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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年完本——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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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轩辕晦的书信里对这些事都只字不提,赵诩不禁想,这是要瞒着他将事情推到底,还是想给他来个出其不意,让他刮目相看?
更有可能,轩辕晦只是想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念着他。
带着隐秘的甜意,赵诩一路南下,在河东停留了一月之久,与残存的河东六姓族长会盟。
“殿下,”裴氏家主恭谨道,“不知陛下对士族到底持何态度?”
郑氏家主捋着胡须,“彼时赵文正公主推的士庶合流给了我士族二百年太平,如今天下纷乱,正是鼎新革故之时,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
博陵清河二姓的崔氏对看一眼,最终还是崔静笏之父开口,“荫客之制我士族早已舍弃,看陛下的态度,占田也是必废无疑,倘若连超品与太学都保不住,那我士族与寻常富户又有何异?”
赵诩端着茶盏,笑道:“我在想,此时此刻,不论是陇右勋贵还是轩辕宗室,恐怕都与你我一般忧虑。今日都是自己人,自然推心置腹,坦诚相见。实不相瞒,我与陛下确实曾议过此事。”
话音未落,众人一个个目光灼灼,配上刻意保持的仙风道骨的仪态,实在是有些滑稽。
“田亩之事,陛下绝不退让。”赵诩缓缓道,“世家大族,想要长盛不衰,要有千代百代的富贵,要么如占田,在富上下功夫,要么如选官,在贵上下功夫。就目前来看,后者倒是可以做些动作。”
“我等深以为然。”众人齐声附和。
赵诩从袖中抽出一份条陈,“这是我与崔静笏相商,最后以裴隽之名递上去的折子,诸公不妨看看,心里也好有些数。”
众人传阅了一番,堂内一阵死寂。
原因无他,赵诩这个折子实在是过于冒险了些——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分立,进一步明晰职权,尚书省不再统辖六部,六部划归中书省,各州县由门下遥领;凡入门下省,必须为没有爵位的科举进士,且须为各州县年富力强的能吏,由吏部推举,皇帝首肯;尚书省掌管机要,签发诏令,封驳议政,入尚书者必有爵位,同时必有功名,换言之,入尚书省,必须只能是贵家子弟由科举入仕,不得荫封;中书省则兼而有之,选贤任能,不计出身。
监察百官的御史台、掌管军政的枢密院、遴选栽培年轻官吏学子的翰林院及太学由皇帝直接掌控,当然,还有不可与外人言说的丽竞门。
按照赵诩的这个章程,士族实际上的特权已被剥夺殆尽,唯有尚书省,毕竟这些带有爵位取得功名的官吏可以是宗室,可以是勋贵,也可以是士族。这无异于将原先士族的特权至少一分为三。
崔氏家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给天下寒门做了个样子,又卖了人情给宗室和勋贵,这倒是颇有些像当年文正公推士庶合流的情景。只是,若是陛下坚持要全部唯才是举,不计出身呢?”
“更何况,这样岂不是明目张胆地结党么?”郑氏插言道。
赵诩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那目光十分和善,不带半点威权,可偏偏所有人都感到战栗,纷纷垂下头去,“诸位世伯说的不错,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对一个君主而言,他是愿意群臣互相制衡,最终唯他命是从,还是如邓党般连成一片、一团和气呢?”
众人先是如醍醐灌顶,紧接着再看赵诩的眼神都充满了几分敬畏。这一月以来,赵诩温润端方,更对他们恪守子侄礼,又多议论士族之事,让他们险些忘了,赵诩不仅仅是出身士族的尚书令,更是跟着乳臭未干的小王爷一路从穷乡僻壤的肃州荡平九州、杀回帝京,与皇帝并肩共治的结发原配!
他根本不需去揣摩圣心,因为他便代表了圣意圣心,甚至足以影响圣意圣心!
“我等日后一定命子孙苦读诗书,定要在科举中力压宗室勋贵,让尚书、中书二省皆是我士族子弟!”
“河东士族六百年,定不能在我等手中葬送!”
赵诩笑了笑,就见韩十四慌慌张张地进来,身后还跟着其余士族家主的仆从。
“怎么了?”赵诩对他的失态有些不悦,又见他吞吞吐吐,便道:“此处并无旁人,若无中枢与宫闱秘事,你便直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点效仿英国上院下院的做法 尚书省等于上院真正考试做官 那些勋贵宗室 其实是打不过士族的。
第119章

韩十四咽了口唾沫,先道:“恭喜殿下,裴大人的折子陛下批了。只是还未着手办,说是三省缺人。”
意料之中,赵诩与其余人换了个眼色,相顾一笑。
“还有一事……”韩十四跪下,视死如归道:“估计明日便要明旨昭告天下了,说是陛下乃天定紫薇帝星,殿下为勾陈转世,故而受上天护佑,皇后幸而有孕,怀胎一年后方于昨日产下麟儿。”
一片死寂,他已完全不敢去看赵诩的面色,自顾自道:“陛下大悦,准备到满月时便封太子!”
在场众人虽都是老成持重的世家掌门,可也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有几人甚至不由自主地瞥向赵诩的小腹……
然后纷纷把自己掐醒,别的不说,赵诩这年余来也曾和不少人会面,看起来殊无异常,怎么可能会有男身产子这般的天方夜谭?
赵诩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定定地看着韩十四,温言细语道:“难道之前就一点消息都不曾透出来?”
“据闻崔静笏崔大人是第一个恭贺的,献上的大礼便是来归的疏勒。”
崔父强忍着欣喜骄傲,轻咳一声,“恭喜殿下。”
确实,站在士族众人的角度,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皇帝不惜编出这般的故事,也要将储君的生母算作赵诩,这无疑代表皇帝对元后不可动摇的信重。
“最近是不是还有些旁的贵客,比如琅琊王世子,比如回纥使臣?”赵诩突然开口问道。
韩十四一愣,“王妃当真神机妙算,回纥使臣在长安已逗留了半年,马市改互市之事也谈了七七八八,然后两月前,琅琊王世子被找到,刚滴血认亲,又对了玉牒,十足十便是了。”
赵诩蹙眉不语,捏着杯子的指节几乎发白,心中纷乱无比——这孩子是谁的?是琅琊王世子从流放之地带来的孩子?荒谬一些,是国师在回纥用他们的骨血以秘术造出的孩子?更有甚者,是轩辕晦从哪个犄角旮旯随便找的野孩子?
他不需看旁人的脸色,他都知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多半觉得这子嗣是轩辕晦趁他不在,随便临幸了谁生的。
赵诩将杯子缓缓放下,他从未想过此种可能,他也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殿下……”许是他面色骇人,韩十四喃喃道,“小殿下的洗三您怕是赶不上了,若是再赶不上满月,恐怕又会有不少流言蜚语。”
赵诩已然恢复常态,淡淡扫了一眼诸人,笑道:“算算我也离宫日久,已是当归之时,诸位若是愿意赏光,太子周岁大典之时,你我再举杯痛饮。”
说罢,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众人的客套话,赵诩便急匆匆去了。
已是数九寒冬,帝京处处白雪皑皑。
轩辕晦独自沿着太液池畔的四百间回廊漫步,时不时抬眼张望蓬莱殿满是飞霜的檐角。
蓬莱殿虽是赵诩的寝殿,可他却从未住过一日。
他不由想起往年到此时,肃州的雪早已落了满头,他最爱与赵诩二人慢悠悠地在秾李楼外踱步,好像所有的不如意不顺心不吉利都会随着北风飘散,伴着冬雪消融。
彼时一无所有,唯有一身孤勇,满腔热血,可那时他身旁有赵诩。
可如今南面称王,片语成旨,锦绣山河皆在他手,亿万黔首尽数俯首。
赵诩不在身侧,他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人人都想做天下之主,可当真到了那一天,他们便会明白,并非他们将这天下把玩于股掌,而是他们为这万里江山所缚。
“陛下,陛下!”守宁跌跌撞撞,“王妃他……”
轩辕晦蹙眉看他,不语。
守宁回味过来,“皇后殿下已到了朱雀大街,眼看着就要进宫城了!”
轩辕晦一把推开他就跑,将那些伤春悲秋尽数抛到脑后,跑了两步,硬生生顿住脚步,“去将太子抱过来,朕父子二人一道在太极殿等他。”
赵诩水陆并行,一路几乎不曾歇息。越是靠近帝京,他肝火愈是旺盛。
如今真相未明,他知晓自己许是在迁怒,可如此大的事体,轩辕晦竟瞒的严严实实,到最后给了他,也给了天下如此荒唐的一个解释。
他就不信,宗正寺、礼部那些老古董能听信如此荒谬的说辞。
到了宫城,马车被守卫拦下,赵诩不耐地掀开车帘,懒得给那守卫看什么身份文牒,径直抢过一匹马,向太极殿疾驰而去,留下韩十四等人在那边扯皮解释。
离太极殿尚有百米时,隔着飘摇风雪,赵诩已远远瞥见数十人的仪仗,尤其是那五爪盘龙的羽扇,让他想起自己的金凤仪制,心头更是火起。
于是他翻身下马,步履极快地拾阶而上,全然不顾身后大氅完全拖曳在雪地里。
看着他气势汹汹,越来越近,轩辕晦忍不住对着身后守宁笑出声来,“你说皇后不会将太子掐死吧?”
守宁心中腹诽——恐怕他会将您掐死,可他终究还是干笑道:“殿下是最仁善的人,何况对亲生骨肉呢?”
攀爬完千重玉阶,赵诩与轩辕晦只差了十步,终于能看清他的神情。
轩辕晦内着玄衣,外面鼓鼓囊囊地披了件红色大氅,许是不再风吹雨淋,他比别离时白了许多,将那身雪肌玉肤又养了回来。
此时此刻正没心没肺地冲着他笑,看见他这模样,赵诩原本足可毁天灭地的怒火已然熄灭了一半。
轩辕晦并未开口,而是将身前的大氅微微敞开,里面竟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
赵诩几乎是一步一顿地上前,微微掀开那襁褓,不由得一愣。
那孩子远比常人白皙,虽然形容尚小,可仔细看那孩子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五六成相似。不知是否察觉周遭有外人,那婴孩微微打了个哈欠,睁开双眼。
赵诩又是一震,这婴孩的眸子竟与轩辕晦一般,深不见底一片湛蓝。
他脑中一片混沌,一旁的轩辕晦将他孩子托了托,递到他面前,笑道:“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不抱抱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妃分析的都是可能性 本文就不给结论了 想信哪个信哪个吧因为不重要 法统上是 也就是了。
第120章

看群众反应比较大,我决定写在正文里,声明一下。
1.孩子的身世有两种可能性,前文也都提到——找到琅琊王的另一个世子了,他的年纪有孩子绰绰有余,这个实际上是真实世界里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孩子大概母亲是胡人,所以眼睛像王爷,至于像王妃,或许是心理暗示or巧合;其二,为满足一些筒子看到亲生孩子的愿望,加上回纥多妖术,毕竟西游记都有生子泉的典故2333。
原谅我大概想投机取巧,这里就不再证实孩子的身世,愿意取信哪一种,便自由心证吧。
其实只要两个人都承认孩子的身份,又通过法理确定了孩子的身份,那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最终是赵诩抱进殿的,他那点怒气,早在轩辕晦小心讨好的眼神里烟消云散。
手指轻轻划过婴孩娇嫩的面庞,赵诩做了一个决定,“他是天佑之子,也是我的儿子。”
这便是承认了。
见他喜爱这孩子,轩辕晦心中霎时一松,从赵诩身后腻过来,“此间乐,不思蜀。十九郎如今可解其中真意?若不是为太子之事昭告天下,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回来。”
赵诩侧过头吻他,“我这一路也不尽然是游山玩水,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你的江山,怎么你个没良心的,如今倒还来向我兴师问罪?”
轩辕晦皱着眉叹息,“到底是谁没良心?你悠游山水,流连忘返之时,也不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和臣子斗,和母后斗,和腐儒斗,简直无一日安生。我看你也别歇着了,元月一过,便去上朝听政,做好你那尚书令,免得日日尸位素餐,朝廷还得为你发一份俸禄。”
许是想起从前在肃州乃至军中,政务大多都由赵诩包办的“峥嵘岁月”,轩辕晦禁不住露出颇为神往的笑意,“不如就从三省改制始。”
“三省改制?”赵诩装糊涂。
轩辕晦横他一眼,“你的口气文风,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让裴隽呈上来,骗骗旁人也便罢了,还想瞒过我?”
赵诩看着他得意笑容,心里也是又暖又软,“不愧是圣明天子,之前倒是我小看你了。三省改制之事,我本就没想假手他人,不过此事倒是不急。先不急着叙话,我问你,太子之事,群臣是个什么反应?”
说到正事,轩辕晦也肃然起来,“这也是我觉得蹊跷之事,按理说那帮老古董横竖看我不顺眼,这次竟都缄口不言,于理不合。后日的大朝会,他们定然发难。我隐隐觉得母后绝不会允许储位早定,日后定会再起波澜。”
“陛下所言甚是。”他自己提了独孤太后,赵诩也省的再去做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小人,“国师可还在长安?”
“近日回纥可敦身子不爽利,眼看就不行了,因而国师半月前就已启程了。”
赵诩虽遗憾于不能当面向国师探询,却也只好暂且放下,“也罢,我先回宫沐浴歇息,陛下自便罢。”
轩辕晦跟着他起身,笑道:“本朝帝后不分宫,朕与你一道。”
他虽改了称呼,却不见傲慢生疏,赵诩听着竟还熨帖得很,先吩咐宫娥将太子抱走,又转头捏了捏他鼻子,“拿腔作调,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要自称本宫?”
“有何不可?这又不是女子才用的称呼,有些朝代,太子都自称本宫,我看这尊号高贵的很,正适合你用。”轩辕晦只觉整个大明宫都鲜活起来,重走一般的路,却丝毫不觉得寂寥了。
偌大的宫宇,除去在他们身前身后垂首疾走的宦官宫娥,唯有他们二人。
兴许还有刚被奶娘抱走,嗷嗷待哺的太子。
赵诩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一步抓住轩辕晦的手,“万事有我。”
轩辕晦回过头看他,认真道:“我知道。”
每月初一、十五皆是启朝的大朝会,在京四品以上均须列席。
于是四更天方过,从朱雀大街至御街,熙熙攘攘满是披金挂紫、手执玉笏的大小官吏。
眼看着还有半刻时辰便到了,群臣也早已排列整齐,让宦官们搜身完毕,就见从内宫方向有步辇慢悠悠地抬过来,停在玉阶前。
下步辇那人玉带金鱼、重紫衮冕,乍一看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俊朗公子,可若再冒昧打量,便会感到此人凛冽威仪浑然天成,让人不敢逼视。
除去最前头的沈觅几个,群臣不明底细,只傻愣愣地看着他从内宦中悠然而过,竟无一人敢上前为他搜身。
不知是礼部的哪个愣头青壮着胆子喝道:“朝廷的规矩,你们都忘了么?哪怕是三省宰相,入殿前都需搜身,如何这个就例外了?”
众人知道此人身份贵重,无一人敢搭腔,却只见那人笑道:“刚毅忠直,不惧权势,该赏。”
他身后的宦官立时取出金叶子,用托盘盛了,送到那愣头青面前。
那人又道:“方才那位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守平,那便搜罢。”
说罢,他极为舒展地张开双臂,对一旁的内侍点点头。
那内侍训练有素,也未反驳,自顾自地开始搜查起来,最终点了点头。
那人轻笑一声,举步向前走去,他步子不大,每一步却走得极稳,金线勾描的官靴踩在玉阶上,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
不知何时,百官已为他让出了一条道,尽头便是沈觅等宰辅。
“恭迎殿下回京。”沈觅打头下跪行礼,身后跟着章天问裴隽那几个。
赵诩虚扶沈觅一把,“沈相免礼,诸君免礼。既在朝中,我便是尚书令,殿下这称呼就先免了罢。”
一听是那神龙不见首尾,还刚生了个太子的皇后回来了,群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好默不作声,全场一片令人惊惧的静寂。
沈觅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远处内宦通报,“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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