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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完本——by绿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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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蕊夫人大婚,鬼王、谢必安、温知左、阎王同席,真地狱修罗场。

八.婚变(上)
和书生又一同度过了几日闲散日子,我如约赶赴干娘的喜宴。
午间临行前与书生随意交待了几句,我便拿着喜帖赶到了干娘的宅邸,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在府门前将喜帖与贺礼一并交与那招待的小厮,由人引着到了我那席坐定。席上放置着檀木牌,牌子末端缀着流苏,牌上篆刻着宾客的名字。大堂内人来人往,宾客们互相打着招呼,有平日走得近的,便已经打开话匣子甚至喝起酒来了。
时辰将要到了,赴宴的宾客也来得差不多了,我这一席却是冷清,席上隔着三两个空位才坐着一个人。那些人与我也不熟,都各自坐着拘谨地喝酒。
我不免感到奇怪,我这一桌缺席的人实在有些多,待低头细看一番左右座宾客的名姓,我不禁低笑出声来。原道是干娘为做场面功夫,象征地请了阎王、鬼王和谢必安。干娘知我不喜与人啰嗦的脾性,将这几个不会到场的祖宗索性安排在了我的左右侧,如此一来倒清静不少。
正慨叹着干娘心思细腻,大堂倏然鸦雀无声,我抬头顺着众宾客目光望去,万众瞩目下走进大堂的,正是阎王、鬼王和谢必安!
只见阎王走在最前头,右后侧跟着自家千金,而鬼王与谢必安在后头并排走着,两人脸色均不大好。阎王一向仁厚公道,除却多年前曾有一事——为一己私念拘了谢必安而落人口舌之外,倒无甚偏颇,因此各路鬼怪倒是对他十分信服。鬼王与谢必安估摸着是在府门外刚好撞见阎王,又由阎王打了个圆场,才这么相安无事地走了进来。
那引路的小厮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不知我这一桌众人身份低微,三两下把人引到我这边来了。阎王见着我这专做扒皮营生的,不禁微微皱眉,但很快还是坐下了,也没有质问什么。
大堂内气氛实在诡异得很,阎王见在座一干人等皆是提心吊胆的神态,示意侍从倒了杯酒,从容喝下,又说句:“今日大婚的是梨蕊夫人,宾客们各自尽兴便是,无须顾忌太多,本官先饮为敬。”
气氛一缓和,大堂内复又热闹了起来。宾客们猜拳喝酒,堂内觥筹交错。
然而我却好不尴尬。今日来时我路上遇着谢必安,竟着魔似的尾随了他一段,直到他转身冷声问我何事,我才讷讷不知作什么回答,似有烈火灼心,极其难受,我只得低下头哑然不语。他默然等了许久,见我不吭声,道:“若是为那日鬼王侍从羞辱你之事,大可不必。”言罢,大步离去。
未料这下同桌,正恰如坐针毡。
鬼王目光不时往我这边看来,装作毫不在意,却充满杀机,盯得我毛骨悚然。谢必安倒是未过多理会我,只自顾自的喝酒。
这一桌实在沉默得可怕。
鬼王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温知左,本王与你做得买卖如何了?”话虽是问我,眼睛却觑着谢必安。
我知他这是在问我书生的皮剥好没有,便道:“未曾完工,须得费些时日,大人也知晓,慢工出细活。”
书生的皮,我如今是不打算剥了,也算是报他为我寻药之恩。
孰料鬼王觉出我只是在打马虎眼,很是不悦,他的侍从站在一旁喝道:“温知左,你切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便可不把我们爷放在眼里,这……”
“放肆!此处有你说话的地儿?”鬼王打断侍从的话,眉头紧皱。
侍从见鬼王对他怒目而视,阎王与千金也奇怪地望向他,自知不妥,脸上一红,悻悻地住了嘴。
“奴才就是奴才,不知方寸,不识礼数,让诸位见笑了。”他露出一个极古怪的笑容:“我向来偏疼宁爵爷,许是太疼爱的缘故,其他奴才见着,未免眼热。”
其他奴才?呵。
“那我可真是多谢鬼王大人疼爱。”
他冷哼一声,扭转头去,与阎王道:“大人,这位名唤温知左的手艺人,可不一般。不止是做得一手好皮囊,只怕除此之外还另有所长。实在也不怪我疼他,纵是谢必安大人,也对他青眼相待,只为我寻了他几次,谢大人没少给我脸色呢。”
阎王千金立刻坐直了身,拿眼直狠狠剜了我一眼,秀眉皱作一处。阎王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背,转而将我打量一圈,眼里隐隐透着威胁。我被他二人看得头皮发紧,只知鬼王必然又作了我不知道的甚么文章,将我推入了一个我不知道的火坑。
“此前有一日在地府,我几个侍从无意冲撞了温知左,赶巧给谢大人撞上,平日里不喜多管闲事的谢大人当场便护着他,将我侍从喝令赶开,当日整个地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谢大人还不依不饶,又将我那几个侍从抓走了。阎王大人,您最为公道,今日在此,您给我评评理,我委屈不委屈?”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大人。”
“谢大人抓走你的侍从,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谢大人向来不是蛮横不讲理之辈,此事想必另有隐情,谢大人?”
谢必安颇不在意地放下酒杯,抬起右手食指指背,懒懒擦掉下巴上沾的酒,坦然道:“就是他所说那般。”他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心不在焉,百无聊赖。
阎王千金有些坐不住了,她不时看看谢必安,又看看我。她看谢必安时眉目含情,娇喜怒嗔,爱恨交织,可谓是复杂;她看我时好似已将我千刀万剐了上百遍,俨然在看一具死尸。
鬼王向阎王做了个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道:“谢大人既然无故将我的人抓走了,我也不计较。据说谢大人在温知左那处订了一具书生人皮,乃是极品,我很中意,大人若是让与我,我那几个侍从便送你了,你要如何处置都好——凡是都讲究一个理字,今日`你理亏,我这要求不过分,你看如何?”
原来他打的这番好主意!
他一说起此事,我冷汗已冒了出来。起初我诓他说谢必安先定了书生的人皮,不过是一时气盛,又料定他若去寻谢必安,必得先吃几个闭门羹,纵是开口讨要,须得低放姿态,那模样,想想便叫人痛快。鬼王此时突然提起,依谢必安的脾性,当众否认他与我有过交易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介时我只怕吃不了兜着走,虽说这后果是我早已料到的,但在干娘婚宴上灰飞烟灭,太不吉利。
果不其然,谢必安目光投向我,反问了一句:“书生人皮?”
我佯装镇定:“大人你忘了?”
八、婚变(下)
空气恍若凝结,鬼王“哐啷”一声放下茶盏,意有所指道:“谢大人好忘性,才多久功夫,自己订的家伙能忘得一干二净。莫不是此事根本未曾发生,乃是有人将我二人当猴耍了?”
他狠厉的眼神扫过来,我便知今日在劫难逃。情知此时当面对质,耍小聪明极难过关,谢必安一开口,总归是要说破:“此事......”
“此事怨我,自己与人定下买卖,因事务繁杂,倒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一怔,不觉猛地住嘴,看向说话之人——谢必安眼神只顾打了一个飘闪,仿若真对我有所歉疚。
“不过,”他道:“我的东西,从不让与人。你要想从我手里抢甚么,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鬼王登时脸色大变,手握成拳,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若我非得要呢?”
谢必安仿佛被逗笑了,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仍旧是淡淡道:“那你来拿。”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能拿走,自然算你的。”未尽之言在座几位都听出来了:怕就怕你身手太弱、手段太低,介时东西没抢着,还折了面子。
鬼王听了这堪比挑衅之言,再也忍不住,低吼着怒将桌子一拍,桌面上好几个酒杯便以凌厉之势向谢必安飞去,然而飞到半途已被阎王拦了下来,后者摆出笑脸道:“今日是梨蕊夫人大婚,欢庆之日,二位都是地府有头有脸之人,若是在这酒桌上闹将起来,恐扫了梨蕊夫人兴致。我们自知是因为喝醉了酒,顽话而已,但别桌人不知,若误当了真,莫不平白给人看了笑话?”
此话给足了鬼王台阶,他亦知晓阎王此人素爱先礼后兵,好话在前头已说了,自已再闹,这事今日恐怕难以收场。
他冷哼一声,不情愿道:“说的很是。”
捏柿子也专挑软的捏,鬼王在谢必安那处吃了瘪,胸口闷着,自然一口气都撒在了我身上,时不时还要将谢必安带进来,婉转地刺他几句。我全当他放屁,听着他滔滔不绝,倒是呵欠连连。
说了半日,他似乎想起甚么:“你这人,十分下贱。”
我敷衍地应着他:“哦?此话怎讲?”
“你抓了那书生,迟迟不杀他,却断了桥将他好吃好住养在客栈,难道不是因对那书生动了心思?欲放他一马。”
桥?我做过这事,我如何不知?
桥不是他弄断的?那桥一向结实得很,非一般大雪可以压垮的,若不是鬼王所为,我这里来往的人中,都是些要皮面讨生活的人,没什么法力。梨蕊夫人从不走那条路,一时间竟找不出第二个有力量做这样事的人。
莫不是那书生……他果真有问题。
我不愿声张此事,心想不如暂且略过,自己回去私下处置:“是我断的桥,可我对他未有心思。”
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放屁!”
“你见那书生貌若天人,起了淫心,再想不起买卖。我如何不知你?朝三暮四的东西,真心于你如猪狗。”
他这话更奇了,我何曾朝三暮四?
我只当他今日被谢必安气疯了,故而疯不择言,满口胡诌,不理便是。
早听说谢必安抓了鬼王几个差使,估计鬼王以为谢必安为我出头,加上今日之事,两个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
我心想不如将错就错,假意作出与谢必安交好的样子,擅自起身为他斟了杯酒。谢必安动作一顿,倒是没有当场驳了我的面子,喝了下去。
鬼王的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风云变幻,好看得很。
我起了兴致,待再要动作时,干娘的贴身侍女急急赶来,在我耳边低低告知:“夫人说请您去她闺房一见。”
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女子闺房一般不许男子踏足,平常梨蕊不拘小节,这些倒也无妨,只是如今结婚梳妆,断不能叫男子踏足房门半步,于是我推开楠木椅子,作揖示意不能相陪,便出了大厅,一路小走到了干娘房前。
四处张灯结彩,大红大紫,光影绰绰,唯独闺房一片死寂,不见一丝火光。
我站在门外一手抚着胸膛平复心跳,另一手急急叩门,干娘的婢女过来将门打开,道:“您快看看,夫人一个时辰前起便一言不发了,刚好不容易说句话,就是让奴婢们到大堂请您过来。”
我踏进房门,挥手示意一干人等退下,待房中人走`光了,我才试探道:“干娘?”
房内一片漆黑,只从窗户透进些光亮,看着十分凄凉。
“左儿,他,他……”
偱着极重的鼻音找去,干娘坐在梳妆镜前,屋内光线晦暗不明,满脸妆都哭花了,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她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完整,我晓得她是觉着受到极大屈辱,连向我这样亲近的人,都无法开口讲述了。
赵沐跑了。
我一时自责不已,当初若是我加以提醒,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模样?
“我,我原以为,这千百年来看了那么多场情爱,这些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不值一提,看了那么多怨、憎、痴,以为不过是多情人自扰,才至于凡情斩不断,可如今这感受,这样剜心,教我如何自处?”
“干娘……”我也急了,如今摆出这么大阵仗,新郎跑了,如何收场?
“不如让我来做这个新郎罢……,你当时广发喜帖,并未指明新郎何人,我多年人皮生意做下来,好歹有个画皮的手艺,待我伪装一番,作个谁人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咱们先把这婚礼,有头有尾举办完,其余事再作计较。”
“不可。”
门外两道声音齐刷刷飘进来。
两道影子投在窗户纸上,听声音,像是鬼王和谢必安。
我一时也有些懵。他们两怎么跟过来了?
终究是谢必安再开口:“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你手段再高超,也不免叫常常与你做生意的一众人辨认出来,况且赵沐已经逃跑,今日圆谎,以后却不知要如何在众人眼皮底下过活,方才的建议,愚蠢之极。”
我不再说话,确实是我失去了理智。
“那梨蕊该如何应付,还请大人明示。”
“阎王在座,请他主持公道,吩咐鬼差印刷通缉令,地府人间,缉拿赵沐。抓到赵沐再交由梨蕊夫人处置,此后便再不会有过多闲言碎语。”
婚终于是没成,梨蕊哭着在阎王面前开口时,满座哗然,看来的眼神千百种,阎王一向公道:“即刻起通缉赵沐,地府众鬼怪不得私自议论此事,若有诽谤梨蕊者,着十八道酷刑前三道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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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府上小住了三日,待她情绪稳定,遂告辞。那事过后不过一日光景,她竟没了以前的风姿,苍老了许多。
九、姻缘
我在回客栈的路上,心情糟糕透顶,干娘的事情像是一块石头,一直压在心上。
黎明我踏进一指高的门槛时,天还不大亮,书生口中一面念着书上文章,一面拿着笤帚有模有样地打扫着。待转身,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掌柜的早,可吃过了?”
“不曾。”我看着书生,想起了断桥的事。
书生见我望着他十分严肃的样子,忙问我:“掌柜的,我脸上可是有甚么脏东西?”
看着书生略显无辜的模样,我心中的忧郁都慢慢升腾成火气了。
“你脸上倒不脏,就不知心里是否跟脸一般干净。”
书生好似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嗔怪他,倒也不恼,反而撇开话题:“正好我也没吃,我这就给掌柜的做吃的去。”
看他扔下笤帚要往厨房走,我截住他的去路:“心虚了?”
“……”
“你说你要赶考,却也气定神闲地在我这住了好些日子,如今已过去一月有余,积雪已经开始消融,你却未有做要走的打算,况且我见你平常所读文章,与科举要求的多有出入,你到我这里投宿,到底是何居心?”
见他不回答,我气不打一处来,使尽力气掐住他的手腕,直拧得书生连吸凉气。他若再不言语,腕骨可就要断了。
书生听罢我一席咄咄逼人的话,又被我如此拧着,忙道:“掌柜的莫要生气,我这也是有难言之隐,才多做隐瞒,你且先放手,听我解释一番。”
我松开手,书生摸着吃痛的手腕,才开始将事情如实说出。
原来书生并不是为了赶考,而是为了逃婚,才不远千里出走。谁料想一路远走,身上盘缠用光,正走投无路时,到了我这,见我比较好说话,便起了暂住的想法,正好桥断了,他就寻了个借口。
我又问他姓名籍贯,他说他姓白名春礼,是安阳人士,家族正是当今位列第二的富商安阳白家,商贾再有钱,也抵不过一个芝麻官,因此白家为了家族荣耀,就逼着自己无意科举的二儿子白春礼与安阳县令的千金联姻。此所谓官贪钱,民贪势,各取所需。
见他答得有模有样,我不禁半信半疑,安阳白家富甲一方我是知道的,就是家中都有何人我并不清楚,待交货日子到了我再向客人们打探一番。
书生说完一番话,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我才意识到刚才貌似下手太重,低头瞧他的手腕,早已是一片青紫,暗骂自己实在鲁莽,不过心情不好,就将自己的怒火全撒到他身上去了。
我领他去卧房,为他上药,他却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安阳真是个好地方呢,四季如春的,后来我见过许多地方的美景,却觉得没一个地方比得上安阳,可是掌柜的,说来奇怪,你这客栈说起来并不富丽堂皇,甚至可以说是寒酸,何故我来到这,就不想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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