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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 番外篇完本——by楚云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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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非同小可,永琰震惊地站起身子——几乎立即想到了在宫中有心问鼎宝座的自家兄弟——骨肉至亲又如何,为着这九五至尊的位子恨不得吃了对方,这千里买凶追杀的例子,前朝多了去了!
和珅却急中不慌,他估摸着两人的行踪未必就被宫中之人知道了,于是喝问道:“官兵无缘无故围庄做什么?!”
“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就围住卢家主屋,如今那卢家主仆上下都被押在大厅里,听那带头领兵的说要查什么‘卢家通匪’一案。”那侍卫三两下把事概括完了,永琰见不是冲着自己来心下一松,却又觉得纳闷,这卢家人都是个个老实本分的,告他们通匪?那他们留宿此地——算什么?
和珅老于世事的,眉头一皱,顿时猜测必是榆中县衙门伙同方才提到的高员外想要联手寻衅找卢家的晦气了,只是没想到不巧就在今晚,那侍卫却没理会这许多,一脸焦急,“爷,咱不趟这混水,您身份贵重万金之躯,在这遭点罪奴才也甭活了——立即从后门走,奴才自问还能护着爷与和大人全身而退!”
“不成。”永琰的目光霍然一跳,沉沉站起道,“明知官府无道欺压良民还一走了之,岂是我辈所为?!我答应,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也不答应!若一味地纵容逃避,真要到了官逼民反再来收拾就太迟了!和我上前院看看去!”
和珅眼只一热,不觉得痴了几分。
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类似地他曾经听过太多,如此地熟悉……却如此地……伤怀。
明知自己该阻止他轻率的一时之勇,和珅却着魔似地想看看这位阿哥还有多少肝胆多少义气:“就听十五爷的,看看去!”
主仆三人摸进了前院,黑暗中卢家大厅晃动不止的火把显得刺眼极了,一排一排的号褂子将院子围地水泼不进,只听为首之人一声暴喝:“卢庆宗!我明明收到了线人举报说你卢家一贯与山匪互有来往,你还不承认?!兰州往来榆中的官道上失了赈银,也是那帮子山匪所为,必是你等通风报信!”
“哈把总,我们一门老小最是本分岂会和什么匪徒有勾连!”一个老者的声音颤巍巍地,引来哭声一片,“高员外,你要什么冲老汉来就是,何必出这个损招!”
“爹!什么赈银都是借口,这起子黑心人是存心要冤枉我们!”那卢公子到底年轻气盛,“冲着是咱家的地契——”随即一声撕心痛呼,老老小小的悲泣声登时涌来,听来竟是被硬生生折去了手臂——“全部给我带走!投入地牢熬个十天半个月地看他们招不招!”
永琰听到此处哪里还忍地下去,率先自暗中走出,提着袍角昂首步入大厅:“朝廷捕人向来都有王法制度,你们来拉卢家父子可有官府的堪合文书?!”
这一声喝问如平地惊雷,屋子里的人都被怔地回头看他,永琰把目光逼向了站在那把总身边抬着张鞋拔子脸的中年男子:“你是高兵?”
“是又怎样?”
“是你告卢老汉一家通匪的,可有什么证据?!”永琰冷冷地道,“没有证据你一个编外员外郎就不怕坐个反诬重罪!”
高兵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我有证据也轮不到你来看!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
永琰不觉地顿了一下,他虽然是心机深沉之辈,但毕竟初出皇宫,从未遇见这么和他对质的凶神恶煞,和珅在后忙把话插上:“我们也是官府的——偏就有权管这起子冤案错案!”
话没说完,那一直不吭气的哈把总却一声狞笑:“官府的?甘肃大小官员我哪个没见过!王总督就是我干爹!分明就是一帮讹财诈钱招摇撞骗的匪徒——还说没通匪呢!这几个就是山匪!来呀,也给我拿了!押去县衙按人换赏钱!”众官差听得赏银二字,顿时眼也红了气也足了,齐喝一声就要围进来,永琰此时却醒觉过来,踏前一步喝道:“谁敢!我是大清国敕封的钦差——你们什么东西敢来拿我?!”和珅一愣,已是掩口不及,没想到永琰居然这么着就亮明身份,冲动热血地着实不似宫中的他。
“就你们这模样还是北京来的钦差?!我呸!你是钦差爷爷我还是王爷贝勒呢!”高兵胆气顿时足了,自个儿的地面上要还收拾不了这些个外来孤客传出去他也不要混了!
那把总将手一挥,前面几个衙役撸胳膊挽袖子就吆喝地上来,那侍卫顿时急了,拔出一直藏在腰间的短刀大吼道:“你们谁敢上来!”
哈把总与高兵互看一眼,兴奋地大叫道:“还有家伙!不是强人匪徒却是什么!上!这三个贼拿中一个就赏五百两银子!兄弟们想发财的都给我上!”这声疯了似的大跳大叫,将衙役官差心头最后一点顾虑烧没了,几十个人登时乱作一团,嚎叫着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和珅见事已至此,后悔之余却知道自己须得死命保住身后这位主儿的安全,否则就算他能回到北京,他这身前程也都毁了,于是当机立断操起厅上条凳丢给永琰:“爷,我们得冲出去!”
永琰的骑射工夫在宫中满师傅都是最夸的,初时被这班饿狼似的衙役给唬了一跳,此刻反而定了心,咬牙一点头,却不忘还对身后卢家诸人道:“你们趁乱就走!离了榆中向东去追钦差行辕,自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
那御前侍卫早跃步迎了上去,他一身怪力无与伦比,吓吓怪叫着拔刀横劈翻刺,顿时砍翻数人,一齐滚倒在地,抽筋似地扭作一团,和珅也伸出左腕,一掌使了巧劲儿斜劈中一个衙役的左肋,撂倒在地,抢上几步护在永琰身前,其他人也都看出三人中那最年少的才是个头,于是一窝蜂似地又朝永琰涌来,拿棒使刀地全往他身上招呼,高兵犹在旁火上浇油,将赏银一提再提,众人都杀红了眼,饶是那三人工夫都不弱,此刻却也挂上了彩,永琰只听耳边一声闷哼,撞飞一个从侧偷袭的衙役,才知侍卫替自己挨了一刀,鲜血从大腿处喷涌而出。
“和大人您保护爷先走!这我来顶住!”那侍卫一刀砍飞又一个衙役,带出数道血沫,反手将刀锋插进另一人的肩窝,一脚踹飞了才回头喘着气道。
永琰自己肋骨处也重挨了数记,此刻已是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却兀自不肯先撤——又是一刀深深扎进了挡在永琰身前的侍卫手臂——“和大人!!”——和珅惊醒过来,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张腋夹挟住永琰的胳膊就硬往后扯,一片叫骂响动中追地最急的一个提刀就砍,和珅见势危急,将永琰望身后一搡,徒手就去格斗,永琰在后只见人影幢动,再听得刀锋没入皮肉之声并一记惨叫,那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向后摔去,那厢和珅转过头来,已然满脸溅血,哪还复当日朝堂之上的翩翩君子模样?永琰呼吸一窒,和珅已一把拉住永琰的手,吼道:“走!”
就这样一路兵荒马乱且战且退,尤听身后哈高二人丧心病狂似地直叫:“不要叫强人跑了!给我追!生见人死见尸!”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地惨叫声倒地声绵延不绝——
永琰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热,似乎须臾不肯稍离,待稍稍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和珅护着带到了荒郊野外一处草坳下,那人嘶马鸣刀光剑影的惊魂一刻仿佛还未过去,耳边依然是未及淹没的惨叫——他惊疑不定地喘了口气,抹去额上的冷汗溅血,这才看向紧依身后的和珅——还未及说话,和珅已经松开他,甩袖跪下:“奴才让十五爷受惊了!”
这时候还没忘了礼数!永琰搭起他的胳膊:“你的功夫胆略都实在不象个文臣——”
“奴才以前从军打过金川的——”那里的杀戮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和珅垂下眼,不欲再说。永琰却微一皱眉,既然打过金川有过军功,为什么他的履历上从不提起——当年福康安也有份打过金川,杀死贼酋索若木的也正是他,靠着这个天大的战功,他绘像紫光阁受封三等公——和珅却一无所获?
心如乱麻之时,恰巧抬眼眺见卢家庄燃起了熊熊大火,浓荫遮天盖地而起,四周星星点点的火把扩散窜舞,顿时又惊又怒又诧异莫名:“官兵抓我们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烧人屋子?!”
和珅望了这个深居宫禁的阿哥一眼,苦笑道:“他们本就是要以‘通匪’罪名霸占卢家地产家财——烧了他们的屋子就是要把案子栽赃成盗案——这可是博政绩捞银子的妙招儿,还能把他们自个儿的罪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叫卢家纵使有人活着也有苦说不出有家归不得,这地,他们就拿下了平分——下面这班子胥吏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儿做不出!”
“可我们是钦差——”
“钦差已去了嘉峪关,爷忘了?”和珅摇了摇头,“就算他们心里真相信我们是钦差,他们也做得出这事!到时候在牢狱里悄没声息地弄死我们或是杀人灭口一把火把尸体烧地干净,谁会查到他们头上?”
和珅森冷的语气说地永琰额上又沁出了冷汗,半晌才道:“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地太简单……白白搭进了别人的性命——如今只盼卢家人能走脱几个是几个……”他第一次面带戚容,第一次心有不甘,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
话没说完,就见身前站着的人,忽然无声无息地倒头栽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十五爷情肠始别具,和致斋苦心终无意

清晨的榆中县并没有因着昨晚的一场变故而有任何异动,卢家庄遮天弊日的浓烟散去,依旧是晨蔼袅袅乾坤朗朗一派清宁平和,仿佛那场血光之灾只是夜归人偶遇的幻象。苏卿怜绾好了发,汲着只绣花鞋开了柴房的门,依稀天光刚刚射进昏暗的房中她就惊地喘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一只手忙伸过来牢牢地封住了她嘴,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不许声张,否则我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
苏卿怜忙不迭地慌张点头,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几乎紧紧簇拥着她的少年,不觉心中一动——好一个龙章凤彩的昂藏男子!虽尘土扑面一身狼狈却难掩天人之姿。她在这县城开了四年的秦楼楚馆,凭他什么商贾大宦她也见地多了,从没见过这般迫人的容色。
永琰暗舒了口气,他自小深受教化,又是个律己极严的主儿,在宫中从没亲近过哪个女子,方才拥着这脂粉娇娃,闻着是她身上极意熏染的层层暖香,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忙忙地松了手,复又正色低声道:“我一个朋友受了极重的刀伤,不得已擅闯此地,姑娘可有金疮伤药一用?”
苏卿怜就着天光一刚,才发现铺地厚厚的茅草堆上还躺着一人,身下的枯草已被鲜血层层浸染透了,此刻惨白着张脸,闭目无息,竟不知是生是死——“我这‘红袖招’哪来的什么金疮药!这位……江湖朋友看来受伤很重,还是找个郎中来治治!”
若是能找郎中,那何必来这!永琰看着苏卿怜的闪烁辞色,知道她怀疑他们是绿林强盗不欲收留。但这妓院是他们唯一的藏身之所——经过昨晚,榆中县的上下官员必不善罢甘休而四下搜寻,大清有制,上至官员下至差役凡有品级公职的一律不得狎妓,藏身于此官兵一时是搜不到的,加上这风月之地是榆中唯一的销金窟,来来往往三教九流品流复杂,也易于隐藏身份——起码,得让和珅在这养好了伤。想到这,永琰神色微动,摸出一只嵌金蟠龙青玉璧的挂饰递过去,缓了声音道:“姑娘放心,我们不是强人,我朋友因着人寻仇为了救我才受伤,此时仇人未去,我们实在不方便出头,望姑娘念好生之德,收留我等,来日必有重酬。”苏卿怜只望了一眼,便知这文采辉煌的玉佩不是凡品,若是强人,金玉之物或许有之但拥有这般货色就是千难万难,她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在迎来送往倚楼卖笑的风月江湖闯下自己的名号,这点子眼力自诩还是有的,因而心下对这落难皇子的话也信了几分,将玉佩收下,走向前去查探和珅的伤势,末了凝下脸色语带凝重:“就算我信你,可金疮刀药我们这实在没有。而且依我看你这朋友受伤有好几个时辰了,流了这般多的血,可知受伤之后还有大动大挣,寻常药也救不得他,只怕——”
永琰瞳仁一缩,心中莫名地一阵剧痛——他从没那么悔恨过!他怎么,怎么——就没发现和珅在舍命救他之时,肋下已经深深挨了一刀,直到他们逃出来后和珅不支倒地,他上前一摸,和珅半边的衣袍早已经被血浸透了,淋淋漓漓地直往下淌红水——他怎么就愣是没发现!卿怜觑着他发青的脸色,忙推了他一把:“你也别只是发愣,这位爷烧地厉害,是因为连伤口都不及清理,化脓感染了算谁的?——咱们得先给他包扎了,余的药再上医铺里去寻。”
永琰此刻已经慌了神,由着卿怜为和珅打水净身,那衣服因着血浸透了,早和伤口层层叠叠地粘在一起,扯一下就伤筋动骨,卿怜毕竟女流,见到这皮开肉绽已是手里发抖,怎么也不敢真地去扯动伤口,永琰一咬牙,捏着衣角极快地一揭,一股黑血从皮肉剥离的伤口喷涌而出,溅着永琰一头一脸都是,他不敢怠慢,忙拿着干净的纱布一层层就望上裹,可几乎是瞬间,纱布就又被血水层层浸没,直至墨黑一片,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血,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你不能死——死在这种穷乡僻壤你还谈什么宏图霸业一世雄心!永琰擦去脸上的血污泪痕,转头吼道:“再拿纱布来!”
苏卿怜被吼地怔愣住了,半晌才为难道:“他的伤势这么重了,再止不住血真地就没救了,你何必——”
“我不许他死他就不许死!”永琰腾地站起,这一刻的神色如修罗厉鬼,苏卿怜骇地连退数步,忽然扬手指前:“他他他——”
永琰咻然转身,竟见和珅半倚在茅草堆上,睁着肿胀的眼皮,嘴唇不住地哆嗦,永琰此刻的心情只怕能狂喜到九霄云外去,一个箭步扑上去,握住他的手:“你醒了!”
和珅是被那撕心裂肺的疼活活痛醒的,此刻虽然疼痛难耐,神志却还算清醒,断断续续地颤声道:“我衣里还有点……金疮药,是御药,与旁……不同……止血……最见效的……”
永琰忙不迭地点头取出,一股脑地在胸下伤口上洒了——和珅猛地昂起头,颦眉咬唇地忍痛不出一声,永琰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包扎完了,抬眼再看和珅已是面如金纸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手里却紧捏着方才装药的半旧荷包,点点汗水血渍将荷包上两个点篆小字晕染地分外刺眼——富察。
永琰呼吸一窒,慢慢地垂下手,忽然抬眼刺进和珅似睁非睁的双眼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茫然失神——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和珅,嘴角却好象极少见地微微上扬着,如同在这生死一线的境界他仿佛依然还有舍弃不得的牵挂。
只有一瞬,永琰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苦痛,而下一瞬间他又重新低头,麻利地给和珅拭血裹伤。
和珅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干净被褥之中,首先感知到的却是窜进鼻端若有还无的草药芳香,略一偏头,就看见枕边放着当日永琰赏赐他的烧黑的香包,心里一怔,再往外看去,顿时吓地不轻,也顾不得伤痛病苦,撑着身子就要跳下床去:“奴才该死——”一只手果断地横过来拦住他,“这时候还闹这虚礼?”永琰在他床边趴睡着本也没睡实沉,被他这一番动作惊醒,立即不悦地沉下声道,“我竟不知你也是这么迂腐之人。”
和珅此刻才感到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顿时在床上蜷成一团剧烈地喘息起来,永琰看着不忍,又起身扶他躺好,顺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细汗,语带微责:“做什么这么不要命——那么重的伤定要护我出来还一声不吭,难道非要——非要有个三长两短了,才算忠君报国?”
这已不是对臣下的语气了,和珅蓦然一惊,喘气定心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道:“爷的身份拿一百个和珅去换,也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卢家的人和巴侍卫能不能逃出生天。”他自己却也心知肚明,那是凶多吉少的了。
是身份使然,而非出自本心。永琰一阵默然,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依旧有些低烧,便端起早放在一旁的盐白水送到他的唇边:“都三天了,你还热着,多喝点水退烧——药是难求但我会想办法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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