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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雪红完本——by牧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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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银想更衣,扶着墙去捞自己置于柜中的袍子,伸手几次,都没能打开衣橱。他而今竟已虚弱无力到这步田地,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他想不起确切的时间。想再挪动脚步,只觉发晕,欧阳临折返回来他都没发现,直到一件外衣披上肩头,有力的胳膊环过腰际扶住了他。
「唉,你先缓缓,我有时睡久了刚起身也容易晕。能站稳了吗?」
「行吧。」
身上的外衣滑落半截,又给欧阳临捞起,替他打理衣裳,指尖的动作却未有苏少迟那股轻柔到底的温暖。诛银心里有点儿酸,他想到那个人,世上原本就他一人会待他这般无微不至。
瞧你瘦成什么样了……欧阳临喃喃地叨念,虽不算个顶尖的武者,好歹也是习剑之人。他抓住诛银手腕的力道弄得他隐隐生疼,拽着人,往廊上拖,方才躺在墙角边的哥舒罕已不见踪影,欧阳临也不往心上放。
「走走。去捞点好料的给你。」
也该庆幸他缺心眼,诛银默然无语地跟在他身后,忽见窗格外有道人影,是易寂嫣,坐在屋梁上给面纱盖住了表情。诛银仅仅一瞥,胸口传来闷痛,苏少迟、李崇光,这世上再无他可依赖之人。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欧阳临的手,放低了语气、近似哀求。
「我随你走。但你也别离开我,好不好?」
「啥?」
他望见欧阳临惊愕的目光。
2.
「公子这话……可要当真?」
易寂嫣自苏少迟登基,没改过对他的称呼。只不过她名义上的主子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公子,时明宫一夜,无人窥见那晚究竟事发如何。
苏少迟坐在池塘边批一叠折子,皇袍玄色,朱缨垂挂胸前两条欲飞升的金龙前,碎珠旒后他微微抬眼,抬手以毛笔杆拨开串珠,便见唇角带着抹苦涩的笑意。
「若黎国有意,那这便是最快捷的办法。朕要保全朕的国家,此战必不能败。」
「那……诛银呢?」
英气的眉也有深锁之时,苏少迟哑然半刻,突兀地笑出声。想那屏风后蔓延的漆黑,他压在身下剧烈喘息的人儿。毕生一次的哪是欢愉?他不过绝望,知晓自己终没有能温言软语地抱着所爱之人的一刻。
「朕要护他、处处让他开心。可李崇光战死,才知道,朕能给的也不过尔尔。随他去吧!正好他从不愿见朕。朕就也只管这江山社稷,许他安平盛世,让这天下没一人能伤他半分。」
他顿了一顿,随后低声道:
「其它的,哪怕不在身边,朕也没什么能埋怨他的。」
苏少迟看几尾锦鲤在水底悠然嬉戏。想那池鱼就算困于池中,有彼此相伴,又何来不自由?他忆起那日撞见诛银扑入欧阳临怀中的画面,终于领悟,就因他是苏少迟,他能予他的只有浩大天下、只有空无漫长。
「若他愿意待在公子身边呢?」
「那自然万幸莫过于此。」
易寂嫣垂首不语,帽纱后的眸子却不知流转着何种盘算。苏少迟悬腕继续批下一道奏折。在案上铺袖画梅的玩笑,想还是眨眼前的事……可今后,再也没有了。
3.
春江水暖,四月。最后一片雪融化了宴国最大的优势。随着春日脚步接近,想那新一季的夏与秋也将不远。持续数月的交战,两国军队始终在各自的境土外拉拔,可宴国这头却忧心忡忡,只因将至的一年,他们物产不如南国的劣势将在采收时节得到最大的显现。
精打细算着国库里的每一分银钱,却仍得出久战不利于宴国的结论。祈求老天降个欠收灾年至南方并非踏实的作法,想当然耳,苏少迟再也压不住文武百官的声浪,要求将无所事事的门客们逐出宫外。
苏少迟无视了诸多建言。惟独于殿上的哗然声中,宣告遣去东方的使者送回的消息──他将迎娶黎国的二公主。
此事传到诛银耳里时,他在月季花下与欧阳临对棋,满盘棋子被对方逼至一角,棋局大势已定,欧阳临却迟迟不作收尾。
听走过的姜叔说道,诛银不过「嗯」了声。拾去棋盘上的落花,顺手以长袖拂过眉间。欧阳临抬眼看他脸色,寻常中略显出苍白……好丑的人。近日诛银对他越发依赖,他越只觉得胆颤心惊。他对诛银可没半分意思,怕得罪了人日后麻烦、又怕当今圣上对他们有什么误会。
苏少迟要娶亲。他第一个难藏喜色,喜在诛银当真失宠,自己不必再处处照拂这半死不活的人。
听闻当下,他立即起身,不顾满盘残局,道一句「我进屋一下」便撇下诛银。诛银一只手僵在半空,久久未放下。自作多情的结果只弄得他自己难堪,欧阳临对他的闪躲他又怎么没先看出来?是脆弱蒙蔽了他的思绪,竟妄想这副不洁而丑陋的身躯还有谁能爱他。
或许欧阳临一开始的照顾真有几分真心,但谁教他误以为人人都是苏少迟?别说苏少迟,那人放在心上的也只是李青。
诛银木然起身,不慎掀翻了棋盘,刚走过的姜叔从不远处回头,被欧阳临一把拉进屋。
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顶上如鲜血大红的雪月季花。为何朱红为雪?大约是这北国永冻的表征。连盛灿的花朵都作霜雪比喻,难怪逼得苏少迟向往南方、也逼得他这无归之身,竟然思乡。
不知独站了多久,一道人影急急地撞开门,朝他走来。不是哥舒罕还会有谁?他居然连伪装都不要了,快步来到诛银身侧,伸手便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压低音量,语调紧张。
「听到没有?他要与黎国联姻!所幸女君先有指示,这次咱们不可再等了。你得在黎国公主真嫁过来以前,刺死宴国国君。」
「我不懂。」
「什么?」
诛银拍开哥舒罕的手,瞇起眼,一双眸子霎然清朗了些。他不懂,亦也同时懂了什么,例如波折后还有坎坷,他此生,注定为殉他人。
「陛下原本到底在等着什么?」
「你说……女君?陛下在待最好的时机。你应当明白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拿下宴国,要混乱、要时运、要他一代昏君──」
「是吗?」
诛银不再问,不过一名傀儡,又须多问什么?他应了哥舒罕的话,弯身收拾残局,他自己好像那破裂的残子、冰冷地躺在泥中。唯剩胸前一点平安玉的温润,恍惚地,又转而清明!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
所等的人即時来到。
诛银和他这二哥,要说像,从眉眼到鼻梁、再从嘴唇到下巴,彷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娃娃。然而要说不像,李青眉眼温润如玉,更烘托得诛银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矮、驼、瘦小。当见到李青时,诛银恍惚就想起欧阳临背地里说他的一句──「那么难看的一个人」。
李青近日肯定也暗自替李家四处奔波,但看他,还是俊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张脸干干净净,摸到斋柳阁也不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见他费了什么功夫。诛银与他在房里对坐,无茶可奉,客从远方来,只有点一盏昏黄斑驳的灯。
「你瘦了好多……熙儿,他们待你不好吗?」
李青抚着他的手掌,都是疤,深深浅浅的凿痕。当下也不见诛银表现出什么怨恨,只是看,李青的手指头圆润而纤长。
「倒没有。只是你知道,而今我没办法时时接近宴君了。」
还想多关心他几句,诛银开口就提正事,反而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于是沉默下来,李青凝视着诛银映在灯豆下病白无生气的脸,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也不甚关心──忽地想起自己这弟弟,过去两年作的是太子的男宠。男宠是什么?就是和后宫嫔妃般,用来取悦贵族欲望的……李青念及至此,脸上不禁一红。又想到诛银的立场,怕比侍寝的婢女来得更轻、更贱。一下子感到心疼,恨不得就这样带他离开这地方。
「没关系的。苏少迟那人……你不必再费尽心机地贴在他身边了。战事胶着,他和黎国公主这桩婚事,正是我们的机会!我想趁这时机,让你重回日光下,只须办成这件事──」
杀掉一人。
李青比出一根食指,脑袋前探,覆在诛银耳边轻声讲了个名字。不是诛银想的人,但细思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当,正是恰如其分的安排,把危机变成转机、再将转机化为他们稳固李家的时机。
「你只须在合适的日子取那人性命。届时我安排人手,把事情处理妥当。其它的,交给这风声去传。我们回祺国,等宴黎两国两败俱伤,大祺能从中得利,你便是英雄。」
那个人,诛银确实想杀。他感觉到手指末端变得冰冷,突然渴望能握着他惯用的尖刀。但一用力,他只碰到李青软绵绵的手掌,脑袋「轰」地冷下来,思路也转而清晰。
「哥,你有没有想过,兴许这计划第一步就猜错。我这身分,黎国说不准会把矛头指向大祺,届时李家三边不是人,逃都没有逃的空间。」
「不会的。熙儿,你不晓得外面的人。他们从不知你来历,只道你是──」
李青顿了一下,小心地转了个说法。
「只道你是个可怜又可恨的南人。说你这身伤,是给苏少迟弄的。你是当今宴君曾经的……禁脔,谁又晓得你是李家夭子?」
他是苏少迟的。原来如此。诛银垂下眼,他居然有个确切的身分了,扮了他二哥这么久、这么长的日子,假戏真作、爱恨不分。苏少迟的禁脔,他这下有了个身分,这是件多稀罕的事。
「我明白了。」
他是个刺客,刺客的宿命终为双手染血。他很想问问李青是否亲手碰过尸身的温热,但一想,冀望自己的家人所遇坎坷,又算什么道理?
「你自己──也务必保重。」
李青拍了拍他的手,眼色柔和,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这一吻是亲人间的短暂告别,于诛银而言,却更似此生绝决。
2.
车舟劳顿,黎国的常安公主终于来到关外。常安自小娇弱,旅途的颠簸使她几乎没有精神注意沿途风景。父王日前匆匆决定了她的婚事,没怎么准备便离开故乡。这一联姻,常安明白她大概再也回不去黎国,脸上不免显露伤感,引得贴身服侍的婢女很是担心。
「您没事吧?」
服侍她的婢女叫阿碧,正把头探进马车,满脸担忧地看着主子。常安公主扶着额头,挤出一个笑,斜着身子拉住阿碧的手,方才觉得安心了些。
「没什么,只是有点……晕。我一想到没来得及与姐姐告别,便觉得这趟走得太仓促了。」
她的声调柔柔的,有些悲伤的色彩,却并无埋怨之意。这天下之大,自己的命运有多少人作得了主?她难违父亲的旨意,却也愿担负起皇女的责任。
阿碧回握住她的手心,公主小巧细软的手轻轻地搭住她五指。
「殿下,别太难过了。虽然这几个月宴国与南祺久战不休,但至少听闻宴君是个不错的人。公主到宴国,自然还是有人尽心服侍您,要是还有什么委屈,大不了咱们回去就是。」
「阿碧,这可不止是我的婚事,还是宴黎两国抗祺的一纸盟约呢。」
常安公主微弯嘴角,眉如远黛,温柔地瞧着她的婢女。宴君是什么样的人?她认为怎么都好。倒是阿碧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待一切安顿下来,也该替她找个合适的夫婿。
「公主,您真是……」
阿碧不知她心思,兀自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常安公主摇了摇头安抚,抽回手,便坐回椅上。
「我累了。想睡一下。」
「那我去让他们走得稳当些。」
阿碧的脑袋消失于车帐后,常安公主收起笑容,闭起眼便沉沉入睡。这日是四月二十三,前半天他们已进入大宴国土。
苏少迟的新娘──睡在椅上的是个标致的美人,胸前起伏着一串天眼玛瑙。柳枝细腰裹在传统的黎国布袍间,袍上绣着翠鸟花纹。最美的是她的头发,乌黑得像条蛇般蜿蜒于椅座上,摇摇欲坠的两朵花饰垂至她耳鬓处,无伤大雅的一副模样,反惹得人更加怜爱。
车程又继续了半日,次日一早,便有宴国的信使送来消息。
「公主,宴君要来亲自接您了!」
阿碧难掩兴奋地跑到常安面前。一国之君,亲自来迎接他的新娘。常安公主忽地有了踏实感,父王临行前有道,封后一事,似乎是真的。常安不明白黎国对战事的影响力,但她听阿碧的禀报,便觉得宴君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她不自觉地展露笑颜,阿碧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告诉了她后又跑车帐外,上上下下把消息和随行的人全说了一遍。
常安笑看着她活泼的婢女,一行人又走了十几哩路。走至一处山谷边,果真远远地见一马队扬尘而来。
带头的青年玄黑衣袍,高鼻深目生得奇俊无比。阿碧并非第一次见北国人,却不知北国那些成日只会纵马扬歌的男人中,还能有个这样的儒雅书生。说是书生,似乎也不妥贴,眉宇间的英气和熟练的御马姿态并不违和,首次照面,她便认定,公主的丈夫苏少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么她便放心了。
「殿下,宴君来了!」
她回头喊她的主子,常安公主匆匆忙忙地下了马车,见自己的丈夫,盈盈便是一拜。衣袍未及沾地她便被一只手扶住,修长的指头扣着她手臂,旋即头顶上落下一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别弄脏妳这身衣服。」
常安公主有些目眩,她看见那人衣上的花纹,是素雅的莲花。外袍下露出一身劲装,腰间挂有配剑。她形容不上来这男人的形象,但总觉拉住自己的手很暖、且有力。
她慢慢地抬起头,正眼看向苏少迟。
哧!
她没来得及看见她夫君长什么样子,眼前一阵模糊,便再也没有清楚过。胸前的热度,让从小于宫中被当作掌上明珠成长的常安感到困惑,原来这就是痛吗?她到死前才体会到这种感觉。
一截刀尖刺破了她最喜欢的衣裳。耳边恍惚听见阿碧的尖叫,怎么……常安公主欲转头察看,却再也动不了。她软倒下去,那只手抢上去扶住她,但阻止不了她胸口汩汩涌出的血
捉刺客!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这样大喊。
常安听不到了。
「他在那里!」
苏少迟一手托住常安,一手反射地按在剑柄上。可不等他看黎国公主的伤势,手里一沉,他便知道她的生命已无可挽回。他不愿让尸身就这样摔在泥地上,于是跪在原地没动,可他见到了那个飞刀的刺客,站在一株野月季下,空手任凭宴黎两国的士兵将他团团包围。
苏少迟手上沾满了常安的血,他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意,衬托得月季花格外得红。整个山谷飘散着异香,连一团慌乱的兵马都遮挡不了最寂静的一张脸。那人儿静立花下,直直地看着他。短发劲装是熟悉的打扮,眼里轻动的粼粼波纹也还是那南国他方。
士兵吆喝着,持着□□把他困在一处,现场吵杂得很。高处的树影间似乎有窜动的人影,看起来像来支持诛银的。但,那人好像谁也没见到,兀自歪过脑袋,隔着重重阻挡,薄唇轻启,他对着苏少迟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水乡伊人,江湖都不必过问。
苏少迟身子狠狠一顿,将常安公主交入已哭得不成人形的阿碧手上。众人为他让开了路,他极为缓慢地走向诛银 。
「陛下……」
他未响应任何一声呼唤,来到诛银眼前。这花开得真好,人却瘦得他快要认不得。疏淡的眉间没有情绪,诛银看苏少迟,苏少迟也看着他。
端详那张脸,苏少迟不忍地闭了闭眼睛。他默然地拔出配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1.
自当时起,李青开眼闭眼都是那幅画面。
他不懂,分明一切本已算计好。自己的人手实时到了,可他们要劫走的对象只是站在那儿。他不懂,李熙站得端端正正,像在看花、又好像在看宴国那名君王。长剑贯胸而入时,他不懂,为何李熙跌入苏少迟怀里的样子彷佛恋人相拥,月季花下他们身上的血腥都作了红妆,不是杀伐──而是天意缀点的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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