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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完本——by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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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少主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咋咋呼呼吵吵闹闹,整日上蹿下跳,我时常看他就跟看个猴儿似的。
也就是在见过少主方兰生之后,我才依稀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命运操控——少主身上那块玉,跟主子有的,一模一样。
我初见时已十分惊奇,只当这是两人的缘分,却不想,这竟是两人的孽。
来水仙教不过两年,主子就被教主设为右护法,与李马这个左护法平起平坐。
此后,教主越发看重主子,也不再让他教授少主功夫,安排给他越来越多的任务。
江湖帮派么,再如何出淤泥而不染,都免不了明争暗斗。主子时常也会被派下山去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但凡要令他这个右护法亲自出马的,可想而知是何等九死一生的事情,但他总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下了山,归来时哪怕伤痕累累,也总会先去向教主汇报一番。
教主于是对他更加信任。
有一回他浑身带血地从外面回来,骑着一匹烈马,还未至山脚下,便无力地摔了下来。
那是入广阳府那次,他差一点命丧广阳府。
我和几个教徒急忙上去扶他,他抓着教徒的胳膊将广阳府的事情简单交代了,说着说着,目光不知往哪个地方瞟了一眼,急忙让我将他搀走。
我顺着他目光往回一望,模糊看见少主立在山头上,似是要下山来。
他见我还不动,在我耳边低声道:“绕过去,别让他瞧见我这模样。”
他说话时嘴里的腥气一直往我鼻尖钻,我知他必定伤得不轻,又看他满身满脸的血,沉默着将他搀起,往后山门绕去。
后来没多久,主子的伤还未愈,少主听闻他受伤之事,与贺小梅一同来看他。两人都到门口了,主子却隔着窗户问少主能站多久的桩、又能扎多久的马步。
少主答不上来,他便沉声喝斥少主,让少主回去,不肯放他进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害怕少主见到一点血腥。
他身上的伤口大多皮开肉绽,他舍不得让少主见着他,舍不得让少主闻到他身上的腥气。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少主有了旁的心思。我只记得他当上右护法之后没多久,有很长一段时间很是恍惚,有时候甚至在教主面前也会微微出神,唇角微微抿着,要笑不笑的样子,像个怀春的少年郎。
可他早就不是贺家那个有血有肉、会情窦初开的少公子了,在他年华正好、正该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穿着大红喜袍杀尽了叶家老少。
自从贺家亡了,我也实在没见他正正经经地笑过。他一天比一天变得压抑、敏感、深沉。
直到那一日,他教少主骑马,两人一前一后地坐在马背上,少主没骑过,只觉新奇,玩玩闹闹地笑开,他在后面看着少主的侧脸,竟也缓缓勾出一个浅笑。
我疑心是我眼花,揉眼看去,他唇角虽已平展,眼里却还是那样深邃却让人无法忽视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本就有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一旦有一丁点欢欣泄露,便全露在眸子里,好看得令人头晕目眩。
我在那时生出一种欣慰来——少主能让他露出久违的笑,也许也能抚平他心里的疮痍。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会时常让我去岸芷汀兰看少主。有时他从山外回来,若是杀了人,必是不敢第一时间去见少主,总要沐浴焚香一番才敢去寻他。他若等不及,便召我来问少主在做什么,我于是前去探路一番才罢。
只是少主原就不是个沉静安分的,总爱在外撒欢地胡闹,尤其……他还有个在山上一同长大的知己好友,龚磬冬。
是以,每次我带回来的答案总是令他失望,少主不是在别人那里玩,就是跟龚磬冬一起偷下了山。他很少能有跟少主单独说话的时候,其实少主也不大愿与他说话。他向来沉默寡言,少主又是个话多的,一个只顾讲,一个静静听,听的人固然得趣,讲的人却会疲乏。
但他从没露出过什么失望的表情,只偶尔在我回禀的时候皱一下眉,像是在埋怨什么,又像是有些生气。
教主那几年时常外出,把事情都堆给李马和他。李马尚要管一管少主,不许他偷跑下山,以免惹出乱子来。他却只明着教训,暗地里纵容,只是每次看到龚磬冬和少主两个人嘻嘻哈哈偷偷摸摸的样子,他总会蹙眉呆愣许久。
我很有一段时间怀疑他是魔障了,便问他到底怎么个想法,若是有意,何不挑明了说。
他愣愣地看着我,说,少主还小,怕吓着他。
他行事决断素来极有主见,也极富效率,实在少有这么扭捏之时,我心下觉来好笑,便挤着眼问他道:“这么说来,主子对少主果真有那种意思?”
他一怔,再看我时眼里已冷了几分,像是从某种思绪里回神,沉声道:“做你自己的事去。”
我讪讪笑着跑开。其实我哪里有多少事做,我认他做主子以来,除了服侍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替他跑腿去探看少主。
他每次下山,必定会给少主带上一堆有趣的玩意儿回来,有碧螺巷的云片糕,照梁城的蓝田玉冠,汴安的紫葫芦,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佛珠。他知晓少主热衷佛法仙术,更爱收集各色佛珠,每次出门便着意留心着那些珠子,看到好的,怎么都要弄回来给少主。
其他的倒罢了,那年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颗星月菩提子,据说是极有灵气的。本是一疯颠颠的道士给他,说他恶鬼缠身,需这珠子清除邪气。岂料他一拿回来,少主不知从哪儿听说这珠子有灵气,好说歹说央了去,他仍是双手奉上。
他这个人,要对一个人好,常常是好得没边儿的。
可他这些好处,在少主眼里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少主自小就是在众星拱月的环境下长大,在琴川是,在尘微山更甚。一群人站在那儿,少主轻易就能做那群人的焦点,成为太阳一样的存在,但他不一样,他是在夜里才有明亮双目的狼,他望着的只能是月亮。他纵是将全部的星星摘下,也未必换得来太阳一个侧目。
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就一直一直在后面等着,在一切细微的地方护着少主,不让他看见血腥,不让他看见厮杀。
但凡教中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他总是命人第一个给少主送去;有时候和少主一桌吃饭,见少主的筷子朝哪个菜多伸了几次,他就让食阁在那道菜上多下些功夫;偶尔李马不在,他去教少主习武,竟比完成山下的任务还认真些,往往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我一直不大明白,不过随便教少主两招,以他的身手,需要准备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太过开心了。
能和少主待在一起,能看着少主的嬉笑怒骂,他就开心得不知所措。
但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把心藏得太深,这一点开心,除了他自己,大概谁也不能轻易察觉。
我时常觉得,他这个人,大概是经历的黑暗太多,沾染的杀戮太多,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光芒,就亟不可待地护着那点光。
他护着少主,大约也是在护着他心里唯一那点光明干净的地方。而其他的地方,大概已经脏透了。
(三)
我开始知道他的计划,是在飞鹰替他做事之后。
我先前一直以为,这么两三年过去了,他心中的仇恨也该散了一些。
可惜没有。
他从上尘微山的那一刻起,就已开始谋划,他在借助水仙教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直到强大到能与皇室抗衡。
然而那一年七月,皇帝驾崩。
那个后半辈子赔上一切去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在那一年安详地闭了眼,只留下一道让六皇子吕承志继位的遗旨。
那一整日,我都未见他身影,后来在山顶小亭找到他,彼时他喝得烂醉如泥,浑身的酒气几乎将人淹没。
他本来是活不下去的,他本来是准备灭了自闲山庄就自刎的,可叶沉香告诉了他真相,他知道自己还有大仇未报,于是他活了下来。
可如今,这个一切冤孽的始作俑者,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强大到手刃仇人,仇人便死了。
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去,便一声声地劝解着他。
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最后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4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父债子偿。”
我在那一刻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悲到了一种极点——他连活着,都要为自己找个无法推脱的理由来。他必须要有仇恨的信念支撑着,才能活得下去,哪怕再如何孤苦无依,也能死撑着咬牙活下去。可一旦这信念没了,他就连活下去的目的都失去了。
他这一生,大概终将与仇恨作伴。
我深觉怜悯,便故意跟他提起少主。
他听到少主的名字,呼吸一滞,布满血丝的眼里有红光乍现,那双眼透过我,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他忽然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勒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又狠狠摔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咬着牙对我吼:“你休想……你休想!”
那是第一次,我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神情,对他的疯癫感到胆寒。
我不知他究竟是透过我看到了谁,或者是这沉沉黑夜里是否藏匿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潮,我只看见他鬓发散乱,目赤如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挥剑乱斩——我终于有些相信,这世上也许真有冤魂不散之事。
我听见他不断地嘶叫:“你休想把他带走……滚……滚!”
多年后,我才知道他那时的犹豫与疯癫,皆因叶沉香死前的一个诅咒。
叶沉香说,他永远得不到最爱的人,他最爱的人会因他而死。
所以他不敢靠近少主,不敢对少主说这满腔爱恋。
可笑他那样冷静理智的人,从来不信神不信鬼,到头来却对一个诅咒深信不疑。
他眼睁睁看着少主与龚磬冬感情越来越深厚,却无计可施。
有好几次,他站在岸芷汀兰门口,将即将踏进的脚步收回,怔怔地看着里面一起玩闹的少主和龚磬冬。
有时候见着两个人做出极尽亲密的举动,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回去之后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脸上什么神色也没有。直到旁人将他唤醒,他才会现出一瞬的空茫之色。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疑心他其实已经把自己逼疯了,他却又忽然精神好了起来,整日整日地忙碌。
那段日子,正是新帝继位,屠龙堂异军突起的时候。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找上的屠龙堂,还是屠龙堂找上的他,我只知道他大概是怕自己真的疯了,才忙不迭地去找些事情来逼自己不去想少主。
有一天晚上,他终于把自己累倒,不到亥时便昏沉沉地睡去,灯烛也忘了灭。直到丑时,我见他房里灯还亮着,便叩门问了两句,没人应我,我料想他是睡着了,便进去替他吹灭灯烛。
就在烛火熄灭的瞬间,他骤然惊醒,像是才从噩梦里奔逃出来,凄惶叫着少主的名字,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吓得傻了,大气都没敢出。
月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他大张着嘴喘着粗气,眉目低垂,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还没从梦里醒过来,脸上闪过一阵阵的茫然无措。
我屏气端详他半晌,想他这是一时梦魇,过会儿便好。只是我刚想退下,便听他嘶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沉沉响起:“如果我不报仇了呢?”声音低得可怜,也不知是在问谁。
若不是看见他嘴唇翕动,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那晚之后,他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整个人好像陷进了一张巨大而繁杂的网,沉沦不下,又挣脱不得,眉心总纠结着。
他尽量逼迫自己少见少主,只是同在一个教中,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时候少主见他沉着脸,便爱来抱着他的胳膊逗他笑,他虽是牵着唇角回应,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样心事重重地过了四五个月,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忽然就像大彻大悟了似的,不再皱着眉头发呆,眼眸依然犀利,行事依然果决,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反常从未出现过。
后来的事,连我都很有些吃惊。
他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将教主困在尘微山外,驱逐李马,逼走了一个横空冒出的慕容白,最终掌控水仙教绝大部分势力。
只是这里面出现了一个连他都没算到的人——龚磬冬。
他知道龚磬冬被屠龙堂种下死符一事,是在龚磬冬死前两个月。那一日我在屋内听见飞鹰与他交谈,说是龚磬冬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种下了死符,身在水仙教情报司,却为屠龙堂提供情报。
他听后倒是沉默了良久,最后也没对此做什么安排,只让知道的人嘴巴闭紧点,绝不可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必要为龚磬冬保守秘密,再者,龚磬冬这么多年都未向屠龙堂提供什么切实有用的情报,屠龙堂也是早把他弃了的。此时暴露一个龚磬冬,对他和屠龙堂的合作,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可他严防死守不让人传出去,不过只为了瞒住少主罢了。
他怕少主伤心。
后来不知怎么就有那么一日,他突然问我,如果他借此除掉龚磬冬,少主会不会来他身边。
我吓了一跳,忙正色道,那样少主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只是说笑。
他说是在说笑,我却觉得背上冷汗直冒——他若要得到少主,最大的阻碍大概就是龚磬冬。龚磬冬一死,他立刻便能离少主近上许多。
最后他没有动手,龚磬冬却因他而死。
他大概也没有料到,龚磬冬会冒险与屠龙堂挣个鱼死网破。司马渊下令取龚磬冬项上人头的时候,他其实只要一个眼神就能阻止,可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默许了司马渊这一做法。
龚磬冬死后,少主日渐颓唐,他便日日陪伴在其左右。
我看得分明,他眼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改变,看少主的目光也悄然有了变化。
我在不久后明白了那种目光的含义——他终于决定,得到少主。
他所有的顾虑,他所有的担忧,败给了少主在龚磬冬死后流露出的脆弱。
在少主那样哀哀欲绝的时候,他想给少主一个依靠和支撑,他想用自己的羽翼保护他。
可他捧着这颗冷冰冰的心,妄想去温暖别人,纵使怀着满腔的热忱,也不过是为这烟火人间多添一桩荒唐事罢了。
我被他调去服侍少主,是在一个和尚来过之后。
我隐约知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在尘微山唯一最信得过的人便是我,可他却将我调开去服侍少主。
后来七夕,他带少主下山,回来时却全身都是血。那夜他痛得睡不着,半夜起来喝了点酒,手下的人劝不住,便来寻我。我一进门,却见他背对着大门坐在地上,微微仰头望着香案上摆着的观世音菩萨像,脚边倒着三四个酒坛子,地上湿淋淋的一片。
那幅画面实在有些诡异。
我叹息着问他,何苦要喝这么多酒,身子又得难受。
他一直没有答我,直到我将他搀到床上,他躺下,忽然看着我道:“我的仇家太多了,我想护住他。”
我看着他比夜色还昏暗的眸子,忽然又想起孤零零地死在山上的贺小姐,便劝他道:“你若真要护他,便不要做傻事。”
他摇头,却是嗤笑,“你不懂。”
我知他执着,一旦认定的事便极难改变,于是不再多言,只又劝他爱惜身体之类的话。
之后不久,我便明白了他说的“想护住他”是什么意思——他先前与屠龙堂交易,只是想亲手解决吕氏王族而已,可后来宫变,他竟是狼子野心,将屠龙堂玩弄于鼓掌之中,杀吕承道,一跃成为所谓的“先太子”,借了吕承道的名头独占了皇位。
他害怕自己结怨太多,找他寻仇的人太多,会波及少主,所以他必须要掌控绝对的权力,才有绝对的能力保护少主,才能……将少主困在他身边。
皇宫里,少主要救王元芳和贺小梅,跟他闹得极不愉快。后来又发生了青玉令的事情,再加上一个司马渊,他们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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