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完本——by陆离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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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枢机立刻感受到了靖王军气势的变化,他知道,商衾寒深孚军心民望已非一日,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父子又非真的毫无私心,很快,就会发芽,更何况,商承弼也不会平白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只轻轻点头,“既然如此,你虽是疲惫之师,赫连也是远道而来,倒不算占你的便宜。”
商衾寒转头看赫连傒,赫连傒自然不会拂了晋枢机的意思,“大狄兵事,晋总司全权调配,我亦甘做先锋。”
商衾寒一挺手中长枪,“明日日出,不死不休!”
赫连傒正待答应,晋枢机提剑而起,“此时正好,何待明日?”一剑横扫身前包围,和脚下的靖王军站在一处。
赫连傒见晋枢机动了手,口中一声唿哨,如月夜狼嚎,声传里许,手中斩马刀横刀见血,立斩靖王军于海底。
于是,岸上、船上,又杀作一片。
狄军挟大胜之威,为迎晋枢机,长途奔袭一天一夜,虽士气高昂,但究竟体力有限,靖王军刚经大战,又饱受重创,此番背水一战,虽气力不及,但却有哀兵求生之搏。商衾寒戍守边关多年,靖王军与北狄军本就是死仇,如今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狄军七千,靖王军四千不到,没有战术,不用阵法,双方贴身肉搏,直从黄昏战打到了黑夜。
海上夜战,双方又都是疲敝之师,听不到战鼓,也无力去骂阵,打到最后,双方士兵甚至连已经豁口钝地无法再用的兵器都丢掉了,用脚踩,用手撕,甚至用牙咬,到最后,你的手箍住我的脖子,我的牙咬住你的耳朵,都使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只看谁撑得更久一点。
卷在一起的,抱在一处的,拧成一团的,打到最后,已分不清海滩上的是人,还是兽。命到了尽处,只看,谁更想活着。
这一晚,没有星光,也看不到月亮,只有血的气息夹在风的嗡鸣里,沉入无边的黑暗。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去,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永远沉睡。第二天早晨,红通通的烧饼一样的太阳照常升起,冲出云霞,爆出夺目的光辉。活着的人,昂首立在日光下,像迎接来了另一场重生。
身着玄色铠甲的靖王军,能张开眼睛的,不到两百人,能站起来的,比五十个还少。
断了腿的,靠双臂爬过海滩拱卫在商衾寒父子身边,断了臂的,用光秃秃的后背挡住商家父子的脸,受了重伤握不了刀剑的,用牙咬着兵器,瞪着溜圆的眼睛怒视赫连傒,而赫连傒,一手握斩马刀,一手不动声色地狠狠箍紧晋枢机右臂,他感觉到那个身体里的气息好像在逐渐抽离,即使,那个孱弱的人站得比谁都要挺拔。
晋枢机提起左手的飞泉剑,“杀了他们。”
商衾寒手下,已全是伤兵。
突然,四周响起战鼓声,靖王军的残兵败将各个都仿佛活了一般,“咱们的鼓声。”
风行看父亲,“贺叔叔到了。”
晋枢机突然抽出被赫连傒攥住的手,“杀!”只才迈出两步,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坐船里,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问双目通红的赫连傒,“商衾寒死了吗?”
赫连傒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伸出常年握刀满是硬茧的手,去碰他的脸,却在手指即将碰到他面颊的时候蓦地缩回来,默默自语,“重华,你是真的醒了吗?”
晋枢机一阵疯狂地咳嗽,咳完了,一声冷笑,“他没死,是吗?”他的脸蹭到了枕头上刚刚喷溅出来的血,“他们父子的命真硬。”他霍地用手撑起身子。赫连傒被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七天七夜,所有的大夫都说,你再也不会醒。”
晋枢机一把推开他,目光如刀,“你以为我死了,我死了,你居然还允许商家父子活着!”
赫连傒低下头,第一次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的副将贺洪潮率五万援军赶到,咱们草原人少,死不起。”他说着,就高声吩咐送药来,“重华,好好将养身体,敌人还活着,你就更不能死。”
晋枢机望着他眼睛,赫连傒第一次在他面前偏过了头,很多事,他们都明白。贺洪潮带五万援军,却不可能五万同时杀到。当时,北狄至少还有两千人,足以立斩商家父子。赫连当时既然没有动手,在他眼里,肯定有比为自己报仇更大的利益。只是,有些事,又何必说破。
小兵送了药来,赫连傒接了,亲自来喂。
晋枢机拧过了头,赫连傒深深吐出一口气,“重华,商承弼,出兵了。”
晋枢机猛然转头,“什么?”
赫连傒从衣襟里摸出一纸帛书递过去,“十天前,他点二十万兵马,御驾亲征,今日,已入徐隘。只凭你父亲,绝对无法阻挡。”
晋枢机展开帛书,只有一句话,“你不肯渡河,朕只好过山。”
晋枢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该来的,终于来了!”
广白(1)
商承弼出师的消息一到,晋徇望就立刻穿起了他的火罷熊云甲,拿起了封存多年的紫金冲日刀,整理军备,奖率三军。楚国自立国那一刻,就以和梁国一战雪耻为目标,战争的准备都是很充足的。
晋徇望整个人都被一种难言的激动燃烧着,六年前那一役,他丢了宗庙,输了社稷,献了儿子,死了子民,全部的尊严、荣耀,他自己的颜面和列祖列宗的荣光被商衾寒阵前的那一跪逼得一点不剩。如今,他已然称帝,自然要把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晋徇望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地阅兵,看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包举宇内之心陡生,长刀指向北方,“活捉商承弼,杀进京安城!”
楚地都是年轻士兵,大家见皇上豪情在胸,也各个雄心勃勃,整个军队流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
晋徇望望着一张张跃跃欲试地年轻的脸,君临天下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志得意满地回去,却不知军中流动着另一种声音——太子呢。
战前誓师,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什么不见太子殿下。
商衾寒是急行军,晋枢机绕道海上的消息一传来,他便立刻集结军队出发,他所率领的先头部队前五日每日三百里,换马不换人,大军每日八十里,一路强行。晋枢机与商衾寒海战四日,昏迷七天,乘最快的小翼艄子艇从海上急流南下,八天一夜入楚,他还没有赶得上八月十五,商承弼已到了他家门口。
晋徇望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商承弼居然来得这么快,他头一日接到的军报是商承弼因为洛丘守备松懈龙颜大怒,第二日就说商承弼已陈师大江边。晋徇望在接斥候回报的时候,说了一句后来被嘲弄至死的笑话,“姓商的怎么可能那么快,不是江上起雾你们看花眼了吧。”
大概是斥候眼中未来得及收敛的嘲弄刺痛了晋徇望,大楚皇帝大手一挥,“兵来将挡又有何惧,他劳师远征必然体力不济,咱们就过江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一直服侍在晋徇望身边的楚平似乎能透过这位年老德薄的皇帝目中跳动的凶光看出兵败的阴影来,一向木讷寡言的他在传令兵退下之后长跪苦劝,“商承弼岂是鲁莽冒进之人,他竟敢二十天从京城跑到大江边上来,定有防备。皇上何不等太子殿下到了再做决断?”
晋徇望目中精光闪了几闪,突然提起脚来就将楚平踹倒在地,而后是疾风暴雨地一阵踢打。楚平服侍他日久,虽知他素来刚愎自用又狂躁阴沉,却绝没想到他会癫狂成这个样子,晋徇望大发雷霆,众将都不敢上来相劝,直等他打累了,扶着帐中方鼎喘气,楚平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重新跪起来。
晋徇望看他头脸处处是伤,自己也觉得打得太过不知收敛,索性冷哼一声,骂了一声滚!
楚平叩首请罪,强稳着身子却行而出,一路走,一路已看到晋徇望命令之下,各营都摩拳擦掌,准备出兵了。
晋徇望召了司星台和卜者来,第一句话就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梁国军队远征必想家,此时出征如何?”
他都这样问了,又有谁敢说不好。于是,晋徇望立刻召了水师将军札云仝,命令今晚渡江,奇袭商承弼。
札云仝?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杂自谒叱ご螅瓷没鹨话愕男宰樱坛绣龀率Χ园叮冉咄棺偶保拭坏剑⒖滩渴鸪霰?br />商承弼是何等人,跨坐在战马之上悠悠闲闲吃着月饼等楚军渡河,直等札云仝人马渡江到一半,令旗一挥下令出击,月亮还挂在天上,楚军被击其未济战了个满盘皆输。上岸的被立斩与岸上,船上的被溺毙江心,另有小部分人马,还未来得及过江,丢盔弃甲逃了回去。
商承弼望着在八月十五的月光下望着满江楚军尸体,将他最不喜欢吃的枣泥馅月饼丢进江水里,重华,欢迎回家。
广白(2)
渡江一役,楚军水师八千,只回来了一千五百人,晋徇望跳着脚要追究札云仝,札云仝却早已在大战伊始在大江上战死殉国了。早期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他急着要商承弼的命,身先士卒,也先于士卒倒毙在滚滚长江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埋葬的,也不止他一个。
可惜,英雄虽壮烈牺牲,究竟荣耀家人,札云仝这一败,一家老小就全填了炮灰。
晋徇望踌躇满志,整顿齐了兵马打算和商承弼一战雪耻,却出师未捷,第一仗就让打了个丢盔弃甲,他如何能忍。
更何况,晋枢机与商衾寒海战,也是没输没赢。重华公子五千海上寻宝队拖死了商承弼三万大军,再算上赫连傒全歼留守的那一万,大楚不好说自己胜,总是没输。晋徇望对儿子存着戒心,满想借着晋枢机一仗失利治他的罪,至少,是问他一个指挥不当,却不想,自己这里输得更惨。
札云仝是找不到了,但他的家人还在,晋徇望毫不客气问了一个急躁冒进,指挥不当之罪,要将札云仝一家老小全部处斩。大楚秣兵厉马打算与商承弼决战的水军输了,整个楚国都笼罩在阴云里,尤其是,眼前的形势与六年前何其相似。于是,在晋徇望恼羞成怒要杀扎家全族泄愤的时候,楚国群臣纷纷拦阻,求情的话嘴上说出来的都一样——扎将军已战死殉国,他的父母妻儿又有何辜?扎将军是土族人,杀了扎将军,不利于团结土族百姓,事实上,大家伙心里都有一本账,札云仝是败了没错,真正指挥不当的又是谁?
晋枢机在船上听到大败的消息,胸口哽得连水都咽不下,一碗药吐出来三回。连云卷云舒都知道,凭着大江天险,只要楚国不贸然出击,即使商承弼想打过来也不容易,皇上为什么舍天堑而不用,非要撞到商承弼的炮口上去呢。
赫连傒得知了军报,就说了两个字,“蠢货!”
晋枢机第一次说出了不该儿子说出的话,“那个蠢货是我爹!”
赫连傒望着他,“他调不了你的人。玄袍还在。”
晋枢机拿起药碗就砸在赫连傒身上,黑色的药汁淋了他满袍满脸,“死的那些,也全是我大楚的热血男儿!”于是,已经开得极快的船更快,更险,更颠簸。风浪飘摇里,别说是药,晋枢机能躺着不将胃液胆汁全吐出来,已是庆幸了。
他更庆幸的是,终于在刽子手的刀举起的时候,赶上了那句刀下留人。
札云仝一家被推在菜市口,土族的山民们各个拿着钉耙铁棒打算劫法场,晋枢机晚到一刻,便是一场内乱。
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等着先重判札云仝好等着儿子回来削他权柄夺他玄袍军的晋徇望只等来了“好在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土族和咱们的人才没有打起来”的带着庆幸的回报,晋徇望一声冷笑,“他倒真是翅膀硬了,以为有赫连傒,连爹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晋枢机安顿了札家人便急忙赶来拜见父亲,晋徇望生生将他晾在殿门之外,从正午站到黄昏,只送出一句,“你既目无君父,还等着见朕做什么。”
晋枢机攥紧了拳头,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下,在晋徇望殿门前弯下了膝盖,跪地请罪。商承弼就在大江对岸等着,土族已经因为札云仝之时初现乱象,我们的兵少,到了这个时候,父子,更不能失和。
广白(3)
商承弼挟大胜之威整顿三军,他登基九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叔王相胁,自己又有包举四海之心,于军事之上向来不敢懈怠,他在于家扶持之下登基,立于氏女为后,却不敢任由外戚在军中势力蔓延,初登大位,根基单薄,于是着力培养中下级将领,那些四品以下的武官,他也亲自任免,对每一个的履历能力都了如指掌。商衾寒和于中玉虽看出他心志非小,早晚要削权削藩,但主弱臣强向来为天家大忌,即使他们一有禅位之德,一有拥立之恩,也不敢碰这条高压线。
商承弼借四大营作乱一事,一举调换了各营将领,一路南下,重整军容,鼓舞士气,他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之功,愿意把一个男人安放在枕榻边上假寐的时候,谁也不能奈他何,但真的动作起来,这天下,还是姓商的天下。
商承弼远在大江,京中震荡却不比楚地少,最难于支绌的是于家。
风行一事,于家填进了一个庶孙,商承弼顺水推舟将军中都换上了自己人,禁中之内,更是直接调了身边亲信銮禁卫,分别守护在丹陛、御道、镜水桥以及承天门广场的各个门前。此外还有校尉五百人,排列在午门内外。銮禁卫十四所千户,分入各军之中,人人手执皇命,上达天听,有先斩后奏之权,天子对于军队的控制一时间到达顶峰。
于家原就是投机,此刻除了略避锋芒,也不敢妄动。其他人,自然更是退避三舍。
如今,商承弼就坐在帐子里,擦着他的轩辕剑,这柄是天子之器,他还从来没有动用过。
这次出来,他带得是小顺子,却将王传喜留在京中,刘长顺公公因临渊侯得宠于驾前,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现在,皇上要和昔日的临渊侯拔剑相向,宫中跟红顶白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下场。却不想,刘公公依然得以近身服侍,长宠不衰。
如今,刘公公送上一碗桂花圆子汤,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商承弼扫了一眼,“这甜腻腻的东西他爱吃。”
刘公公腿都软了。跟随商承弼越久,他越知道这位皇上的喜怒不定,尤其是,关于那一位的事。正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寄在脖子上多久,商承弼倒是端起碗来吃了,还道,“如此甜糯竟也不俗。”而后拿起调羹,竟将吃了好几个糯米圆子。
刘长顺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就听他又问,“他该是到了吧。”
刘公公又不敢喘气了,屏息答道,“前面的消息,进了城,救了札家的人。”
商承弼轻轻一笑,“都是带兵的人,还这般心软,那怎么成。”说着,突然扔下了手中调羹,碗里的汤飞溅在猩红的地毯上,“晋徇望那个老匹夫为难他了?”
刘长顺小心翼翼道,“站了半日,又跪了一夜,此刻,还跪着。”
商承弼却像是又平静下来,沉吟了半晌,才道,“他那个破身子竟也能跪一夜,皇叔可真没用啊。”说着就道,“四万人马全军覆没,朕传话让皇叔自辩,他还没有折子上来?”
事实上商衾寒的请罪折子早都递了上来,还送了不止一封,商承弼愣是当作不知道,刘长顺更不敢多言,商承弼道,“皇叔竟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将前方送来的战报各地抄录一份,从各个驿站快马发往全国,四万大军,是如何不声不响让五千人打废的,他总得给朕一个交代!”
“是。”看来,这是要先动靖边王了,刘公公如是想。
三七(1)
晋枢机从没有跪得这么憋屈过,楚地阴湿,虽到了八月,雨却一直没停过。夜里的凉意泛上来,膝盖贴在连下了几天雨的铺着从苏州运来的青云影玉石的月台上,反在骨缝里的全是潮气,晋枢机肩头被商衾寒一枪开得那个洞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拼命蛀着老朽的枯树,他知道,不到他倒下,父亲消不了这口气,可他若是倒下,江对岸的商承弼绝不会轻易干休。
跪到下一个黎明,晋徇望终于亲自走出来看他,看他脸白如纸,只凭一股劲吊着一口气,成班排列的小太监面前,他父亲居高临下地说,“你可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