,但我怎么能把身家性命系在他们的一念之差上?局势已定?不,还没定!现在我还能拼死一搏,还会有一线生机!”说完韩仲文转向侍从,吩咐道:“你再去见西陵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败了,也不会让他逃了,让他彻底断了独善其身的念头,立即派兵来支援我!”
“夫君……”
韩仲文深深地看了柳云姿一眼,然后强拉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房中只剩柳云姿枯站在原地,眼中晶莹终于凝结成泪水滑落,她慢慢抬手捂着脸,跪坐在地上低泣出声。
外间的响动吵醒了睡在内间的韩子铭,他边扯着睡歪的长命锁,边下床走了出来,惊讶地拉了拉柳云姿的手臂,“娘,你怎么了?”他触到湿湿的水泽,急忙忙道,“别哭呀……”
柳云姿紧紧地抱住孩子,泪如雨下。
地面隐隐颤动,铁马冰河滚滚,是大队人马正冲着军营逼近,望得见远方被马蹄激起一片烟尘浩浩。
“报——!将军,敌方来犯,已在二十里外!”
“知道了。派兵出营列阵,不准轻举妄动,等我命令。”
“是!”
斥候领命退出了中军帐,苏世誉看向身旁的楚明允,不禁开口道:“韩仲文当时没有立即发兵紧追,而是等到如今才大举攻来,必然是已经掌握了朝廷援军。你伤势还很重,此战由我替你吧。”
“我说要打了吗?”楚明允笑道,“韩仲文是被逼急了,连脑子都不要了,再给他三万援兵也没用。”
“怎么说?”苏世誉问道。
“你觉得他派来的会是什么兵?”
苏世誉略一思索,“援军与寿春军都有不稳定因素,难以全然掌控。稳妥起见,留守城中的应还是叛党,派来一战的想必是那两支军队。”
楚明允笑吟吟道,“我家世誉就是聪明。”说着还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站在他们身后的苏白默默别开了脸,觉得自己眼都快瞎了。
楚明允忽然回头看了过来,苏白尴尬地对上他的视线,犹豫着正想说句夫人您和公子开心就好,不用理自己的,却听楚明允吩咐道:“把上次那个女人找过来,要快。”
“……啊?”苏白一时反应不来,看到楚明允的眼神后顿时惊醒,“是!”忙不迭跑了出去,与疾步进帐的徐慎擦肩而过。
徐慎行礼道:“将军,敌方已经迫近,请您下达命令!”
楚明允轻笑了声,“鸣鼓备战,升我将旗。”
朝廷援军与寿春城军的骑兵当先前来,混编为一,数千人疾驰行军,马蹄声震响如雷,声势浩荡。前方的军营里骤然响起号角声,雄浑高亢,遥遥传来,赵恪靖抬目望去,身下烈马不断缩短距离,他看得愈发清晰,辕门外重重兵甲严阵以待,晦冷天光下旌旗翻卷,其上赫然是一个‘楚’字,他不由得一愣。
援军的主将虽然依从苏世誉的意思委任了洛辛,但楚明允也不会把军队全放心交给了他,因此身为副将的赵恪靖自然是楚明允的人。当日抵达寿春时和叛党交战不慎中计,他听从洛辛的指令带兵退守山中隐蔽,一连数月艰难度日,连战马都不得不杀了不少来吃,尽管如此还是免不了死去许多兵士,但好在主力犹存,也终于熬到了兵符重现,得以下山,然而他们才稍作休整就又受命出战,目标竟还是南境军营。赵恪靖虽满腹疑惑,但传令者并不打算跟他解释什么,赵恪靖也只好听命行事,可如今眼前将旗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三州数郡城池,百里荒蛮沙漠,他正是在这面旗帜下浴血奋战。
身后响起低低议论的声音,显然其他骑兵也望见了将旗,心绪动荡起来。他们离对方已经近了,赵恪靖猛然勒马停下,举起右手,旁边的人心领神会地挥动令旗,先是援军缓下动作,寿春军见状也茫然停下,队伍随之止住,隔着一段距离与南境军对峙,号角声仍呜呜作响,两边僵持,皆无动作。
“你在做什么?谁准你擅自停下的!”爆喝声随人而近,怒气冲冲地停在他旁边。
赵恪靖看向对方,来人正是手握兵符的传令者,率领寿春军,也是这次行动的主将,他想不起名字,只依稀记得是个淮南别处的一个郡尉,“在弄清事情之前,我不想轻举妄动。”
“可笑!你身为将领,难道不知道军令如山?”郡尉喝道,举起兵符,“继续进攻!”
赵恪靖一动不动,转头望向远处猎猎飘扬的将旗。
郡尉大怒,“看清楚,兵符在此,你是要违抗命令吗?”他调转马头,高举着兵符冲兵士们大喊:“继续前进,攻下军营!”
底下人隐约有些骚动,尤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寿春城军,却都踯躅着没有行动。
“混账!”郡尉扯过赵恪靖衣领,“依照军规,我现在就能杀了……”
一道黑影飞掠而来,快到几乎连赵恪靖都来不及反应,眨眼间郡尉松开了他,难以置信地死瞪着穿透自己胸口的箭,才一张口,一口血喷溅在对方铠甲上,而后仰面栽落下马背。
军中顿时哗然惊动。
赵恪靖一眼看到门楼上持弓的人,却大喜过望,“……主上,”他高声道:“楚将军!果然是楚将军!不必戒备!”
寿春城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旁边却随之响起了高呼声,开始还很零星杂乱,渐渐就统一清晰了起来。
数月在生死夹缝中挣扎苟活,前途灰暗无光,在渐冷的气候凋零的草木中,眼看着战友一个个病死或饿死,援军众人近乎绝望,甚至已经不敢再奢望能回到长安,却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楚明允,先前见到兵符他们尚能冷静,而在这突然之际,援军几乎是要热泪盈眶,忍不住一齐振臂欢呼:“楚将军!楚将军!”
苏世誉站在营寨中,仰头遥望门楼之上楚明允的背影。他虽在营中,离得较远,但凭他的武功自然能清晰听见外面声响,更何况那高呼如山,即使毫无内力的人亦能隐约听闻。呼喊中满满皆是欣喜雀跃之意,苏世誉眸色却渐而深重如墨,一潭沉郁难以化开。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问过楚明允,若同时有兵符与他的命令,军队将会听命于谁。
答案已然明晰浮现。
而这已经远非一个太尉、一个将军所该拥有的威信。
“属下终于见到您了……”营外,赵恪靖喃喃自语着,就要催马上前,而对面的队伍忽然从中分开了一条道,竟是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停步在两军之间,面对着他们。
战场上从来没有女子出现过,赵恪靖惊讶不已,然而寿春军比他更为惊讶。云娘的夫婿在寿春军中人缘颇好,许多人也都认识云娘,还有几个都统将领受邀去她家吃饭喝酒过,此时都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敌营中走出来的。
云娘抱紧了怀中长剑,仿佛能从冰冷的铁剑中汲取温度,她目光扫视一周,深吸了口气后,闭目重回到那个血腥黑暗的夜晚,她高声开口,字句清晰,毫无含糊,枝末细节都一一道来。
她一个女子,武功算不得上佳,声音自然也大不到哪儿去。站在前方的骑兵就将听到的内容转达向后,依次传遍,他们的神情从开始的困惑,转为震惊,再到惊怒,直至听闻屠城景象,转达的士兵都个个变得双目血红,咬牙切齿了起来,恨怒欲狂。
想他们应征入军,肝脑涂地,所求不过护得国土平稳家人安康,可如今,至亲家人被残忍屠戮,他们却还在被凶手欺瞒耍弄!
及至此刻,韩仲文靠着兵符调控的援军和靠着谎言利用的寿春军全部倒戈,局势彻转。
重编整饬队伍后,楚明允下令,趁势而击,反攻寿春城。
南境军、寿春军、朝廷援军,三军联合发起突袭,叛党闭城顽抗。擂鼓撼天,兵戈震响,流箭如雨,火油沿城墙浇下,烈烈燃烧。鏖战直至黄昏,满天血色云霞下,城门大破。
攻入城中之时,未及逃脱的韩仲文一家被叛党抢先灭口,愤怒的寿春军一拥而入,将他的尸体也撕碎,余下叛党或当即斩杀,或投降俘虏。
那些流民随后回到城中,有的与军中家人相拥团聚,有的在物是人非的家前痛哭失声,人间百态,一眼看尽。
暮色重压的郡守府邸里,苏世誉默然无言,似是思虑重重,楚明允不难猜到,韩仲文一死,跟之前淮南王的情形如出一辙,人死灯灭,线索全断,幕后之人依旧隔着迷雾重重,难以窥知。
楚明允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上,想说些什么,苏世誉忽然偏头看向一旁,楚明允随他望了过去,只见青石地上一滩鲜血中躺着枚银质的长命锁,光泽莹亮,血痕斑斑。
第七十一章
雍和九年,深秋,历经数月,淮南叛乱一案终于告结,经查证共有三十余人遇害,拘捕涉案大小官员近百人,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动,天下俱惊。
这些官吏皆是淮南王伏诛后朝廷派遣委任去的,如今却犯下滔天大罪,自然不能轻饶,而西陵王也默许了朝廷对此的处置权,并不干预。主犯韩仲文已死,无从追究,于是下令就地斩首重犯数十人,以示震慑,余下众人押送入京,再审定夺。待一切安排妥当,御史大夫与太尉先行启程,返回京城。
车队虽长,他们行程却极快,穿山过野,行路渡河,不日即可抵达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