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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坟头 番外篇完本——by笑我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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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记得十年前,自己进宫的第一天,雪白的槐花树下,玉一样的孩子全神贯注于练剑,连他冒然闯进来了都不曾注意。
少年稚嫩柔软的身姿,剑气呼啸间簌簌落下了一身碎花,只一眼便映入了他的脑海。
只有唐锦书自己知道,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那个人,是安景,始终都是安景。
这世上没有人不眷恋温暖,只是这份感情太过无望。他们都已经站的太远太远,回不去了,再回不去了。
他听见自己心中天地破裂的声音。
安景低下头轻声问:“锦书,曼珠同你说了什么?”
唐锦书摇头不语。
夜里唐锦书重新打开了牢门,向曼珠道:“带我去见那个人。”
曼珠问:“什么人?”
唐锦书笑:“我生平素未与人结怨,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若是想见我,尽管冲我来便是,不要伤了巧倩。”
曼珠道:“这里守卫森严,我哪能逃得出去。”
唐锦书道:“既然有办法进来,就一定有办法出去。”
曼珠仰头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唐公子,你我并无私怨,只是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看到你们被这样戏弄,真是有趣。”
谁说不是天道轮回。
第40章
唐锦书按照曼珠的说法,只身一人出了宫门,四下寂静,唯有月光清冷,叫人心生寒意。
他听见背后有动静,脚步声并不刻意隐藏,不知为何十分熟悉。
唐锦书诧异回过头去,见那人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他道:“锦书,好久不见。”
原来风声连连,雪夜幽怨,竟是故人来。
唐锦书不可置信倒退一步,安源停在原地道:“这些年……他们也叫我林渊。”
“不可能。”他摇头:“安源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下的他。”
安源苦笑:“那时烽火连天,尸体烧焦,你连战场都没见过,又哪能分辨得出哪具尸首是安源?”
一时寂静。唐锦书垂下眼睛来在院子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坐到杯中的茶水都凉了,他才道:“反正你看我都已经来了,放巧倩走吧,她这么多年过得也不容易,别再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安源大笑:“自己都是不怕死的人了,还可惜着别人的命,唐锦书,你是可笑还是天真?”
唐锦书有点惋惜似的摇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安源曾幻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有想到那人开口第一句话就叫他如此无言。安源泄愤似的反问:“我就是杀了她又如何?”
唐锦书叹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是来晚了一步。”
安源最终冷冷道:“放心,她还好好活在柴房里,我不是安景,若你皆照我所说去做,我自然不会食言。”
一时寂静。唐锦书再不说话了。
他们多年未见,初遇时好似已然换了天地。他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子,而安源看着唐锦书清秀的侧脸,心底似乎隐隐明白,两个人早已渐行渐远。
其实安源将唐锦书从宫中弄出来,是经过自己的思虑的。
他为了胁迫安景不假,却也想要试探唐锦书见到自己的反应。他是脚踏尸体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容不得丝毫心软。
若唐锦书向他表露忠诚,安源愿用最合心意的方式叫他留下,不对他的话产生分毫怀疑,就像他曾无数次回想,当年登上皇位的人如果是他,他会像每一个明君一样封给他土地,赐予他权力,哪怕终生都不会染指,承诺给唐锦书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
可若是,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呢?
安源大笑。他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之人,懂得如何评判对自己最好的利益,如果今时今日唐锦书连忠心于他都做不到,那么安源便要执意斩草除根。
怪不得什么人,从开始错的就是你。
安源落寞攥住他的手腕:“子卿……”
唐锦书慢条斯理道:“叫唐锦书才是。”
玉儿外出回来,看见了唐锦书被关在院中,奇怪道:“咦,你不是上次我在佛庙里碰到的人吗?那时你又咳又喘,病得厉害。”
唐锦书看了她一眼,问:“你的那只猫呢?”
不提还好,一提玉儿便道:“它还是死了,只是我待它极好,它去的时候一定没有受什么痛苦。”
唐锦书微微一笑:“那就好。”
玉儿道:“我听林公子说,你是他请来的客人,叫我不准随意给你开门。”
“没关系,我也不会随意出去。”唐锦书道,“你常待在我这里不好,安源看见该不高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玉儿觉得他说的对,刚要走,又转过头回来道:“哦对了,我把这个还给你。”玉儿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小包,裹着当初的那根上签。
她道:“清风徐来,水波自开——上次你借我的运气,现在我物归原主了。”
唐锦书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那八个字,无言苦笑。
安源虽有怨气,却始终对唐锦书留了一分情谊,叫唐锦书下午去柴房里见到了巧倩。
巧倩发丝蓬乱,在望着唐锦书的瞬间忽然怔怔流下泪来,颤声道:“公子,对不起。”
“说什么话。”唐锦书道,蹲下来同她一起守在角落里,“你我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巧倩又哭又笑。
唐锦书道:“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巧倩低声道:“我这样的人还能去哪?”
唐锦书笑:“能去的地方多着呢——纵情笙歌,浮生几何,你不是总想回江南老家吗?若是将来有了机会,可要替我好好看看。”
巧倩为这句话感到如此痛苦,悲切到几乎无法开口,她无力倚靠在墙壁上,看着唐锦书用力点了点头。
唐锦书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门外高声道:“来人啊,叫你们主子过来。”
看守的不耐烦道:“冰天雪地的,你要干什么?”
唐锦书拾了只笔,道:“这位小兄弟,可否请你捎句话给安源,就说我夜观天象,一瞧北境这几天恐怕有大乱。”
对方翻了个白眼:“北境那群人和我们是一伙的,胡族的皇室现今听从我们的吩咐,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唐锦书道:“历代胡汉不和,胡族傲气极重,哪能轻易受你们控制,如今趁着机会不知道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招收了多少兵马,不过一下午,我便看见有三只飞鸽传书,想来是安源也恐生意外吧?”
那侍卫犹豫半晌,最终把唐锦书人带到了安源面前。
安源眼中阴晴不定,唐锦书立于台下泰然自若道:“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要你许我两件事。”
安源道:“哪两件事?”
“第一,放了巧倩,叫她回去跟安景报信。”
安源挑眉:“我为何应你?”
唐锦书道:“不是为我,也是为你自己。你想要江山?这江山却不是谁都坐得稳的,萧关紧挨凉州,一旦胡人真有反意,朝廷先前派去的兵力并不多,凭葛将军一人抵抗必然是受不住的,你恨安景,却也不能看着大庆的土地叫人染指,凉州有十万百姓,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
安源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唐锦书道:“我知你不留无用之人,巧倩帮你传信之后,也算是为你做了件有用的事,你可否备下条船叫她离开长安?她一个孤弱女子,无依无靠,你便当是做件行善之事吧。”
安源看了他许久:“唐锦书,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懂,其实你知感恩,也有情,连一个仆人都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却偏偏对安景一片真心视若无物。”
唐锦书周身一颤,安源此话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如何不明白安源所说,只是这一生已经欠下了太多的人,旁人对他的好他尚可倾全力相报,而安景,安景……安景对他的好,安景对他的坏,从一开始就无从权衡,鲜血淋漓,没有对策。
纠缠不清,也就无法相抵了。
“照他说的去做。”安源转身而去。
入夜,皇宫。一桶凉水顷刻从女人的头顶浇下,烛光下安景的面庞温润如玉:“清醒了吗?”
曼珠颤抖,安景走上前去挑起来她的下巴:“唐锦书在哪?”
女子摇头,喉咙里咯咯作响:“多日不见,陛下竟消瘦了这样多,果然是相思入了骨,此生却又求之不得?”
安景面上的笑意更深:“想靠激怒朕求死,你大概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能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曼珠迷茫地想,她早已深陷泥潭走不出来。
安景道:“古籍曾有记载,前朝酷吏审讯之时不问轻重,多以醋灌鼻,将囚犯禁于牢中,而犯人胆颤流汗,以头撞墙,朕登基以来还未曾一试。”
曼珠害怕了:“你想做什么……”
安景低声道:“朕本就并非善辈。”
牢狱之中女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湿冷刺骨的日子,连铁门都结上了层薄冰,散发着淡淡的寒意。陈升在旁看着,竟觉压抑得喘不上气,后背热汗淋漓。
“皇上,秋蝉在街上遇见了巧倩,巧倩握着封手书求见。”手下有人上前道。
“让她来。”
巧倩跪在地上,大声道:“求皇上救公子一命!”
安景一字一句道:“唐锦书在哪?”
巧倩落泪:“凤凰台。”
“皇上,皇上不可,”秋蝉急匆匆跟随在他身后,手握长剑上前拦住道:“公子被劫,秋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秋蝉有愧于公子……有愧于皇上,求皇上准许秋蝉与皇上同去。”
安景道:“这与你无关,让开。”
秋蝉心凉了半截。
这本就不是你的故事,缘起缘灭,与你无关。十二岁起遇见这个人,他一袭黑衣,温润如玉,他道:“你愿不愿意跟随我?”
街道有手举年糕的孩子四处张望着家,秋蝉忽而失声痛哭。
第41章
巧倩觉得自己被宫里人赶出来后就一直一会笑一会哭, 头脑昏沉沉的, 安景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救唐锦书,竟然连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都忘了处置了, 真是关心则乱。
“醒了?”她梦见唐锦书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把那柜子边的书都搬出来吧。”接着便一页一页把手里的东西撕下来丢进了火盆里。
“唐大哥,”巧倩直直地跪了下来,只一个劲地磕头,磕到血印子都出来, 颤声道,“唐大哥不可啊,这其中有的书, 亘古难寻, 你难道忘了只因一句喜欢皇上便派人寻遍了整个大江南北?闲敲棋子,饮茶作画, 巧倩至今仍记得那些个这样的日子,只盼着这时候长些, 再长些……”
“浮草似的一条命,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却从不曾见过皇上和唐大哥这般的相配的人物,可皇上和你的那点欢喜又太难得, 难得到这些日子熬不下去的时候,巧倩便只有日日念叨着当初的那些好……”
说罢早已泣不成声。
“傻巧倩,”唐锦书道:“这烧的是我自己的字画, 那些早已失传了的古籍自然不能烧,我还要劳烦你替我带它们回家呢。”
家?家在哪,巧倩恍恍惚惚,隐约之中又奇怪,怎么安源的手中还收藏着唐锦书这么多东西?只是她来不及细想,又沉沉坠落在梦中睡去。
江口,一艘孤船装好行李,正准备趁夜离去,唐锦书与安源而立,安源突然道:“唐锦书,如今送走了巧倩,感觉如何?”
唐锦书一动不动。
他的身边曾经有过许多人,如今这其中大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能看到巧倩过得好,这一遭,也总算没有白来。
唐锦书弯腰咳嗽了一声,安源道:“是时候到凤凰台去了。”
“凤凰台啊……”唐锦书喃喃自语。
还如旧时游上苑,凤凰台上旧路蜿蜒。唐锦书和安源在其中一间亭子坐下,亭中早已备好杯茶,嫩茶片片如同雀舌,碧液中透出苦涩。
安源起身递给他一杯:“你我三人的恩怨也该在今夜了结了。”
唐锦书看着那张轮廓间像极了安景的脸:“那么你到底是谁呢?”他问,“是江湖侠客林渊,还是安景的弟弟,当朝的王爷安源?”
“安源已经死了。”安源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王爷,活下来的只有林渊。”
唐锦书叹息:“当年你以为你掩盖地天衣无缝,可安景连相思子都能查到,又怎么会发觉不了你的踪迹。他以为自己能够狠心到底,可他明知你诈死,明知有朝一日你会回来报复,却到底没有斩草除根下手杀了你,关心则乱,安源,安景他不是没有愧疚,他只是不知怎样去表达。”
“胡言乱语。”安源扬手打翻了茶壶,唐锦书一声轻呼,手腕顷刻间被烫得泛起通红。
安源狠声道:“唐锦书,我不是安景,不是几句话便可以轻易叫你动了心意。”他端起茶杯来强行灌到了唐锦书嘴里,低声道:“这其中下了几味草药,今夜是死是活你只能自求多福,这是安景的天下,也是安景的人,唐锦书跟江山,谁先在前谁在后?”
唐锦书狼狈不堪地咳嗽起来,咳完笑得云淡风轻:“不,你错了,安景是人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
“唐锦书岂是所有人能相提并论的。”安源半张脸在阴影里诡异难辨。
巨大的风声呼地吹开四周的纱帘,零星的雪花渣子顺势蹦了进来,一盏茶的时间,只有寂静。
安源在等,唐锦书亦是,入肠的□□翻转缠绵,唐锦书面上不变地静静倚靠着椅背,悄悄咽下喉咙里难以抑制的腥甜。
“安景就只教会了你这些?”安源望着他的面色冷笑,唐锦书别过头去,安景,你这样聪明,可看清了你的弟弟?
“是时候了。”安源突然说了一声,望着山脚下那个前来的身影,寒风冷冽卷过,雪水啪啪地敲打着壁岩,安源胁迫唐锦书一步一步朝台上走去。
唐锦书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推开他道:“我自己会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他终于再见得那人,一身青衣面容如昨。那缠缠绕绕的三千柳丝乌发,竟是他霜鬓厮磨间的百年歌。
“锦书。”安景道,目色柔和。
安源远远立在台阶之上:“安景,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安景一生纵横,此刻却温和笑了起来,“安源,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夜里风冷,先叫唐锦书回去。”
‘你我之间’四字如何不让安源觉得难堪,他刻意别过头去,咬牙道,“少废话,一个时辰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就会解了唐锦书的毒,你也不愿看他给我陪葬。”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安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绣的匣子,唐锦书忽而高声道:“住手。”
安景微微仰起头来。
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唐锦书想象不出那人怎么能少了山河的衬托,他闭上眼睛颤声道:“安景,安源他不是你的亲弟弟。”
安景面色平静,他仰起头来,很温柔的表情,哪怕属于一个曾经铁马山河的君主。
他轻声道:“锦书,我知道。”
这下震惊的人变成了安源自己。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安景同安源于宫外习剑回来,安源去大殿面前父皇,安景却在御花园的一座假山之后小憩,只悉悉索索的动静,他看见母后同唐氏站在一起,她们是在争吵什么,唐氏既愤怒又落泪。
“你已经抢走了我的源儿,为什么还要让锦书牵扯到这场造的孽里……”
他这辈子知道很多,然而当他想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场对峙的局面,再无意义开口。
天下之大,没有地方容得下安景和唐锦书,时至今日安景苦笑:“锦书,是朕错了,你走吧,到山水之间寻一处归宿,过神仙般的日子。”
子时凤凰台明黄的身影,剑眉英姿,安景转身看着安源:“告诉我,你是不是唐氏和唐敬中的儿子?”
安源茫然不知。
安景大笑:“是朕亲手抄了唐家,又亲手留给了唐家最后一条血脉,足够。”
安源突然就感到了颓意。
当真无趣。
他无比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参与过什么,还能掌控住什么,安源甚至来不及收起手里的诏书:“安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行善,我已经得到我所想要的,若是你和唐锦书许诺此生再不踏入长安,我便放你们离去……”
安源最后的一句话骤然停顿在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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