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 番外篇完本——by笑我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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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锦书低头戳了戳响泉圆鼓鼓的肚皮,道:“你饿了么?”
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唐锦书于是笑笑,“那就给我来条清蒸鲈鱼吧。”
姑娘动作倒也快,朝牢门口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句,小太监哪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就把鱼给送来了。
唐锦书道了声谢,小太监左右环顾了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低声道,“公子,老爷托付小的务必要亲自把信交给你。”
“哦,先放那吧。”唐锦书垂眼,有些懒散应道,好像还是更关心对方食盒里那条鱼多些。
那小太监也不说,只低头道,“老爷说了,即便公子不看那封信,老爷也定是要保公子安然无恙的。”
唐锦书面无表情,等到那小太监离开了才颇为苦涩地勾了勾嘴角,“爹啊爹,你说过,你最遗憾唐家没有生个女儿。”说罢对着窗外依旧昏暗的天色看了看那信封,扔到一旁道,“我本就是这样不堪的一条命,倒确实也不值得你和娘同情。”
唐锦书之后从盘里拽着那条鱼尾巴拎了起来,冲响泉道:“我当年拿两个字换了你一条命,今天你来吟首诗换顿早餐,如何?”
响泉看了他一眼,连喵都不喵,懒洋洋到角落里蜷成个团睡觉了。
唐锦书披了件风衣下床,也走到角落里,拽着它的尾巴道,“我说你还别不服气,当年那个胡国使臣,那就是喜欢吃猫肉的,看你的眼神都跟看晚饭一样……”
响泉蹬了蹬腿,又要跑到别出去,外头突然轰隆了两声,又给吓回了唐锦书怀里。
唐锦书抬头,透过窗户才望见院子里是在打雷,怪不得大清早,屋里反而闷得跟蒸笼似的。
不一会外头哗啦啦响起来下雨声,雨水打着芭蕉叶子渗进屋里来,有几滴刚好打在唐锦书脸上,唐锦书也不退,只觉这雨颇凉,在快要日出的时辰,不由显得十分凄凉。
窗外忽的一个人影动了一动,唐锦书眯起眼道,“是谁?”
那影子披着件稻草制的雨蓑,从打雷的第一刻起便潜进了院子里。
唐锦书把窗子开得更大些,雨水渗进来淋湿了一大片毛毯。那人大概是故意的了,明知他望见了他,却又偏偏又不肯离开。
“去,响泉。”唐锦书努努嘴,响泉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跑到门外木柱子旁蹭了蹭对方的衣裳。
对方迟疑了一会,竟然俯身小心用手指摸了摸响泉的脑袋,白猫受用得很,想也不想就直接献上了肚皮。
唐锦书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我喂了你这些日子,别人一个眼神你就投怀送抱了。”
“这猫……”院中那人突然开口,大概是太久不曾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唐锦书道:“它就是这般喜欢和人接近的脾气,你莫要见怪。”
“没有。”对方垂下眼,低声道,“这样很好。”
唐锦书含笑:“你可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踏墨寻梅?”
“踏墨寻梅?”对方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有这一说?”
唐锦书示意对方望向响泉的爪子,“你抬起它四只爪子来,可看见黑色上面的小点了?”
对方抬了抬,果然见响泉虽毛发通透雪白,脚下却有不易察觉的零星斑点,不由眼神一亮:“还真像是蹦上了书房,从墨堆里溅了一脚墨水出来。”
唐锦书道:“所以才叫踏墨啊。”
“好玩好玩,那寻梅又是哪一说?”对方忙好奇道。
“寻梅么……”唐锦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阁下既然这般有兴致,何不进门来详谈?这院中的雨当真是大得很。”
“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对方勾起嘴角,声音不是男子的低沉雄厚,反而女子般银铃动听,吓得响泉拔腿就跑。
那人边走边笑,一进门口笑得更厉害,转过脸来看着唐锦书,明眉皓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可不就是个俏丽女子的模样吗?
唐锦书吓了一跳,“这位兄台,你伪得一手好娘啊!”
那女子一跺脚,气道,“好你个唐锦书,竟然还拿我当男人!”
唐锦书想了想:“难道兄台喜欢别人称你姑娘?”
“唐锦书,你看好了,我可是女人。”那女子一挺胸,把头发向后一撩道:“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大庆公主。”
唐锦书一怔,面上瞬间便显得疏远了许多,不冷不热道:“原来惊扰了殿下大清早闲逛的兴致,还当真是罪过。”
“这还差不多……”安定撅了撅嘴,又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带点讽刺,再看唐锦书本就不曾在意,从桌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喂,你……”安定脸憋得通红,“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话吗?”
“信,怎么不信。”唐锦书淡淡道,“别说在这里,就是在茅房见到公主我都信,你们安家何时出过正常人?”
“你……”安定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长安的大才子,明明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模样,太傅还骗她说这人读了很多圣贤之书,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样叫人嫌弃。
安定自言自语嘀咕道:“真不晓得皇兄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迷得这般鬼迷心窍。”
谁知唐锦书听了这话去,漫不经心翻了翻几页:“那便请公主有朝一日问出来了,一定要告诉在下。”
唐锦书道:“皇上喜欢我什么,我改便是了。”
安定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唐锦书,可是人也不想走,于是伸手碰了碰那窗户边的毯子道:“喂,你知不知道这是白狐兽皮?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珍宝贝,他竟拿来给你铺地。”
唐锦书眉头都没动一下:“那大概是因为我畏寒。”
安定奇怪:“畏寒?难道盛夏的日子也是这样?”
唐锦书道:“也是这样。”
“那可真是稀奇的病了。”安定伸手把额前的乱发捋了上来,想了半天皱眉道:“那你以后的日子可难了:皇兄现在宠着你由你,能给你这白狐毛毯治病,可你又如何知道何时他又对你没了兴趣?到时候管你是长安才子还是当朝首辅,下场不还都是一样。”
“自然是一样的。”唐锦书合上书道,“现下突然又觉得乏得很,公主若不介意,在下可要准备休息了。”
安定站在窗边看了看他许久,开口道:“我可以走,但是你可知你睡过去的那几个时辰,外头都出了些什么事?”
唐锦书的动作顿了顿,“莫不是我的案子又被提了起来?”
“算你聪明。”安定道:“姚丞相大半夜就给皇兄上奏呢,急着想要你定你的罪呢。”
安定故意不说全,一边看他面上虽然从容,手指却忍不住微微弯曲,不由觉得高兴了几分:“至于结果么,你求我,我便告诉你啊。”
唐锦书想也不想道:“那我当然要求公主。”
安定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没有骨气,“我说,这么容易说开口就开口,你真是名震长安的唐锦书?”
那人反问:“三十六计都是走为上策,唐锦书怎么就不能开口求人?”
“算了算了,你可真是个怪人。”安定自己说不过此人,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细细铺好道,“既然如此,我确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唐锦书一看这架势,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不由闷闷道,“我是个读书人,怎么却总靠卖字为生?”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你该庆幸你还有点本事保身,等到哪日你连字都写不了,那时候你就该后悔了。”
安定从怀中掏一支笔递给他,环顾四周一圈,小声道:“这字是赠予一个我极为重要之人的,他素来喜欢你的书风,你可要给我好好写。”
“那是自然。”唐锦书道,起身蘸了蘸墨,“公主想让我写什么?”
“我也不懂这些,你便自己看着办吧。”安定道。
唐锦书想了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赠人,就赠个大气些的。”说罢落笔如风,飞快写完道,“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安定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游龙走凤四个大字:“难得糊涂”,还配上一张笑脸,这才知道是被戏弄了。
再看唐锦书早就伸了个懒腰,抱着响泉笑起来。
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见
“唐锦书,你……”安定小脸被他气得通红,攥了攥拳头,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写字方面唐锦书是行家,她哪有资格乱讲,再者又是她亲口说了写什么都可以的,可这字虽然望着秀逸严谨,却是明摆着是在逗她玩。
安定一恼,直接从桌子上拿起来那张纸塞到袖子里,胡乱道:“送就送,反正毁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唐锦书只是笑,眉清目秀。安定望着他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吸引人的地方,于是道:“杨大人说的可真是不错。”
“杨大人?”唐锦书放下了手里的笔:“哪个杨大人?”
“当然是杨起,杨太傅。”安定道:“今日上朝,姚丞相提起了你科举舞弊之事,皇兄便取了你的卷子来,要杨大人亲自验证笔迹。”
“那杨大人是怎么说的?”唐锦书略皱眉。
安定本来还想卖卖关子,可看他确实很在意,便也不想难为人了,道:“杨大人看了半天,本来说那卷子上确是你的笔迹,可后来突然又折了回来,说他看错了,卷上所书不是你亲笔所写。”
“杨大人啊杨大人,我终究还是欠了你个人情。”唐锦书心下不由复杂,叹息道,“那后来呢?”
安定道:“皇兄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问道杨大人何出此言,杨大人道,字和形本为一体,世人只知唐锦书笔势华丽,却不知其外秀内刚,流转自如,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这仿作只仿了形,却仿不到字魂,所以可见,答卷的并非你本人。”
唐锦书想起不过两面之缘的白发老者,先前自己还曾当他不过是个被世俗打压,自保求全的闲官罢了,不由苦笑,“知我者,杨大人也。”
安定哪知他心中所想,只做了个鬼脸:“反正你这作弊的罪名是定下来了的,别想赖账。”
唐锦书笑笑,“自然不会。”
安定突然道:“唐锦书,你怕不怕死?”
“命由天定。”唐锦书不以为然,“横竖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要是我说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自己说了算呢?”安定小心翼翼隔着那层纱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似唐锦书这般洒脱之人,难道不想出去逍遥自在?”
唐锦书觉得十分惊讶:“公主何出此言?”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现在就有办法带你出去,你要是想在这宫里被困上一生一世,那我就当作今日不曾见过你。”
唐锦书含笑看了她半晌,道:“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我既不信他,又要如何相信你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安定不悦:“反正留在这里是死,被我骗出去也是死,你说你还有什么好选的?”
唐锦书慢条里斯道:“那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
安定道:“反正我有的是空闲,可是等皇兄回来,就容不得你这么多思考的时间了。”
唐锦书悠悠长叹了口气:“生死之间,就是圣人都常常选错。”
安定道:“你又不是圣人,所以选错了当然更没什么。”
天色已然泛白,唐锦书淡淡看了一眼窗外,“公主,还是请回吧。”
安定一见天也已经要亮了,于是重新换上了雨蓑,还不忘叮嘱道:“你若想好了,七巧节的时候便托人往流风亭下放一盏河灯。”
唐锦书笑笑:“自然。”
雨水滴答滴答沿着屋檐滑落,安定掩上了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去。
一整个上午,雨下得屋里一股潮气,唐锦书便在床上逗弄响泉,这地方格外清静,白猫被他闹腾烦了,喵呜一声伸出来小爪子,唐锦书便笑意盎然。
快到晌午的时候,安景踏了进来,见他还倚在床上,不由心下一软,道:“怎么,听秋蝉说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唐锦书仍自顾自逗弄着猫,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安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在跟朕滞气,但这身子却是你自己的,有什么病也只能自己跟着受。”
“皇上,粥熬好了。”秋蝉恭恭敬敬道。
“朕来吧。”安景从秋蝉的手里接过瓷碗,在床沿边坐下道,“太医院放了好些药材,说什么都得吃上一口。”
安景说着把勺子放到他嘴边,唐锦书不愿开口,便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
一夜滴水未沾,药材浓烈的味道只一口便叫人胃里翻墙倒海。偏偏安景非要叫他吃完,唐锦书哪敢说不,一来二去,小半碗粥竟然吃了半个时辰,额上却早已经布满细汗。
“水……”见碗空了,他张了张口,修长的手指紧抓着被褥,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安景注意到不对劲,放下瓷碗给他倒了杯温水。
唐锦书颤着手从他手里接过,不等开口,人却已经先猛地趴在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啊……公子……”几个侍女惊得尖叫起来。
安景顿时变了脸色,冲一旁的秋蝉喊道:“还不快去给朕把王垨仁叫来!”
这边王垨仁正研究医书,忽地小童来报,说有个姑娘打东边飞奔而来,似有要事。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已经仗剑破门而入:“大人,请随我入东宫。”
王垨仁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唐公子……”
秋蝉冷静道:“唐公子的情况不太好。”
王垨仁立刻急匆匆抓了药箱,又吩咐几个小童带着东西跟上,一路上更是心急火燎,“如何会不好?”
秋蝉冷冷看了一眼:“大人是圣前御医,反要问我这话?”
王垨仁心道就你们这个折腾法,好好的人都得整出病来,更何况是原本就一身是病的唐锦书呢?
唐锦书这一吐,后面紧跟着安稳了好些日子,安景也没有再踏进这扇门一步。只日日都有药材送进来,王垨仁选些他常用的,剩下的都叫唐锦书分发了下人。
王垨仁劝他只看眼前,莫要再想些有的没的,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正事,唐锦书灿然一笑:“我偏不叫他如愿。”
这日唐锦书正卧在床上看书,忽地几个侍女从窗下路过,其中一个低声道:“你可听说了杨大人的事了?”
“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作弊案的杨起杨大人?”
“是啊?”那人道:“他不是指正了那卷子上的字迹么,结果昨天晚上啊,他竟然在自家书房里上吊自杀了!还是下人敲门见没有动静才发现的……”
唐锦书手指一颤。秋蝉忽地走过来,厉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不想活了是不是?公子还在房里休息,谁准你们乱嚼舌根?”
说罢又推开门看了看,见唐锦书仍在床上睡着,这才放下了心。
夜里安景过来的时候,唐锦书睡得迷迷糊糊,安景摊手至他肩上,只觉他周身冰凉,不由俊眉一皱:“锦书?”他低声唤他,唐锦书只是微微颦眉。
睡得并不安稳。
“倦得厉害?”安景问。
他摇头。
安景走到桌边,试了试温度,给他倒了一杯水。唐锦书接过一饮而尽,“还要再来一杯吗?”安景问。
唐锦书摇头,安景便把杯子放了回去,做完这些自己也跟着笑了:“真是好大的架子。”
唐锦书不语,只懒懒扫了一眼便要睡去,安景忙道:“这才喝了点水,可别又睡下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唐锦书道:“皇上公务繁忙,哪敢劳得圣驾。”
“这若是你的真心话便好了。”安景抚了抚他的发,叹了口气却绝口不提白日朝堂之事,只道:“就当是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唐锦书只得起身,安景便唤人备下了披风,月牙色的料子倒是极衬唐锦书的肤色。安景看着喜欢,便从丫头手中接过,道:“朕来吧。”
唐锦书问,“皇上可会伺候人穿衣?”
“这有何难?”安景伸出手给他系上领口,一袭长发工整束起,明黄色的龙袍只衬出优雅而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
“走吧。”他道,门外淋淋沥沥下着小雨,安景牵着他的手,谁也不曾撑伞,只静静踩着雨声走着,乌黑的发上满是毛茸茸的水气。
“王垨仁调了些玉露膏,说是摸到伤口上,消肿得便会快些,朕等下叫人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