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完本——by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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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方兰生和龚罄冬摔在地上。
方兰生立刻转身抱起龚罄冬的身子,却见他背上全插着箭,竟是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方兰生只好环住龚罄冬的肩,一边摇晃着他的身子一边哭喊:“肥冬!肥冬!肥冬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你还要给水仙教一个交代!你不许就这样死!”
摇着摇着,龚罄冬果真被他摇醒了。
龚罄冬咳了两口血,目光幽幽瞟了眼不远处已经快追过来的追兵。他对方兰生虚弱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我还有九转还魂金丹,哪儿那么容易死?”
方兰生瞪大了眼,还挂了两滴在眼眶上,问:“在哪儿?在哪儿?九转还魂金丹在哪儿?”
龚罄冬背上疼得微微拧了拧眉,继而道:“我没力气,你帮我拿一下。就在我怀里,一个红色的瓶子。”
方兰生立即拿手背抹了抹眼泪,伸手在他怀里掏,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小红瓶。方兰生急急打开瓶子,从里面倒出两粒赤红色的药丸,喂给龚罄冬。“你快吃,你快吃!吃了我们快跑吧!等解了毒,你不用一个人逃!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
龚罄冬笑眯了眼,却没有答话。
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方兰生搂着龚罄冬的肩站起来,吃力地揽着他往前逃。
没走几步却又停下来了。
又是河水。
上一次两人一起逃亡,也是在水里泡了许久。
可是已经没有路了,除了过河,他们别无他法。
方兰生深呼吸了几口气,肃容道:“肥冬,上次是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把你完整地带回去!”
龚罄冬微笑着点点头,“好。”其实龚罄冬不是不知道,方兰生根本不太会游泳,下个浅水河抓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方兰生带着龚罄冬纵身往河里一跃,龚罄冬背上的血色晕染开来,将整片河水染成殷红色。
“我会带你回去……我会带你回去……”方兰生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带着龚罄冬在水里扑腾。
龚罄冬在一旁悄悄伸手帮他划水。
也不知是危急关头激发了潜力,还是龚罄冬偷偷帮忙太多,方兰生果真驮着龚罄冬游过了河。
只是过了河之后方兰生就咳个不停,方才呛得水太多,一时喘不过气来。
两人半坐在地上,龚罄冬忽然俯身向前贴住不断咳嗽的方兰生的嘴。方兰生脑子一懵,连咳嗽也忘了。龚罄冬含住他的唇,闭上眼,细细研磨厮咬。除了自己嘴里的血腥气,一切都和上次一样——温软的触感,激烈的心跳。
可是不一样的。
河对面追兵人马已至,喉中腥甜已经快要压不下去。
龚罄冬知道是不一样的。
龚罄冬最后轻轻咬了方兰生的下唇一口,万般不舍地放开他的唇,对他道:“从来都没有什么姑娘。我喜欢的,是我面前这个男人。”
方兰生刚要说话,对面已经有人下马跳河。龚罄冬道:“快走!”
方兰生顾不上追究龚罄冬那番话,匆忙搀起龚罄冬的身子,往另一边乱石荒坡上跑。
两人拼了命一样狂奔了一会儿,龚罄冬大喘着粗气,一手撑住身旁的树,远远望见前面两座山的之间有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缝。
龚罄冬缓缓蹲下,瘫坐在地上,对方兰生摆手道:“这边地势险峻,他们暂时过不来。我现在跑不动了,你先去前面探个路。”
方兰生有些犹豫。
龚罄冬急道:“快点啊!待会儿他们就追来了!难道你要我这样子还陪你去找路吗?你赶紧探了路回来带我走!”
方兰生点点头,马不停蹄地往那狭缝过去。
龚罄冬一见他进了那狭缝,即刻从旁边挪来一块大石挡住那狭缝。他两手在后拔出背上的箭,即使成了一个血人也毫不在乎。
那两粒药丸,还能让他再撑一柱香的时间。
龚罄冬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身影逐渐湮没在迷蒙的夜色中。
“肥冬!肥冬!”方兰生寻了路回来,见大石挡路,瞬间反应过来龚罄冬骗了他,不由急得面红耳赤,眼里蓄满了泪,一边半蹲下身去抬那巨石,一边大声唤着龚罄冬的名字。
却只换来一片空寂的回音。
这空荡的山坡树林里,鸦雀无声。一切安静得让人恐惧。
天色已然全黑了。方兰生什么都看不清,两手不断在大石压住的地里刨来刨去,黄土泥沙粘了满手,指缝中尽是被石子咯出来的血迹。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融进土里,沾在手上。
方兰生从来没感到这么绝望。
这么无助。
“龚罄冬!龚罄冬!你给我回来 !你回来!”方兰生忽然嚎啕大哭,发了疯一般下狠劲儿去撞那堵在狭缝里的巨石。
撞了两三下,方兰生又抽泣着迅速刨动下面的泥土。
他的手上已经全部是血。
血混着泥土,盖满了他整只手,如同一只厚重的熊掌。
直到小臂也被圡里埋着的树枝割破,方兰生才停住刨土的动作,拿肩再去撞那石头。
砰然一声响,大石竟真被他撞开。
方兰生没刹住车一下子滚了出去,额角磕在石头上,汩汩的血水往外冒。
多狼狈啊。
可是龚罄冬现在呢?他又该有多无助、多狼狈?
眼前恍恍惚惚,方兰生狠狠甩了甩头,心中有个声音道:“肥冬在等我……他在等我……我要把他带回去……带回去……”
拖着满身的伤蹒跚前行,方兰生丝毫也不觉得辛苦,他只觉得恐惧。
无边的恐惧。
眼前全是天旋地转的黑暗,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静谧。
时间仿佛静止。
风不刮,鸟不叫,树不摇。
只有他一个人顺着一路血迹往前走,走啊走,一直走……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
这么长。
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无边的黑暗破开一个口子,前面被迫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仿佛是这夜里唯一的光。
那些站在那人周围的人举起剑,正要朝着他的头颅砍下。
“不!”方兰生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推开举剑的人,猩红着眼嘶吼:“滚!都滚!”
方兰生跪下去抱住龚罄冬软下的身子,一手将他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中,挂了泪的眼瞪着围在四周的杀手们,咬牙切齿,“你们休想……你们休想!”
其中两个杀手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人道:“是那个少主。”
另一人叹了口气,道:“反正人都死了,这次人头就不带回去了。只是……可惜沧澜花果全被他给毁了!”他又看了看方兰生,犹豫了一会子,还是道:“撤!”
身侧风声疾过,便只剩了方兰生一个人抱着龚罄冬坐在地上。
方兰生神情呆呆的,兀自喃喃道:“你才死了……你们才死了……”两手收紧了怀中已经冷下来的身体,他把头靠在龚罄冬的头上,歪着头道:“肥冬才不会死……我们有九转还魂金丹……肥冬才不会死……”
龚罄冬背上血红一片,此刻便全然染上了方兰生的衣袍。
方兰生感觉到身上湿漉漉的,微微移开龚罄冬的身体,见自己衣服上已经红了一大片,倒像是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怎么会这么多血……哪来这么多血……肥冬,肥冬,”方兰生想用自己的手去抚摸龚罄冬的背,却发觉自己手上也全是血泥,便又缩回手,将龚罄冬放到自己背上。“走,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找贺小梅,贺小梅能救你的……他肯定能救你的……”
上一次从尚书府劫狱逃走,方兰生也是这样背着龚罄冬,在山野间沐浴霞光。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霞光了。
也再也不会有那样与他嬉笑怒骂的龚罄冬了。
方兰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中途摔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他的脚已经麻木,全身都已经麻木。
背上的人已经冰冷僵硬。
可方兰生不觉得。
那是温暖的。他觉得那是温暖的。
龚罄冬那么胖,身子肯定也是暖的。方兰生想。
月上中天。从那样寂静无声之处逐渐回到这个喧闹嘈杂的地方。
方兰生终于带着龚罄冬回到水仙教。
可是,这里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
方兰生一脚踢到地上的石头,猛地栽倒在地。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忽又破空之声自头顶传来,面前突然扑过来一个身影,将他抱入怀中在地上滚了数圈之后才停下。
而他原本所处之地,一个大火球燃尽了那方草木。
晋磊急道:“你没事吧?”
方兰生木然地转头看向他摔倒的地方,随着烈火的灼烧,他的双眼缓缓瞪大——肥冬还在那里!
“不!不!肥冬!肥冬还在那里!”方兰生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往火里冲,晋磊慌忙抱住他的腰往后拉,沉声道:“你不能去。”
方兰生挣脱不开,蓦然哑声大哭:“那是龚罄冬啊!晋磊!那是肥冬啊!”
“我知道。”晋磊眸色深深,手上加紧了力道,“小兰你冷静点,你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要让龚罄冬白白牺牲吗!”
方兰生闻言安静下来,红肿着眼抬头去看四周——
处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有的甚至是青紫色的火焰,瘴气弥漫了整个视野,遍地躺满了断肢和人头,血流成河,尽是尸体。
修罗场……
方兰生正惊诧于眼前所见,忽听火中“荜拨”一声,一团橘色荧光散开来,在方兰生周身绕了一圈,最后猛地一头栽进方兰生腰间的青玉司南配里。
方兰生颤抖着手拿起腰间的青玉司南配,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抚摸它,眼含热泪细声呢喃:“是你吗?肥冬……”
晋磊怔怔看了方兰生的侧脸半晌,目光闪了闪,转过头去再不忍看。
不远处又是一声通天巨响。
两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瘴气中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影蓦然腾空,白光划破长空,疾风吹拂众人的衣袍发丝。
瘴气被风吹散之后,那人的轮廓便在半空中清晰起来。
是慕容青。
浮云当空,狂风吹起他鸦青色衣袍,束发的发带断开,黑发在脑后恣意飞扬。慕容青两手握着白雎剑,玉白的肌肤早变成了青白色,唇色乌紫,眼神冷冽地望向地上的人们。
“怎么回事?”方兰生捏紧了手里的青玉司南配,目光紧盯着腾空的慕容青,忽然意识到少了一个人,转头又问:“慕容白呢?”
“在那里。”
方兰生顺着晋磊的目光看去,见慕容青身下的土地上有一团淡青色的光晕,而那光晕正中是正在打坐的慕容白。
“慕容白受重伤昏迷不醒,慕容青突然发了狂。”晋磊解释道。
“发狂……是什么意思?”
晋磊眉头紧蹙,“现在但凡有人靠近慕容白,慕容青便要下杀手。”凝眸看了片刻,晋磊又踟蹰着道:“我总觉得……慕容青不像平常人……”
方兰生心不在焉道:“慕容白也不是普通人啊。”
“不,”晋磊一剑刺穿了面前魔人的心脏,道:“慕容青的身上,总有种邪戾之气。”
方兰生在瘴气中睁大了眼看了一会子,一手握紧了青玉司南配,悄悄离开晋磊身边往前走了两步。忽遇魔人来袭,他侧身闪开,又转头对晋磊道:“给我把剑。”
晋磊移到他身边,一手拉住他,“你要剑做什么?”
方兰生挣脱开晋磊的手,趁他没防备从他手中抢过剑来,边转身边道:“报仇。”
晋磊一掌劈开纠缠过来的魔人,冲到方兰生面前拦住他,“胡闹!”
方兰生淡淡道:“我没胡闹。我要给肥冬报仇。”说着伸手要拂开晋磊。
晋磊怒道:“你报什么仇?!且不说现在司马渊如何,就凭那一个见人就杀的慕容青,你也过不去!”语毕一把夺回方兰生手里的剑。
方兰生红着眼冲他吼:“那为什么你不过去!为什么你要袖手旁观!”
晋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眉心微微一跳,一字一顿道:“我袖手旁观?”
对峙了一会子,晋磊扯着唇自嘲一笑,忽又转身寻寻觅觅,在乱尸堆中找到一把残剑,转回身扔给方兰生。
“去啊,你现在就去报仇。我看你能走几步。”晋磊眼里全是冷的。
方兰生梗着脖子,拿剑往前走,才两步便遇到一个魔人。他努力回想晋磊教过他的招式,却越急越是想不起来,脑中只余几个残招而已。
眼见着魔人扑上来,方兰生却连剑都挥不出去。
关键时刻,晋磊一剑戳中那魔人的眉心,将旁边的两个魔人也引到了另一边。
周围静下来之后,方兰生满头冷汗地瘫坐在地上,两手举着那把残剑,忽然扔了剑,伏地痛哭起来。
另一头,慕容青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这块笼罩在烟瘴中的大地,目光在各个方向逡巡——他在寻找司马渊的踪迹。
方才两人打着打着,司马渊负伤之后忽然消失,慕容青绕着昏迷的慕容白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司马渊的身影,故而跃至半空低头寻找。
慕容青一面竖举着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一面环顾四周。
忽听下面有人邪邪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慕容白清心寡欲,不似心魔缠身之人。原来……心魔已经化为实体了。”
慕容青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他知道这是司马渊的声音,立时便俯冲下来一剑刺向他的喉间。
慕容青快,司马渊却比他更快。
电光火石间,玄色衣角只微微一动,司马渊人已闪至慕容青背后。
慕容青还未落地,察觉到背后的气息,即刻旋身调转剑头,却被动作敏捷的司马渊一把扼住手腕。
“太弱了……”司马渊啧啧一叹,一掌击中慕容青的小腹。
慕容青被打倒在地,随即拿剑撑起身子来,眼神越发狠辣地盯住司马渊。
“呵,心魔托世,怎么托了这么具身体……太弱了……连普通的招式都如此吃力……啧啧啧,慕容白留你何用啊?”司马渊迎上慕容青的目光,嗤笑一声:“怎么?光靠眼神就想变强吗?”
慕容青眸光冷厉,仿佛在深潭里淬了熊熊烈火,既不甘心就此熄灭,又不能浮出水面。
“有趣。”司马渊笑着,身影再次消失在烟瘴中,只剩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我开始喜欢你的眼神了。”
慕容青疾步跑过去,站到慕容白身边,两手握着剑闭目聆听。
东南方……
东面……
东北方……
就是这里!
慕容青两指自白雎剑身上一划,一道白光飞刺向东北方向。那白光半途忽然化身数道细小的冰棱,齐刷刷没入白雾浓处。
“呃——”
玄色身影在白雾中清晰起来。
慕容青挑起唇角,咧嘴对着司马渊意味不明地笑开。
司马渊捂住被冰棱擦伤的手臂,轻描淡写道:“真是小瞧你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吧,慕容白命不久矣,到时候你又何去何从?”
慕容青一听到慕容白的名字,瞬间蹙紧了眉,“信口雌黄!”
司马渊摇摇头,“慕容白给你的名字……是叫慕容青对吧?既然姓了慕容,你却连慕容家世代早衰都不知道吗?”
慕容青瞪红了眼,“什么早衰?!你在胡说!”
司马渊无奈一笑,耸耸肩,“既然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要不是因为早衰,你觉得慕容白会这么不堪一击?”
慕容青微微侧头看了看结界里面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慕容白,眼神忽然黯下来。
他想起他曾经看过的,慕容白衣襟上的血迹,他想起慕容白枕头上的白发……
早衰……
原来是早衰。
“为什么……为什么……”慕容青眼神仍然落在慕容白身上,话却仿佛是对司马渊说的。
司马渊手里把玩着短笛,含笑道:“这是慕容家的报应。慕容家世代守护着一群根本不该守护的愚人,这是上天给慕容家执迷不悟的报应。”
“报应?”慕容青抬头看他。
“对,报应。”司马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慕容白不告诉你,多半也是怕你为他担心。可惜啊,天妒英才,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就要没了。”
“不可以!”慕容青陡然激动起来,踏前一步对着司马渊嚷道:“他不可以没了!”
司马渊拿着短笛敲了敲手心,摊手道:“你跟我说可没办法,你得为他赎罪,那样老天爷才会原谅他,才会还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