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完本——by蒜苗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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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到营房周边时看时辰所剩无几,举起石镐敲得棒棒作响,叫了好几嗓子:“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不一时营房里就呼啦一下涌出许多人来,大家伸着懒腰问:“什么人?”
那人急着辩解:“不是新人,是来找朱离的人!”
这次大家倒一致团结,呼啦一下全抄起了干活的家伙,七嘴八舌地问:“人在哪里?”
那人往另一边指了指:“我将他骗到那边去了,那边和咱们不对付,最忌惮朱离,他去那里两眼抹黑的找,先能和九指那个暴脾气干起来,咱们正好坐收渔利!”
众人都把干活的家伙往地上顿了一下,才要说声走,最后一扇营房的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一人朗声道:“别急。”众人听得这个声音都齐齐回头,正是朱离。
他向来对北地来了新人不感兴趣,是以有人敲镐叫嚷他也不在意,等听说到自己,才慌忙穿衣出来,只听众人义愤填膺:“怕什么,干了那些个杂碎!”
“他再厉害,也挡不住咱们人多,还怕他什么!”
“打过去,打过去!”
朱离伸手止住了众人叫嚷:“先看了再说,你们要去,也得跟着我走。”这地方闭塞穷困,人人心里憋着的火就算干重活也撒不尽,便只有打架斗殴来发泄,他知道劝是劝不住的。
他又进屋携了剑,才点了几个人:“这一去肯定赶不上下午应卯,余下的人要跟苏大人打好招呼,我们去去就来。”
不能去的人虽是不忿,但若无辜旷工,少不了一顿鞭子,天天挨打,这里天气又冷,伤都长不好,实在也怕,只得闷头答应。
北地聚集的都是犯人,不乏逞凶斗狠欺凌别人的,那边养牛管车的人里就有一个九指大汉,脾气暴烈,跋扈嚣张,从不讲理,北地几乎无人敢惹他,连他一起干活的人都仗着势在北地横行霸道。
朱离来了之后那人挑衅,和朱离打过一架,却是朱离手下败将,从此朱离这边的人对朱离五体投地,而九指却对朱离恨得牙根痒痒了。
朱离料想来找自己的无非是陆凛的人。陆凛势败,恨毒了朱家,从徐州到北地这一路,甚至到了北地这里,陆凛残部追杀自己不止一次,这次那些人被引到那九指大汉手里,两方定然斗得不可开交,他还可省些力气了。
他为赶时间一路疾行,等赶到那边时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咄咄声,是剑刃与那柄紫檀木手杖撞击的声音,那紫檀木手杖正是九指大汉的武器,那东西质地坚硬,寻常刀剑奈何不得,就是自己手里这柄乌桑赠的利刃,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削了对方手杖二指深一道缺口!
他紧走两步,正跨进那边营房门口时,咄咄声忽然停了,只听一个极冷的声音逼问:“说,朱离在何处?”
朱离一脚埋进门槛,已看见营房门前的大致情景,却被这声音击地腿也软了,踉跄了一下才迈过那道门槛,院中那人的背影又瘦又高,几乎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九指大汉被乌桑挟持,一时说不出话,就见乌桑手下更加了两份里:“我问你朱离在哪里!”这话及其凶狠,又带着脆弱的颤音,实在不像他往日冷肃风格。
九指被他推着侧了身,正好面向着营房院门,看见朱离进来,忙艰难地拿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儿,就在,就在……那儿!”
朱离只见那一个瘦削的身影僵了一下,及其迟缓地转身,朱离往前迈了一步,叫了一声:“乌桑!”却忽然想到什么,半举衣袖遮住了自己脸庞。
乌桑却已撒开长剑,半转了身子,这时那九指大汉眼见有机可乘,卷起手杖狠狠往乌桑头顶砸去,乌桑恍若未觉又手无寸铁,朱离眼见危机,忙力灌双臂,将手中剑连着剑鞘掷了出去。
咚地一声,他的剑鞘撞歪了那向乌桑砸来的手杖,但他也移开了遮着面容的手臂,乌桑已面向着自己,他将脸庞彻底地曝露在了乌桑眼前,他听着乌桑叫了一声“存之”,满含泪意哽咽,恰也看见乌桑憔悴瘦损的面容,一时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天天叫着要存稿,天天也存不下稿的蠢作者:有个特别犯二的男同事A,跟我们一个最近感冒的男同事B说:“哎呀,你看我就从来不感冒,都不知道感冒啥样儿的感觉!好想感个冒,传染给我啊!”
蠢作者内心当时就污了:“这有何难,让他亲你一口就办成的事儿!”
犯二同事A继续犯二:“你还咳嗽呢?还吃药呢?怎么还没好啊?你看你就传染不了我!”
B:“我又不会亲你一口,我咋传染给你!”
哈哈哈哈,直接笑出了声的蠢作者~
☆、胡不喜
那九指始终被朱离压着一头, 今日还吃此大亏,终究不甘心,这时见乌桑和朱离两人手上都没了家伙事, 况且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这边,他有恃无恐, 捡起紫檀手杖,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携着巧劲, 往乌桑腿弯里砸了过去。
这一下果真一击中地,乌桑一个踉跄,径直跪在了地上。
但他这等偷袭行径可惹恼了朱离身后的人,拿着农具一拥而上,九指虽然凶悍,但北地犯人各个都有数, 而况自从来了朱离, 他在官差眼里身份便降了好几个阶, 他并不敢轻易打死人,反束手束脚地被人逼着退了几步。
营房门前尽管闹成一团, 朱离却早在乌桑扑跪在地上时一步跨到了乌桑身边, 他伸手去拉乌桑, 乌桑却不起来,失祜的孩子一般紧抱住了他的腿不撒手,一张脸贴在他身上,紧咬着牙关, 浑身颤地像是筛糖,泪水犹如决堤。
乌桑下了死力气抱着他,朱离腾挪许久,才能半跪在他对面,一抬乌桑下巴,乌桑本来瘦,这时下巴更尖得像是拿刀削出,湿红的眼眶下两道浓厚的黑影,脸上是风雪刮起的一层干皮,脸颊都陷下去,朱离叹着气,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乌桑却捉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里搓揉了一道,用力将他的手塞进怀里紧紧握着,人却跪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身子,额头抵在朱离膝盖上,他放不出悲声,只在胸腔里发出一声一声沉痛的闷哼。
朱离听着那声音,一瞬间也无措极了,只拿手在乌桑颈后一下一下顺着,企图能给予他一点安慰,乌桑真是瘦得太多了。
他来北地已有了时日,从潇洒从容的朱府公子沦落成苦役犯人,他的落魄凄惨模样自己已经惯了,不想乌桑会哀痛至此,以致他想说一句自己不碍事,无妨,都无从出口。
营房门前的热闹渐渐止了,悲伤与快乐一般会传递蔓延,一个先前还穷凶强硬如盗匪一般的人此时悲伤至失态如此,众人心里恻然。
午时已过,该是上工时候,众人都散了,那官差往这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是转身走了。
良久,朱离觉着乌桑稍微平复一些,才将他拉起,乌桑手指颤抖着,往朱离脸边凑了一下,朱离一时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强迫自己不动,却见乌桑的手凑到他脸颊一侧,却又倏然收回,攥紧拳头放在身侧。
朱离苦叹了一声:“很难看吧。”
乌桑抬手,却是狠狠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他恨地握拳砸在冻硬的地面上:“我真混账,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他不能细看朱离容颜,不能细查朱离形容处境,他光摸到朱离手心的茧子,就恨不能杀了自己。
而况朱离褴褛的衣衫,朱离瘦削的身影,朱离脸颊上那一个大大的“囚”字……
不只是流放,是黥面刺字,而后流放北地,罚做苦役!
他行动迅速,朱离一时不查,只来得及握住了他的手,已在乌桑指节处见了血迹,黑瘦的脸颊上也肿起一只掌印,朱离拂过他脸上掌痕:“你确实混账,当着我的面这样作践自己!”
这人只想到自己形容凄惨时他会痛,却不想自己看着他这般漠然冷肃一个人为自己哭倒在地上时有多难过,可是他生不起气来,他只想倾尽所有温柔劝慰他,安抚他。
他从地上拉起乌桑:“我们每月都有半日假期,我从未歇过,这次破例,我今天下午不去上工,先带你洗漱,你都要发臭了。”
乌桑紧紧握着朱离的手,眼神只敢在朱离脸颊上扫视一眼,朱离察觉他的畏缩僵硬,将他的手拉起来,凑在自己脸颊边那颗字上:“很丑吧。”他是七尺男儿,不必像闺阁女子一般在意自己容貌,但这么一颗大字横在脸上,他怎会不介意。
乌桑却忽然紧紧将他拥在怀里,他觉出乌桑的颤抖,自己跟着他在他怀里颤抖。
这一个字虽则毁了朱离容貌,可乌桑痛的不是朱离变丑,而是黥面之刑辱大于痛,乌桑不知朱离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带?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耪飧龀蠖裆税蹋笤跹睢?br /> 他不愿朱离受半点委屈,是以和自己一起时他连重话都舍不得对朱离说,可这一个伤疤,足叫世人辱他轻他笑他,而自己就算拼上性命,也阻挡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不丑,我想陪你,也在脸上刺一个。”
朱离一把推开了他:“你敢!”可是乌桑神色全然不是玩笑的模样,他心里又痛又软,叹了口气:“你就是个傻子!”
可是还好他捡到了这个傻子,从前他和乌桑是小儿女的两情缱绻与缠绵,现在他身无长物,孤身一人在此服苦役,想起乌桑,先时的柔情似水已沉入心里化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他每想到将来就必会想到乌桑,这人甚而是他的希望和支撑,是他心里一处坚韧的所在。
只是那时他还忧心乌桑或许会不再来寻自己,没想到他来了,还来得这样快!
他从前总为道义对错奔波,可是此后他心里不只是那些虚无的道理,他还有乌桑。
他怕乌桑纠葛与自己的处境悲怒不能自拔,先引开话题:“苍霞山上事已了结了么?”
乌桑并不对朱离隐瞒,和朱离携手出了那边营地,往朱离这边走来:“领主不是生病,是中毒——我还在山上见到了灵琪!”
“灵琪?”朱离显然想不到灵琪还和苍霞山上的人有关系,一时惊异。
乌桑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能这么快来这里,也和此事有关!”他想到一事,总算有些振奋:“存之,我已离了苍霞山,从此是自由身!”
朱离啊了一声:“当真?”当个杀手当真是太危险了,他过去两次在乌桑任务得手后见到乌桑,对方都身负伤痕,疲于奔命,不和他好时只觉他本事非凡,众人围攻他还杀得出一条血路保得住性命,现在直觉后脊发凉,心惊肉跳。
只是他目前自顾不暇,乌桑又是苍霞山上长大的,苍霞山养他一场,还有恩义,不比卖入富人家的丫头,还能拿钱赎出来,他只能搁在心里不动声色,好从长计议。
谁想他能自己脱身出来,那真是最好也没有,朱离喜上眉梢:“我只有三年刑罚,三年之期一到,也是自由之身!”
乌桑沉着脸色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我要带你走!”
朱离不欲此时争辩,哼笑了一声:“你连三年也等不得么?”
“当然不是!”乌桑辩了一句:“十年,三十年我也等得。”话语到这份上反而不够厚重,不能表达心里情感的万分之一,乌桑不知怎么才能表明心迹,堵在朱离面前看着他:“不止三十年,多少时候我都能等,从此以后的一茶一饭,一衣一食我都想和你一起过。”
江湖厮杀也好,耕种居家也好,开个商铺做些生意都好,能和朱离一起过些柴米油盐,琐碎详实的日子,都是他钦羡渴慕和向往的。
这句不算情话的情话灌进朱离心坎里,他无言笑了一阵,才道:“好,反正我已家财散尽,从此一茶一饭,一衣一食都要自己动手了,正好你陪我,只是你不许反悔!”
“我当然不会!我也才知金银好处!”乌桑想到自己穷困窘迫有些讪讪:“我从前也没存下钱财,及至离开苍霞山,才觉手无余银的难处,不过我还能挣,这趟便有人许我五千金!”
两人已寻到乌桑骑来的马匹,查看从徐州带来的东西:“我去了郊外的院子,这是夫人托我带来的东西。”
朱离惦着直觉沉甸甸一包东西,想起秦氏和朱诺,心绪微沉,但秦氏既然还能给自己张罗这些物事,可见身体无碍:“娘亲和父亲……”
“那地方隐秘,无人搅扰,夫人身体硬朗,心绪开朗,只是你父亲心绪消沉,神色萎靡,那边还是祥伯理家,日子不比往日,却也很过得去。”
朱离叹了一声:“朱家家业都是父亲一手挣下,一夕之间被我败光,他当然转不过弯——待我回去,我再向他请罪。”他觉着乌桑捏了捏他手指,不觉宽慰一笑:“虽然没有钱财寸步难行,但钱财说到底是身外之物,我落得如此境地虽然十分凄惨,但仔细想来,却也很是坦然。”
“那时你上了苍霞山,我一人支撑,判刑流放时还不见你下山,想你在山上不能自由,只怕与你相见要费些时日……”也怕他有些不测,或者有些动摇,不来找自己,只是这话不必再说:“现在你也来了,想想将来,你我二人携手,更觉没什么事不能为。”
乌桑十分歉然:“山上事多,我已经来迟了。”他忍着没当逃兵,也没有不守信义地半道下山只是为了能像朱离这般堂正为人,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再说:“苍霞山领主中毒,山上领主已换了青槐,青槐年轻,又有不合规矩之处,山上内忧外患,我被绊住了。”
苍霞山之事朱离只是听说:“青槐已当了领主?”他想起逞州柳家门前时青槐的妖娆模样,还有些转不过弯:“那前任领主的毒……”
乌桑叹了口气:“就是这事说来话长!”他认真地捋着思路,想着怎样把这事说清楚。
朱离忍不住笑了,乌桑寡言罕语,要叫乌桑讲一个又长又曲折的故事也是难为他,但他想逗他:“怎么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要说: 乌桑和朱离见面,我推敲很久,认为乌桑肯定是特别心疼,多过相见的喜悦,那种自己珍之重之,怎么都舍不得的人却形容褴褛,手上一层茧子,脸上被刺了字,简直比杀了自己还痛苦。应该把这章和上一章连在一起才会比较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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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喜
苍霞山前任领主年轻时和乌桑一样, 也只是苍霞山上一个杀手,做着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生意。
大约是命中注定,他那年在徐州做了一笔生意, 他动手那日,那冤大头恰招了倚欢楼的人寻欢作乐, 他下手动静不大,亭外伺候的家下人等都未发觉主人已毙命, 只是那倚欢楼的小倌儿正在那人怀里, 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没了动静,那小倌儿回头之时还看到了苍霞山前任领主的身影,一张嘴就要喊出来。
那苍霞山的领主怕这小倌儿一声叫出来误事,且看他容貌俊美,他是年轻气盛,逞强斗勇, 强行掳了这小倌儿, 携着他一起退了出去。
那小倌儿便是倚欢楼当红的相公白衣。
既已杀了人, 在回苍霞山之前少不得被人追杀,苍霞山前任领主带着白衣跑了数日也觉吃力, 他和白衣相处数日, 深觉这人有趣, 不便杀他,也不便将他弃之荒野,只得再绕道将人送回倚欢楼去。
只是这一送不要紧,却碰上倚欢楼另一位当红的相公苍蓝, 那苍蓝与白衣最好,眼见白衣跟着那杀手多日奔波弄得形容憔悴,心里当然不忿,存心捉弄那杀手,一来二往之间,不打不相识,本是毫无交集的三个人却相交甚厚,关系非同一般。
那时苍霞山老领主属意这杀手接任领主之位,只是苍霞山新任领主继承领主信物时,需得拿心上人的首级来换,以示自己冷心冷面,从此在山下再与牵挂。
那时山上侦查得知那杀手与倚欢楼白衣正是两情相浓,是以山上公论,要那杀手以白衣首级换首领信物,杀手尚在犹豫,白衣已找上门来,却是早就盗了那杀手身上两枚从外国得来的毒药,自己服了一枚,解药却早已不见,反正是死,不如就拿一颗头颅给那杀手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