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完本——by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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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水仙教派来的那几个人现在还沾沾自喜以为立了大功。
不过虽然耽误了来尚书府的时间,好歹也算摆了水仙教一道,李马不亏。
王佑仁是何等精明人物,早也料到水仙教会去找李马的麻烦,也料到了李马并非等闲之辈。如今见李马神清气爽地前来祝寿,便知水仙教已经中计。
只是,王佑仁以粗糙指腹摩挲着衣袖上金线绣成的花纹,眼神晦暗了几分,水仙教真的会完全想不到吗……
正在此时,一小厮慌里慌张自东厢那边疾奔而来,却被管家拦住不许其闯入宴客厅。
小厮向管家禀报了些什么,面色异常急切的样子,管家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旋即转头看向王佑仁。王佑仁恰巧也在看着这边,管家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王佑仁面上没什么变化,眼里却透出一丝精光。
管家自然看懂了王佑仁的眼神,步履匆匆往东厢去了。
正厅内仍旧是一派灯火辉煌,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墨蓝色的天边飘着一团灰暗的云,被一阵疾风吹散开来,逐渐挡住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弯月。东厢的喧闹嘈杂也逐渐掩盖了正厅的欢笑声。
月至中天,尚书府西南方的一间寝房里,一人伏案而眠,突地如一只受惊的青蛙般弹了一下。元芳猛然直起身子,握着扇子的手心已然汗湿一片。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心跳突然急促起来,神经莫名地紧绷。
口干舌燥,元芳强压下心头惶惶之感,伸手去拿茶壶准备倒点茶水,却不想手上一滑竟将茶壶整个摔到地上。
瓷器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异常刺耳,门外侍卫已经急忙推门而入,抱拳急急道:“少爷无碍吧?”
元芳却已顾不得回应他,因为随着房门的大开,外面喧哗的声音纷至沓来。元芳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侍卫,踏出一步望向东厢的位置,摇晃的火光刺得眼底生疼。
他仿佛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铁甲撞击的声音,抖着嗓子问:“那边、那边出了什么事?”
侍卫应声答道:“回少爷,东厢有盗贼潜入,人数众多。大人已经派人捉拿,少爷不必担心。”
派人捉拿……
此刻元芳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听到了铁甲撞击之声,那是尚书府最精锐的一支侍卫队。
元芳怔怔地望着东面,心底忽地一松,看来父亲早有准备,水仙教派来的人只怕逃不掉了。若是贺小梅已经将自己的态度向晋磊等人讲明,他们又损失如此惨重,只怕自己与水仙教终归要成为陌路。
一旦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人就突然镇定了下来。
元芳此时居然一点也不忐忑了,只朝侍卫慢声道:“你和其他守着的人都到院子外面去罢,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侍卫迟疑了一瞬,但见元芳脸色苍白僵硬,便未多言领命去了。
这一夜,元芳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那些喧哗的人声,摇曳的火光,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辛苦熬至黎明,元芳马不停蹄就要赶往东厢了解昨夜情况。在他拉开门的同时,窗边闪过一道黑影。
余光瞥见窗上的影子,元芳又轻轻关上门,一步步往窗边移动。
却见纱窗上映出一个黑点,窗外人用食指在纱窗上比划着。元芳一眼认出那是水仙教的标志,忙向前去开窗,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缓缓垂下。
窗外人显然已经等不及了,竟开始抠弄窗框。
元芳怕他动静太大将府中侍卫引来,只好伸手开窗。
来人是龚磬冬。
龚磬冬翻身进入室内,急火火道:“你怎么了?!”
元芳一呆,“什么怎么了?”
“难道你被软禁了?你爹知道你入水仙教了?”龚磬冬依然在自说自话,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元芳隐约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你没被软禁。”观察完四周的状况,龚磬冬双手交叉叠于胸前,转头认真地瞧着元芳,“你既然没被软禁,昨天晚上怎么会……以你的身份……怎么会连左护法都被抓了……”
“你说什么?!”元芳猛地跨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盯着龚磬冬。
龚磬冬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后退一步,抚着胸口吁道:“哎哟吓死我了!我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看着我呀……”
“别废话!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知道?!”龚磬冬先是一惊,忽然又气乐了,“在你家里,昨晚这么大动静你不知道?新上任的左护法,贺小梅,带着人来找赃银,被你爹抓了个正着。”
“他没回去……”元芳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脑海里倏然浮现出昨天下午贺小梅离开小室时怒气冲冲的话。
是了,元芳本以为贺小梅那时就已经离开尚书府,毕竟抢回镖这种事还不需要一个护法亲自出马。可那时贺小梅那番话分明透着不甘,以他的性子,定是想一人承担。
怪不得龚磬冬以为他是被软禁才没有出手帮他们,因为贺小梅根本没有回去,也无法告诉水仙教他的立场。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稀奇。”龚磬冬挑着眉道。顿了一顿,眼见着元芳失魂落魄的样子,龚磬冬皱眉道:“你这是什么反应……快想想怎么救左使吧——诶不对啊,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出手帮他们?”
“我……”元芳只说了这一个字,却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他根本没有想到贺小梅会亲身参与其中,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贺小梅被抓的情况。
现在看来,这件事元芳想不参与也不行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小梅被当作张世冲的同党去坐牢。
但问题是要怎么把贺小梅救出来,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暗中劫人。
“你带了多少人来?”
“二十人,武功全是一等。右使也派了人在府外接应。”
“跟我来。”元芳随手打晕了一个小厮,让龚磬冬换上了小厮衣服。
东厢,巡逻的侍卫来来往往,另有十数个丫鬟小厮在院子里收拾清理,看样子昨夜这里的确发生过一场恶战。
元芳往里走了几步,目光忽然一滞——廊柱上钉着数只飞镖,地上也散落着几支带血的飞镖,第二格台阶上躺着一把被血染红的折扇。
脚下仿佛灌了铅一般,元芳一步也迈不动了。龚磬冬原本好好地跟在他身后,见他乍然停下,也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地的狼藉中那把折扇毫不起眼,可他们都认识,那是贺小梅一直带在身上的扇子。此刻一个丫鬟正动手捡那扇子要扔进一个旧布囊里。
“等等,”元芳急忙上前扯住那丫鬟,“这扇柄瞧着倒还好,留给我拿回去研究研究罢。”
丫鬟愣了一愣,虽也未觉着这木制扇柄对元芳来说有多好,但主子发话自然不好多问,便将手里的破扇子递了出去。
元芳握紧了扇子,转头就弯腰去捡地上的飞镖。尚书府的下人都被自家少爷的举动惊得怔住,竟都停了动作眼也不眨地瞧着元芳将那些飞镖收好放进怀中。
龚磬冬若有所思地看着元芳行事,心底暗暗笑了声却也没点明什么。
“听说昨晚这里潜进了几个盗贼,现今何在?”元芳将飞镖都擦净放好后,径直去问守在长廊上的侍卫。
“回少爷,铁卫队将人带走了。”
“铁卫队?”元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面色一寒,立刻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东厢。
龚磬冬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方追上他,一边悄声问:“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铁卫队是什么?”
“去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元芳目光如炬步履如飞,恨不得即刻长出翅膀来。
龚磬冬知道现在并非刨根问底的时候,便也缄口疾步跟上元芳。
此时此刻,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不知名的虫豸潜伏在各个角落。软趴趴的稻草罅隙中,半截蛇身还静静躺在那儿。
贺小梅无力瘫靠在墙上,听着隔壁牢房中关押着的教徒们低声交谈。他在想,如果不是他惹出这些乱子,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贺小梅不明白的是,王佑仁不可能不知道水仙镖局的背后是整个水仙教。大亓自开朝以来,江湖和朝廷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这次王佑仁却明显表现出要将水仙教牵扯进来的意思?
甚至……贺小梅吃力地抬了抬左手,缓缓抚摸自己还淌着血的右臂,只怕再不上药包扎这条手臂就得废了。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王佑仁的尚书府中会有这么一个地牢?
“哐哐哐”,铁锁与铁链撞击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唤醒,贺小梅抬眼看向门口。
两个铁甲侍卫拉开牢门后让出一个人来,那人鹤发童颜,只有十岁小儿般高,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那张脸却也如那身衣裳一般白得渗人。
他负手走近,上下打量了贺小梅几眼,稚嫩的声音自他艳红的唇中吐出:“你就是水仙教的左使贺小梅?”
贺小梅沉默。
他本能地对这个人感到畏惧和厌恶。
白衣人见他不发一言,轻笑一声,身后有侍卫搬来一张高凳。白衣人往后一蹦,一屁股坐上高凳,两只小短腿还在空中晃了晃。
贺小梅镇定地看着眼前这颇具喜感的画面,却没有一点想发笑的心思。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不简单。
白衣人再次开口,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了:“慕容白在水仙教?”
贺小梅暗暗蹙眉——为了慕容白而来?
见他还是沉默,白衣人抬手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扯唇冷笑一声再问道:“听说,水仙教立志要做江湖第一大派?”
贺小梅摸不准他是什么人,和王佑仁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问这些是什么目的,便开口道:“王大人呢?我想我们和王大人之间有点误会,需要见一面解释清楚。”
“好啊。”白衣人轻笑着拍了拍手,那模样果真如同一个开心的孩子般。随着他击掌之声方落,一名铁甲侍卫端来一个盘子,上面赫然立着一只青铜三脚杯。
“喝了它,你就可以和王大人解除误会了。”
侍卫将盘子递到贺小梅面前。贺小梅将目光移到杯中液体上,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等了半晌,白衣人又是轻轻一笑。
一名侍卫立刻上前握住贺小梅下颚,活生生撬开他的嘴,端起杯子便要往他嘴里灌。
贺小梅惊恐万分,两腿乱蹬一手死命推拒,最终却是忍住了下巴脱臼的痛才用头顶开了杯子,透明的液体洒了一地,竟“滋滋滋”地冒出些绿色泡沫来。
那侍卫被他用脑袋顶开了手腕,一气之下竟一拳砸向贺小梅后脑勺。
霎时间,贺小梅只觉得耳边如有雷鸣,脑中似有千斤重,整个世界都在一片晃荡之中扭曲了模样。脑中激荡半晌,腰还未得立起,小腹除又被侍卫猛力一击,胸口一闷,贺小梅“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落满衣襟,贺小梅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那侍卫一手插入贺小梅发中紧紧揪住他头发迫他抬头,贺小梅头晕目眩已然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只直觉他的眼神带着些说不清的淫邪。
一片嗡鸣声中,贺小梅似乎再次听到白衣人的声音,然后另一个铁甲侍卫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一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液体来。
贺小梅见到他手上扎眼的青铜三脚杯就觉得遍体生寒,血色氤氲的视野中,青铜杯上的蛇纹已越来越近,仿若一条真正的蜿蜒爬来的毒蛇。
贺小梅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紧绷,死死盯住慢慢递过来的杯子。
然而就在贺小梅刚欲发力拼死一搏的时候,拿杯子的侍卫忽又停住了动作。与此同时,扯住贺小梅头发的侍卫陡然一巴掌甩在了贺小梅脸上,五道红痕瞬间浮现在贺小梅精致的脸颊上。
接着又是一顿暴打,贺小梅已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恨不得水仙教的人赶快来救他。以他一人之力,已然拖不了太久了。
他想咬紧齿关,却只能任由侍卫轻而易举捏开他已经脱臼的下巴。此刻的贺小梅如同一摊被人肆意践踏的烂泥,颓然瘫倒在墙角。
青铜的酒杯缓缓倾斜。蛇纹生动立体,仿佛一只高贵的青蛇,慢慢地缠住贺小梅的脖子,细软冰凉的舌尖轻轻拂过他温热跳动的经脉。些许液体从他嘴角滑落,落在衣襟上与血色融为一体。
“砰——”牢门突地大开。
“左使大人!”龚罄冬踏前一步,惊愕地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贺小梅。
贺小梅此时依旧处于浑噩之中,但听这口音便知来人是龚罄冬。
白衣人也闻声转头,见十多个黑衣人涌进来,簇拥着为首的两个黑衣蒙面人。
龚罄冬飞奔上前推开铁甲侍卫,将贺小梅搀起来,无意间碰到他右臂,沾了满手粘稠的血。贺小梅瞬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衣人轻蔑地勾唇,带着孩童般的天真笑眯眯道:“你们跑到别人的地方来,不乖哦!”
龚罄冬也不搭理他,只朝那头的教徒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齐唰唰动起手来。
铁甲侍卫们自然也不甘示弱,早便拔剑待命,此刻也蜂拥而上与龚罄冬带来的人殊死相搏。
纷乱的人群中只有两人一动也不动,镇定得仿佛不是局中人。一个是黑衣蒙面的元芳,一个是面无表情的白衣人。
白衣人仍旧安稳地坐在高凳上,平静地观察着战局,目光微微一晃,瞥见角落里站着的黑衣蒙面人。白衣人眼也未眨,与其对视半晌。
元芳此刻也是心如乱麻,他翻遍所有的记忆也不记得尚书府中有这么个怪异的小毛孩子,可他又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是以这半晌的对视,早令元芳满头冷汗了。
一片刀光剑影中,龚罄冬将贺小梅一把推给元芳,大喝道:“先把他带出去!”
元芳不过伸手将贺小梅搂住的功夫,身上手上竟都已沾满了猩红的血,吓得他脸色一白。
再不敢耽搁,元芳紧紧揽住已渐渐失去意识的贺小梅,一个灵巧的翻转飞身掠过牢门。又有三两个黑衣人紧跟着护住其后方,方才让元芳带着贺小梅逃出地牢。
白衣人始终看戏一般坐着,身边保护的侍卫也未曾离开半步,直到眼见着贺小梅被人带出牢门,他才挥了挥手叫停,“都住手。”
铁甲侍卫闻声纷纷停手,龚罄冬一行人趁此时机飞速退出牢门,朝外面狂奔起来。
白衣人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沉声道:“看你们几个的样子,本尊也知道你们打不过!去,通知王佑仁的手下,把那两个蒙面人和贺小梅全带回来!”
“是!”
地牢外,元芳带着众人抄小道从西侧门离开尚书府,门外却是一片荆棘树林。
“贺小梅!贺小梅!”见一路上贺小梅都一声不吭,元芳急得满头大汗,轻轻拍着贺小梅的脸,压低了声音唤他。
龚罄冬从后面冲上来,低头一瞧面无人色、意识恍惚的贺小梅,心里一惊,喃喃道:“左使莫不是……莫不是……”
“他不是!”元芳大声一喝打断龚罄冬,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元芳也自知失态,却无心顾忌这些,只一把横抱起贺小梅,一边跑一边低头唤他的名字。
一行人方进入丛林,两边草丛中“唰唰唰”蹿出数十人,吓得他们心惊肉跳。定睛一看,从那堆野草里蹦起来的蓝衣公子,却是方兰生。
“兰兰?”龚罄冬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叫道:“你怎么来了?!右使不是不准你来吗?!”
方兰生答道:“他当然不让我来,我自己偷偷来的!我再怎么说也是少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说着人已经往前走,猛一见元芳怀里的血人,竟被吓得迈不动步子了。
龚罄冬知他未曾见过这些,忙将他拉过来,推着道:“赶快走!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追上来!”
话音刚落,身后侧门内已经传来疾驰而凌乱的脚步声。
“说来就来!见鬼了!”龚罄冬一手拉着方兰生胳膊,一手去扯元芳,转头就想跑。
哪想元芳却忽然不动了,他转头一看,只见贺小梅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断推着元芳胸膛。元芳不明白贺小梅此举何意,便也愣愣地随着他去,少顷之后终于明白过来他要元芳将他放下来。
“你要干什么你跟我说!来不及了!”元芳将耳边靠近了贺小梅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