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花,你有盆吗 番外篇完本——by三千大梦叙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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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挂印离京的时候,其实不过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本没想过要离开那么久,但我在四处游历时不慎掉进了一处山谷,而那一回救了我的,是一个永远一身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
“我想起来了——在好几十年前,药谷里确实有一株化形了的竹子!”
墨止忽然打了个激灵,忍不住轻声插话道:“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我,听榕树爷爷说,是先生留下那位竹子前辈照顾药谷里面的同伴们。所以只有他化形之后还没有离开,后来就被一个闯进谷里来的人类给拐走了……”
“说的不错,我就是那个把他拐走的人类。”
住持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竟带了些许极温存的怀念之色:“我在那时头一次知道了这世上竟还有神仙妖怪,知道了万物皆可有灵。他说他自从化形便始终留在谷中,我便劝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他安顿好了谷中的事,我们两个便结伴而行四处游历,他还教给了我不少修炼的法门——那三年是我此生最畅快的三年,虽然不大对得起你,不过我确实一度生出了抛却尘缘,这一世就这样下去也无甚不可的念头。”
穆羡鱼不由哑然失笑,望向身旁听得一脸向往的小家伙,眼里便多了些清浅柔和的暖意:“虽然现在听来确实难免叫人唏嘘,不过我大概是能理解舅舅当时的想法的——若是能就这样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地活着,身侧有至亲之人朝夕相伴,面前是无边胜景大好河山,谁又愿意回到那一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呢?”
“我那时正是这样的心思,甚至已和他们家先生商量好了。等我和心竹在外头游历够了,便一起回药谷替他守着那一谷有成精潜质的花花草草,再不理人世间的纷繁杂乱。”
住持微微颔首,眼中浸润过些许极淡的笑意,却又忽然想起了面前还有个当年被自己说扔就扔了的外甥,轻咳了一声才又生硬地补了一句:“我其实也是想过的,等安顿之后把你也接过来,咱们一家三口就在谷里过一辈子……”
“舅舅,其实您不用照顾我的心情也没关系,我还是挺急着听后头的故事的。”
穆羡鱼无奈地轻笑了一句,不由分说地把自家越扯越远的舅舅给拉了回来。住持抬手摸了摸鼻子,摇摇头哂笑一声,倒是再没了什么高僧的超脱模样:“好,那便不往回圆成了……我那时候确实已经计划得很周全,只不过打算着带他一起再回京城看看,拜别过我姐姐,就隐居药谷永世不出。可我却不曾想到——那一次回到京城时,竟有人在我身上下了蛊。”
第27章 入v了.
他的话音才落, 两人的面色便一齐微变。墨止望了一眼小哥哥,忙将那装着蛊虫的小木匣掏了出来, 打开匣子递了过去:“舅舅,是这一只么?”
住持的视线在那匣中顿了一刻, 眼中便蓦地带了些愕然, 一把拉住了墨止的手腕:“这哪里是能拿来把玩的——你们带着这蛊虫走了一路, 竟连什么事都没出过吗?”
墨止茫然地摇了摇头,随手从袖子里摸出片叶子来, 拂了两下匣中睡得正沉的蛊虫。那只相貌凶恶的蛊虫却俨然一副早已放弃了挣扎的架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居然就那么抱着叶子继续呼呼大睡, 连反应也欠奉哪怕半个。
没想到这传说中至凶至恶的蛊虫居然这样不争气, 墨止连忙又晃了晃叶子, 打算先把它弄醒再说。那蛊虫被晃得掉了下来, 晕头转向地打了两个滚, 便无助地骨碌到了匣子的角落。
见着已然是彻底睡不成了, 被扰了清梦的蛊虫终于激动地翻了个身一跃而起。挥动着触角和前肢不断地指着窗外的月亮, 冲着几人不住鸣叫着, 看情形显然是在激烈地谴责着这一群大晚上不睡觉的家伙实在欺虫太甚。几个屏息凝神地等着看的人却也没料到居然会是这幅场景,不由面面相觑,愕然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齐哑然失笑。
“是了——你毕竟也是草药化形,天生便是克制这些蛊毒之物的。”
住持无奈苦笑,极轻地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缓声道:“我至今也不知是谁给我下的蛊,更不曾亲眼见过我被下的那条蛊是什么模样,所以也无法回答你——可也真是造化弄人。心竹若是有你这一份天赋,也不必为了救我搭上一身的妖力,化成原形睡上这二十年……”
“妖怪还可以用妖力救人的性命吗?”
小花妖神色不由微动,忽然向前凑了凑,轻声追问了一句。住持略略颔首,顿了片刻才又道:“这是你们草木系的妖怪天生便有的本事。因为你们本就是承天地灵气所生的精灵,你们的妖力也是不带有血气和煞气的。只要那人——”
“舅舅,这种事就不必细说了。”
穆羡鱼忽然淡声打断了他的话,单手揽过了正要细听的小家伙,语气罕有的微沉,便仿佛隐隐透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住持神色微动,静静凝视了他片刻,才终于轻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笑了一句:“到底也不愧是真龙之子,无论你怎么酷似你母亲,眉眼间也依然还有皇上的影子……”
“舅舅……”
穆羡鱼沉声唤了一句,拢着墨止的手臂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眼底惯有的温润平和终于一寸寸冷淡了下来,化作一片难以辨清的沉静深邃。
“那时我身中蛊毒,药石罔顾,眼见着便已性命垂危。他耗尽本源妖力救我脱险,自己却就此沉睡,只剩下了一片竹叶。我将那片竹叶带到此处种下,一年之后,那里便长出了一颗竹笋。”
住持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了回去,侧身望向了窗外,恍若未觉地浅笑着缓声道:“我知这竹笋便是他,却无力助他重修人形,只能日复一日地陪着他。之所以留下小青,也不过是因为——那条小青蛇的颜色,实在与他太过相似……”
“我想去看看那一颗笋。”
墨止忽然低声开口,将装有蛊虫的匣子合上了随手往袖子里一揣,便快步跑出了门,朝着竹林里寻了过去。
穆羡鱼心中莫名升起些不安,没来由地后悔起带着墨止来听了这个故事,却也匆匆告罪追了出去,找了一路才总算在林子的深处寻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墨止——”
“等一下,他们俩好像在说话。”
小青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单手拦住了他,示意他先不要过去打扰。穆羡鱼蹙紧了眉望着那个蹲在竹笋边上的少年,只觉心中愈发难以安定下来,几乎忍不住要过去把小家伙直接抱走时,墨止才终于起了身,匆匆拉着他走到了一旁,神色竟是罕有的严肃沉重:“小哥哥——他已经醒了,可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什么?”
穆羡鱼的胸口莫名一紧,蹙了眉低声道:“也就是说——他已将同舅舅在一起的那些过往……都尽数忘记了吗?”
小花妖的脸色仿佛也隐隐带了些苍白,轻轻点了点头,抿紧了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又低声道:“我们化形之前就都知道,草木系的妖怪是唯一可以不死不灭的。只要还剩下一片叶子,一朵花瓣,就还能继续活下去——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睡着了,就会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
“没事的,只要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就什么都不会忘记了。”
穆羡鱼半蹲在墨止身前,将他轻轻揽进了怀里,安抚地顺了顺少年绷紧的脊背。从墨止开口问妖怪该怎么救人的命,他心里便莫名的生出了些许不安——虽然到现在也闹不懂究竟是为了什么,可他比谁都更清楚,盯着自己这条命的人只会比自己知道的更多。说不准哪一日,自己便会不小心栽到什么人的手里。
从一出生就在生死间打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他早已不再畏惧着是否哪一日便会丢掉性命,却不希望小家伙当真为了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墨止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安静地伏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穆羡鱼索性直接揽着他坐在了地上,耐心地拍抚着小家伙的背,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一株悄无声息的竹笋上,眼中便闪过了些许极复杂的黯然叹息。
旁听了一阵这两人的对话,小青抱着胳膊转过身,便迎上了住持平静淡然的目光,忍不住微微皱了眉道:“师父,你也听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明日一早,你便跟着他们下山去罢。”
住持淡淡笑了笑,仿佛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神色间也不带半点的遗憾惋惜:“等他重新化形,我要教他的事大概还有很多,怕也没什么余力再照顾你——你不是要找媳妇么?跟着他们出去走走,多去见识见识,兴许就能找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你也轰我走?”
小青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居然说轰人就轰人的老和尚,抬手指向那两个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家伙,气得连指尖都在隐隐发抖:“师姐和他们家书生嫌我碍事,把我轰到了你这里来。你和你们家笋嫌我碍事,又把我轰去跟着他们两个——等哪天那颗小花妖也长大了,他们俩难道不是又要轰我走么?”
“可真是个蠢徒弟……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就不能自己也尽快去找一个?”
住持不由失笑出声,抬手在他额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还是在寺里面待久了,真叫你以为自己也是和尚了——这世间无非就是殊途同归这样简单的事。人家墨止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找盆了,你不赶紧去找个以心相许的,趁早下个蛋传宗接代,莫非还要一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不成?”
“我给你下个蛋!我还不是担心等我走了,万一再有人乱闯这宝塔山,都没人替你操云布雨的装神弄鬼吓唬人!”
小青抬手捂了额顶,气得几乎跳了起来,冷声回了一句便大步往竹林外走去。住持望着他的背影静立片刻,才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一声:“世间缘分万千,总有你自己的一份缘法……若是找得不对,继续去找也就是了,何必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他的声音不大,小青的步子却还是顿了顿,拂了袖子冷声道:“我都连着吊了两棵树了,反正就是再找一棵树吊上去——谁叫我是蛇呢,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住持摇了摇头哑然轻笑,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外,才转过身望向那两个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的晚辈,轻轻抚了抚墨止的额顶:“墨止,多谢你……我和小青都无法与他交流,若不是有你在,等他化形那日,我怕是难免要手足无措一番了。”
“舅舅……”
墨止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才又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舅舅不会觉得难过吗?”
“如果你们也经历过同样的事,大概就能体会得到我的感受了。”
住持浅笑着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那一株安静沉睡着的竹笋上,仿佛有极温存的暖意在他眼底化开:“只要他还能醒过来,哪里还敢挑剔什么记得记不得?就算他只是个像你这样的半大少年,我大不了便如小鱼宠着你一样,再陪着他长大一次也就是了——”
“不——可能比我还要小一点……”
墨止眼中忽然带了些心虚的光芒,迟疑着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在自己腰部的位置比划了两下:“大概……就这么高,可能还不会走路——但是他是会说话的!只不过可能——可能有时候,说话还不是很清楚……”
气氛诡异地凝滞了片刻,穆羡鱼止不住地轻咳出声,忙向一侧别过了身子。住持的面色却也不由微僵,默然半晌才终于无奈失笑,抬手轻轻敲了敲额角:“多谢提醒,看来我打算得还是有些偏差——这样说来,我原本替他安排的住处怕是还是要再改一改……小鱼,你娘留给你那个拨浪鼓你还有用没有?”
“舅舅,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可您就算心情再复杂,也总不能沦落到抢外甥东西的地步吧?”
没料到自家舅舅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穆羡鱼愕然半晌才不由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应了一句。顺手把尚有些茫然的小花妖拉到了身后,免得住持一时兴起,再把小家伙留下陪他家那颗还不会走路的小笋妖:“那些都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舅舅还是不要打主意了——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我会叫既明去买些必要的东西送回来的。”
“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住持倒也不同他客气,含笑应了一句,轻轻拍了拍这个外甥的肩,目光便又落回了那一株依然无声无息沉睡着的竹笋上。缓步走了过去,蹲了身子轻轻抚上碧玉般的笋身:“你们两个下山之后,万事都要多加小心。切记凡事都要商量着来,一定不要冲动,没什么事比好好地活下去更要紧了……记住了吗?”
墨止的眸光不由微动,抿着唇抱紧了小哥哥的手臂,极轻地点了点头。感受到臂间忽然多出来的分量,穆羡鱼的眼中便浸润过些许柔和温然,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有意浅笑着将话题岔开:“说起好好活下去,外甥倒是还真有件事要请舅舅指教——舅舅先前可是说好了有法子的。要是墨止再开花,我究竟得怎么才能不打喷嚏?”
“这还不容易?只要憋住了别喘气就行了。”
住持正耐心地替那株竹笋拂去其上的尘土,闻言便微挑了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穆羡鱼的神色不由微滞,愕然地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舅舅……”
“好了好了,这个给你——吃一颗能管一个月,若是将这一筒吃完了墨止都还没进阶,就叫小青再来找我要。”
住持俨然已经没什么耐心再同他打机锋,随意摆了摆手,便从袖子里掏出个精致的竹筒抛了过去。穆羡鱼探手将竹筒接了过来,好奇地打开一望,便嗅见了一片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舅舅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莫非不止我一个有这毛病么?”
“他自己也闻不了花香,你们没见这寺里半朵花都没有吗?”
林子外头忽然传来了小青不带半点好气的声音。几人循声望去,便见着先前的小沙弥早已换了个打扮,不知何时长出来的头发乱糟糟束成了个马尾,背后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满脸的不高兴,怎么看都是个打算要离家出走的架势。
穆羡鱼不由无奈轻笑,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背,冲着那只明明一脸泪痕还要赌气的小蛇妖使了个眼色。墨止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跑过去牵住小青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微仰了头认真道:“小青哥哥,不要生气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我可以把盆借给你睡的!”
妖怪化形样貌本就出众,花妖更是其中翘楚。迎上那双清亮诚挚的眸子,小青原本一肚子的火气却也半点都发不出来,抿了抿嘴别过头去,半晌才低哼了一声:“我才不睡盆呢——我们蛇妖是仅次于四圣兽的大妖怪,你当都像你们这些随随便便成精的花妖草妖一样?”
墨止的脾气好,被这样冒犯了一句却也不生气,只是坚持着他只是还不知睡盆的好处,不由分说地拉着小青去屋子里看前几日赤风新买回来的上好紫砂盆。小青虽不情愿,却毕竟挣脱不开墨止的妖力压制,也只得被他扯着一路小跑,心不甘情不愿地往两人下榻的屋子里去了。
望着这两个半大少年快步跑远,穆羡鱼忍不住摇头失笑,无奈缓声道:“舅舅究竟怎么招惹人家了,怎么就把小青闹得一副遇了负心汉的样子?”
“他还小,尚且不通七情六欲,不过是同哪个走得亲近,心里便尤其依赖些罢了——先前是认定了他那条白蛇师姐,后来那白娘子同许仙一见痴情真心相爱,就把他送到了寺里来,却又认准了我不放。我同他讲了心竹的故事,他便天天帮我在这里守着,恨不得比我还要上心几分。”
住持轻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句,顿了片刻才又不紧不慢道:“我见你把墨止教得不错,不如再多带他一个,尽快给他找个好人家,也免得他见一个便抓一个……”
“原来是人家青蛇有意,却碰上了舅舅无情。”
穆羡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才事不关己地感叹了一句,却忽然想起自己居然就这么把小家伙推了出去陪着小青。面色便不由微变,告了句罪就匆匆追了过去:“墨止,小青——别乱跑,小心迷路了!”
或许是因着幼时经历的缘故,这个外甥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淡然模样,仿佛万事都可不萦于怀。见着那孩子总算显出些火急火燎的背影,住持的眼中便不由多出了几分笑意,望向已渐亮的天色,终于极轻地舒了口气,耐心地抚了抚那颗依然无声无息的竹笋:“心竹,天已亮了,该醒便醒来罢……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就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我也还在这里守着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