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逸事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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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了下去,独独将裴寂留了下来。
“方才的事,你怎么不说话?”李渊揉着额头,略显疲惫地问道。
“臣只是觉得,秦王言之有理,此次的过错,确实出在那窦诞身上。”
李渊嗤笑一声,冲裴寂摆手道:“你不懂,世民的性子,就是个武将,你敬人三尺,人还你一丈。他这样的性子,可以结交天下贤达,可以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却不适合为君。”
裴寂沉默了,李渊也并不需要他说话,只是需要他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朕知道,你们的心里都在想着,朕百年之后,屁股下的这把椅子会交给谁?世民战功赫赫,一呼百应,天下人甚至只知有秦王,而不知有太子。可是裴寂,朕不是天下人,朕立太子,用心竭力的培养他,不是为了将来一个秦王将他取而代之的。朕也不怕告诉你,只要朕在一天,就会竭力保住建成的位子。哪怕将来,世民会怨朕,恨朕,可谁让他不是嫡长子,或许这就是命吧。”
裴寂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不敢回。他听见李渊无力道:“朕有的时候,也不想那样倚仗世民。可是皇子之中,只有他神勇无双,除了他,朕想不到第二个能担此重任的人。每次看他在外征战,连节日都时常不在京中,朕就觉得亏欠了他。”
这一日,李渊留着裴寂,在内室谈了许久。关于谈话的内容,裴寂从没有向外人提起过。直到他去世,李渊的那些话都烂在了他的肚子里。
第37章
秦王出征在即, 和往常一样, 长孙氏正亲手为他置办行囊。
当她叠拾着衣物时,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一旁的侍女及时将她搀住:“王妃......您怎么了?”
长孙氏抚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将胸中的沉郁之气压下去。她摇头道:“无事,只是这室内有股气味, 我闻着有些难受。”
侍女有些莫名地吸了吸鼻子,却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即便如此, 她还是前去将窗子推开了。
外头刚下了一场小雨, 清新的空气传进来,本来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 可长孙氏却无端地干呕起来。不适的感觉来势汹汹,长孙氏心下莫名地不安。
恰恰此时,李世民踏入殿内,即刻发现了长孙氏的异样。
“观音婢, 你这是怎么了?”李世民着急道。长孙氏想说话,可是此刻感觉实在太难受, 她缓了许久,却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王府中的女医很快便被传来,确认脉象的那一刻,女医官喜上眉梢:“恭喜秦王, 王妃这是梦熊有兆了。”
李世民愣住了,这个孩子来的时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攥紧了长孙氏的手,感受到长孙氏轻轻地回握。
“观音婢, 我......”李世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承乾出生时,他虽然公务繁忙,可到底还是陪在长孙氏身边,可是这一次他却要踏上征战的路途。
“殿下,你放心到前线去吧,如今长安正值太平,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李世民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孩子是我的福星,他出生之日,便是我得胜归来之时。”
很快,长孙氏怀孕的消息,就在宫里头传开了。李渊为此,还特地着人送来了许多赏赐。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称心却知道,长孙氏的这一胎,不出意外是个男孩,而且正是和李承乾争得最凶的魏王李泰。
正出神间,房遗爱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哥,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称心回过神,见房遗爱手里捧着一个瓷盅。房遗爱小心翼翼地将罐盅揭开,里头躺着一只精神头很足的蛐蛐。
房遗爱献宝似的将罐盅交到称心手中:“大哥,这个送给你,我试过了,抓了这么多只,就这只最厉害。回头你要是和别人斗,它肯定是常胜将军。”
称心抚着那瓷盅问道:“最厉害的蛐蛐,你就这样送给哥了?”
房遗爱摸着后脑勺,一脸骄傲地应道:“当然,我要把最好的留给哥哥。”
称心一时语塞,上一世,他流离太久,早就忘了家人的模样。这一辈子,能够拥有一个像房遗爱一样的弟弟,也是幸事一件。
只是如今,房遗爱能够把最厉害的“大将军”让给他,将来面对世袭的爵位呢,他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坦然。
称心轻叹一声,伸手抚了抚房遗爱的头:“大哥很喜欢,爱儿真好。”
房遗爱就像得了奖赏的孩子,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李世民在出征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将李承乾托付给了颇擅文史的长孙无忌。和李承乾一同上课的,还有称心和一个小跟屁虫:房遗爱。
李承乾第一次在长孙无忌处瞧见称心的时候,瞪圆了一双眼睛愣了好半天。好在他还记得给身为教习的长孙无忌行礼,只是过后整整一堂课,都在拿眼神剜称心。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的时间,李承乾猛地拽着称心的衣袖,就将他拉到庭院之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承乾冷声道。
“我是专程来当世子殿下的伴读的。”称心也不恼,就这么笑眯眯地瞧着李承乾。
“我何时说过要让你来当伴读?”李承乾的话里,憋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气。他这辈子下定决心要好好挑选伴读,绝对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绊脚石,房遗直更是早就被他排除在备选名单之外了。可是这下子,房遗直居然又成了伴读,这让他如何能不气愤。
“早在世子学步之日,殿下便已问过我,是否要当世子的伴读。想来我与世子颇为投缘,若能陪伴在太子身侧,共同切磋学问,那是再好不过了。”
李承乾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简直想将房遗直的大脑撬开来看看,他是怎么看出来和自己投缘的。
李承乾轻咳了一声,忽然指着称心身后的房遗爱道:“你......不如他,我要他来当伴读。”
房遗爱也还是个小孩儿,正眼巴巴地望着称心。见对面那个孩子指向自己,就哒哒地跑到称心身后,拽住了他的衣裳。
若是普通的世家子弟,被这样落了面子,哪里还会有好脸色。可称心不一样,他牵过房遗爱的手,轻声问道:“爱儿,你可愿当小世子的伴读?”
房遗爱一脸疑惑道:“伴读......是什么?”
称心笑道:“伴读,就是陪小世子读书,只不过要是你当了伴读,哥哥就得回去,你就见不到哥哥了。”
房遗爱一听,急哄哄地道:“不,我要和哥哥待在一起,我不当伴读。”
李承乾傻眼了,他没想到,这辈子的房遗爱,居然还是个隐形兄控,被称心说上一两句,就立刻把他的提议否决了。”
之后的李承乾,倒也没有刻意捣乱,他认真得连称心都吃惊。称心知道他厌恶房遗直,都已经做好了应对刁难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两人居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上起了课。
这天再到长孙无忌处拜谒,已经是秦王出征后的第三天。称心见到李承乾时,被他眼眶之下浓重的黑影吓了一跳,称心已经许久没见过满脸倦容的李承乾了。
不出所料地,当日的课上,李承乾魂不守舍,完全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长孙无忌对这位勤奋好学的世子向来挺欣赏,也一再用轻咳提示他。
但李承乾却没有丝毫的改进,依然两眼放空,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长孙无忌实在忍不住,冲李承乾道:“世子,前些日子我曾布置下背诵《尚书》中大禹谟的选段,不知世子可有诵读。”
李承乾却连长孙无忌的问话都没有听见,称心担忧地瞧了他一眼,轻声唤道:“世子,世子......”
也不知唤了多久,待李承乾终于回过神,长孙无忌的脸色却阴沉下去了。
李承乾低声道:“学生惭愧,大禹谟并未能背好。”
长孙无忌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世子便解释一下,何谓‘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
这句话的含义,李承乾还是记得的,他从容应道:“此句是指,为君者要时刻谨记为百姓谋福祉,而为臣者要忠于职守,只有君臣各尽其责,社稷才能安定。”
对于李承乾的回答,长孙无忌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平淡道:“世子方才的内容听得很仔细,然而布置的功课,却没能够完成。错不在世子,而在伴读,遗直该担个监督不力的过失。”
李承乾一怔,他没料到长孙无忌会将责任归咎到房遗直身上,一时间有些愧疚。
这一回,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称心却并没有生气,他恭谨的应道:“先生教训的是。”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称心。犹豫了半晌还是拿出了篦板:“遗直,上前来。”
李承乾眼睁睁地看着称心走上前去,冲长孙无忌摊开手心。
房遗爱看着那篦板一下下地落在哥哥的手心,急得大吼道:“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世子背书不成,哥哥就要受罚?”
李承乾浑身一颤,他终于在房遗爱的哭喊声中回过神来。彼时的称心,正苦苦咬牙忍受着掌心的痛楚,就听见李承乾上前道:“先生息怒,过失在我,与旁人无关。”
李承乾把责任都揽到了他的身上,长孙无忌才停下手中的板子,正色道:“望世子好好反省,切莫再如今日一般。”
待长孙无忌这位严师离开后,房遗爱才扑进了称心怀里。称心想伸手安抚他,蓦地想到自己手上的伤,便只能笑道:“没事的,这点小伤不严重。”
李承乾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上一世,房遗直虽然是李承乾的伴读,但实际上,房遗爱才是李承乾的死党,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扳倒房遗直。
可是眼前这情形,别说扳倒了,房遗爱恐怕还会为了哥哥而对抗李承乾。这兄弟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眼前这个笑得温柔可亲的好哥哥,真的是房遗直?眼前这个温顺粘人的好弟弟,真的是刺头房遗爱。
李承乾终于意识到,有许多人和事,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那李泰,还会和上辈子一样受宠么?
这个念头,突然就在李承乾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房遗爱是个小包子(づ ̄3 ̄)づ
第38章
李承乾看着依偎在一起的兄弟, 抬手摸了摸鼻子, 冲称心道:“走吧, 到我的住处上药。”
房遗爱仍旧扒拉着称心的腰, 一脸戒备地望着李承乾。
称心安抚道:“爱儿,世子也是好心,我们随他走吧。”
听了哥哥的话, 房遗爱才不情不愿地拽着哥哥的衣裳,脚步缓慢地跟随着李承乾。
于是, 过路的侍人都看到这样一个情境:小世子走在前头, 后头跟着高个子的房大郎,房大郎的腰间, 还挂着一个小拖油瓶。
就这般磨磨蹭蹭,三人还是到达了目的地。还不待称心开口,李承乾便像个小大人似的,吩咐侍人准备温水和伤药。
称心看着李承乾老神在在的背影, 唇角禁不住泛起一抹笑意。果然李承乾即便是个孩童,也还是照顾人的角色。
有多久, 没有被他这般照顾过了呢?
李承乾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不断往嘴里塞葡萄的房遗爱,这家伙的吃货属性,从来就没有变过。
第二眼看到的, 就是那块一脸笑意的木头。瞧着那眼神,竟还是冲着自己笑的。李承乾连忙移开了目光,伸手抓住了房遗爱脏兮兮的爪子:“先去净手。”
房遗爱看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颇有些不舍地砸吧着嘴。李承乾却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来,领着他去了后院。
房遗爱完全是被李承乾拽着走的,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张望。李承乾望着他嘴角残留的葡萄汁液,失笑道:“房家真是出了只小馋猫。”
一直到看不见葡萄,房遗爱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下一秒,却毅然甩开了李承乾的手。
“你别碰我,就是你害得哥哥挨了罚。”房遗爱噘着嘴,一脸不满地瞧着李承乾。
果然,没有美食的诱惑,房遗爱还是很能坚守立场的。
可惜李承乾和他相处了两辈子,早就知道此人吃货的本质。他一面用水瓢冲着房遗爱的手,一面引诱道:“你只要告诉我,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儿不仅有葡萄,还有梨和杏子。”
房遗爱旁的没留意,只抓住了关键词:梨和杏子。当即咽了咽唾沫,冲李承乾点了点头。
李承乾心下早就笑开了花,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哥平日里待你好么?”
房遗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哥哥待我可好了,每回都把好吃的留给我,我闯了祸他会帮我说好话,还会给我讲那书里的鬼神,我想想......昨天讲到了神农尝百草......”
房遗爱讲得兴起,丝毫没有察觉到李承乾皱起了眉头。房遗爱口中的这个房遗直,当真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半点相像。
如果说将好吃的留给弟弟,和替弟弟求情这两条还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的话,那最后一条,是决计不可能的。
房遗直最反感的,就是此类神鬼之事,更别提给房遗爱讲了。就连求情一事,本身都十分可疑。李承乾分明记得:上一辈子,房遗爱亲口抱怨,他那个不近人情的哥哥,看着他被房玄龄抽鞭子,却半点都不制止。也就是房遗直这样的性子,才导致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一向十分淡薄。
这一切,都跟眼前的人和事对不上号。
房遗爱并不知道,正是他这一席话,在李承乾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李承乾像个小大人似的,替房遗爱擦干了手,轻声道:“你喜欢你哥么?”
房遗爱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哥哥最好了。”
李承乾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笑意。
房遗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无比自然地拉上李承乾的手:“我们快些回去吧,哥哥要等急了。”
李承乾看着他急切的神色,心中好笑,他这哪里是挂念哥哥,分明是挂念着案上的葡萄。
果不其然,房遗爱一回到殿中,便立马大快朵颐起来。称心则坐在一旁,眼含笑意地望着房遗爱。
李承乾心下一动,人的举动或许可以改变,可眼眸,却能最直观地反应一个人的好恶。称心眼里的笑意太过纯粹干净,丝毫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他是真心疼爱房遗爱这个弟弟。这个认知让李承乾十分诧异。
他凑近称心坐了下来,握住称心的手腕搁到自己腿上。
称心诧异地看着小孩儿娴熟地将药粉用温水和开,然后用小勺子一点点地替自己抹上。
称心惊奇得甚至忘却了手上的疼痛,他转过头看向一旁吃得忘我的房遗直,再看看专注替他擦药的李承乾。这一颗心都快化在李承乾的温柔里。
但很快,称心就想起了正事,他敏锐地察觉到,李承乾今日的情绪格外低落。方才在长孙无忌处,也正是因为心情低落而频频走神。
称心想起了那些相师对李承乾的评价:聪颖早慧。
可称心同样知道一个词:慧极必伤。
因着所有人都不相信小小的孩童会有心事,所以李承乾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里,没有人比称心更清楚,他的爱人有多少情绪需要安放。
“世子......”思及此处,称心再也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今日......似乎有心事?”
李承乾手下一顿,他全然没料到,这样的问题居然是由眼前人问出来的。
称心见李承乾抿着唇,便以为他不愿意说,连忙笑道:“不过世子今日对那句话的诠释,实在是恰到好处......”
话未说完,就听李承乾道:“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是什么感觉?”
李承乾话音刚落,称心便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敏感的孩子,这是在担心李泰的降生。
称心试图安慰道:“世子,王妃虽有身孕,可王爷和王妃,对世子是一等一的疼宠和重视,世子不必为此而烦恼忧心。”
李承乾却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不依不饶道:“你......是真心疼爱房遗爱么?”
称心怔住了,他用了好一阵,才点头道:“当然,爱儿......是我的亲弟弟。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父亲就叮嘱我,一定要照看好爱儿。虽然平日里,他贪玩了些,可小孩儿,哪有不爱玩的。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够护他一生,让他这一生都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