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完本——by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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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磊目中杀气毕现,腾空跃起,踏过一条长鞭飞踢开几个黑衣人,却被背后挥来的鞭子打中脚踝,顿时生出一道血痕。
几个黑衣人迅速变换位置,却是摆出了鞭阵。
晋磊冷笑一声,身影忽然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众人惊疑之时,却见晋磊已从阵眼中跳出,手腕一动便折掉了一人的脖子,鞭阵便不攻自破。
黑衣人们都有些慌神,不想晋磊如今已强到这种地步。
那种身法……
分明是曾名震中原的魔刀怪客的身法!
魔刀怪客在中原只有一个关门弟子,就是平山贺家的贺凛。
可……可整个贺家早在十年前就被灭了门!贺凛不可能还活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
晋磊不动声色,只一手接住对面甩过来的鞭子,不顾鞭上的锐刺划破肌肤,将它缠在手背上微一发力,轻易夺过那人手中长鞭,扫开周身挥舞过来的更多鞭子。
“啪”——
晋磊手里的鞭子将其中一个黑衣人卷了过来,然后他化指为爪,生生刺破黑衣人的胸口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那颗心脏甚至还在他掌中微微跳动了两下。
为首的黑衣人眼看着他将鞭子一松,没了心脏的尸体便落入水中,鲜血染红了一滩江水。
晋磊挑眉看着为首者,将手里的心脏递出去,声色俱厉道:“滚!”
今日……他不想大开杀戒。
岂料他话音方落下,船棚内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再没了声息。
晋磊眉心一紧,侧身一把拽开布帘看向船棚内,却见船底赫然一个大洞,江水已经漫了上来,越来越多的水涌进船舱,而方兰生……不见了。
晋磊五指收紧,迅速转头看去,却见黑衣人们在水面上疾行退开,落到一丈远的一艘小船上。
为首那人立在船头,一只手捏在方兰生肩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方兰生浑身淌着水,想咳又咳不出来,只因喉间的两指紧紧掐在他的死穴上,让他连呼吸都做不到,面色憋得紫红。
晋磊整个人都僵着,五指咯咯作响,寒声道:“放开他。”
黑衣人得意又疯狂地笑开,手里却更使劲了几分,“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能只身入我广阳府,杀尽我师父师兄弟,最后还能全身而退……你怎么能全身而退!”他咬牙切齿,“广阳府机关重重,阵法无数,你居然还能活着……你怎么能活着?!我不允许你活着!你要下去给我师父师兄弟道歉——你必须死!”
晋磊看着他眼里决然而癫狂的刻骨恨意,忽然间仿佛看到了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成为了别人痛苦的根源,成为别人仇恨的对象。
眼前倏然间又闪过那个身披鲜红嫁衣的女人。
叶沉香。
就是从自闲山庄开始的吧,这条不归之路的起点。
“你放开他,我的命给你。”晋磊面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些疲惫。
“呵,”黑衣人侧头看着方兰生笑,说话的气息喷在方兰生眼角,“你可真是个宝。”
对面扔来一把刀,晋磊伸手接住。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我师父的吗?你先是砍了他的左手,再挑断了他的脚筋,最后一刀□□他的喉管,把他所有的痛苦都堵在嗓子眼里……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你还记得吗?”
晋磊自然记得,其实自从自闲山庄之后,他杀人的手法都差不多。
或是刺穿喉管,或是挖空心脏。
“现在,你也尝尝吧,那种滋味。”黑衣人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他话说完,手下发力,方兰生突然拼了命一样地挣扎起来,整张脸都肿胀着,起先黑红的面色已然发白,似要断气一般。
方兰生大张着嘴,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在这痛苦的声音中,黑衣人对着晋磊喝道:“动手啊,先是左手,砍了它!”
晋磊握紧了刀,目光落在方兰生身上,四目相接,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缓缓抬起刀,对准了左边胳膊。
“啊——”方兰生腰间的青玉司南配忽然迸发出一阵刺目青光,在方兰生周身展开一道透明屏障,猛地将黑衣人荡开,小船晃了几晃方稳下来。
而与此同时,晋磊手腕一转,刀刃朝着为首的黑衣人飞刺而去。
黑衣人被青玉司南配的青光晃住了眼,却仍能感知到面前喷薄而出的杀气,再顾不得去抓方兰生,侧身躲开。
而方兰生便抓住机会往水里纵身一跃。
方兰生看得分明,晋磊使的是曾教过他很久的“绝迹”。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只听一身嘶哑的痛呼,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
方兰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黑衣人后颈被一把明晃晃的刀贯穿,刀尖从喉结刺出,那人的脸上青筋暴起,双目凸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整片水域。
胃里像是被什么搅动着,方兰生呼吸一紧,亡命一般往前不断划水,像是生怕被身后越来越扩大的血色追上。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游不动,身后一阵骚乱,可能是晋磊上了那条船,在解决剩下的黑衣人,但他不想去想了,也不想知道那些人谁死了谁活着。
只是想逃,想回岸上。
身后越来越多扑通扑通的声音,江里的血色越来越浓,那些鲜血像是两只白骨森森的手,拉扯住方兰生的脚踝,不让他逃脱。
方兰生觉得,所谓的水鬼,应该就是这些埋在水里的鲜血吧。
他游不动,一点都动不了。
第三次了。
方兰生捂住脸,想张口呼吸,吸入的却全是带着腥气的浑浊江水。他转而捂住仍然隐隐作痛的脖子,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越咳越呛,越呛越咳。
他的身子在下沉。
忽然,一只手臂绕过来,架起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回游。方兰生意识模糊,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晋磊如今在水里,没办法跟他说话,只能掰过他的脸,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是谁,却不想方兰生看了他片刻,忽然凑上来含住他的唇,贪婪地吸光他口里肺里的空气。
晋磊知道他约莫是有些不清醒,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也没多在意,带着他爬上黑衣人的那条船。此刻这船上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方兰生一上了船就伏在船头对着江水呕吐起来,一边咳一边吐,一手还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
晋磊不由分说拉开他的手,看见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眸光暗沉下来,唇角紧抿。
此刻两人正处在江水中心,不可能游回岸上,何况方兰生已经这样了。
晋磊起身,进了船舱去找划船的桨。
夜风一吹,方兰生陡然清醒了些,转头看晋磊似乎在找什么,便也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却在踏进船舱那一刻惊声尖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了木板上。
晋磊猛然转头,一步跨过来,“怎么了?”
方兰生抖着手指着角落里那颗红通通的心脏,血管经脉还散布在表面,木板上湿红一片。
晋磊一脚踹开那颗心脏,将它抛入水中,转回身来看着方兰生,伸手要抚上他的肩,“没事,没事了。”
方兰生却猛地往后一挪,避开了晋磊的碰触,目光直直落在晋磊染了血的手上,眼里全是惊惶与恐惧。
晋磊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他收回手,勉强笑了笑,“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方兰生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不断回响着那个黑衣人的话,眼前重复着黑衣人所描述的他师父死的画面。
广阳府……二十七口人呐。
晋磊见方兰生面色有异,心知他必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便想着早些带他回去才行。他又认真看了方兰生半晌,才转身去划船。
却在他转身那一瞬间,察觉到背后一丝极力隐藏的杀气。他转头,见那未死的黑衣人恰从船头爬上来,长鞭挥向方兰生后背。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晋磊旋身抱住方兰生,然后只听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方兰生正懵着,却仍感受到晋磊身子猛颤了一下。
晋磊闷哼一声,身后又是一鞭,这次晋磊却不再给他机会,松手放开方兰生,侧身抓住鞭子一搅,脚尖踢起一把残刀,刀尖没入那人喉间。晋磊一脚将他踹下水去。
适时,方兰生半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晋磊背过身去踹开黑衣人的时候,方兰生看见他背上那道鞭伤,从左肩一直到后腰,皮开肉绽,衣裳的布料陷在里面,已然湿透。
脑子一懵,方兰生恍惚间想起他有一次喝醉了酒,似乎看见过晋磊胸前的一道丑似蜈蚣般的伤痕。
这个人啊……他受过那么多的伤。
所以,才有这样狠的心□□。
方兰生定睛看着晋磊,直到他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
“谢谢。”方兰生憋了半晌,只能憋出这两个字来。
晋磊垂了目光,擦过他身侧往船尾去,兀自划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他这声谢。
方兰生就颓然坐在船舱内,透过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布帘看着晋磊颀长的背影,看着他背上的伤口因为划船的动作汩汩地冒着血水。
其实,不是感激,是感动啊。
越是接近死亡,慕容白反而愈发坦然。
只是有些事情却并不由他那么坦然——天下即将大乱,他不能死得无声无息,他必须在最后两天做出点事来。
可现在的情形,根本不由他做主。
石牛镇他出不去,如今更是连法力也丢得差不多了。眼睛看不见,鼻子闻不到,口中尝不出,今日一早送走王元芳和贺小梅之后,却是连耳朵都不大能听见了。
慕容白成了一副空荡的躯壳而已,无用至极。
唯一能做出点事的……却是成魔的慕容青。可慕容青自己要做的事,是开启逆转大阵荼毒万千生灵。
慕容白其实是想活下去的。
没有人想死。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但生死有命,他身为慕容一族的后人,更不可能为一己之私践踏他人性命。
这一点他已经跟慕容青讲过无数次,可慕容青虽然还通人性,却实实在在是个不讲理的魔,根本听不进去。
慕容白躺在乾坤洞门口的摇椅上,手里摩挲着白雎剑上熟悉的纹路,心中愁肠百结。所幸他还有触觉,还能感受到阳光的照耀。
不多时,慕容青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碗,冷冰冰道:“喝。”
慕容白接过碗。其实他压根儿没听清慕容青在说什么,但大拇指指尖触到碗里的液体,二话不说,径直一口灌下。
他不知道碗里装的什么,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却也不怕慕容青会毒害他,因为他若死了,慕容青也活不了——双生咒大概是永远没有解的机会了。
慕容青见他喝光了,便又拿了空碗进去,留慕容白在这外面晒着太阳。
从早上发现慕容白听觉开始失灵起,慕容青就一直在忙碌。最初的时候还疯了一般跑到濯清池旁的架子上翻翻找找,在石壁里的一个机关盒子里找到了几粒丹药,硬塞到了慕容白嘴里。
慕容白虽然看不见,可他知道慕容青在忙什么——忙着修复葫芦,忙着在他死之前开启逆转大阵炼丹长生。
慕容白心知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他已经对慕容青不抱希望。
是以,慕容青要他吃什么他就吃,要他喝什么他就喝。总归,除了逆转大阵,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他的命了。
慕容青从给他喂了丹药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端来一碗东西让他喝光。
慕容白自己算了算,大概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来一次。
其余时间,慕容青都待在乾坤洞里运着玉髓阵修补葫芦。
这次却不一样,大约是怕慕容白待着无聊,慕容青竟破天荒地将一直关着的宁安放了出来,让他好好照顾慕容白。
慕容青去而复返的时候,慕容白依旧毫无所觉,直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唤他,便笑着道:“我记得我才喝完,没到下一碗的时间吧?”
慕容青没说话,抿着唇,直直盯了慕容白半晌,转身进了屋。
宁安便趴在慕容白身边,小手握了握慕容白的手,大声道:“是我啊!大哥哥,我是宁安!”
慕容白听不分明,却还是抓住了“宁安”这两个字,手中捏了捏宁安肉乎乎的手,又抚了抚他的发,道:“是你啊。他肯放你出来了?”
宁安乖巧道:“他说你病了,让我照顾你!”其实宁安心里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他是希望有机会能带着慕容白逃出去的。可是……慕容白如今这个样子,单凭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带得出去。甚至都不能跟慕容白好好商量一下如何逃脱——他跟慕容白说话必须大声,一大声慕容青就必然能听见。
慕容白听不见宁安在说什么,只自顾自问道:“他为难你了吗?你奶奶一定很担心吧……”
宁安一听慕容白提起奶奶,垂下了头,眼眶通红,细弱蚊吟道:“坏人说,奶奶已经去世了。”
慕容白依旧听不见,但伸手摸了摸宁安的脸,一碰便是一手的水泽,便知宁安在哭。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索性再不开言,手里温柔地安抚着宁安的肩。
几步外,慕容青立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慕容白面上的悲凉之色,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宁安来了之后,慕容白过得的确舒坦不少,渴了有人端茶递水,饿了有人送糕点过来,困了有人扶他进屋睡觉,身子僵了也有人带他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而每隔半个时辰要喝的那东西也变成了宁安去端给他。
看不见也听不清,日子过得极慢,一个上午的时间却像是过了整整一天。慕容白百无聊赖,索性躺在躺椅里对宁安道:“我来教你念清心咒。”
宁安愣了愣,坐在他脚边的矮凳上,大声应道:“好。”
慕容白淡淡一笑,字字清晰地念起了清心咒,每念一句便停一下,估摸着宁安跟着念完了,再接着念下一句。
没过多久,慕容青便冷着脸出来,一把扭过慕容白的手腕,先是给他把了把脉,又探了探他的气息,感知到他心脉的疼痛并没有多么剧烈,立时便动了怒,狠狠甩开他的手,“既然不疼,你念什么清心咒!”
慕容白听不清,却莫名地感觉到他的怒气。讥讽地挑了挑唇角,慕容白道:“你现在已经是力量强大的魔,濯清池的水都奈何不了你,难道还怕区区一个清心咒?”
慕容青不可否认的是,慕容白的清心咒确实扰乱了他的心,仿佛是在故意拖延他修补葫芦的进度似的……
拖延……
慕容青眯了眯眼,忽然意识到,慕容白也许正有此意。“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尽管念吧。好好念。我们一起看着,到底是个什么结局。”他俯身,凑近了慕容白耳边,“可你记住了,不论什么结局,我跟你都是一体的。”
慕容白只听了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以为慕容青还在生气,便道:“你放心吧,我念不了多久了。等我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你就清静了。”
慕容青脸色白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如果五感尽失……那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心知现如今跟慕容白说什么都没用,慕容青也不再啰嗦,兀自进屋,继续在他的念咒声中施术运功。
阳光越来越强烈,地面的气温也越来越高。宁安仰头望了望高悬于头顶的太阳,约莫是午时了。他扶起慕容白,凑在他耳边大声道:“热起来了,我们进屋吧!”
耳边依然是模糊,可在那一片模糊之后,伴着阵阵嗡鸣,慕容白依稀听到了宁安的整句话。
未做多想,慕容白被宁安拉着往里走。
慕容青满面疲惫,淡淡扫了进屋的两人一眼,侧目看了看窗外的太阳,知道该用午膳了,便拉过宁安交待了一些事,然后自己出门去取吃食。
慕容白端坐在榻边,仍然念着清心咒。
宁安端过瓷碗来,对慕容白道:“大哥哥,润润嗓子吧。”
奇怪的是,慕容白这次仍然听见了宁安的话,一字不落。
慕容白有一瞬的迷茫,忽然察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听得见自己念清心咒的声音。只是之前觉得大约因为是自己的声音,所以格外分明。可现在却连旁人的声音也能听见些许了。虽然伴随着细微的嗡鸣声,且音量小得可怜,但他确确实实能听全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