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快住手!/仙门情话一二三 番外篇完本——by秦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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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声咄咄逼人,再不复往日疏离客气的语气,满满的都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命令。
宣逸听完他们的对话,总算知道自己此时是被关在宣氏地牢里。
他茫然抬头,想要透过地牢的天窗看清外面两人。耳中听着还在与宣伯熙争论的女声,脑海中浮起声音主人的形貌。
钟夫人吗?那个总是一身金色华服、头戴金鹤簪、脊背笔挺、端庄高贵地站在威严雄伟的枫华宫主宫大殿上、用冷冰冰的眼神俯视他的女人。
然而稍后,待思及方才出自那女人口中的“野种”和“非你所出”,宣逸却再也无心去想她的容貌、去听她和自己父亲的对话了。因为那些“野种”、“无宣家之血”已彻底将他最后的心里堡垒击碎。宣逸本以为钟夫人只是因为气愤和嫉妒对他随意辱骂,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些言语,本就是泄愤之词,又无实质性伤害,他从不将此类事由和恶言放在心上,可随着他们的对话增多,事实在他内心极为抵触的情况下显山露水,他总算明白过来那句“宣逸非宣氏所出”的意思了,或者说,是心里不得不承认了。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子?那我是谁?!我亲生父亲又是谁?!他这十八年来又去了哪里?
仿似有利刃穿胸而过,宣逸觉得自己的胸腔巨痛无比,他痛苦地抱着头、尽可能的蜷缩起来,却还是无法止住由身体深处发出的痛楚和颤栗。
曾经的慈父和温情,竟是镜花水月。
宣逸忍不住开始泪意上涌,心里一钝一钝地涌起锥心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颤栗方止,宣逸冷静下来,再一细思钟夫人那些话,猜测宣瑞当时可能没有依自己的嘱咐去找宣伯熙救治南宫瑛。他很可能半路被什么人给堵住并且带回了钟夫人口中所提的“那张密函”,使得自己不是宣伯熙亲生子的秘密暴露,才使钟夫人对自己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手段拘禁起来。
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弟弟,那个朝夕相伴、春秋为伍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可能是造成南宫瑛救治不及的祸首元凶。
宣逸心里猛然一抽。
他竟如此恨我吗?恨的要累及母亲丧命?那些从小的欢声笑语、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夜陪伴,居然都是假的?
思及此,宣逸不自觉将双拳紧握,左手五指上原本已稍微闭合的伤口又因其过度用力而流出鲜血。
母亲离世、父爱虚无、手足的憎恨带来的背叛,让宣逸胸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绝望和复发恶化的内伤。
他靠着冰冷的石墙慢慢滑倒,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四肢也因受刺激过度而再度发作的内伤剧痛引起不断的痉挛抽搐,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宣逸躺在冰冷黑暗的青砖上,脑中一片混沌、心痛近乎麻木。
原来,这就是民间常说的,一夜之间从兜率天跌入阿鼻地狱。
他所一直引以为傲的亲情、家族、手足,一朝散尽、灰飞烟灭。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那我,又为什么活着?
宣逸举起血迹斑驳的左手,覆在眼睛上,挡去唯一从天窗漏下的一束光线,仿佛挡住活下去的希望,只想将自己沉入无尽的黑暗。
此刻,他已伤心绝望到极点,连流泪都无法做到了。
时间在不觉间静静流淌而过,寒冷犹如毒蛇,从紧贴的地面深深钻入身体。
森冷幽暗的地牢中,倏然有“叮”一声清脆的细微声响自身边传来,有什么从凌乱的衣襟中滑落。
宣逸无意识地伸手一摸,一个有些温热的,光滑莹润的物体被抓在了手中。
借着天窗洒下的淡淡星光,宣逸将那物事微微举起到眼前,透过深秋冷白色的星芒,能看清玉中用灵力雕刻的“立雪”二字。
原本一汪死寂的心湖,在瞧见此二字时出现了恍如初春时的一抹生机。
那是孟澈在离开邵阳时,亲手交给他的玉佩。就算孟澈不说,宣逸也猜得到,这是孟澈祖传的贴身玉佩。
宣逸手握着玉佩,不由出神。
“不知为何,我这几日总觉心内不安。你若有事,务必来信告知。”
明明应该是很清冷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却觉得莫名温暖,温柔地包裹在伤痕累累的心间,像一只带着治愈灵力的大手轻柔抚慰血迹斑斑的伤口。
难得听他说那么长的句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宣逸扯起嘴角,眼眶一热,用手攥紧那枚玉佩。
往日心粗,或者该说是没顾得上去在意,父亲、母亲、兄弟、朋友、玩闹,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世间喧嚣、红尘繁华,总是让人迷醉其中而不自知,亦使他无心细想孟澈于他的意义。
此时已然一无所有、前途渺茫,而那点淹没在三千微尘里的白雪便立刻显得弥足珍贵,绽放出它原本的纯净和澄澈。过往相处的种种,曾经同床共枕后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曾经在悬崖下被拥在怀里挡去寒夜凄风的温暖怀抱,还有最后一次分别时交缠的五指,带着薄茧的拇指轻柔抚蹭他的手背,让宣逸心中对孟澈的感觉变得暧昧不清,他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何时转变的,他只能隐约体会出这可能已超过普通友情。
他能确定,孟澈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正如这枚玉佩一般。
人生挚友吗?或是,其他?他一时无从分辨,就只知道此刻很想见他,很想很想。
活了十八年,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心情。
宣逸再次蜷缩起身体,抵御内伤剧痛后带来的寒冷和刺痛感,他盯着玉坠看了很久,“立雪”二字在漆黑的牢里泛着隐约可见的冰蓝色灵光。良久后,他下意识的将玉佩用双手捧着,靠近心脏的地方,珍惜的好似握着一缕阳光。
宣逸躺在不见天日的阴冷地牢内,倦极睡去之前,有个执念沾满心间。
“若我能活着,若我能逃出去,我一定会去见你一面。哪怕我们今后永不相见。”
第34章 出逃
不知过了多久,宣逸从睡梦中醒来,脑子依然昏昏沉沉的,从天窗里透过的明暗光束来判断,现下应该还是黑夜。
宣逸缓缓扶着墙壁坐起,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迷蒙间,看见有个人影立在地牢的铁栅栏外。
那熟悉却陌生的轮廓,让宣逸想了片刻方才想起她是谁。
——钟夫人。
“逸儿,醒了吗?”钟夫人嘴角含笑,瞧着很是亲切。她向前走近一步,似乎在关心宣逸的身体状况,头上的金羽步摇随着她的身形微动而轻微碰撞,发出高贵的清脆声响,可那眼神却如寒潭般幽深冰冷。
宣逸望着那张冷艳端庄的容颜片刻,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方才微微前倾身体表示礼仪,开口道:“钟夫人。”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如此称呼她。有南宫瑛在,他绝无可能唤其他女人为母亲,哪怕她是当家嫡母。
“逸儿,你母亲已仙逝。你切莫伤心,有我在、有宣家在,自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如果没有听见之前她和宣伯熙的对话,可能宣逸此刻对于她的说辞,心里还会有一点点感激。宣逸从来在宣伯熙和外人面前,都是隐藏修为的,所以他们并不知晓宣逸真正的实力。若换了修为差一些的,很可能之前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惜,宣逸却隐约听清了所有内容。故而此刻,面对钟夫人的“安抚宽慰”,心里只有冷冰冰的嘲讽之感。
“谢钟夫人。”宣逸看着她,眼神淡淡的,连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都不想给予。
钟夫人眼神里的贪婪和敌意太露骨,也许她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宣逸无法视而不见。
“逸儿,我知你母亲是流云门传人。如今她已故去,你一个人是守不住那个秘密的,说出来吧,有我们宣家镇着,今后绝不会有人来为难于你。”
“什么秘密?逸儿不知。”宣逸一脸无辜茫然。
“呵呵。”钟夫人低头掩嘴轻笑一声,一双雁眼里的瞳孔倏然一缩,狠绝之意尽显:“你当伯熙是为何娶你母亲进门?若不是为了流云门独有的金丹传承术,我会许她在宣家与我平起平坐?”
宣逸听了这句,垂在身侧的双手忽地紧握成拳,垂眸盯着面前的青砖,沉默不语,如鸦翅般浓密纤长的眼睫掩去眸中的一抹黯然。
钟夫人双手抚了抚华丽宽大的衣袖,抬眸盯着阴影中的宣逸,慢悠悠说道:“当年南宫瑛倍受众仙家及魔教的滋扰,几乎无法立足于世,若不是宣家庇佑,你们母子能安然度过这许多年?”
宣逸深知钟夫人的厉害,宣家早在钟夫人嫁进来之前,仙族地位和财力都略逊于丹阳岳氏和广陵孟氏。而她进门后短短二十余载,宣氏已可与这两家并驾齐驱。偌大枫华宫,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她不单单是个内宅妇人,而且是个心机深沉的谋士。宣逸很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耍心眼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便不开口与她周旋,唯有沉默以对。
一盏茶功夫过去,等了良久仍不见宣逸松口,钟夫人似乎失去耐心,接着又半威胁道:“劝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指望黎秋来救你,这里我下了结界,她是无法通过灵力感知到你所在之位的,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闲杂人等破除的。”钟夫人口气闲淡、仿佛胜券在握,拿起绢帕掩嘴又是一笑,道:“哦,对了,忘记告诉逸儿,你母亲的头七我已安排妥当。”说到最后几个字,口气却忽然凌厉起来。
宣逸心内一颤,知道她拿南宫瑛的遗体做威胁,斟酌再三,也不敢口气太硬,现在他人在地牢,与黎秋失去联系,宣伯熙不知为何始终不露面,若由钟夫人操持葬礼,不知这女人会做些什么手脚。他救不回母亲已是不孝,若然无法留其全尸或是死后还要遭人辱尸……想到这里,宣逸心内忽然涌出凶狠的恨意,紧握的双手的手指都不自觉嵌入了自己的掌肉里。
“你,给我几日想想。”宣逸几乎咬着牙道。
“也罢,此事你可好生思量。只是,别让我等太久。”钟夫人说完,嘴角笑意收拢,眼里毫不避讳地露出一丝得意,转身优雅离去,曳地的金色长裙,好似一把华丽的镶金团扇,在阴暗的地牢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你们好生守住这里,这几天无需给他递水送饭。”钟夫人的声音已飘远,却还是传进了宣逸耳里。
原来这就是娘曾经说的劫难吗?而且,这劫难的开端,还是从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开始的。
从小到大口口声声维护自己的父亲,原来是对母亲和自己有所图谋。宣逸将头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心里一阵抽痛。
也有可能是钟夫人施压?也有可能是他忙着青阳盛会的收尾送客?寻遍诸多理由,却无法让宣逸自己信服。
除了断水断粮,接下来会用上何种招数呢?
上刑具吗?
宣逸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内伤和心伤使原本身体康健的他变得很虚弱,不禁开始意识模糊、胡思乱想。
如果,有什么符咒,能让自己隐身、穿墙、遁地就好了。
呵呵,多可笑。
现在的他,居然只能靠臆想来熬过这种煎熬。
日月轮转、晨昏更替,从天窗透出来的光和黑暗来判断,宣逸知道离上次见到钟夫人已过了四日。
此时外面似乎隐隐有烧纸的味道传来,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不知钟夫人还会这样耐心地等他几日?
宣逸被饥饿和口渴折磨的神智不轻,身体渐渐下滑,躺倒在地上再度昏睡过去。他感觉自己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被抽离。他不知道,他还要这样等多久,还能这样熬多久。
再次睁开眼睛,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锁链滑动声。外面好像有人正在开启天窗。
宣逸一个激灵,从昏睡中彻底清醒过来。
“二哥,二哥,你听得见吗?”宣瑞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透过窄小的天窗,听上去有些缥缈。
宣逸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宣瑞的声音,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坐在地上不动。
不一会儿,却从天窗上荡下了一根麻绳。
宣逸心下一惊,明白宣瑞这是要放他走。二话不说,宣逸想要站起来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使不出力气,他缓慢地爬行过去,用尽浑身所剩无几的一点力气将麻神往腰上牢牢系住,便借着宣瑞的力气从窄小的天窗竭力爬了出去。
到了外面,宣逸才发现,这里竟然离枫华宫的明堂不远。
原来这是一处隐秘的地牢,并未标示在枫华宫的地图上。
宣瑞见昔日风采逼人的宣逸此时面色苍白,原本红艳艳的薄唇干裂且毫无血色,因脱力导致四肢无力,此刻根本无法行走,心内蓦然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轻轻叹口气,背起宣逸走到一处偏僻的背风隐秘处,从广袖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和包裹。
“二哥,这里有些水和干粮,还有七制封灵散的解药和一些银两。你拿着。”
宣逸接过宣瑞递来之物,拿起七制封灵散的解药,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这几日毫无灵力,肯定是被钟夫人囚禁前被下过此药,故而自己无法使用灵力想办法脱身。
“我被关进去几天了?”嗓子又哑又疼,几乎要冒出烟来,宣逸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艰难开口道。
“有五日了。”这么说来,和宣逸自己算的时间差不离。
“为何刚才我闻到了烧纸的味道?而且,为何你身穿白衣?”
“二哥,你……父亲母亲已为你办了丧葬,你今后……”宣瑞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宣逸的眼睛:“今后不可再以‘宣逸’之名而活。”
“原来那处的白纱是为我而挂的?”宣逸诧异道。他并不在意自己以何人之名而活,因为自己现在早已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本就一无所有,强调区区一个虚名又有何用。
宣家动作真快,南宫瑛被不知名的毒咒害死,故而宣伯熙已然知道有人正在极力图谋流云门的金丹传承术,紧接着便要来找枫华宫和宣逸的麻烦。为了减少对手,为了独占金丹传承术,宣氏自然直接快刀斩乱麻,对外宣布宣逸的死讯。
可宣逸有一点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金丹传承术只有南宫瑛和自己知晓,那为何对方要害死南宫瑛而不是想方设法抓住他们两个?这实在说不过去,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宣逸压下心中疑惑,毕竟无论是时间、还是身旁之人,都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与其无凭无据胡乱猜测,不如先找回南宫瑛遗体安葬。
不消片刻,宣逸心内已百转千回。
“那我母亲的遗体你们……?”
“黎秋不是带着她……”说到此处,宣瑞脸色一僵、立刻住了口。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宣逸套话了。
宣逸此刻已顾不得宣瑞到底怎么想他对他套话了,暗自松了口气。原来那天钟夫人故意提及南宫瑛尸体本就是在诈她,却想不到在自己的儿子这边算漏了一招。
无论如何,母亲尸体没有落在钟夫人手里,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救我出来,不怕钟夫人责怪?”宣逸眼神复杂地看了宣瑞一眼,紧紧抿着嘴唇,好一会儿,艰难开了口,却没问出自己心底最想问的。
他不是恨他吗?为何又来帮他?
“母亲睡了,这里的仆役换岗,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不能逗留太久。”宣瑞说完,将他背在自己身上,轻巧地躲过暗哨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宣瑞本身修为已经很高了。
“为何救我?你不是恨我吗?”宣逸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忍了些许,终于还是问了出口。他知道宣瑞后面可能并不会说什么好话,可他总想弄个明白,这么多年的兄弟,为什么宣瑞却会来了这样狠的一招,间接害死了自己母亲。而后,又为什么会违背他母亲意愿,悄悄放他走。
宣瑞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沉默片刻才道:“我是恨你,你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从小到大,父亲的爱护都是给你多过于我!我明明如此努力,却只能做你身后的影子!无时无刻不被人拿来和你比较!”说到此处,宣瑞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情绪已是不稳。为了不引来仆役,他深呼吸好几次,方才冷静下来,继而似乎很疲倦的接着说道:“可,你还是我二哥……且,我起初并不知耽误传话,后果会这般严重……”宣瑞似乎有些后悔,嗓音渐沉,甚至口齿有些含糊起来。顿了顿,他叹气道:“说多无益。只要你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