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完本——by天夏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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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此刻虽临深渊,心中亦充满怖畏,却仍咬着牙上下求索。
他已无路可退,顾不得粉身碎骨,他不想亦不舍崖边的人受苦,那悬崖势如擎天,坚如金刚,顾青双手上下攀爬,久到已是恍惚……
待他回神,猛地见颜铮已睁开了双目。顾青一惊,就要撤手,被颜铮一把握牢,那目光望着他,竟叫他这个出生入死多次的人慌张起来。
夜早已过了大半,正是黎明前最漆黑时,浓雾从窝棚无数的缝隙里漫入,将顾青与颜铮圈起,有逐魂鸟的啼鸣传来,只将夜衬得越发凄离,不似真实。
顾青再去抽手,颜铮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那眼神干净宛如夜露,仿佛只因见了光便不得不消融。很快,那双星眸转成了满目决绝,无论顾青怎样强挣着要撤手,颜铮只死死摁在顾青手上。
那双从来星辰般傲然的目中,竟也会有哀求。
手上还在逃离,心已变得绵软。
觉察到顾青不再挣扎,颜铮开始缓缓握着顾青的手一同攀爬起悬崖来,他只放肆凝视那往日不敢多念的容颜。
既已临渊,何不落得更深些?
颜铮的手骨节分明,覆在顾青的玉指上,常年习武生出的茧子,磨得顾青阵阵颤栗。
颜铮的身上仍是滚烫,顾青紧挨着他,那经体温散出的似檀又似麝的男子气息,混着颜铮从石室里带出的满身香气,搅得顾青极轻的哼了一声。
红唇炼狱,轻启。
轰,绷了整夜的弦毫无征兆地断了。
颜铮猛地翻身将顾青压到身下,军中早见了无数次的画面纷乱涌入脑中,上冲的气血涌得他双目赤红。“哗”的裂帛声响起,顾青的外衫已撕扯到了一边。
“颜铮!”顾青奔波劳累了大半夜,他这个破壳子怎么挣得过颜铮,惊怒之下,声已带了惶然。
颜铮单腿顶开顾青,顾青只觉这一刻便是生死搏命了,他抬首拼尽全力咬在了颜铮的肩颈处。
颜铮发出长长的一声低吼,好似困兽被伤得极深,却仍不舍领地。血大片地留过他赤裸的胸襟。
又是一声短促的低吼,颜铮彻底化作凶兽,处在暴戾的边缘。
顾青连嘴都已失了力气,他是什么身子,用了那香都能折腾一天一夜。颜铮是什么身子,万念已灰时,顾青竟有些想笑。
然而,颜铮硬是直挺翻身,重重摔到了柴堆上,“走——”那个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说得如此艰难。
顾青一刻也没有迟疑,冲出屋棚,直跑了百多步,才停下喘息。等了许久,山风吹得他彻底从震惊中醒过神来,顾青开始慢慢往回走。
用了那样的香,那般遗世独处的情形,那种箭在弦上的时候,都能停下。
顾青是用过那香的,换了他,他绝无把握。
颜铮往死里折腾完了自己,瘫在柴垛上,后背满是薪柴割出的血痕。他就那样□□地躺在窝棚里,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已死在了冬日的菜市口,和家人死在一起,又或者更早,死在大军覆灭的那个夜里。
他有恨,无尽的恨,像这无边的夜。而这夜也于今晚彻底浸彻了他的心,今夜过后,红日不再升起,那最后的一丝光,也被他亲手熄灭在了刚才。
顾青回到窝棚时,见到的就是气力耗尽,一动不动的颜铮。他默默拾起里衣给颜铮擦洗,又为他穿衣,扶他躺好。
颜铮狭长的星目始终紧闭着,然而顾青知道他醒着。这一夜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忙完所有这些,顾青寻了个地儿闭目养神,守着颜铮。
须臾,天光大亮,两人慢慢下山,颜铮望了望天边红日,升得那样高,尽照在顾青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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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疏离
盛夏终至,这一日恰逢休沐,午后的知了叫得聒噪惹人厌。
颜姚收了消暑的甜羹自书房出来,行至游廊下不过几步,暑气已蒸得她闷得透不过气。
这般火热的时节,府里的两人却像结了冰似。自从京郊的事了了,这都快月余了,明明两个不曾同去,当日却同归。才回来时,两人伤得伤,病得病,眼神里,话语间,彼此的关切之情,颜姚看在眼里,原本还想提点些颜铮,要敬着些大人,不可过于亲昵。
她自那日酒席上颜铮夺了顾青的杯盏起,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铮哥儿不在府里长大,而军营里荤素不忌,颜姚是早知道的。她只不知铮哥儿经年累月的,可曾将四叔的样儿看在眼里,那一位可是长年变着法儿换了貌美的侍从随军。
还因大人全然不是外头传的样子,这等持身为人,封他个御史,颜姚只能说皇帝在政事上,还真算不得昏庸。
谁知竟是她白操了心,两个莫说越发亲近了,明明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彼此间倒一日冷似一日,至如今连帮厨的婆子都知道大人与阎大人生分了。
颜姚是再也忍不得了,搁了手里的事,将魏方与董涛都找来,“这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俩都是紧跟着大人在外头行事的,竟一点都不知道?”
魏方小孩子家家实在委屈,“三姑娘,大人这回往永明寺去并不曾带我,这之前大人和颜大人可是好得很,半点无事。”
董涛早想过了,叹气道:“我也琢磨过一番当日的事,只是无解。”接着就将永明寺里两人怎么半夜逃出去,又领了府衙的人马回山,最后又怎么等到石室开启。
颜姚一想,“照这么说,问题定是出在两人最后单独去办的那事上。那日回来颜铮受了不少外伤,大人也脱了力,又病一场,可见是遇着了凶险。只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魏方在旁连连点头,“我有次替大人传话,正见着颜大人换药,肩颈那儿的伤口倒很像山里野兽咬的。”
董涛自责道:“原我是该跟着的。”
“大人既然吩咐了,自有他的道理。有铮哥儿在,你想硬跟也跟不了。”颜姚既然问清了,也就有了决断,“横竖我们不知道事儿,也没得头绪去劝,只能盼他两个早些好了罢。”
顾青自是不知府里的这番议论的,今日休沐,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避出府去,魏方来说,颜铮已交代完出府了。
这阵子,颜铮简直快泡在镇抚司里头了,虽也有又升了官的缘故,但顾青是能觉出不同来。往日不曾觉得,如今稍稍一想,哪怕再抽不得身,颜铮早晚总想法凑着点往他跟前待上一阵。
现下已有近月,两人都存了心避开对方,一个屋檐底下,也能摸不着影儿。
因这案子办得漂亮,永明寺里搜出了大量私刻书籍,完全能还了魏国公的清白。辽王和左靳自然一处使力,将颜铮挪到了总旗的位置上,如今手下领着几十号人。
至于寺院牵扯天地宗的事,颜铮有些头痛,主事知事的都死在了石室里,仅抓了些下头听命的,颇为棘手。不过有此前查抄的据点,加之这回剿的永明寺,假以时日,蛛丝马迹总能摸出线索。
眨眼间,天凉入了秋,各地秋闱刚过,就是不少举子已早早动身到了京里。顾青这宅子是御赐的,离礼部、国子监等处皆是抬脚就到的路。
顾青不是古人,这点子路出门坐轿是排场,官威,他不好这口,与其被人抬着颠,不如看看世情。
他记者当惯了,每日间晨曦抚身,见着那挑担荷水的,出摊卖早点的,还有孩童追着货郎跑,吆喝迎客,嬉笑追闹,无一不生动,无一不触情。
每每此时,他才有无比真实之感,融入这生活的古卷旧画,成了其中一角。
秋闱后顾青往都察院去,眼见路上的外省书生日渐多起来,里头有些个不知轻重,虽见他穿着官服,可四品官身天子脚下可是随抓一大把,又见人是琼兰玉树,生得这般好,到底忍不住打量。
逢到这般情景,魏方便会从旁伸出头来,狠狠瞪那些人几眼,可惜他人小身量矮,小小仆从又能起多大的震慑,倒惹得举子们阵阵嗤笑。
魏方便忍不住嘟囔:“这些举子怎得这么早就来了京里,也不好好在家温书,准备来年春闱。”
乡试中了举,翻过年便要参加春日举行的会试,如今这些举子都是来京准备春闱的。
顾青笑道:“入了冬,路不好走,河道结冰。若是等到年后动身,那稍远些的举子就赶不上报名了,更别说路上万一病了,水道未能解冰延期的,总之,早些进了京里才安稳。
且等进了京,也不得安泰,早来还能挑着好些的屋子与人合住,晚到的,不说租不到便宜又合适的屋子,人生地不熟,要适应季节环境,要安心温书,哪里来得及。零零总总一想,倒有一多半的举子入冬前就已进京。”
“这赶个考也太不容易了。”魏方早舍了前头的心思,听罢全落到感叹上,又随口问:“大人当年赶考也是早早进的京吗?”
顾青想了想道:“在襄平府得了秀才,并未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由辽王荐举,进的国子监。”然后,很快就入了宫。
“大人原是监生啊,那和刘公子是一样的呢。”
顾青点头,但凡这些上头有人的,又不准备做纯臣的,自然不用挤那独木桥,受许多科举的苦头。故而,朝中苦学上来的寒门大多看不得权贵萌监,也是这个理。
顾青前世先在国内排名第一的新闻系念了学士,后又往世界新闻学圣地深造,驻外时跑遍全球,后头负伤回国,又和黑恶势力干上了……他原是个实打实的学霸,不仅是全省文科状元,出国深造亦拿了全奖。
许是人越知道自己有什么,底气越足,便越发不在意了,如今顾青对监生举子间的这点互不顺眼,并不如当世人那么敏感。
他的阅历眼界不同,所想到的问题便也不同,“年轻的举子喜评品时弊,国子监和赶考举子若是同闹起来,人多气盛之下,京师只怕不得太平。”
若是京兆尹听得顾青此言,必要拱手作揖,深言体谅。
只有些话当日不过作无心语,却道是一语成谶。
颜铮这日刚从诏狱里上来,卷宗才翻开,南厢里的椅子还没坐热,洪三晃悠进来,“头儿,有个叫魏方的小子被我撞着,在巷子口那儿转悠,我见他有些面熟,问了一句,说是想来瞧你得不得空。”
府里出事了!
顾青是多有分寸的人,颜姚又是怎么御下的,魏方无事怎么会候到阎王巷来?
颜铮霍得起身,几乎还没等洪三反应过来,人已到了门口,扔下句话:“替我告个假,急事。”
阎王巷口,魏方好不容易从府里一路奔到了这地界,却吓得不敢往里走。
那巷子阴森的冷风直往他头上灌,四处连个人影也无。往日里各处听来的阎王地府,油锅剥皮的离奇故事就开始一股脑炸出来。
可府里的情形却是拖不得,魏方吓得腿肚哆嗦,只得摸着那墙根,才往前行得稳了些。
镇抚司前是什么地方,早有人发现他这个小仆的异样。若不是后头正好洪三回有司,抬眼见他面熟,只怕是要被拿进去好好审一审。
颜铮步若流星行到巷口,才见了魏方那小脸欲泣不泣,面上便又沉下三分。
魏方则惶然焦急得顾不得看颜铮脸色,反倒因见了自家人,腿也不抖了,心也不悬了,颜铮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罩在影下,魏方倒更觉安全,有靠了。
“大人被举子们围了,报到五城兵马司,兵马司并不肯管,说什么不过是‘围看卫玠,如何拿人’?”
颜铮眉头紧皱,拉着魏方就走,“不是这几日都改了坐轿?”
因着入京的举子越来越多,整日从礼部到国子监这一路上熙熙攘攘,顾青去都察院避不开这条路,为免麻烦,也开始坐轿进出。
“今早大人出门,轿子没抬出去几步就被围了,幸好轿夫机灵,眼见不好,急忙往府里撤。那些举子也不硬拦,全都跟到了府外,直接把大人堵回府里,再去不得衙门。
后头眼见门外人越聚越多,报了官使了银子都无法,三姑娘便觉得事情蹊跷,忙嘱咐我出来寻你。”
颜铮脚下飞快,魏方跟得气喘吁吁,“那些举子明明是书生,却个个比捕头老爷还凶,之前门房上着人出去报官,被他们撕打得头破血流。还是三姑娘说我人小,装成小儿模样才从后门混出来,如今府里也不知什么样了。”
说到此处,魏方声音又急迫了起来。他原生得矮小,如今足龄十三,装得幼些,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那些围府的人,可有说什么?”
文人聚众,颜铮不信他们一张嘴能闲着。
魏方还未答话,脸色已红白交替了起来,终是豁出去道:“说什么‘色媚佞幸,傅粉承恩’。”
话音才落,魏方抬头还不及再说些什么,颜铮已去得只剩背影,眼看人跨一步,他行三步,也只得跺了跺小短腿,呼着气慌忙赶上。
第33章 围府
顾府前,除了领头的举子,还有不少秀才书生和不明就里看热闹的人,不过片刻,便把整个府前街围得水泄不通。
最前头的举子们静坐于门前空地,不少人慷慨激昂,轮番起身斥责府内之人,大有挥斥方遒之感。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媚主之人,岂可居兰台?吾等学子发愤搤捥,日夜兢兢,以天下为己任,旦夕不敢忘。然今天子脚下,御赐之宅,无德者居之,倡门小戏,纳垢藏之……”
一人语毕,尚未坐下,又有人接上,“去岁兵祸,今岁则圣恙久已,于此多事之秋,正当士厉其节,民激其气,直言以裨助储君。必先除奸佞,匡天下而保国祚……”
话未说完,忽有围着的百姓让出道来,只见不少监生自国子监方向快步行来,边走边喝骂。
“竖子小儿!黄口无遮!谁借了你的胆子,敢在御史府前闹事?”
“京师重地,聚众妄议国事,朋党之心可诛!”
为首的正是刘阔,难得他一身素黑绢袍,腰上飘着蓝丝绵绦,敛了往日三分不恭,倒显出十分俊挺来。
跟着十来个一般服饰的监生,皆蹬着皂靴昂首阔步行来,自是气势如虹,转眼便对上了府门前三十几位举子。
黑袍监生对青衣举子,原是多有龃龉,两下里顿时剑拔弩张。举子人多,自有抢着回嘴的。
“怎么?奸人蒙主,还不许我等匡天下,保国祚?”
“就是,今上有恙,太子监国,特意钧旨此番春闱,天下举子当多言时弊,尽效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这门内之人,正为‘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这原是汉时骂董贤的话,咒其媚上,理应横死。
“呸!”刘阔听了这句,眼前晃过那苍白丽容,这真是提刀来戳他的心窝子,哪里还能忍得,抡圆了膀子照人脸上就是一拳。
这下再收不了手,两边彻底闹开了锅,各个动起手来。
早围在外头的百姓里还有嫌不够热闹的,对着自家小子道:“快,去喊你三叔来,这会儿子都打起来了,再迟就没得看喽。”
大启民风彪悍,不说武将死战边疆,就是文臣,翰林院里争点口舌,也能上演全武行,笔墨砚台乱飞,更是家常便饭。
岂知这帮子举人监生,不是在为日后操练?
混战中,刘阔最是凶悍,已接连撂倒两人,人群中竟有不少人喝起彩来。然,场中着青衣者,抬眼望去占了乌压压一大片,着黑袍的不过仗着个个身手矫捷,争斗的经验丰富,尚能周旋。
到底是架不住举子们人多势众,瞥见几个同袍倒下,刘阔亦当胸中了一拳,弯下身去。这群架之中,一旦被人揪准时机,钻了空子,就只有挨揍趴下的份。
刘阔中拳,顿时惹得几人围将上来,渐渐落了下风。他也是个倔的,偏不肯自报家门讨饶,被人圈实在里头,眼看十几只拳脚就要轮番加身,为保性命,刘阔只得抱紧了头。
忽然间,早已成了戏台背景的顾府大门,吱吱呀呀,开启。
门中仅一人长身立在当地,朱红绣服,秋日晃照,仿佛夕阳落了深潭,绯色上浮起层层金。
那人行出门来,乌纱衬着明玉容光,步履间,涉过春水迢迢,翻过万山重叠,于天地中孑然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