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你袖断了 番外篇完本——by俞夙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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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看来他季筠从今往后,是须长些志气了。
想着,手里的医书又向后翻进一页---陶景言你这厚此薄彼的小人负心汉,你不是不肯收下小爷这徒弟么?那小爷就自学!待到学成那一日,必然衣锦出门,到你陶氏医馆前大摆三天三夜医摊!你就等看小爷如何将你医治不了的那些个疑难杂症一一治愈,再亲手摘下你陶氏医馆的牌匾,哼!
彼时,小爷一定骑着毛驴哼着小曲吃着蜜饯送你与你那小奸夫余小大夫到城门口,对着你们远去的狼藉背影挥一挥手,不洒出一个蜜饯,从此天涯陌路人!
越想越自得,可惜一低头,心境瞬便一落千丈:哎,换一页,还是看不懂啊。。。甚么人那般无趣写出如此艰涩难懂的书?翻了几十页,竟就没一页、一行、一句,是他能读得通看得懂的!
难道是写书人也在作弄他?还是,这原就是本假医书?想想倒也不无可能:陶景言这死抠门,怎舍得轻易将一本好书随意扔在床前案头?不定是早料到自己会顺手牵羊,才有意设下这局,好让自己知难而退!
哎,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能者相妒罢,到底,还是嫉妒他季筠的才华,怕一朝学成,便抢尽他陶景言的风光。既如此,季筠以为,他便更不可轻易退却了,所谓万事开头难,此,或便是对他决心的考验,只需跨出这一步,今后自当前程似景,一路青云!
托起腮帮,再往后翻一页:做人嘛,就要矢志不渝!
诶,一幅人像!只是这画得。。。略为失真啊,说是男的,显是少些甚么,说是女的,还是少些甚么,且长一身黑痣,让人一眼瞧去便头皮发麻---究竟是何种怪症?季筠自问生平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果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多看了两眼,季筠脑中便浮显起陶景言那张冰雕脸---与图上这张无甚表情的脸倒有几分神似。只是,陶景言若长这般。。。伸出两指在人像身上点戳着:精廋的胸膛上横生那许多黑点点,肚腩大了点,腿粗短了点,最要紧是,那处。。。不成,阿言才不能长那般!然而。。。若是余小大夫呢?
眉毛一扬,季筠手指上的力道顿时加大:哼,教他陶景言看着这幅长满黑点,松松散散,还缺了某紧要物事的身子,还如何下得去嘴!
心中顿为畅快,一痛快,便想起了饿。也是,天又晌午了。。。
门吱呀一声。
“公子---哎。。。”
一脚跨进门内的老汉嗓音顿了顿,“这屋里怎这般冷啊?”放下手里的提盒,徐伯探头往炭盆里张望,“炭都灭了啊!”
季筠翻了个身,“嗯,读书入了神,便懒管那些了。”
徐伯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一手打开提盒,端出几个碗碟置于椅上,端到床前,“公子,你先吃着,老汉给你燃炭去。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抬眼见那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书页上,只得又拍了拍他,“这读书要见长进,并非一时半阵的功夫,公子你但有这心便好,可千万莫心急,还是身子紧要啊。”
床上的人终于放下书,端起热汤喝了口,嗯,不咸不淡!陶府的厨子近时总算有长进!不过,也不定是陶景言的口味有了转变。
嗯,对,这段时日,季公子除了住的是自己的家,睡的是自己的床,他则,从吃喝到日常所用,皆是陶家的。换句话说,乃是吃着陶景言的饭,喝着陶景言的汤,服着陶景言的药,读着陶景言的书,一面算计着陶景言的营生(虽说,此距付诸实施,尚遥不可期)。
至于,甚么嗟来之食,甚么脸面尊严节操。。。啐,你们哪只耳朵听到陶景言“嗟”过了?小爷这饭食是陶景言心甘情愿送的,不是“舍”的!教你们随意作践人!再说了,陶景言哪来这般好心,若非他问心有愧,怎会任小爷白吃白喝?遂,陶家这饭,小爷非但要吃下去,且还吃得心安理得、志得意满!
徐伯在炭盆前忙碌好,回身坐到床前,望着大口啃着鸡腿的人,一脸不忍:公子这段时日闭门苦读,着实辛苦。也难怪,学医岂是轻易事?实则就莫说学医了,便说抓个药,他家那没出息的龟儿子徐成,学了两三年还未出师呢,哎。
心里吁叹着,随手拿起季筠丢在床头的书,目光一下便落在那副教季筠戳得有些凹凸不平的人像上,咂了咂嘴,“公子,你这书读得不慢啊,然这穴位图,不太好记罢?可惜如今咱府上败落了,要不买坐小铜人回来令你练手,倒是事半功倍!”
季筠叼着鸡腿骨抬了抬头,一口鸡肉正正好好卡在嗓子眼。
咳咳咳。。。穴位图啊。。。
闷头喝口鸡汤,平了平气息,“徐伯,我忽而觉得,学医与我,并非甚么好出路。。。”
徐伯搔了搔染霜的鬓角,“公子,你切勿妄自菲薄啊,学医虽难,然若肯下功夫,不定个三五。。。”,略一顿,正儿八经打量了下眼前人,“十年八载的也就学成了,到时那就是一本万利啊!”
季筠默默丢下那根再也吮不出滋味的鸡腿骨,脸色有些深沉,“然这十年八载的,还需吃饭罢?”万一哪日陶景言一甩脸不再管他这吃喝了呢?
徐伯隔着那撮山羊胡子摸了摸下颌:这。。。倒还果真难说。。。
季筠抬起油汪汪的手托起腮帮,“徐伯,这世上,果真就无其他能过活的营生了么?”
“这。。。”老汉唇上的两片胡子抖了抖:公子哎,实非这世上的营生少,而是,你能做的,那是少之又少啊,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做生意没本钱,心机单纯易受骗,哎。。。可怜这公子的身子讨饭的命啊!上哪营生去?”寻思良久,闭了闭眼,“公子,要不,咱还回陶府去?”
季筠撇了撇油汪汪的嘴,一头就要往被子里扎,幸教徐伯眼疾手快拉住,“公子,这天,被褥洗了不好干。”
季筠瞪了瞪几要挤出水来的眼睛:“陶景言都将我赶出来了,还会让我回去?”
徐伯:“。。。”那日,明明是你自个儿哭着喊着要走的。
“再说了,还有徐小大夫呢。。。”夺夫之恨,欺辱之仇,不共戴天!
然而徐伯显然未尝会透意:“公子你与余小大夫的过节,当是早过去了罢?”人家不定早忘了呢。
趁徐伯一个手滑,季筠将油汪汪的脸拱进了枕中,“他在,我没地方待。”
徐伯怔了怔,“怎会?陶府那般大,还容不下两个人?”
季筠叹了气:陶府容得下,然而陶景言的身边站不下,更---睡不下!
“然而”,徐伯忖了忖,“若公子你实在不喜那余小大夫,那便等一等,待他走了再回去呗。”
季筠从枕中露了个脸,“走?”
徐伯点头:“都快过年了,他不得回去么?而且啊,我看他在此处也未必会久待了。”
季筠眼前一亮,然这丝曙光却是一闪而过:陶景言,这么快又有新欢了?
徐伯自是无从觉察他脸上的这番波动,继续顾自而言:“说来这余小大夫啊,天资着实高,又勤奋(季筠的脸莫名有些发烫),加上老爷那般用心教授,每晚要去他房中授业至三更,看来啊,这离出师是不会远了。公子你就瞧着罢,不出两月,这余小大夫定然收拾包袱回家,开他自个儿的医馆去喽!”
季筠愣了愣,忽以伸手不及阻挡之势扯住了徐伯那清清爽爽还散发着雪花气息的袖子:“你。。。你说,每晚陶景言去余卓房中,是。。。是为甚?”
徐伯低头看着那只油光灿灿且还残存些油墨痕迹的手,脸上的老菊花顿时一缩:“公子哎,这天,衣服可不好干哎!”
木讷放开徐伯的袖子,且不管耳边长久不息的吁叹,季筠望着帐顶,缓缓吐出几字:“徐伯,今后说话,千万莫再大喘气了可好?”且一喘还喘了这许久。。。
良久。
终于叹息完了自己的袖子,徐伯抬眼瞧着那一脸迷茫的人,迟疑了下:“公子,那你还打算回陶府么?”
季筠抽了抽鸡汤喝得有些塞住的鼻子:“不去!除非,陶景言来与我说!”只是“说”,不是“求”,季公子这是让了一大步。
徐伯起身,收拾起椅上的碗筷,“公子啊,我看后院那块空地,不栽花不种树的,荒废着也可惜。不如等开春,我与你拿些菜种来,你种着,不定也能自给自足。。。”
同样的日子反反复复,顾城终于迎来了雪霁,而此时,距离新春也没多少日子了。
季筠出门了。一则难得天好,二则咳疾已好多了,三来么,眼看过年了,总得置办些甚么。再说这时候,家家户户尤其三姑六婆们皆忙碌着呢,也没谁有那闲工夫戳他脊梁骨。
拖着张红木椅子出门,季筠直奔那个早教他踏破了门槛之处---当铺。
陶景言是供他吃供他喝不错,然而到底不会给他钱。季筠想着,再如何寒碜,年画桃符总得买两幅,灯笼蜡烛得买几对,还有纸钱烧化这些祭祀用的物事也须备齐---虽说这阳间的家是败了,然也不能让地下的爹娘跟着受穷不是?好在,家中还有几样齐整的红木家具,拿去当了过个年,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此,这几日,季筠也不忘常去陶氏医馆门前转转,虽也知道陶景言在里间坐堂,然而总也有时要出来晒个太阳透个气,或是出个恭罢?万一偏巧遇上,彼时四目相对,哀戚一笑,可不就冤仇尽去了!再说和好如初,自也指日可待。
既这般,手里掂着当椅子得来的几百文大钱,季筠忖着,暂时除了买些烧化,其他倒是无须过急:离除夕尚有几日,万一在这之前陶景言忽来求他回去呢?那些物事不就白买了?遂,不如暂存着这钱,见机行事!要是果真回去了陶府,就全给自己买蜜饯!
然可惜,世上的事,极少是顺心,多半是不如人意。连续在医馆门前晒了几日太阳,季筠见到了抓药的张老汉,学徒的徐成,甚还远远望见过一回余小大夫,就是未尝见到陶景言!眼看着离除夕之剩下那六七日了,徐伯终于传来消息:陶景言出城了,据说,还要去一些日子。
闻此,季筠的心,倏忽便沉到了脚跟。
除夕夜,大雪覆城。
华灯初上,爆竹声不绝于耳。
季筠拿起酒壶,一面又将耳里的棉花球向里塞了塞:买这些爆竹的钱,省下买蜜饯糖糕多好?还有隔壁王家那两个半大孩童,一早起就笑闹不止,真正是扰死人!
满腹牢骚灌了口花了他最后十来个铜板打来的酒,长叹了声:哎,十来文呢,能买上两包蜜饯或是三块糖糕,偏生自己肚里那酒虫作怪,打来这不经喝难喝还伤身的黄汤,实是不值!早知这般,纵然谢绝了妹夫的家宴之邀,也当教他送两壶好酒来,以伴自己守岁,度过这漫漫而寒冷的长夜呵。
酒不经喝,糕点蜜饯也不多,想来还要留些明日打打牙祭,季筠便也不敢再拈了,干脆上床歇去。
迷混中,似觉脸上贴上了一块寒冰:门未关严么?雪花飘进来了?恍惚睁眼,面前的景象却将季公子的三魂吓去了七魄:床前竟然立着个人!盗贼?然而,季府都败落成这般了,就算将他季筠抓去都卖不出三瓜两枣的钱,谁会没事费这气力?那便,难道是。。。
鬼啊!
一把拉过被子将头蒙上,季筠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却可惜并无成效,那只鬼手依旧隔着被子在摸索,一股凉意也逐渐穿透厚厚的棉絮直抵脊背,似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住。
“爹啊,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我今后再不敢嘴馋了,省下的钱定然全与你买烧化!”
哎,季筠当下,心中那叫一个悔啊,早知老爹这般较真,就不应心存侥幸!这事要说来,也难怪爹有气,昨夜才托来的梦,千叮万嘱教他多买些烧化送下去,然而。。。哎,所谓知子莫若父,爹也当想到自己这性子啊,卖烧化的铺子与卖点心果子的离那般近。。。
爹啊,上回冬至我给你烧纸时不是告诉您老人家了嘛,妹妹嫁了个好人家,你怎就没想到找她去要些呢?马家家大业大,那点纸钱肯定不在话下啊!呜呜呜,你怎就只缠着你这个苦命无依无靠的儿子不放呢?爹啊,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呜呜呜。。。
然而那鬼看来脾气并不好,一点不听辩解就掀开了他头上的被子,还似说了甚么,然而季筠只是闭着眼瑟瑟发抖,甚么也没听清。
沉寂了片刻,周围的动静似乎都止了,季筠想着难道是爹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转而找妹妹去了?正要睁眼探探虚实,不妨那只鬼手竟又猝不及防伸上来扯掉了他耳内的棉花球!
“季筠,作甚装痴卖傻?”
咦?季筠怔了怔,这,不是老爹的声音啊。。。难道是---别家的鬼走错门了?!
天哪,他季筠究竟做错了甚么,要落得这般神鬼共欺的下场啊?捂着眼,颤颤巍巍解释,“鬼好汉,你走错门了罢?王掌柜家在右边,胡员外家在左边,后面那是何瞎子的家,不过他家已经没人了,。。。哎哎哎,别打别打呀,他娘子又不是我拐跑的!”
鬼手如愿顿了顿,果真不再上来扯他遮眼的手了,而是放到他那颤动不止的肩上,“何瞎子的娘子不是跟你跑的,那怡春院的阿合呢?”
“这。。。”季筠愣住了,这鬼果然神通广大,这事都晓得!
“季筠!”
忍无可忍的一声厉喝,将想入非非之人惊了一大跳:咦,这暴脾气,倒是似曾相识。。。
手指悄悄分开几条大缝,眼皮向上抬了抬:这身形,修长健硕,颇为阳刚,不似带阴气!再向上瞧,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端的个眼熟啊!
“阿言!”
站在床前的,真真切切就是英俊潇洒、医术非凡,引一城之女子竞相折脖子的陶大夫嘛!
一头扑上去,抱大腿,“呜呜呜,你。。。你吓死我了,呜呜。。。你。。。你还记得我呀,呜呜。。。你不是陪着余小大夫出城去了么?。。。呜呜。。。还来找我作甚?”
“行得正坐得端,没做亏心事,怕甚鬼敲门?”那人叹了气,低头拉开哭得不亦乐乎之人抱大腿的双手,换到自己腰上,便挨着床沿坐下。
这一整日赶路,着实是累坏陶大夫了。
趴在那精瘦健硕的胸膛上,季筠满肚子委屈:那不是做了亏心事么,还不止一件,也教人不怕鬼敲门?
抽搭了半晌,季筠抬头,似想起甚,“你怎么进来的?”院门不是上拴了么?
陶景言眉心缩了缩:“我自有办法。”
在外叫了半日门无响应,陶大夫一时心急,便想起了后院墙角丝瓜架下那个洞。。。哎,世道多变啊,想不到他陶大夫也会有到这般不堪的一日。。。只是话说回来,季府也着实破败得厉害,这么些年,那狗洞非但未得修补,竟还更大了,方好能容下他这一身。。。
好在季筠看去并未起疑:嗯,他家阿言这般聪明,自然是有办法的!再说,他那所剩不多的理智,也无足放在这无足轻重之事上。
“阿言,你这些时日去哪了?余小大夫呢?他。。。也一道回来了?”惴惴不安玩着那人的衣带,季筠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也不敢抬头。
“余卓,我将他荐去我师兄处了,他在我这里该学的都学了,留下只是徒费光阴。”这般清淡的口气,倒好似他从不知道那二人的过节一般。
话音未落,脖子便是猝不及防一重:季筠已像只猿猴般攀上来,一脸眼泪鼻涕眼看就要蹭上那张干干净净的脸。
陶景言机警的扭脖子躲过,扯过块帕子扔去:“擦擦!”
擦干净了脸,季筠的神志也终于回来几分:嗯,前仇旧恨,可还未说清楚呢!怎就急着卖贱了?
一转头,冲那人龇出两颗虎牙:“你还未答我呢,先前那般狠心将我赶出来,这大晚上又偷偷摸摸跑来,究竟想作甚?”莫不是欲壑难填,三更半夜找小爷来泄/欲?哼,要这般,你这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小爷可不是你想骑就骑的!怎么也得先认错,再答应买一堆让小爷吃到上元节,不,是整年都吃不完的蜜饯糖糕赔罪才成!
这回陶景言倒是难得好脾气,竟没有要拂去那两根在胸前杂乱无章点戳的爪子,反是流露几丝无奈,“那不是你自己要走的么?甚么时候变成我赶你的了?”
季筠挠了挠头:我说要走你就让我走么?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