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故人完本——by起天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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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一出,四下里登时一片哗然。虽说这段对话并没有挑明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过信息量也绝对足够大了。李宗衣与石肃均是意外深长地瞥了过去,肖岸的面色则是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他的调整能力堪称惊人,立马又恢复了平静。
任羲翎默然无言,内心却如同明镜那般。这许多年了,容澜本真的心性从未变过,向来都是有怨必报的作风。既然容澜已然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也想将真相昭告天下,那便随心去做吧。
他从来都无权阻碍容澜的抉择,也不想再阻碍了。
说到底,容澜之所以曾经会那样躲着他,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不愿让他替自己做决定。
他不愿让容澜再这样累地待在他身边了。
肖岸从容道:“我那个外甥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容掌门,交由肖某处理便是,总归……”
“总归他仍是天行门的人,须得按照天行门的规矩处置,就不必劳烦肖掌门了。”任羲翎很快接话道,唇角扬得温和,眉眼则透着无尽寒凉。
容澜先是有些意外,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发之心底的赞赏与佩服。
肖岸平日里也算得上是舌灿莲花,可此刻就这样硬生生被堵了回去。被两个年轻人耍得团团转让他略有不快,面上露出些强压的不满之色,眉尖隐忍地狠狠抽搐了一阵。
李宗衣淡然道:“看样子肖掌门似乎有什么把柄握在旁人手中了呢。”
石肃全程无话,听到这里,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
“隐之是肖某管教不当,还是让我亲自处理比较好。毕竟自己的罪过,还是得自己来偿。”
肖岸依然十分坚持,容澜则是终于被他磨得不耐烦了,一撩披风上前几步,直直对上了肖岸的双眼。
“肖掌门,你这话说得可真漂亮。可若是见到了这位,你还会如此说么?”
他说完,回身向任羲翎扬了扬下巴。任羲翎会意,朗声喊了一句:“师父,请出来吧。”
话音刚落,拥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从中间散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着深青衣袍,背负长剑的身影从后排缓缓踱了出来。数日未见,他的面孔仍是那般年轻,依旧挺拔的身姿却略显清瘦,鬓边已然掺杂了几根银丝,形容异常憔悴。
待肖岸看清来人的面貌时,瞳孔当即骤缩,至此的游刃有余在一瞬间消散殆尽。他的表情复杂之极,几乎可以被形容成五味俱全,任谁都看得出他难以言表的激动。半晌,他才得以开口,喑哑的喉音抖动着。
“青墨……!”
吕执纶呼吸一哽,唇色微白。缓了片刻后,他慢慢走到肖岸面前,却仍是保留了相当的距离,恭恭敬敬行了拱手礼。
“在下吕执纶,见过肖掌门。”
肖岸闻言,眸色中迅速充满了空白与茫然,就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突然接触到了世间丑陋面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成功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神情无奈而寂寥。
“也对,以前那个我所熟悉的青墨,早已不复存在了。”
吕执纶不忍再听,别过头去闭了双眼,眼睑却还在不住地颤动着。
面见此情此景,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贺咏与卫则二人更是深深垂了头去。他们此前曾百般奉劝吕执纶同他们一道回去,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他们清晰地记得,当时那个男人只对他们说:有些事,他想要亲自了结。
吕执纶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笃定决心,强忍痛道:“肖掌门,你可知罪?”
肖岸寒声冷笑:“劳烦阁下在说话之前,先好好考虑下你我二人的身份。你有这个资格向我问罪么?”
吕执纶气息一短:“吕某问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我的两个徒儿。还有……李掌门。”
李宗衣原本只是在专心擦剑,并不十分关系这边的动静,此时闻言不由动作一滞,很是意外地抬起了眼眸。
“肖掌门,你做过什么,原因为何,吕某都不能再清楚。你就是不甘心我不辞而别,想要教我回去罢了。可你却利用青龙真玉挑起凌霄与孤尘之间的矛盾,想要借此引出我,又恰好从隐之那里知晓我在天行门,从此便越来越过分,一发不可收拾。你甚至还对羲翎和容澜下手……就连两个孩子你都不放过么?!”
吕执纶悲极而啸,听得在场之人心惊肉跳,血液发凉。可他每说一句话,肖岸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冷酷几分,最终竟仰天朗声大笑,似乎整个人已落入癫狂状态。
“我过分?到底是谁更过分?当初说好打出的两把玄螭要作为门派镇宝,可回头你就跑得没影,还将那么贵重的玄螭转手就送了两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之后,我找了你多久?十五年了,你离了我整整十五年!你到底把玄螭当什么了,把孤尘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
说是门派镇宝,可相对而视的两人都明白,玄螭所包含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它曾是,两人之间至深之情的最后维系,却也被吕执纶亲手断送了。
文卓忍不住劝道:“门主,你先冷静……”
肖岸则并不领他的情,扬臂将他用力挥开,双目通红,血丝交错,见之可怖。旁人根本还没看到什么动作,就见一道金属的寒光闪过,一粒铁珠已然从他指尖飞出直直射向了吕执纶。
吕执纶惊极,下意识闪身避开,然而那铁珠就像是早已预测到他会怎样躲一样,仍是击中了他佩剑的系带,铁珠扬起的气流竟是硬生生将绳带割断。当啷一声,长剑立时沉重坠地,被弹开了数尺远。
吕执纶双目一凝,立即动身去拾,不想肖岸早已冲出,先一步抢剑在手,疾速掣出,剑尖直指任羲翎,厉声喝道:“别动!都给我在原地待着!”
垂首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喉口仅有几寸的雪亮剑刃,任羲翎目光转冷,身姿则是不动如山。
“肖掌门,原来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你原意不过是为了寻我师父,却将自己弄到将整个天行门视为仇恨,还搅得天行与圣蛊成为宿敌,你这是走火入魔了。”
容澜早召出袖中双蛇缠绕在手腕上,全身戒备,随时准备将蛇放出去,却只见到任羲翎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只得愤懑地收紧了十指。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动作,肖岸只是冷笑,将剑尖撤了些许,却仍处在随时能够刺出去的范围。
“我从未想过要把事情闹到这么大,可你们天行门当年不援助也就罢了,堂而皇之地说着什么在所不辞,实际上却是怎么干的?跟个软脚虾一样中途背弃。我原本只想着如果能让容澜处于险境或许你师父就能动摇,对于要伤你可是根本想都没想过。可你们一个个的全都逼我,逼我当一个令我自己都恶心的人!”
任羲翎淡淡道:“既然肖掌门明白,那便收手吧,别让事情演变得无法收场。”
肖岸摇头苦笑:“你果然还只是个孩子。你不懂,事情早就无法安然收场了,我今日,本来也没打算让它好好收场。”
他难得地将声音放轻放柔了,似乎终于没力气业没心情再发疯。沉默了一阵后,他松了左手,令剑鞘砸落在地,随即双手握住剑柄,似是看破,又似是绝望,将白刃架上了脖颈。
吕执纶的面色登时血色全无,嘴唇无意义地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文卓被这突变骇得脚下发软:“门主……?”
肖岸见到吕执纶表情的变化,好似有点欣慰,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如往日那般的平淡无澜。
“青墨,你瞧,你还是在意我的,到底不愿真的教我死。你若是早些表露,我又怎会陷落至此?”
“肖掌门……你,先把剑放下,”吕执纶咬牙挤出这几个字,哀告一般,“求你了。”
肖岸闻言,眸色中掠过一抹悲凉,狠心合目,手上猛一用力,长剑无情地割透了颈上的肌肤,血瀑四溅。他颤抖的手丢了剑,瞳仁一阵摇动,身体软软下堕。
文卓嘶声呐喊:“门主!!!”
容澜纵是见惯杀人滴血,仍是趔趄了一步,被任羲翎紧紧抓住了右手,指尖却也一样的冰凉。
卫则完全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也顾不上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当即钻入了贺咏怀里,被贺咏微颤的双臂温柔环住。
“雪……”
吕执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他勉力收住,只是立刻奔了过去,一把捞起肖岸的上身,让他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臂弯中,视线迅速被一层水雾所朦胧。
肖岸虚弱地咳嗽几声,吐了一口殷红出来,被割破的大动脉流出的血汹涌而出染透了领口与前襟,触目惊心。他那张温和宁远的面庞上,已是血泪纵横。
“我原以为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墨涛,可是青墨……”他已经连语音都发不全,几乎只余了颤栗不住的气声,“……你如今就连唤我一声雪涛都不愿了么?”
吕执纶的心口酸苦交加,痛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出口的词句却依然冷硬无情。
“不好意思,肖掌门。吕某恕不能从命。”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已然将双方都逼上了绝路,还是不愿面对自己的真心。
不是看不清,不是辨不明,不是不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因为实在是被伤得彻骨。
被伤到就连最简单的陪伴都无法再给予。
吕执纶最后能做到的,唯有伸手去替肖岸抹去残留在唇边的血迹,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混合着眼中滴垂而下的水涟,斑驳成一片。
肖岸用无力的手指笼住吕执纶的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一直想见识下你掉眼泪是什么样子,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留给我这样的记忆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虚,“青墨,你可知我最喜你醉酒后的……”
他的瞳孔慢慢完全扩散,直到最终没了焦点,而最后那句话,他已然来不及说完了。
吕执纶木然呆滞了一会儿,替安然躺在臂弯中的人合了眼,就以那个姿势久久跪着,再也无法起身。
卫则已经泪液落满双颊,贺咏心沉到胸腔至底,勉强定神将人往怀里又揉了揉。
容澜的双眼也有点发红,然而没有落泪,只是轻轻吸了两下鼻子。任羲翎微微地叹息一声,将两人相扣的十指又紧了几分。同时另一手伸向腰间荷包,取出了一块曜着清冷的灼灼华光的玉石,示与众人。
只听他直身提气,以镇定而肃穆的音色宣告:“肖掌门离世,本人深感悲痛。不过我希望诸位不要忘了,今日我等在此聚首,乃是为青龙真玉……”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下章是尾声了
第53章 尾声 灼华
距五门再度齐聚,将青龙真玉彻底损毁,江湖重归平静后,已然过去了六年。今日适逢天行门晋选,牌楼外又是排起了长长的队龙,好不热闹。负责各项事务的弟子都已就位,可他们掌门却迟迟没有出现,不知正在何处逍遥。
“小炎!小寒!”
任羲羽满脸怒容,大声唤着,正躁动不堪地转来转去,可他要寻的人就连影子都见不着。恰好有一群弟子结伴路过,仿佛刚刚结束早练,正胡乱擦着满头的汗,见到他立刻站定行礼。任羲羽心中正烦,顾不得许多,随手扯过一个严声责问。
“你们几个见到那俩臭小子没有?”
那弟子被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前辈,我们刚从演练场回来路过后园,二位小公子就在那里,正同门主在一处。”
任羲羽听闻门主二字,眉梢登时一抽,脸色都变了,拔腿直接奔了出去,留下一众弟子在他扬起的风中凌乱。
不明所以。
后园的人并不多,可那棵标志性的巨柏之下,却是热闹非凡。
任楚炎鼓足勇气,缓缓凑近缠绕在男人手腕上的一青一黑两条小蛇。当他的目光对上那琥珀般华美却见之令人胆战的蛇眼时,惊悚地“噫”了一声,忙不迭地跳开,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身边的另一个孩子却是一脸淡定,眉眼还未长开,却是自带清冷冷的气质,见到蛇不但不怕,反而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蛇头。任楚炎见状,刚刚起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楚寒,你……真的不害怕?”任楚炎心有余悸。
任楚寒瞟了他一眼:“挺可爱的,为什么要害怕。”
楚炎楚寒是任羲羽家的孪生兄弟,无论身上的任何细节,简直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不过四五岁,已然能够看出两人气质的大相庭径。任楚炎飞扬跳脱,平日里咋咋呼呼;任楚寒则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波澜不惊,跟谁都是冷着脸。所有人都不解这俩孩子究竟是如何同胎而生的。
容澜观察着两个孩子的反应,早已笑得腹痛,为了让任楚炎好过一点,他还是摸了摸双蛇的头部,又逗弄它们亲了亲,这才收回袖中。
“我还真没见过圣蛊门之外这么小的孩子不怕蛇的,不愧是楚寒。”
任羲翎在一旁负手而立,亦是忍俊不禁:“楚寒这孩子,颇有点当年你的风骨。”
任楚炎奇道:“小叔叔,怎么澜叔叔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任羲翎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角:“你没见过的你澜叔叔的样子还多着呢。”
说起来,对于楚炎楚寒兄弟俩来说,容澜的身份略显尴尬,怎样称呼更尴尬,一来二去,索性“澜叔叔”“澜前辈”地乱喊了。容澜反正对别人怎样称呼他不在意,何况也颇为心仪这两个孩子,几人日常相处都和谐得很。
容澜笑够了,蹲下身来,在任楚寒的发顶上狠狠揉了两把。
“楚寒啊,我觉得你挺有天赋,以后跟我回圣蛊门修习可好?”
任楚寒小小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可我毕竟是生在天行门的……”
容澜挥了挥手,立刻打断:“有什么关系,我最初也是天行门人,还不是后来才过去的,再说,你娘自己也不是天行门人啊。瞧瞧你这小脸,一看就是个美男坯子,不去圣蛊门简直可惜。”
任羲翎笑得宠溺:“是,你们圣蛊门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
容澜甩过去一个白眼:“你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我们圣蛊门人又不是只有脸好看。”
随即又转向了任楚寒,带着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
“怎么样啊,寒哥儿,我的建议如何?”容澜循循善诱,“对了,方才那两条小蛇,你喜不喜欢?”
任楚寒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容澜粲然一笑:“你要是将来去圣蛊门修习,也能养这么两条小蛇玩。”
旁边跟他掌门小叔叔在那儿腻歪着的任楚炎只是听着,就已经冒了一头冷汗。任楚寒的面色则松动了些许,似乎有点动心了。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禁不起什么诱惑。
容澜计谋得逞,越发得寸进尺,从荷包中摸出那支做工精致的银质虫哨,举到孩子眼前摇了摇。
“还有这哨子,你也能有个一样的,漂亮吧?”
任楚寒终于彻底动摇了,盯着那支虫哨的双眼清澈而明亮,矜持地抿了抿唇,又吞了口唾液,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远方传来的他父亲的怒吼给噎了回去。
“容澜你个死小子给我收敛一点!把孩子教坏了算谁的错?”
容澜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立起身来,将虫哨收了回去。
“任守云,这都多久了,怎么芸儿还没把你这臭脾气给磨软。”
提起秦芸,任羲羽这三十来岁的大男人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露了赧色,别扭地微微垂了眼睫,明明两人都已经做了数年夫妻,他却还是这个德行。
趁任羲羽害羞的当儿,容澜朗声一笑,扯过任羲翎的手便溜之大吉,留下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澜叔——”
任楚炎刚说了一半,就被反应过来的任羲羽瞪了一眼,当下便不得不收声。
“还有时间跟这俩不正经的鬼混,给你们阿娘请安了没有?!”任羲羽怒骂。
任羲翎偏头凝视着身边的男子,见容澜双目微闭,唇角勾着自然而熟悉的弧度,任凭初秋泠泠的风将他的淡色长发撩拨凌乱。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眸色温润如水,又探过身去轻轻吻住了容澜的唇。
容澜泰然自若接受着他的亲吻,逐渐由浅尝至深刻求索,愈发热情投入,直到两人的身体紧紧缠绕在了一处。待得终于分开时,双方都微微地喘了起来,清明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