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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完本——by陆离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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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并成连连逊谢,“皇上殊恩,老臣一家感激不尽。是孩子福薄命浅,如今劳师祭奠,已是汗颜,皇上——”于并成到底年事已高,几个月来,嫡孙嫡孙女接连猝死,又哪里能受这样的打击。皇后崩逝,礼节众多,他事事亲临,身子早已不堪负荷,如今便咳个不住,“老臣失仪,罪该万死。”
“快扶太国丈去殿内歇着。”商承弼道。
于并成连连摆手,“皇上体恤至此,然于礼不合,老臣何以克当。”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老国丈当心身子,今后的百日仪由国丈代劳就是了,大行皇后纯孝之人,必不愿看到老国丈因为晚辈再劳力伤神。”
于并成称谢不已,说到皇上隆恩,更是感恩戴德。
商承弼原是担心于家因皇后一事与靖边王勾结,看于并成态度极为谦恭,并无疑虑怨怼之色,倒也放了不少心,如此一来,便也不好立刻回宫去,又在观梓殿内做作一番,当即书了悼亡诗两首,大念特念一番。
他因着晋枢机癔症之事,担忧甚深,想到当年一个风姿卓著的藩王世子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倒也的确添了不少憔悴之色,众臣原本见他大祭皇后,以为九年夫妻,倒也的确伉俪情深。可又看他大张皇榜,到处寻找可以治疗癔症的郎中,三天一发文,五天一催促,赏赐也日渐隆厚。更加之晋枢机就算与皇后有隙,国祭大礼,他这个新封的临渊王竟连个影子也不见,便有那晓事的推论出,莫非是那位宠冠后宫的侯爷疯了?皇后一向凤体祥和,怎么一下子就病逝了,皇上又连着杀了六个太医,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宫廷阴晦,恐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商承弼作态一阵,给足了于家面子,又为自己的鹣鲽情深狠狠感动了一把,倒把对皇后的歉意消了几分,他肃整衣容,便起驾回宫去,徒留下一众小人猜测。坐在帝辇之上,商承弼满眼皆是深秋肃杀之气,想到草木摇落之时,那人竟不能在身份抚琴舞剑,不觉大为哀恸,索性催促奴才们快些回栖凤阁去。
降辇之时,商承弼特特嘱咐,不许通报扰着临渊王休息。可到底是帝王亲临,随侍一大堆,楚衣轻老远就听到响动,他特特盯着赫连傒反应,就见赫连傒轻轻拍了拍晋枢机的手,隐身到屏风后面去了。楚衣轻凝神细听,以他内力之深,耳力之聪竟很难察觉出他呼吸之声,不觉对这位“颠连可汗”另眼相看。颠连在北狄语中便是天空的意思,赫连傒以天为好,看来必是要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的。
“重华,朕来看你了。”商承弼一进来便坐在床边,将自己的手搓热,才敢去碰晋枢机,晋枢机长长打了个呵欠,商承弼看他懒猫似的,倒觉出好笑来。楚衣轻见他依然是一身生麻布的素服,想到这人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为发妻服丧又对新欢诉衷肠,不免替晋枢机心疼。
商承弼顺手去拿银匙,想再喂晋枢机一点蜂蜜,手才伸过去却突然顿住,“什么人?”
楚衣轻一惊,只作不知。
商承弼回过头看楚衣轻,“什么人来过?”
楚衣轻对他摆摆手,示意并没有人来。商承弼道,“这银匙的柄上指印怎么这么靠前,你平素喂药,不会握得离小勺这么近。”
楚衣轻没想到商承弼竟是个如此粗中有细的人,只用手势比划道,“他疼得睡不好随意乱动,怕洒了药便握得近些。”
商承弼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吩咐王传喜,“加强戒备,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踏足半步。”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好好保护王爷。”
“是。”王传喜应了。
晋枢机睡不安稳,一个扬手,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又给了他一巴掌。
商承弼站起身,看着楚衣轻,“赫连傒递了国书,说皇后百日仪的时候会到。其实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怕他不日就会上京,真以为可以瞒得过朕吗?”
楚衣轻根本不理他。
商承弼道,“朕伤重华如此之深,又不得不大祭皇后,委实心中有愧,所以,不愿再横生枝节。朕希望你明白,我不想再让重华病情加剧,有些事,还是少自作聪明为好。明日,第一批治疗癔症的大夫就到了,朕觉得,你究竟还是信得过的。好好看着重华。”
商承弼说到这里,目光突然望向窗棂,楚衣轻心里一紧,商承弼大步走过去,用手指摸了摸窗上的浮土,“今日开窗了?”
楚衣轻比手势道,“总这么闷着,秋日太燥了。”
商承弼突然走到屏风前,还未来得及查看,却突然听到晋枢机叫了一声,“驾骖——”
商承弼一激动,连忙走回来,将他抱在怀里,“重华,重华。”
晋枢机却又回复了那般神志不清地糊涂模样,嘴巴一张一合,睡得无忧无虑,就像只全然不知生死的小猪。
作者有话要说:牙疼的厉害,想早点睡,明天继续更《槐杀》,抱~
115一百一十三、一别
商承弼一阵失望,回头看楚衣轻,“他这几日还叫过朕吗?”
楚衣轻点头又摇头。
商承弼蹙眉,“什么意思?”
楚衣轻比划了个手势,商承弼没看懂,楚衣轻便索性在纸上写道,“他叫疼,岂不是和叫你一样?”
商承弼脸色一变,待要发作时,楚衣轻已经坐到一边碾药去了。商承弼冷哼一声,“朕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你也弄清楚,就他做得那些事——”他话才说到这里,晋枢机就是一个翻身,咽了口口水,却好像是蹭到脸上的伤,痛得一抽。
商承弼心猛然一痛,轻轻拍着晋枢机,“重华,过去的种种就让他过去,只要你能好过来,朕愿意吃斋念佛,大赦天下。”
楚衣轻听他尚将吃斋念佛放在大赦天下前面,就知道这是个多自负的男人,晋枢机只是蒙头大睡,仿佛完全不知道他说什么。
商承弼除了素服,“朕陪你睡一会儿。”
楚衣轻回过头,对他比手势,“当心压到他。”
商承弼抱着晋枢机向里挪了挪,在他身侧躺下,目光极是温柔,“重华,你知道吗?朕已经昭告天下,说不会另娶。朕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对皇后耿耿于怀,朕不会再让后宫有身份超过你的女人,你放心,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算计你。”
晋枢机唇角突然滑过一丝冷笑:昭告天下不再另娶,恐怕又是摆出一副皇后驾崩痛心疾首的样子吧,一面让于家放心一面来向我诉情,你还真是哪儿都不吃亏啊。
商承弼望着晋枢机脸,“重华,你会笑了。朕就知道,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赫连傒躲在屏风背后,实在是受不了商承弼这惺惺作态的样子,也不知道重华怎么能忍得了他,他攥紧了拳,只等着商承弼离开就带晋枢机走。商承弼却好像是看到晋枢机会笑了心情大好,搂着晋枢机睡着了。赫连傒微微蹙起眉头,他深知商承弼功力深厚,即便熟睡也对四周的一切分外留意,他屏气隐身在此能不被发现已是难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根本不可能。楚衣轻倒是也不慌乱,只自顾调弄着药膏,重华性好雅洁,可不能让那些可恶的伤在脸上留下印子。
赫连傒在屏风后蜷着,几乎要站到透不过气来,终于有个小太监进来说是有事,商承弼起床气甚足,那小太监头埋在地上,就怕这位喜怒无常的皇上再来一句拖出去杖毙。御前往往是优差,在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比旁人有体面得多。可自从这位临渊王“偶感小恙”,皇上的性子就更难捉摸了。大家都巴不及地往远处躲,不是人人都是小顺子的,人家有个好师父,又是临渊王跟前挂了号的人,咱们算什么呢。
好在商承弼发疯的时候也不算太多,听说是灾民的事便起来了,又免不得拨一拨晋枢机睡得乱蹭的额发,“重华,朕过一阵就来看你。你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病了,就趁着这次睡饱一点。”说着又凑过去吻晋枢机额头,晋枢机一扬手,就是“啪!”地一巴掌,商承弼抚着脸,不怒反笑,“每次都打得这么准,朕有时候真怀疑你没有疯。”他在床前蹲下,握着晋枢机手,“重华,你要是没有疯,起来看一看朕也好啊,你想打还是想骂,朕都任你出气,只要你起来跟我说句话啊重华!”他说到这里,情绪便又有些不定。楚衣轻心知商承弼强练内功怕是早都损了心脉,恐怕也不是有寿之人,如今心绪大起大落,怕也是催肝伤胆之痛,不觉在心里叹道,重华命苦,真不知这两人,谁才是疯子。
商承弼又说了一阵软话,那小太监也不敢催促,只等他发泄够了才摆驾去垂拱殿,却见是梁方于同勋并一些重臣。于同勋重重叩首,说是愿意将这些日子皇上的赏赐都捐作赈灾之用,“大行皇后在世之时便挂记灾民之苦,日日在后殿为灾民祈福,如今身以故去,极尽哀荣,皇上伉俪情深,大行皇后更该为皇上分忧。”
商承弼看着小太监奉上的单子,东西倒真是不少。不止有这次御赐的金银珠玉,更有皇后的嫁妆,那单子拿在手里,足有半寸厚。商承弼知道于家这是投桃报李,于皇后进宫九年无所出,如今又猝然长逝,自己昭告天下不复另娶,他们也难免再为于皇后赚些贤名。
商承弼略略颔首,“大行皇后母仪天下,太傅公忠体国,实是大梁之福。”
众臣在下,均高呼圣上仁德,大行皇后贤良。
商承弼一走,赫连傒便从屏风里出来,晋枢机张开眼,“你走吧。”
赫连傒握住他手,“跟我走。”
楚衣轻默默出去,关住了门。
晋枢机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我如果今日跟你走,我这五年卧薪尝胆,背负着国仇家恨被人糟践又算是什么?”
赫连傒抱着他肩膀,“重华。这半年来,我披坚执锐,御驾亲征,灭奚夷,败琅藩,踏平戎几,横扫崇安是为了什么?当年,我只是个小小的四王子,无力为你报仇,如今,我已经统一草原,向天称汗,商承弼能够给你的我也可以,跟我走!我不能再看着这个人这么欺负你!”
晋枢机望着他,“我堂堂须眉男子,倚色侍君,已是不堪之至,再跟你走?”晋枢机苦笑,“烈女尚不嫁二夫,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我封你为兵马总司,掌管大狄兵权,我们跨鞍执辔,共讨天下,看有谁敢轻视于你!”赫连傒道。
晋枢机轻轻摇头,“已经不能够了。我只盼史官秉笔,能说一句——”
晋枢机话尚未说完,便听得指风破窗之声,他连忙一把推开赫连傒,就听到商承弼问门口的楚衣轻,“你在外面做什么?”
赫连傒一拉床幔,躲在帐子之后。
楚衣轻见他一个随侍也没带,料想又是商承弼嫌帝辇太慢了。他才打了个手势,商承弼根本懒得看,一下就冲进殿中去,就看到晋枢机从大床后面出来,正系着裤子。商承弼亲自过去拢住他,又掐了掐他脸,“还知道害羞了。不过也好,朕也不想你哥哥看你。”
晋枢机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商承弼吻着他脸颊,“看朕多想你,离开你一会儿也不行,重华,你一定要好起来。”商承弼扶着他在床上躺下,这一次却并未坐在床边,反是也要去帐子后,晋枢机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
商承弼笑了,“果然是离不开朕了吗?朕就知道,每每陪着你,你必能记住朕的。”他摸了摸晋枢机肚子,“朕也要方便一下。咱们什么都在一处,更亲近了。”商承弼揪揪他耳垂,“病了,却比以前脸皮更薄了。咱们从前,别说是这些,朕还替你涣肠呢。”他拍了拍晋枢机的手,就向帐子后走去。晋枢机一把扯住他袖子,就是不让他走,商承弼无奈,笑道,“又耍上赖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吧。难得今日你稍微清醒些,不再打人了,朕陪你睡一会儿。”
晋枢机才稍放下心,却听得商承弼道,“来人!”
晋枢机心下一沉,面上神色便是一惊,商承弼是何等精细的人,立刻觉出不对来。一把扯开帐子,便看到赫连傒正站在恭桶之侧。
商承弼一把握住晋枢机手腕,“你果然又是在骗朕!”
“放开他!”赫连傒一掌切过来。
商承弼伸掌一架,“放开?你凭什么叫朕放开!”他扯着晋枢机手腕倒退两步,赫连傒跨过龙床追出来。晋枢机被商承弼一拽,痛得就是一声□。
“重华!”赫连傒叫道。
“来人!”商承弼提高了声音。四周的侍卫们立刻从四面而来,楚衣轻一张双臂,闲闲淡淡地守在门口,打了个手势。
侍卫中有那精细地便想到前几番头一批冲进来的都没什么好下场。皇上喜怒无常,与临渊王大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有楚衣轻拦着,怕是也出不了什么事。便对楚衣轻一礼,还有精细地说一声“有劳楚公子”,便又各归各位了。
商承弼攥着晋枢机手腕,一巴掌就甩过去,晋枢机被打得一个趔趄,却被他扯着一只手不能动。
赫连傒一招进逼,商承弼单掌过招,另一只手却牢牢握着晋枢机不放。楚衣轻赶进来的时候,已看到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而晋枢机便像只被扔在锅里还没炸脆的麻花一般绞着身子。楚衣轻一挥衣袖,七成功力都凝聚在衣带上,商承弼这边与赫连傒动手,又哪里能躲得过楚衣轻这突然一击,可是他拼着生生受了他这一击也没有放开握着晋枢机的手。晋枢机被他握着,楚衣轻的内力隔着商承弼的手掌传过来,他如今身子何等虚弱,又岂能受得了,当下便是向下一扑。商承弼这边一招力劈山岳扫过赫连傒的腿,那边晋枢机就是甚至一颤,一口血喷出来。
“重华!”赫连傒根本顾不上还击,一把扶住几乎要直直摔在地上的晋枢机,商承弼猛地一拉晋枢机手臂,就听得“呇喀”一响,晋枢机右腕被他拉得脱臼。
赫连傒吼道,“你还要伤他到什么样!”
晋枢机半条胳膊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楚衣轻连忙抱住弟弟,替他查看伤势。
商承弼也顾不上和赫连傒在打,又叫道,“重华!”
楚衣轻将晋枢机抱在床上,替他正回手臂,又搭上他脉搏。商承弼站在床头,拿起细绢欲替晋枢机撷去口角的血,晋枢机却突然一扬手,打掉了他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黑如点漆,“你又待怎样?”
商承弼看着他面上浮肿,又是自己刚刚抽出来的手印子。他这些天已对着自己赌咒发誓了无数次,若是晋枢机能好,这一次再也不打他了,却不想,又折腾得他如此。他微微张了张口,却看到赫连傒黑色的衣摆搭在床上,突然间被欺骗的怒火直上心头,“你还要怎样!装吐血装憔悴装不够,又开始装疯了吗?”他一声冷笑,“哼!朕早该猜到,拼着一条命什么都不要,你哪有那么容易疯!”
晋枢机看着他,“是,我哪有那么容易疯!我不止不容易疯,我还更不会死呢!”晋枢机突然坐起来,对着商承弼,“那你就要我死啊!”
商承弼一扬手,又是一巴掌抽下去,却突见眼前白影一闪,两掌相交,楚衣轻正拦住他那一掌。
商承弼内力一吐,便要向下压去,赫连傒却突然抱住晋枢机,一卷锦被将他缠住,便要越窗而出。商承弼哪里能容忍晋枢机在自己眼前被人带走,正要撤掌,楚衣轻内力却排山倒海地涌过来,黏住他掌中真力。商承弼怒火交集,他非常清楚,此刻若是贸然撤走真力,非受极重的内伤不可。可是,眼看着晋枢机的手腕缠上了赫连傒的脖子,他只觉得,若是让重华这样走了,此生再无任何意义。当即不管不顾,催动六合天劫,将毕生功力全都向楚衣轻掌中压下去,楚衣轻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冲动,六合天劫是逆天的功夫,他陡然施为,是可以让功力在霎时间增强两倍,可是,对内腑的摧残却是多了两重,他正欲撤出掌力,商承弼却突然收功,左掌还未离开楚衣轻牵制,右掌掌风便追向赫连傒。
赫连傒左臂抱着晋枢机,右手回了一掌,如此一滞,商承弼便即追到,“放下他!”可惜他一句话才刚出口,却突然一个趔趄,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整个人单膝跪在地上。
“驾骖!”晋枢机叫了一声。
赫连傒心中一痛,收紧了抱着晋枢机的手。
晋枢机看着地上的商承弼,见他吐出的尽是鲜血,想到哥哥内力修为何等之深,他刚与哥哥比拼内力,又贸然出掌,恐怕真的伤重,晋枢机抬眼望着一边的楚衣轻。只见楚衣轻汗水将面纱都湿透了,隐约透出清丽的轮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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